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宋 - 第4章
高月
第五章
重獲自由
詞云: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娃。
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
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
高宗自靖康二年即帝位以來,臨安已成百萬人大城,其中繁華風流已非言語所能述足,尤其工商業的迅猛發展不僅吸收了大量世代農耕的百姓,也為解決日益嚴重的土地兼併矛盾找到了一條出路,如僅信州鉛山的一個銅鉛礦就常雇有十餘萬礦工,日夜開採,更重要的是促進了社會經濟和生產力的飛速提高,宋朝發達的經濟、雄厚的經濟實力和因發達的經濟而產生的新階層和新思想,都在預示着社會的質變將要到來。
「臨安比咱們臨洮可繁華不止百倍,將來贊足錢我一定要來臨安過下半輩子,李大哥!你看那雜耍的,還有那邊,李大哥快看那個賣瓷器和賣海貨的,這要是拿到臨洮去可能賣個大價錢。」
「憑你那個身手,恐怕不到半道就被人搶光了。」
「說的也是!這恐怕只有主人這樣的財力才能保得一路平安,做小買賣是不成的。」
說話的正是初到臨安的李思業和金小乙,五天前他們隨商隊來到臨安,蕭西炎便在一家高檔的客棧里包下兩個獨院,今天一早蕭西炎單獨出門了,李思業便和金小乙閒來無事,便相約出來逛街。
「李大哥,你身上有錢嗎?」
「昨天才發了例錢,你是明知故問,說吧!想幹什麼?」
「我想給老娘買點東西帶回去,可身上的錢不夠,借我一貫就夠了,回去馬上還你。」
李思業素來大方,他立刻從懷裡摸出二十貫的會子,塞給了金小乙。
「買點好東西孝敬娘,別太小氣了。」
金小乙有點感動的接過。「二十貫全部都給我了,李大哥那你怎麼辦?」
「我還有幾貫,你就拿着好了,什麼時候有再還我。」
「我娘眼睛不好,一到春天眼就疼,我想給他買點好藥帶回去。」
「那邊『回春堂』不就是藥店嗎?我正好也想買些傷藥備用,一起去看看。」
二人直到天快黑才回到客棧,一進門,副總管王黑魚迎面便劈頭罵道:「你們二人死到哪裡去了,怎麼才回來!主人出事了。」
李思業一驚,幾步便跑到主人門外,見另一個貼身隨從秦歡正陪着郎中出來,那郎中臉色煞白,連連搖頭不止。
「秦大哥,怎麼啦?」
秦歡看了他一眼,讓王黑魚把郎中領了出去,這才低聲說道:「主人被砍了一刀,雖然不在要害,但刀上卻有毒,不過郎中看過後說並無大礙,休息幾天就好了。」
「我去看看!」
秦歡一把拉住他,「主人剛剛睡下,你不要去打擾!」
「梆!—梆!梆!」
夜已過了三更,李思業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他想着白天明明那郎中唉聲嘆氣,可秦歡怎麼說無大礙,還有主人怎麼會突然受傷中毒,這中間到底是什麼回事?後半夜是輪到他給主人守夜,李思業便坐起來穿上了衣服。突然他瞥見窗外一道黑影閃過,心中一驚,幾步趕到窗前捅開一個小洞向外看去,只見那黑影閃身進了王黑魚的房間。
是秦歡!李思業一眼便認出那人的背影。
「他不是在伺候蕭老爺嗎?怎麼跑到王黑魚的房間裡去了,難道他們倆暗中有什麼勾結不成!」
李思業心中懷疑,也悄悄地潛到王黑魚的窗前。
「不知主人把東西藏到哪裡去了,我怎麼也找不到。」
「廢物!最遲明天一定要找到那東西,否則他若知道自己活不長把東西給了別人,主母會打死我們的!」
「我明白!現在已經三更了,馬上李思業要來接班,他不見我恐會生疑,我馬上要回去。」
「去吧!別讓那小子看出破綻。」
李思業趕緊跑回屋裡,等秦歡過來後,他才打開了房門出來。
「秦大哥辛苦了,下面由我來吧!」
「我不累,不如你去睡吧!明天再你來值全夜。」
「我恐怕熬不了全夜,會誤事的,秦大哥去睡吧!有急事我叫你。」
