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途 - 第14章

高月

  李維正回頭向啞妹望去,只見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去,李維正無奈,只得吩咐知客僧幾句,跟着俞平匆匆去了。

  此時,朱標已經上過了香,太子妃去拜菩薩去了,他正背着手在一間客房裡來回踱步,有點焦急地等候李維正到來。

  「殿下,他來了。」

  朱標回頭,只見李維正被帶進了房內,他不由微微一笑道:「李捕頭,咱們又見面了。」

  李維正上前跪了下來,沉聲道:「草民叩見太子殿下。」

  「李先生快快請起。」朱標連忙扶起了他,誠懇地說道:「以後見我就不用下跪了,方先生也是這樣,都是自己人,不用這麼大禮。」

  「是!」李維正答應,垂手站在一旁。

  朱標點了點頭,「好吧!時間不多,我們長話短說,後天我要出發南巡江浙,你可陪我一同前往。」

  『南巡江浙。』李維正微微一愣,太子剛剛才從鳳陽歸來,刺客案驚魂未定,怎麼又要出去?

  朱標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你不妨猜猜看,我為何要去南巡?」

  李維正念頭一轉,脫口而出,「莫非是皇上的意思?」

  「果然高明。」朱標嘆了一口氣,「不錯,皇上已經在命人收集李善長造反的證據了,把我調出去,朝中再無人能改變他的決心。」

  李維正想了想,卻搖搖頭道:「屬下倒以為皇上把你調出去,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朱標眉頭一皺,「你這話是何意?」

  「屬下以為皇上並不是怕殿下阻撓李善長案,而是怕殿下的身子在此案中再受煎熬,所以讓你代他南巡,其實皇上是想讓你出去散散心。」

  ……

第二十六章

巧遇王妃

  朱標一下子沉默了,李維正其實說得不錯,自從馬皇后去世後,他與父皇之間因政見不一,兩人間的隔閡越來越深,父皇一定要為他除去朝廷中尖刺,給子孫後代留下一個理想中的江山社稷,可他朱標卻堅持只有堯舜之君、才有堯舜之民,他們雖為父子,但他們卻越走越遠,但不管他們之間的矛盾如何深刻,他們畢竟是父子,血濃於水,父皇先問他身體狀況,再說南巡,或許就是父親關心兒子那麼簡單,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沉默良久,朱標岔開了話題,「刺殺案父皇已經壓下去了,而且父皇似乎也不想深究,這不符合他的性格,或許正如你所言,父皇已經把它記在了藍玉的帳上,只是時候未到罷了,我實在擔心得很,就想問問你,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李維正低頭沉思了片刻,便道:「皇上若要殺涼國公,也不會只因為刺客案一事,畢竟證據不足,我想燕王這次刺殺案沒有達到預期效果,他一定不會甘心,必然還有後着,殿下現在需要做兩件事。」

  朱標大喜,連忙催問道:「你快說,哪兩件事?」

  「一是殿下要立刻警告涼國公,讓他提高戒心,不可被人抓住把柄;二是我剛剛聽說燕王正忙於北伐,此事必然不是他在親自操縱,殿下要儘快想辦法幹掉這個幕後策劃者。」

  朱標點了點頭,他現在並不擔心自己再被刺,父皇已經不允許他微服私訪,而且還特地命幾名武藝高強的侍衛保護他,不僅如此,昨天他向蘇浙一帶的官員專門下旨,若太子再訪查期間遇刺,發生地的各級官員一律斬首,他也相信連續被刺的可能性不大了。

  正如李維正所言,他擔心的是藍玉的魯莽,自己在回京當天便命人趕去湖廣給他送信,有人要不利於他,讓他燒毀所有的機密信件,以防被人抓住把柄,就不知藍玉能否理解自己的苦心。

  想到這,朱標便沉聲道:「我也知道這個幕後人很厲害,可天下之大,我們也難以找到這個人,我們只有自己小心,不能再被他抓住機會。」

  ……

  就在李維正和朱標侃侃而談之時,太子妃常氏已經在觀音像前敬了香火,兩名宮女扶着她準備離去,這時,她見旁邊還有一座偏殿,便問主持道:「請問法師,那裡供奉的是什麼神仙?」

