大唐萬戶侯 - 第2章
高月
張福剛走兩步卻被他將住,腳釘在地上半步也動彈不得,麵皮脹得紫紅,手指着他怒道:「你、你胡言亂語,好大的膽!來人啦!」
幾名家人應聲跑來,「大管家,什麼事?」
李清卻微微一笑道:「大管家,夫人可急等着呢!」
張福心中着實鬱悶,只得重重地哼了一聲,揮揮手道:「沒事,你們去吧!」
待幾名家人走遠,他一跺腳,恨恨道:「跟我來!」
走上一道迴廊,盡頭便是張仇的房間,門虛掩,只留一條縫,李清若有所感,一挑眼,卻見門上放置一銅盆,若貿然推門,這銅盆必然砸下,古時的銅盆分量極重,少說也三、五十斤,若被砸實了,就算不出人命,腦震盪卻免不了。
「有着頑童心態的紈絝子弟,但心腸也忒歹毒!」李清立刻給這家少爺下了定論,他見管家似乎沒有察覺,徑直去推門,剛要提醒,可又記起他剛才的刁難,況且,若不讓這銅盆落下,自己早晚還得遇上別的晦事,情急之下,竟生生咬住了舌頭,把提醒咽了回去。
他急往後退一步,憐憫地望着管家,眼睛一閉,就聽『咣當!』一聲巨響,接着是管家的慘呼聲,微微睜眼,卻見那管家捂着右肩,痛苦地半蹲下來,饒是他反應快,躲過了滅頂之災。
第一卷
斜風細雨入劍門
第003章
騙吃騙喝的道士(三)
半晌,房間裡傳來低低的驚呼聲:「啊!是大管家。」
「快快把他扶走,別驚動我娘。」
一丫鬟漲紅臉從房內跑出,她身體異常豐滿,紅襖幾乎要被胸脯撐爆,卻是剛才院中所見之人,她急將受傷的大管家扶起,低聲道歉兩聲,攙他一瘸一拐離去。
「我這肩膀恐怕是廢了!」
「不會,大管家名字里有個福字,自然逢凶化吉」
……
聲音漸漸遠去,到院門時,張福突然想起什麼,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盯了李清一眼,若不是他,自己怎會遭此厄運。
李清呵呵一笑,幾步上前邁進了房門,屋子裡滿是脂粉味,牆壁刷得素白,一面透鏡釘在房門正對面,下方是只小簸箕,裡面放把鉸子,斜對過掛一幅鍾馗捉鬼圖,圖下是一張檀木大板桌,桌上只有一隻瑪瑙碟子,碟子裡盛着幾盒胭脂,在房間的東北角放了一張牙床,床上掛一頂軟煙羅幔帳,顏色卻是雨過天青,帳簾只放了一半,只見一年輕男子躺在裡面,臉色慘白,眼皮卻突突的跳。
李清並不上前,只尋一把椅子坐下,看着他,半天方才慢慢道:「我也不是什麼捉鬼的道士,我知道你是裝的,咱們做個交易如何?」
見年輕人不語,李清又笑道:「我有辦法讓你搞到童生資格,但你卻須幫我過了今天這一關。」
年輕人一骨碌坐起來,笑道:「你果真有辦法替我搞到童生?」
李清起身去關了門,這才回頭道:「這童生也不是什麼功名,全憑縣令一支筆,我聽說你大舅是劍南道的採訪支使,二舅為劍南判官,如此顯爵,那縣令豈能不巴結?一個童生,在他不過舉手之勞而已。」
張仇暗忖道:「此話倒不假,柳縣令常來我家,就是為了結識舅父,可是此事若被舅父知曉,恐怕我會吃不了兜着走!」
便道:「不妥!我舅父知道我底細,恐怕不能容我胡來,再說,我要的是舉人,並非童生。」
李清早知道他會這樣說,笑笑開導他道:「飯要一口一口吃,先得了童生資格,再慢慢想辦法去取舉人,象你這樣裝瘋,能瞞一時,可能瞞一世嗎?考得上固然好,考不上你還有這麼大的家產,何必這樣苦自己。再說舉人考還有一年時間,這中間什麼事都可能發生,實在不行,出點錢雇個捉刀人代考,不就萬事大吉了嗎?」
一席話說得張仇砰然心動,他起初把這事想得太嚴重了,現在被李清一講,他才回過味來,請人捉刀的事他也早有耳聞,自己舅父和劍南節度使關係極好,就算敗露,也絕不會有什麼事,但如果不敗露,這縣尉之職就到手了,想象着自己身着官服的威風,張仇的心禁不住熱了起來。再者,裝了這麼幾日,他也乏了,開始心癢翠花樓的妙處,正好就梯下樓。