秦歡無奈,又不敢多說。「那好吧!記住千萬不要打擾主人休息。」
「我明白!」
李思業來到蕭西炎的床前,一股惡臭撲面而來、聞之欲嘔,他急忙輕輕掀開被子細看,一看之下,他不禁大吃一驚,只見蕭西炎滿臉漆黑,脖子處被紗布包裹着,不斷有膿水湧出來,惡臭就是從這裡發出的。
李思業急忙用清水給蕭西炎洗去膿液,突然他發現紗布之下竟無一點藥膏,直接用紗布裹着一條長長的傷口,傷口已經發黑潰爛、腥臭無比。
李思業想起白天在藥店也買了一些傷藥,便急忙回屋取了一些給蕭西炎敷上。約一個時辰後,蕭西炎的身體動了動,有甦醒的跡象,李思業大喜,又用清水給他洗臉,慢慢地蕭西炎睜開了眼睛,他看了看李思業,露出一個感激的微笑。
「謝謝你!我感覺好多了,是你替我敷的藥吧!他們以為我昏過去了,其實我都聽得見,他們根本就不讓郎中給我上藥,巴望我早點死。」
李思業心下一橫,便將剛才聽到的話告訴了蕭西炎,蕭西炎聽完微微冷笑道:「這自然是他們所夢寐的。」
「我去找郎中!」
「等一下!」蕭西炎叫住了李思業。
「這種毒我早就領教過,誰也救不了,我最多只有三天的命了,你坐下,我有話要對你說。」
「我想求你幫我做件事!我的時間不多了,可能這件事會讓你送命,你能答應嗎?」
李思業躊躇了,好容易到了宋朝,他可不想再冒險了。
蕭西炎微微一笑道:「我不會讓你白做的。」
李思業這才點了點頭。
「你過來!我先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和我求你的事有關。」
蕭西炎停了一下才如夢如幻般地說道:
「我其實不是真的蕭西炎,真正的蕭西炎早在三十年前就死了,我原本也是一個漢人奴隸,因長得酷似蕭西炎而被他用作替身應付逼他讀書的父親,幾年來,他的音容笑貌被我模仿得惟妙惟肖,三十年前,也就是他成親的前一天,他酒醉欲強姦一個丫鬟,這個丫鬟是我的愛人,在博斗中我誤殺了他,從此便冒充他做了蕭府的主人,也替他娶了未婚妻,但我沒想到的是他居然已經和那女人上過床,你知道,在床上是很難瞞住對方的,所以那女人便抓住了這個把柄,威脅了我三十年。
二十年前她下毒殺死了我的愛妾,我怕她再毒死我唯一的兒子,等兒子成人後便把他送到京兆,一住就是十年。這次我來臨安是想找我的親弟弟,把蕭家的財產轉移到宋國,不料那女人早有預謀,派殺手把我弟弟殺死再冒充他,一見面便將我砍傷並下毒,給王黑魚他們創造機會,他們要找的是一面蕭家祖上留下來的金牌,蕭家的產業除我本人以外就只認這面金牌。
你先到鄧州去,找到我曾住過的那個客棧,在床下的一塊青磚下面就可以找到這面金牌,你拿金牌去京兆府送給我的兒子,再把我告訴你的故事轉述給他,告訴他,他是漢人不是契丹人,他姓陳。這件事就拜求你了,你還有什麼需要問我的嗎?」
「你怎麼會相信我?」
「我自從發現秦歡被他們收買後,就一直想再找一個忠心的貼身侍從,你不肯向我下跪,我便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後來看刀的時候,我又發現你的獨特,那兩個空錢箱其實就是我對你的一次考驗,結果你沒有讓我失望。」
蕭西炎又取出一卷羊皮卷,遞給李思業。
「這是一種失傳了很久的釀酒秘方,你也交給我兒子,他若不想要就送給你吧!還有你的報酬,他拿到金牌會給你的。」
望着李思業離去的背影,蕭西炎渾濁的眼裡竟閃過一抹殺機。
第六章
糧食風波
李思業在鄧州的悅來客棧果然找到了蕭西炎所藏的東西,他一路風塵趕到了京兆,將東西全部交給了蕭西炎的兒子蕭百越。
蕭百越怔怔地看着桌上的金牌和羊皮卷,這是一張酷似蕭西炎的臉龐,國字臉形,碩大的鼻子,那鼻子之大,襯得全身都小了,顏色紫紅,象一個茄子那樣,看外表他大約三十幾歲。
良久,他才自言自語說道:「原來我居然是漢人,可事到如今,姓陳和姓蕭又有什麼區別呢?」
李思業把金牌往前推一推:「我已經完成了老爺的託付,明天就打算離開。」
「你要去哪裡?」
「我也不知道,但我既已是自由之身,天下之大總有我容身之地。」