  「回稟王妃,那裡沒有具體的神仙,塑有善財童子參拜五十三位『善知識』的典故,是本寺用來勉勵眾僧勤奮好學。」

  常妃微微一笑道:「我在書中看過,善財童子拜的第二十七位師傅就是觀世音菩薩,既然來了,我倒要去看看。」

  主持連忙在前引路,「請王妃跟隨貧僧前去。」

  主持進了偏殿,一眼便看見殿裡還有一位香客,是個年青的少女,他眉頭一皺,回頭責問知客僧道:「我不是讓你清空寺院嗎?怎麼這裡還有香客。」

  知客僧慌忙答道:「這位女施主的同伴剛才被太子殿下請去了,她在這裡等候。」

  「那還不快請她走!」

  常妃已經從後面走來,聽到知客僧的話,便對主持笑道:「主持不必責怪,既然是太子的客人,那也是我的客人,哪有趕客人走的道理,不妨事。」

  她走進了殿內,這時啞妹已經看見太子妃進來,她想躲開,可這座小殿沒有任何佛像,也只有一個門,她避無可避,只得上前盈盈跪下施一禮,卻不說話。

  常妃仔細打量一下啞妹,見她年紀尚幼,但長得十分秀麗,儼然是個小美人,而且知禮懂事,顯得很有教養,而且她好像還有點眼熟,常妃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她,或許是和誰長得相像,不過她還是一下子便喜歡上這個女孩,她知道李維正曾救過自己丈夫一命,作為一個妻子,她是十分感激李維正,可是她無法報恩,眼前這個女孩兒是李維正的親人,常妃一顆報恩之心便轉到了她的身上。

  她連忙將啞妹扶起來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啞妹低着頭沒有回答,旁邊的主持重重地咳嗽一聲,提醒她道:「姑娘,太子妃問你話呢!」

  啞妹從隨身的袋子裡取出紙和鉛筆,飛快地寫道:「請娘娘見諒,我口不能言。」

  『原來她竟是個啞子』,常妃心中的同情心大起,她柔聲問道:「那你能寫給我,你叫什麼名字嗎?我該怎麼稱呼你?」

  啞妹猶豫了一下,便寫道:『我大哥叫我啞妹,娘娘也可以這樣稱呼我。』

  「原來你叫啞妹!」

  常妃想了想便從玉頸上摘下一串玉石項鍊,這是馬皇后在世時賜她的,是她的心愛之物,她笑着給啞妹戴上,「這串項鍊不值什麼錢,但是我的一份心意,我就送給你了。」

  『多謝娘娘賞賜。』

  常妃見啞妹的鉛筆是她從未見過之物,便好奇地問道:「這是什麼筆,我怎麼從未見過?」

  『這是我大哥替我做的,大哥叫它鉛筆』,啞妹寫完,便從袋子裡取出一支新鉛筆,雙手遞給常妃,又做了一個用刀削筆尖的動作。

  「你是送給我嗎?」常妃接過鉛筆,她十分喜歡,便對啞妹笑道:「那我就多謝你了。」

  兩人在殿裡轉了一圈,常妃把一些善財童子學藝的故事簡單給她講了一遍,笑道:「雖說女孩兒無才便是德,可我卻以為如果女孩兒能讀書識字,學到一點聖賢知識,就更好了,比如這財童子學藝的故事,激勵人學無止境,我卻是從書上讀到,其實書中的賢德故事很多,你有時間要多讀讀書,雖口不能言,但腹中錦繡,卻比許多三寸之婦更讓人可親可敬。」

  啞妹默默地點了點頭,這時一名太監匆匆跑來稟報:「娘娘,殿下已經結束了,請娘娘過去。」

  常妃見她乖巧,心中更是喜歡,她撫摸一下啞妹的頭髮,輕輕笑道:「啞妹,我要走了,以後你可以來東宮遊玩,你只要說是我的吩咐就可以了。」

  啞妹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她的邀請,常妃在宮女和太監的簇擁下快步走了,殿裡只留下啞妹一人,她望着常妃的背影,眼中露出十分複雜的神色,她小時候其實隨母親見過常妃三次,可常妃已經忘了自己。

  「啞妹,你剛才見到太子妃了?」不知何時,李維正忽然出現在她面前,啞妹嚇了一跳,連忙點點頭,指了指脖子上的項鍊。

  「這是她送你的吧!看來你對她沒有惡感。」

  李維正知道啞妹深恨朱家之人,見啞妹居然接受了太子妃的賞賜,他也有些驚訝。

  「她……是個好人。」啞妹結結巴巴道。

  「太子其實也是個仁慈之人」,李維正笑了笑,便對啞妹道:「可能咱們明天就要離開京城,下江南了。」

  啞妹一怔,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望着李維正,不明白他的意思。

  「太子要下江南視察,他要我一同跟去,可是我暫時沒有身份,只能單獨出發了,正好你和我去蘇州探望一下舅舅。」

  說到這,李維正拉着啞妹的手笑道:「走吧!咱們回去簡單收拾一下,明天一早就出發。」

  啞妹點點頭,和李維正離開了寺院。

  ……

  李維正回去收拾行李不提,在應天府江寧縣一條叫扁衣巷裡有一座大宅,原來是延安侯唐勝宗的私宅,唐勝宗在胡惟庸案中被誅殺後,此宅子便被官府沒收拍賣,幾經輾轉,現被一名山西茶商買到手。

  中午時分,一名身材矮胖的王伙夫戴着斗笠出現在這座宅子大門前,他上前敲了敲門,大門上的探視口打開,隨即門開了一條縫,王伙夫十分靈活的閃身進了門,大門又重重地關上了。

