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宋 - 第5章

高月

  李思業聞言心中歉然,他掏出五十貫錢塞給了金小乙。

  「都是我連累了你,這五十貫錢就給你作回家的路費吧!你先在我這裡休養幾天,等身體好了再走。」

  金小乙看着五十貫錢,不覺地咽了口唾沫,他想說什麼,可話到嘴邊又停了下來。

  晚上,金小乙來到李思業面前,把錢又還給了他。

  「李大哥,多謝你的仗義,我還欠你二十貫錢,怎能再要你的錢!」

  李思業拍拍他肩膀笑道:「自家兄弟,何必分得這樣清楚。」

  「可是!我、我並沒有說實話,我其實是回過臨洮的!」

  金小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李大哥!我真不是有意要騙你的。」

  「快起來,男兒膝下有黃金,坐下來慢慢說,究竟是怎麼回事?」

  金小乙用胳膊在臉上擦了一把,小小的朝天鼻顯得更加的通紅。

  「我被趕出來後,就把買的藥退了,拿到十幾貫錢回了臨洮,半年前蒙古人攻破臨洮,殺盡了城內的十幾萬漢人,我因是女真人才逃得一命,後來我在絕戶的漢人家裡撿了一些財物,就想來臨安做點生意,可半路上貨卻被劫了,我也無臉回去,便留在了臨安。」

  「那蕭府呢?可有事?」

  金小乙的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笑容:「一年前『蕭府』被主母改名為『張府』,蒙古人進城後指『張』是漢姓便將全府上下殺了個乾乾淨淨,又一把火燒成白地。」

  「那耶律大哥呢?他在哪裡?」

  「耶律信自從去年襄陽一別後,再沒有回過臨洮,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李思業這才略微放下心來對金小乙說道:「你若不想回去,就和我一起過吧!」突然他又想到金小乙此人不可靠,正要變口,卻見那金小乙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就仿佛一條朝不保夕的流浪野狗,心中一軟,忖道「也是因為自己害他丟了飯碗,只要自己當心點就是,再說已經出口答應,又何必反悔,讓人小看自己。」想到這裡他便繼續說道:「但凡有我一口飯吃,就少不了你的份,正好我要開一個釀酒鋪,你就留下來幫我吧!我們兄弟一起干!」

  金小乙見李思業肯收留自己,大喜,又聽他居然有錢能開鋪子,不由一陣嫉妒,便乾笑道:「李大哥,你要開鋪子了,你有多少錢?」

  李思業有點為難,沉吟一下才勉強答道:「這一年攢了幾百貫錢,打算買一些糧食和釀酒器具!」

  金小乙眼光一閃,他突然想到別人告訴他的一條掙大錢的辦法,便道:「我倒有條路子,如果你願投資的話,二個月內包你的本錢就會翻一倍。」

  「什麼路子?」

  金小乙神秘的一笑,附耳對李思業低聲說道:「倒賣糧食!」

  李思業有些遲疑,他知道糧食買賣利潤大風險也大,而自己現在還沒有入行,可不能隨便冒險,便道:「我看不妥,現在糧價這麼低,搞不好就會砸在手上的。」

  金小乙的鼻子立刻噴出一股冷氣,冷笑道:「李大哥,宋朝的糧價低不等於別的地方糧價也低,我知道金國南京的糧價已經是臨安的十倍,如果能低價買入再到南京高價賣出,一轉手少說也有五倍的利。可惜我沒錢,否則這個機會絕不會放過。」

  李思業有點動心了,他前世就是做銷售的,知道投機倒把的利潤,雖然有些風險,但巨大的收益卻值得冒險一做,何況他本身也是一個愛迎接挑戰之人,便點頭答應道:「好吧!反正我釀酒也需要糧食,就這麼定了!」

  二天後,李思業買了幾百石糧食堆滿了剛租來的鋪子,金小乙出去聯繫船了,李思業便在鋪子裡等待金小乙的消息。天快黑了,可金小乙還沒回來,李思業的心中也略略有些焦躁起來,他隱隱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