想到這,他上下打量一下李清,所見所聞,這都是個膽大敢作之人,他心中突然有了個主意,便笑笑道:「若你能保我得童生,我們便成交!」
李清只要他肯答應,哪會考慮以後的事,便舉起右掌,笑道:「君子一言」
張仇大喜,也舉右掌猛擊下去:「駟馬難追!」他卻忘了,對方不是什麼君子,只是個跳出三界外的道士。
且說前院孔方道人已經換了行頭,只見他頭戴雲霞五嶽冠,身穿杏黃天師袍,腰系雜色彩絲絛,背插橫紋古銅劍,兩隻腳穿雙耳麻鞋,手執五明降鬼扇,渾然一得道仙人,直看得夫人欣喜老爺心驚,喜的是兒子回魂有望,驚的卻是忘了和他講好價錢。
孔方道人緩緩出劍,只見他輕踏小碎步,東走三圈,西趟兩周,儼然畫了幅太極兩儀圖,突然向南定住身形,雙眸微合,他右手執劍,左手拿水碗,嘴裡念道:「吾水非常之水,五龍五星真氣之水。吾劍非凡之劍,可煉堅剛……」
一連念了數遍,眼睛卻緊張地盯着月門,突然,他看見李清的身形閃過,知道大事已濟,心中暗喜,又大聲念道:「急急如混元太上律令,普告萬靈:天將統天下,伐天鼓,揚天旌,揮金星,擲火鈴,捕無影,搜無聲。」
他猛跳一步大喝道:「疾!」那劍所指,仿佛是一道無形罡氣,擊中了正在逃竄的妖邪……
唬得旁邊眾人皆戰戰兢兢,不知發生了何事,卻見那小道士扶着張仇慢慢從月門走來,張夫人大驚,急忙撲過去喊道:「兒啊!你醒了麼?」
「娘,我腿好軟!頭好暈!」說話間,身子一軟,便要癱倒在地,被李清一把拉起,這卻不是裝的,躺在床上好久,自然虛乏。
「你認識娘了,這可太好了,媳婦兒,快來看看你夫君,他醒了!」
年輕少婦雖心下明白,可還得應承這個景,強作歡顏上前拉着丈夫的手噓長問短。
旁邊張員外趁夫人無暇,急將孔方道人拉到一旁低聲道:「昨日忘了和道長講價格,不知道長要多少錢?」
「呵呵!貧道只為修身,倒真沒考慮這個錢字,不過若不象徵性收點,恐怕會顯得員外心不誠,這樣,員外看着給點吧!」
張員外遲疑片刻道:「上次那和尚我給了兩貫,道長看如何?」
「員外!」孔方道人一雙綠豆眼翻向天空,鼻子噴出陣陣冷氣:「你可知年初我道家四子都被皇上封為真人,天下的玄元廟也改成太上玄元皇帝宮,聖眷之隆,自古未有,可員外卻依然把我們和那等光頭並列,讓人齒冷,非我在乎這兩貫錢,若員外實在家境艱難,我不要也罷!」
張員外臉微微一紅,又急道:「是了,道長的法術比他強些,那三貫如何?」
「只是這幾道符咒煉製不易,還得向員外另收點本錢。」
張員外心中暗罵,卻又無可奈何,只得一咬牙道:「那就再加一貫,四貫,可不能再高了。」
孔方道人卻不答,眼光卻向張夫人身上瞄去,張夫人見兒子已經無恙,心中歡喜,正東張西望尋找道人,見他和丈夫呆在一起,便笑吟吟走了過來。
「五貫!」張員外心中暗叫不妙,妻子若開口,最少也會給十貫。
「好吧!那就依了員外。」見好就收,才是長久穩妥之道。
張員外大喜,急從袖中掏出一錠銀子塞了過去:「這是十足五兩,只多不少!」
孔方道人接過,略微掂掂,心中大樂,小心地把它放進自己袖囊之中,見夫人走過來,便長做一揖道:「既然公子無恙,貧道尚有要事,就先告辭了!」
「這次多虧道長了,老爺,可謝過道長了嗎?」
「謝了謝了!」張員外忙不迭答道,又惟恐道人不走,急命家人道:「道長還有急事,還不快去幫忙收拾行李!」
「如此,貧道告辭了。」孔方道人又對李清喊道:「徒兒,咱們走吧!」
李清應了一聲,提步欲走,旁邊的張仇卻慌了神,他一走,自己的童生、舉人可怎麼辦?情急之下,一把扯住李清,眼欲噴血,『啊!啊!』兩聲,又呈瘋癲的模樣,張氏夫婦見狀都大驚失色,難道趕走的邪,又回來了嗎?
