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宋 - 第3章
高月
李思業心中大恨,心道:「老子跪天跪地跪父母,怎會給你這死豬跪下。」他一抖身子甩開了二名家人道:「回老爺,前段時間腿摔斷了,還未全好,望老爺見諒!」
蕭西炎冷笑一聲道:「我看倒不象。來人!給我把他趕出去。」
這時旁邊上前一名漢子,半跪着說道:「老爺!這位兄弟出身低微,不懂禮儀,就把他交給我吧!我會好好調教他的。」
蕭西炎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這才點點頭道:「好吧!看在你給他求情的面上,就饒他依次,以後他就交給你了。」
李思業回頭望去,只見這漢子臉色黝黑,身板挺得筆直,起身時,沖他微微地一笑。李思業心中突然感到一陣溫暖,他是知道自己不肯跪的。李思業跟他走到外間,他才笑笑說道:「男兒膝下有黃金,我當年也和你一樣,不過你知道變通,比我強,我當時死犟不跪,腿還被打斷,躺了幾個月才好!」
李思業默默點了點頭,又道:「蕭老爺是做什麼的?」
「我們老爺主要做宋金兩國間的貿易,在京兆還有很大的生意,對了,我叫耶律信,契丹人,是他的商隊首領,長你十幾歲,你就叫我耶律大哥吧!」
「耶律大哥!」李思業見他護自己,心下有些感動。
「好!李老弟。」耶律信拍拍他肩膀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他隨耶律信走過幾條長廊,來到一座獨院前,院子裡沿着牆修了一圈平房,中間是一個約五畝的空地。
「這裡住着和你一樣的隨從約五十幾人,你身份特殊,要少說話,這就是你的房間。」邊走耶律信邊細心地叮囑他,李思業不住的點頭。
耶律信推開一間屋,只見一人正躺在床上哼曲,見耶律信進來,觸電般蹦了起來,耶律信介紹道:「這是新來的弟兄李思業,這位兄弟是先你一年進來,金小乙,大家以後好好相處。」
又拍拍李思業的肩膀「有什麼難處,儘管來找我!」說完自己去了。
金小乙兩隻圓圓的眼睛驚異地注視着李思業,兩隻眼睛間掛着的一根孤零零的小而發紅的朝天鼻或許是因為嫉妒顯得更加的紅。他滿臉堆笑地接過李思業行李,瞥了幾眼,見裡面東西粗陋,臉上笑容便去了幾分。
「李大哥,你可是耶律首領的親戚?」
「不是!」李思業一面鋪床一面漫不經心地答道。
金小乙的臉上悄然飄過了一片烏雲。
「那李老弟可是府里有人介紹的?還是老爺的朋友推薦的?」
「都不是!金大哥可有鐵錘,借我一用。」
沒有人回答,李思業詫異地回頭看去,見金小乙叉手靠在牆上,臉上布滿了黑雲,嘴角掛着冷笑。
「怎麼啦?」
「你滾開!那個床位是我的。」
李思業見此人突然翻臉,也微微動了氣,拳頭緊緊捏住道:「可這個位子是耶律大哥指定給我的。」
「狗屁!我是先來的。」
金小乙大步跨上來,一把便將李思業的行李遠遠扔出門去。
李思業大怒,照准他的鼻樑狠狠地一拳砸去,只聽金小乙一聲慘叫,捂着鼻子連滾帶爬地跑出屋去。
※※※
二個月後,蒙古和金開始在太原府一帶開戰,李思業也開始了他的第一次商旅之行,目標是宋朝的襄陽府。
他是負責維持車輛狀況,這兩個月他練了一些騎射技術,所以背一張弓,腰下的刀是劉二送給他的,沒有刀鞘,李思業便胡亂做了個刀鞘配上,正是因為這個簡陋的刀鞘,李思業現在成了眾人取笑的對象。