  突然門「砰」地被推開,金小乙一下子沖了進來,撲跪倒在李思業的面前大哭起來:「李大哥,是我對不起你,你殺了我吧!」

  李思業一驚,急道:「出什麼事了,你別哭了,你快說!」

  「宋軍控制了邊境,不准任何物品運到金國去。」

  李思業這才鬆一口氣笑道:「我以為是什麼大事,糧食賣不成,就再改釀酒就是了!」

  金小乙抬起頭,通紅的小鼻子抽了抽道:「李大哥,你不生氣?」

  李思業突然有些後悔,他不應該表現得這樣輕鬆的,至少也要徉怒一番,讓金小乙死心踏地的跟自己。

  猛地他心中產生了一個念頭:「封鎖了邊境,現在糧價一定很低!」急問道:「小乙,你去問過糧價嗎?」

  金小乙傷心地道:「我想過退糧,去問過幾家糧鋪,現在糧價大跌,他們都只肯用原來兩成的價收購。」

  「才二成,天助我也!」李思業心中大喜,但這次臉上卻忍住沒有表露出來。

  「李大哥,我對不起你!」金小乙以為李思業嫌糧食買得太多,想退糧。他低着頭,仿佛象一隻喪家的犬,畏縮在屋子的角落裡,瘦小的臉頰上淌滿了淚水。

  李思業看着金小乙可憐的樣子,心中還是不忍,便笑着拍拍他肩膀說道:「金國賣不成,就在宋國賣好了。」他長伸一下腰笑道:「走!跟我買糧去。」

  

  第七章

艱難創業

  

  於是李思業的手上又多了幾千石糧食,店裡放不下,索性又把隔壁也租了下來。

  李思業並不懂得釀酒,他不知道羊皮卷里記載的工藝其實就是現在的蒸餾酒。

  但金小乙卻懂得一些釀酒皮毛,李思業便把羊皮卷交給他研究。

  「小乙,這個法子行嗎?」

  「這個法子好象和傳統的工藝不同,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從上面的原理來看,釀出來的酒應該比現在的酒更烈更純,它要用小麥制曲,再用黍為原料,我們這裡正好都有,可以試試。事成後,李大哥以後可是大東主了,能否分小弟一成再讓小弟做個小掌柜?」

  金小乙眨巴眨巴小眼睛,期盼地望着李思業。

  「那我分一半的份子給你,你想要嗎?」李思業微微冷笑道。

  金小乙卻沒有明白過來,他歡喜道:「那怎麼行,什麼都是你的,我不過就懂點釀酒工藝的皮毛,怎麼能硬分去一半呢?大哥能給我一成我就心滿意足了。」

  「好了!酒鋪八字還沒有一撇呢!等成功了,我分你三成就是了,你快干吧!」

  李思業並不小氣,他只是有點看不慣金小乙那小人的樣子,他突然又想到一事,急道:「這個釀酒秘訣只有我們二個人知道,酒鋪的興衰就掌握在你我手中,小乙你需要先起個誓!」

  事關知識產權,容不得李思業不慎重,古人重誓,要比什麼和約有效得多。

  金小乙一呆,便跪下鄭重向上天起誓道:「我金小乙蒙大哥不棄收留,此事若成,我將效忠於大哥,決不背叛,若有違此誓,我將來定會死在大哥的刀下。」

  ※※※

  傳統的釀酒方法是用火壓迫或直接將酒煮出來的,因水份較多,度數也不高,所以才有人數十碗不醉的說法,而李思業得到的這個秘方,最大的不同是最後一步,不用煮而是用高火將酒蒸餾而出,所以無論純度還是濃度都要大大高於傳統的酒。

  首先是制曲,一般酒麴是向官府作坊購買,但他們的酒麴與眾不同,只能自己做。兩人先用小麥和水後壓成餅,中間留一小孔,羊皮卷上的敘述十分詳盡,但他們依舊小心翼翼,尤其是金小乙,他知道酒麴的好壞直接關係到最後酒的品質,製成餅後再放入暗室發酵,這需要二十五天的時間,隨後的日子裡,兩人幾乎衣不解帶的忙碌着,李思業也不再去鐵鋪,渴了喝口清水,餓了用稻子煮熟後直接食用,二十五天後,酒麴終於制好。

  「李大哥,你看這酒麴破碎處顏色灰白,暗色極少,說明這是上好的酒麴,這最重要的一步就算成了。」

  接下來是用黍浸泡、蒸煮,四、五日便可成糊狀,然後就是混入酒麴發酵,一共要加三次酒麴,因為是夏天,所以每次只需用十五的時間,等這些事做完後,最後便是蒸餾,用鐵皮大鍋直接蒸壓。

  在一個雨夜,終於到了收酒的時間,在蒸餾鍋旁,李思業和金小乙目不轉睛地盯着蒸餾槽,大滴大滴的汗珠從二人的額頭上流下來,濕透了整個後背,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兩人摒住呼吸,緊張的看着槽口。

  「滴答!」一滴清亮的液體終於從槽口裡流出,緊接着二滴、三滴,最後匯成涓涓細流注進了存酒的罐中。

  「成功了!」兩人同時一聲歡呼,緊緊地抱在一起。

  金小乙用勺小心翼翼地舀出一點酒液放進嘴裡品了品。

  「如何?」李思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不對!怎麼有點酸。」金小乙索性把一勺酒全部喝下。