「兒啊!你覺得怎樣?」
張仇不答,左手指着李清,右手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不放,李清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他心中一陣苦笑,難道自己真要留下來完成那一掌之誓不成。
張員外急跑到孔方道人面前道:「道長,你看這事……?」
孔方道人見此情形,也猜到了七、八分,定是李清對他許了什麼,他才肯不再裝瘋,現在又見他要走,所以才不肯放他。心裡是這樣想,可嘴上卻不能說,他沉思片刻答道:「妖邪自然是除去了,只是體內還有些餘孽,適才一直被我徒弟壓着,他一走,這餘孽就活躍起來,不過不礙事,過一兩天便好。」
張員外哪裡肯信他的話,自己錢已經給了,最後卻又反覆,天下哪有這等便宜之事,他扯住孔方急道:「現在只有兩條路,要麼道長先把錢還我,要麼你師徒二人留下一人做質,待真的無事,再放他走。」
這時張夫人也走過來道:「我看問題的關鍵還是出在令徒身上,不如讓他留下來陪我兒,如果道長覺得有損失,我們自當補償。」她回頭命道:「快去,取五貫錢來!」
立刻有人端了五貫錢來過來,孔方道人見了錢,竟忘記了自己的仙長身份,又被張夫人胸前的白肉所惑,糊裡糊塗接了過來,兩手一沉,這才回過神,先把錢裝進袋裡,便低聲對張員外道:「我倒沒意見,只是此事需徵得我徒弟本人同意,我、我並沒有他的賣身契。」
張員外見又白白損失了五貫錢,心中氣惱至極,偏又不敢在夫人面前表露出半分不滿,只得忍氣跑到李清跟前道:「小哥!你師傅願意讓你留下,你若肯留半年,我定待你不薄!」
「要留一年!」旁邊張仇急道,張員外見兒子神志清醒,心中微微詫異,當下也不及細想,遂改口道:「一年,只要你留一年。」
李清其實也動了心,只有穩定下來,他才能做些事,只是自己答應過替老道拎一年包,倒不好反悔,現在老道得了錢,願意解除這口頭契約,這再好不過。
他笑笑便道:「留下來可以,但有件事我得先說清楚,我並非賣身予你家,我只是幫個忙,最多不過一年。」
「這……」張員外有些猶豫,沒有契約,他隨時可走,自己可虧大了。
「不如這樣,我聘你為我兒西席,包吃包住,以一年為限,咱們簽個約,若你能做滿一年,我開你十貫的工錢,若你中途自己跑了,你就得賠我十貫錢。」
一旁的孔方道人惟恐他不答應,也大聲幫襯道:「你若應了,你欠我的情便一筆勾銷!」
「好吧!我答應你。」李清想起自己閒來無事,也正好用這一年的時間好好了解這個時代。
第一卷
斜風細雨入劍門
第004章
複雜的人際關係
「你以後就住這間屋子,我等會找人來生火盆,這裡還有全套的被褥和冬衣,都是新的,李公子是府上的客人,夫人吩咐了,切不可怠慢!」張府的二管家張祿正給李清介紹他的住處,他探頭看了看房內物什,又嘆口氣道:「條件是差點,若是在我的舊主人家,以李公子的身份,完全可以住上獨院,還有下人伺候。」
張祿是一個外相和善的中年人,不管什麼時候,總是面帶笑容,和藹可親,讓人忍不住對他心生好感,連李清也覺得那大管家是個多餘的人。他的住處在西客房,是招待一般客人所用,房間倒也寬敞,一塵不染,只是正值隆冬,房間背陰,更覺寒冷異常,站了不到一會兒,李清便凍得瑟瑟發抖。
「二管家的舊府在哪裡?又怎麼了張府?」李清凍得牙齒上下打架,死命跺了跺腳,還是驅不走身上的寒氣。
「我是隨夫人陪嫁來的,夫人娘家在新政縣。」張祿既想炫耀可又不願詳說,只敷衍了兩句便道:「我這就去給你拿火盆,李公子先歇着吧!」