蕭府大門突然打開,一輛四匹馬的馬車從裡面沖了出來,旁邊跟有數名武士,正是蕭府的主人蕭西炎來了,耶律信一馬當先,他見手下皆嘻嘻哈哈不成樣子,便怒喝一聲:「列隊,站好!」
這時蕭西炎在馬車上問道:「剛才是誰在喧鬧?」
眾人的眼睛皆向李思業看去,李思業無奈,只得上前欠身說道:「屬下的刀十分粗鄙,大家見了新奇,故而驚擾了主人。」
耶律信臉一沉:「拉下去,抽二十鞭!」
兩名武士立刻上前要拿李思業,蕭西炎卻一擺手止住問道:「怎麼個粗鄙法,把刀給我看看!」
李思業雙手將刀獻給了蕭西炎,蕭西炎接過刀,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微笑,這哪裡是刀鞘,分別就是用一塊粗糙牛皮包着刀,果然是簡陋之極,他輕輕地抽出刀,只覺一股森森的寒氣撲面而來,蕭西炎頓時臉色微變,眼睛裡放射出異樣的神采。
「好刀!」他挽了個刀花,只聽『嗤!嗤!』兩聲,馬車上包裹着的數層厚厚牛皮被劃開了兩道長長的口子。
「真是好刀!」蕭西炎又忍不住贊了一聲,他見刀末端刻有『臨洮劉二』的字樣,便笑着問道:「我沒看錯的話,這應是一把極為少見的『蟠鋼刀』,可削鐵如泥,我聽說只在南朝才有極少數人會打造,想不到你師傅居然也會打制,不簡單啊!你可曾學到一、二?」
李思業淡淡地說道:「這把刀其實是我打造的。」
蕭西炎驚異的打量了一下李思業,這才發現他穿着衣裳簡陋,頭髮用一根繩草草挽着,腳下的布鞋甚至鞋邊已經綻開。和其他衣甲鮮亮的武士站在一起顯得十分寒酸,但儘管穿得簡陋,但他立在那裡時卻不卑不亢,一雙眼睛裡閃着自信而堅毅,身上透出一種常人難及的氣質。
蕭西炎微微一笑把刀還給了他:「果然是人若其刀!從現在開始你負責看管錢箱。起拔!」
在眾人羨慕的眼光中,李思業面無表情的回到了車隊,商隊緩緩啟動,浩浩蕩蕩向東開去。
第四章
路上驚魂
從金國的臨洮到宋國的襄陽府約二千里,商隊需行走近一個月,在鄧州還會有人接應,為了趕路,商隊出了潼關後便沒有走官道,而是抄了另一條近路,這一天距鄧州還有約五十里,商隊便歇在一處柳林里。
自從李思業被調去押運錢物後,商隊裡的人友善的話語也多了起來,其中武師蔡首領猶為殷勤,一會兒教他使弓,一會兒又指點他的騎術,但李思業卻感覺到他的熱情似乎過了一點。
眾人進了柳林便各找一地去喝水休息。突然,前方路上塵土大作,似乎有騎兵朝這邊奔來,大家立刻站了起來,緊張地盯着前方。
「是蒙古人!」
放風的人衝進林來大喊道:「是蒙古人騎兵!」
林內頓時亂成一團,大家紛紛上馬,懾於蒙古鐵騎之威竟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要慌,其他人護送主人先走,武士跟我去阻擊!」耶律信大聲喝令道。
畢竟不是頭一次碰見這種情況,一陣慌亂過後,眾人開始進入自己的角色,李思業立刻將兩個錢箱放上馬,便尾隨着蕭西炎的馬車也向南逃去。
來的是一隊蒙古騎兵的斥候,約百騎,他們從太原府南下穿過金國軍隊的防禦,來豫西一帶探視金兵的部署。二十幾名武士在耶律信的率領下隱藏在樹林裡,耶律信突然發現蔡統領卻不在隊伍之中,心中微微一怔,一種不祥的預感由然而生。這時蒙古騎兵也發現了前面樹林內有伏兵,紛紛勒馬不前,為首的百夫長高呼幾聲,率領百騎轉道而去。