蕭百越拿起羊皮卷,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
「我其實和父親早就約好,若來人不拿出這個羊皮卷,就證明他藏有私心,我可殺之以絕後患,否則則可大用,父親確實沒有看錯人,不如你留下來做我的副手,蕭家的產業我分二成給你,如何?」
李思業聞言心中大怒,但他卻沒有表露出來,只冷冷地笑道:「我若有私心,拿到這面金牌我便是蕭家的主人了,何需窺視一釀酒之偏方,你們父子的心機我已經領教,恕我不能奉陪!你先把我該得的報酬給我!」
「你可知蕭家產業的二成是多少嗎?足可讓你富如王侯,否則臨洮那賤人也不會拼命地想得到這面金牌了,我再給你一個機會,你願不願留下來做我的副手,得到蕭家二成的產業?」
李思業心中確實有些動心,但他知道蒙古人即將打到這裡,心道老子還是保命要緊,但話還是得說漂亮一點,他腰一挺,肅然說道:「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象你們父子那樣看重錢財,對我來說,或許自由比王侯更為重要。」
蕭百越驚異地看着李思業,臉上不由露出一絲敬意,他拿起羊皮卷遞給李思業誠懇地說道:「沒想到世間真有視金錢如糞土之人,你是我唯一碰到的,這羊皮卷就算是我蕭家給你的酬謝,請你收下,從此你我兩不相欠,或許有一天我們再見之時,你我能成為朋友。」
李思業老臉微微一紅,接過羊皮卷和報酬,第二天便離開了京兆府,他幾經輾轉來到了岷縣,岷縣早已被大火燒成了一片白地,徒剩幾段殘破的城牆,在昏鴉的哀鳴聲中顯得分外淒涼,他尋到舊家,祭奠了死去的父親,又痛哭了一場。在瑟瑟的秋風中李思業依依告別了岷縣,折道向南,迎着初升的太陽大步向宋都臨安走去。
一個月後,李思業再次來到了臨安,他並不急着做什麼事,而是先穩定下來,他在臨安墟市附近找到一家打造兵器的鐵鋪,在按要求打造了一把匕首的樣品後,鐵鋪老闆痛快的收下了這個北方來的漢人,並約定:每賣出一件他打造的兵器,李思業可從價款中抽兩成的報酬,就這樣,李思業在臨安立下了腳跟。
一年後,蒙古大汗窩闊台發動第二次多瑙河戰役,將留在金朝的主力抽到西面戰場,金朝得以苟延殘喘,戰爭的壓力即減,宋金兩國又恢復了歌舞昇平,完全忘記了戰爭中的屠城之痛。這一年裡,鐵匠小李的名氣漸漸的在墟市一帶傳開,李思業也準備做自己的事業。
這一年,李思業幾乎絞盡了腦汁,他試想着能不能造一些現代的東西來賣,但事實上他幾乎一樣都不懂。他想到造火柴,可造火柴需要磷,但磷是什麼樣子他都沒見過,更不要說提取。造玻璃,他倒知道是二氧化硅,可製造工藝呢?也是一竅不通。
萬般無奈之下,他拿出那個羊皮卷,準備從釀酒開始。
這一天,他剛租定門面,正興沖沖地趕回住處,路過一家小食店時,突然聽見裡面一陣怒罵:「滾!你已經欠了一個月的飯錢還想賒帳,算我倒霉,相信了你這個北方佬,滾!快滾!」
在怒罵聲中,一名男子抱頭鼠竄跑出,『砰』的一聲,一個大碗又砸出來,險些打中了李思業。
「小乙!」
李思業猛地認出了那個被趕出的男子,正是從前和他一起共事的金小乙。
金小乙也聽見了喊聲,回頭一看。
「啊!李大哥」他歡躍一聲,撲了上來。
「你是他的朋友嗎?」食店掌柜走了出來說道:「他還欠我二貫飯錢,你可要替他還了!」
李思業掏出三貫錢,遞給了掌柜道:「多一貫算是謝你給他賒帳。」
掌柜驚異的看了一眼李思業,又狠狠瞪了一眼金小乙道:「你是個漢子,可你的這個朋友卻是個小人,你可要當心!」
李思業笑笑,朝掌柜一抱拳便帶着金小乙匆匆走了。
金小乙風捲殘雲般的連吃掉五個饅頭,這才心滿意足的拍拍肚子,然後又打了個飽嗝,含糊地說道:「自從你失蹤後,王黑魚當天便把我趕出了商隊,後來我聽說主人兩天後就死了,我無依無靠,又無盤纏回家,只得在臨安有一頓沒一頓的鬼混,今天多虧遇到了李大哥,否則我真要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