「讓二管家費心了,我想出去買點東西,不知可方便?」
「不妨事,只要在亥時前趕回便可!」張祿又想到一事,看左右無人,壓低聲音道:「那大管家是極記仇之人,我聽說李公子得罪過他,須當心點,平時無事最好少去東院。」說到這,他深深嘆口氣道:「他在府里拉幫結派,夫人恨之已久!」說完連連搖頭,那神情仿佛是沒替夫人解憂而內疚萬分。
「多謝了!」李清望着他的團臉,這時才突然發現他的笑容里似乎也藏着幾把刀子。
儀隴縣不大,原本是上縣,武德四年,分割出去一部分置新政縣,現在為中縣,有人口近五千戶,但縣城卻不大,是那種點一柱香可以走三圈的小城。
和川中所有的州縣一樣,這儀隴縣裡也是茶館密布,閒人頗多,李清買了些日常用品,便沿街逛了起來,街上倒也熱鬧,擔小吃的,賣豬娃的、看相算命的,蹲在牆角看女人的……
李清一路走來,只覺得和後世那些小縣也並無多大的區別。
「那位公子,你的東西掉了!」
李清渾然不知,直到上了一座小橋,後面才氣喘吁吁跑來一小娘,舉着一物喊道:「公子,你的梳子掉了。」
他這才反應過來,一回頭,眼前站着個面容俏麗的女孩,笑容可親,年紀尚未及笄,好象在那算命老瞎子的身旁見過,她手上的黃楊木梳可不正是自己的嗎?李清急摸自己的袖囊,裡面早已空空如也,連十幾枚銅錢也不知去向,他一陣苦笑,自己來唐朝後只穿過道袍,第一次穿長袍竟鬧出這種洋相。
小娘見他一臉窘相,『撲哧』一笑,伸出白晰的手掌,上面托着一枚黃燦燦的開元通寶。
「這是我撿的,想必也是你掉的吧!」
李清臉上發燙,忙施禮謝了,這才伸手接過,小心把這枚銅錢揣進腰囊。
正是:「囊空恐羞澀,留得一錢看。」
「我爺爺說公子面相不凡,將來必成大器!」小娘臉一紅,轉身跑下橋去。李清望着她的背影,笑着搖搖頭,一個盲人還能給自己看相,這可奇了。
已是暮日西斜,丟了錢的李清只得急急趕回張府,剛進府門,卻見少爺的貼身丫鬟荷花在招手喚他。
「我一直在等你,少爺剛才尋你不見,自己先走了,他讓我轉告你,要麼去成都望江客棧找他,要麼就等他回來。」
「他要去多久?」
「誰知道呢?遇到相好的,或許十天半個月,不中意,明天就能回來!」
荷花又笑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沒吃晚飯,就給你端了一份,飯就在你房間裡,這廚房是大管家的人,過了時辰,可就沒你的份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回到李清房中,碳已經點起來,房間裡溫暖如春,在桌上果然有一份飯食,用木托盤裝着,李清肚子委實餓了,也不客氣,據案大嚼起來,邊吃嘴裡還含糊地問道:「兩位管家關係好象不太好,這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哼!還不是為權和錢嗎?這大管家管內,二管家管外,本來是相安無事,可自從前年,大管家的表妹嫁給老爺做妾,從此夫人就看大管家不順眼,處處挑他的刺,可能是枕邊風吹得太多,前幾天從內宅傳出信來,老爺準備把大管家打發去看莊園,把二管家提上來做總管家。」
「張府還有莊園麼?」
荷花瞥了他一眼,冷笑道:「這大戶人家的,沒有莊園吃什麼?你碗裡的米、嘴裡的肉、肚子裡的菜可不都是莊園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