山路坎坷,李思業的馬漸漸落在了後面,蕭西炎的馬車一個轉彎向另一條橫道奔去,李思業剛要跟上,突然坐騎長嘶一聲,帶着李思業徑直狂奔而去,李思業一回頭,竟發現在馬臀上插着一支短箭,遠遠的一騎追了上來,待靠近之時,見馬上之人竟是滿臉獰笑的蔡統領,李思業醒悟,大駭之下他催馬奮力向前逃去,但跑不到三里他還是被蔡統領趕上。
「棄馬!饒你一命。」
「休想!」
李思業張弓一箭射去,那蔡統領揮劍一擋,將來矢劈為兩段。
「你哪點三腳貓的本事我還不清楚嗎?早點把錢箱交出來,我或許可以饒你一命。」
李思業不搭話,又取一箭射去,但用力過猛,竟將弓弦給拉斷了,扔掉弓,李思業一勒韁繩,調轉馬頭向旁邊的樹林奔去。
「娘的!敬酒不吃吃罰酒,讓你試試我的手段!」
一箭射來,正中馬的後腿,那馬長嘶一聲摔倒在地,將李思業甩出三丈多遠,李思業只覺身子象裂開成七八瓣,痛得幾乎暈厥過去。一睜眼,一把劍挾着風聲已經兜頭砍到,李思業大駭,一滾身,躲過了一劍,但劍隨尾追至,象一條毒蛇般當胸刺來。
已躲無可躲,李思業眼一閉,等着生命結束。不料『叮』地一聲響,那劍竟被彈開,沒能刺進去。那蔡統領詫異,反手一劍向他脖子抹去。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只聽「嗖!」的一聲,蔡統領猛地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回頭看了一眼,慢慢向前倒下,一支弩箭射穿了他的脖子,他的身後不遠處立有一騎,馬上正是前來尋找李思業的耶律信。
「你沒有事吧!」耶律信伸出一隻手,把李思業拉了起來。
李思業心有餘悸地搖搖頭,他剛才從閻王殿裡轉了一圈,現在還沒緩過神來,他突然想到什麼,伸手向懷裡摸去,摸出一面銀鏡,正是它擋住了剛才致命的一劍。
※※※
「想謀我錢財,真以為我沒看出來嗎?」蕭西炎冷冷地看着蔡統領的屍首。
「耶律信,把箱子打開給大家看看。」
耶律信把兩隻大錢箱打開,眾人這時才發現,在每隻箱子裡竟只放着十幾根鐵條,根本不見半個錢的影子。
李思業默默地看着這兩隻幾乎讓他送命的『錢箱』,兩眼始終緊盯着某個地方,呆立不動,所有的人都向他投來了嘲諷的目光,有幾個人甚至忍不住想挖苦幾句,但看着他的那種沉默、那種靜止,卻感到有一種令人生畏的東西,就連最刻薄的副首領王黑魚見了也不寒而立,不敢貿然造次。
這時蕭西炎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
「你很忠心!我沒有看錯你。」
李思業沒有理他,他只是回過頭去,向正離開的耶律信投去了感激的目光。
過了鄧州,一個百人的鏢局加入了商隊,總鏢頭是個姓江的漢人,五十幾歲,聲音異常洪亮。他和蕭西炎素來相識,半天工夫便和眾人打成一片,後來聽人說起李思業有把寶刀,便向他借刀一試,竟也愛不釋手。
自『錢箱』事件後,李思業便再次升級成了蕭西炎貼身隨從之一。這時一個年輕的姑娘也加入進來,她約十五、六歲,戴着一頂珠環翠繞的尖帽,面紗低垂,一直遮到脖頸處,只有當微風吹過時,才偶然能看到白嫩如脂的皮膚。她雖然年輕,而蕭西炎對她卻一直恭敬有加,眾人猜測紛紛,卻無人知道她的身份。
五月初,商隊終於抵達了襄陽,這就是李思業前世的家鄉,望着千年前的故鄉,李思業心潮起伏,內心久久難以平靜。
「你還能回到故國,可我的故國早已經不復存在。」不知何時耶律信來到李思業的身後。
「耶律大哥的家鄉在何處?」