  「這味道確實不對!」

  李思業的心頓時沉進了萬丈深淵,兩個月的等待竟是這樣一個結果。

  「讓我來!」他一把搶過勺子,猛舀一勺酒灌下,果然十分酸澀。

  「這是怎麼回事!」他直望着金小乙,企圖能從他臉上得到答案。

  「我也不知道,我是完全按羊皮卷上的步驟操作的,對了!會不會是二道酒才是正品。」

  李思業聞言精神一振,羊皮卷上確實是說初釀後的酒糟還可以再發酵再蒸餾,效果或許更好些。

  說干就干,又是一個漫長的十五天過去,二人都各自心事重重地忙碌着,幾乎一言不發,這一天,終於又到了出酒的日子。

  「怎麼樣?」

  「不對!更酸了!不是再釀的問題,問題出在前道環節。」

  李思業猛的在頭上揍了一拳,痛苦地蹲了下去,半天他才嘶啞着聲音說道:「小乙,咱們從頭再來!」

  金小乙的嘴動了動,看着李思業血紅可怕的眼神,只好將反對的話咽了回去。

  第二次釀酒,除了制曲以外,一切都要重來,一晃又是近三十天過去,李思業的體重幾乎減輕了十斤,他這次完全按照羊皮紙的步驟,沒有絲毫偏差,這一天,是第三次出酒的日子,可釀出的酒依然是酸的,勞累至極的李思業一下子竟暈倒在地。

  不知過了多久,他慢慢的醒來,眼前是金小乙焦急的神色。

  「李大哥!你沒事吧!」

  李思業搖搖頭,「或許是老天爺要考驗我們,才再三讓我們失敗。」

  金小乙一下子竟呆住了:「李大哥,難道你還想釀?」

  「是!」李思業堅定的點點頭,這就是他的性格,認準一件事,就要做下去,甚至有點死犟。

  「算了吧!一定是那個羊皮卷有問題。李大哥,我看算了吧!」

  「不能算,這點挫折算什麼?」

  「可是!可是!我已經不想釀了,我真的受不了!」金小乙不禁狂叫起來,隨即捂臉大哭。

  李思業嘆口氣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乙,要想做一件事,不經歷幾次失敗怎麼行,我記得我第一次打造兵器的時候,就打壞了二百多根鐵條才成功,師傅說我那師兄就是受不了失敗才一直打不出好兵器的,所以只要咬牙挺過去,總會成功的。」

  「李大哥,你說得對,不如我們去找一個釀酒師傅,先按老法子釀酒,等有了經驗後再釀新酒。」

  「這倒是個權宜之計。」

  突然李思業想到一件大事,他專心釀酒,竟然把它忘了,他急得跳了起來。

  「小乙你趕快去糧鋪看看現在的糧價!」

  金小乙臉色煞白,一陣風似的跑了,李思業又躺下來,到底是哪一個環節出問題了,按理蕭老爺決不會騙他,否則就不會把那個羊皮卷看得那樣重要,可是,究竟是哪個環節出問題了呢?就在李思業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大門被撞開,金小乙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進來。

  「大哥!糧食漲價了!我們翻身了!」

  「你說什麼?」

  「大哥!糧食漲價了,比我們買時翻了二番。」

  李思業大喜,從床上一躍而起,什麼病都好了。

  當下他賣掉六成糧食,淨賺了一萬緡,過幾天糧價又漲了些,他再出手,又是一萬緡到手,再加上原來的本錢,他已經有三萬緡了。李思業幾乎要笑得合不攏嘴,他幾時有這麼多錢過。

  不過,酒還得再釀,天已經近黃昏,李思業和金小乙來到一個大酒樓,幾個月都沒好好吃過一頓飯了,應該好好犒勞犒勞自己。

  他們僻靜處尋到一酒家,走了進去,這是一棟北宋時留下的瓦屋,粉牆黛柱、黑白分明;酒店背河,梧桐掩映、綠韻無窮。屋檐下懸着一塊梨木橫匾,上面橫書『太白居』三個黑漆字,字跡瀟瀟灑灑,頗象醉後的狂草,店門前壘起了酒罈子,曲尺形櫃檯上陳列着下酒菜,對過往的路人十分具有誘惑力。

  突然李思業直勾勾的盯着店門的罈子。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李思業興奮得高聲大叫起來:「小乙,我知道問題出來哪裡了!」

  「出在哪裡?」金小乙的小眼睛突然由葡萄變成了雞蛋一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