耶律信搖頭不答,他看了看李思業說道:「跟我來吧!主人找你。」
蕭西炎找李思業是要帶他一同去看貨,但貨卻不在襄陽的墟市,而在城外的一個大宅里,蕭西炎向門房遞交了信物,很快有人將四人蒙着眼領了進去,走了數百步便停了下來,摘去眼罩,在他們面前出現了一名額頭上有一道長長的黑色傷痕的中年男子。
「我便是這裡的管家,這次交易鄙上交給我全權負責,各位可隨我來驗貨。」
李思業走進一間寬敞的大屋,只見裡面竟然堆滿了鐵條,估計有數萬根之多。
蕭西炎看了看李思業道:「李思業,你去看看那些鐵條的成色。」
李思業恍然大悟,原來是看中了自己的特長。
他隨手抄起一根鐵條,發現這竟是用於打造兵器的精鐵,硬度十分高,這種精鐵只有宋朝才能冶煉出來,雜質極少,組織細密,自己打造的一些好兵器也是用的這種精鐵,這可是宋朝嚴禁賣到金朝的軍用品,李思業突然明白了蕭西炎此行的目的,竟是為金朝走私軍品。
李思業不禁暗暗心驚,回頭說道:「用這種鐵條可以打制出和我那把一樣的刀。」
蕭西炎轉身問那少女道:「明珠小姐,你看如何?」
少女不答,輕輕撩開面紗,上前仔細地對比了多根鐵條後方才點點頭。
蕭西炎見少女點頭便對那管家說道:「這批貨我買了,價格就按事先講好的,用黃金支付,先由貴方把貨先送到邊境指定處,我們再來接手,同時錢物交割兩清。」
說完又對耶律信說道:「明天就由你陪同明珠小姐押貨去南京。」
「可是主人,我想陪你去臨安。」
「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可是這批貨實在重要,再說明珠小姐若有半點閃失,那就是我蕭家滅族之時,臨安那邊我自會處理,你就放心去吧!」
李思業見蕭西炎如此看重那少女,不由詫異的看了她一眼,正好她也回頭看來,兩人目光一觸,李思業方才發現他以前未曾注意到的地方,那就是她的眉毛特別的長,而且有力的彎在眼睛上,他覺得她的眼珠凝聚着閃閃的光彩,是一種美的同時又是一種莊嚴,說莊嚴並不妥帖,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合適的詞—貴氣,是的,她的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貴族女子才特有的氣息。
一時間李思業竟走了神,那少女臉一寒,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第二天,眾人依依惜別,江老鏢頭緊緊握着李思業的手不舍離去,眼睛卻落在那把刀上,李思業會意,便解下刀送給了他,江老鏢頭大喜,渾身摸了半天,方才找到一隻暗藏有劇毒的祖母綠戒指回贈給了李思業。
「保重!」
耶律信飛馬過來拍了拍李思業的肩頭,便領着大隊人馬呼嘯而去,李思業望着一團黃塵遠去,心中竟略略有了一絲失落之意。
蕭西炎的下一個目的地是宋都臨安,同行的除了李思業外還有十名商從。
「李大哥,前面便是宋都臨安了,這是宋朝的名茶臨江玉津。」
在一個歇腳的茶鋪里,金小乙給李思業端來一杯茶對他殷勤的說道,自從挨了一頓揍後,金小乙便老實了很多,尤其李思業成了蕭西炎的貼身隨從後,同伴和他說話時口氣更多了幾分敬意,這一點在金小乙身上體現得尤其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