  「趙大,首領在嗎?」王伙夫低聲問開門的男子。

  「在!你隨我來。」

  那個叫趙大的男子帶着王伙夫走到一扇門前,他敲了敲門,「首領,王德祿求見。」

  「讓他進來!」屋子裡傳出的聲音頗為沙啞。

  趙大推開門,只見屋子裡站着一個身着儒袍的中年文士,屋內光線昏暗,看不清他的眉眼長相,只隱隱見他鼻子上長一個肉瘤,他瞥了一眼王伙夫,口氣冷淡地問道:「可是宮中有消息給我?」

  「是!」王伙夫取下帽子,從帽子的夾縫裡抽出那張絹綢,遞給了文士,「首領,就是這個。」

  中年文士接過絹綢看了看,便從一隻小匣里取出一卷寶鈔,遞給對王伙夫道:「這是賞你們的錢,去吧!」

  「多謝首領。」王伙夫接過錢便匆匆去了。

  中年文士又看了看絹綢上的內容,不由自言自語道:「去江南巡商。」

  這時,旁邊的趙大問道:「首領,我們是不是也要跟去?」

  「不!」中年文士輕輕搖了搖頭,「我們不能頻繁出手,他在濠塘鎮有了教訓,焉能不防備,說不定他已準備了口袋讓我們鑽呢!我們一次大意就會害死王爺。」

  「那我們是回去嗎?」趙大又問道。

  「也不是。」中年文士背着手走了幾步,他沉思良久方道:「昨天王爺飛鴿傳書讓我們換一種方式,不能再直接刺殺,最好能找到不利於他的證據,可是我們到底怎麼樣才能找到不利於他的證據呢?」

  「首領,我們不能這樣被動空等,不如我們主動出擊!」

  「趙大,你要學會耐心。」

  中年文士瞥了他一眼,拉長的聲音教訓他道:「等待不是被動,是一種策略,只要我們有足夠的耐心,機會總會出現。」

  「是!屬下知錯。」

  中年文士淡淡一笑,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對趙大道:「你等會兒去一趟江寧縣衙,告訴孫主簿,他升職的事情王爺已經給吏部打了招呼,讓他去了定遠縣後,好好盯住藍玉宅和李善長宅,一有風吹草動,便即刻報告。」

  ……

  (前面有個大錯誤須修正一下,就是幣值,洪武二十三年,一貫寶鈔市價只值二百五十文,一兩銀值四貫鈔,我前面第六章說打七折是不對的,我已經修改,特此說明)

第二十七章

蘇州舅舅

  兩天後,太子朱標正式出巡江浙,這次他不再是微服私訪,而是代父出巡,兩天前,朱元璋的旨意已經下發,命江浙各州府做好春耕之餘,全力接待太子出巡。

  李維正雖然是朱標的私人幕僚,但朱元璋對太子身邊人審查極嚴,唯恐他誤交匪人,所以在沒有得到朱元璋正式批准前,李維正只能扮作侍衛與太子隨行,但朱標體恤下屬,知道他帶有弱妹,便賜他重幣,命他單獨南下,若有事情,可隨時聯繫,就這樣,李維正囊中豐厚,乘一葉扁舟,攜美遊歷江南。

  這一天,李維正的小船在蘇州楓橋碼頭上緩緩靠岸,蘇州是大運河沿岸重要的商業城市,手工業和農業都十分發達,因此張士誠的緣故,朱元璋對蘇州一直課以重稅,故蘇州也是朝廷重要的財政中心,漕運極為發達,楓橋碼頭上,糧食、布匹、茶葉等大宗物資堆積如山,數以萬計的碼頭勞工在此謀生,人來人往,熙熙攘攘,極為熱鬧。

  「大哥,快看!」啞妹,不!現在不能再稱她為啞妹,一路乘船南下,十天時間裡,她的說話能力已經恢復了很多,儘管說得很慢,但不再像前段時間那般結結巴巴,一些短句已經沒有問題了,她姓郭,名叫倩倩,在正式戶籍中登記為郭倩倩,以後我們就叫她郭倩倩吧!小名啞妹。

  郭倩倩指着遠方的一座掩映在竹林中的寺院,興奮得直跳:「那裡就是寒山寺麼?」

  李維正卻似乎沒有聽見她的驚呼,他恍若在夢中一般,『夢裡不知身似客』,這裡就是他的故鄉嗎?小橋流水、粉牆黛瓦,潔淨的青石路,一切和六百年後似乎並沒有什麼區別,寒山寺邊夜泊楓橋,遠處還有鐵鈴關,他記得裡面是蘇州人抵禦倭寇的紀念館,而現在是船隻進入楓橋碼頭的收費站。

  「大哥,你怎麼了?」郭倩倩拉了拉他的衣服,將他從對前世的追憶中拉了回來,李維正苦笑了一聲,「沒什麼,我在想舅舅住在哪裡?」

  李維正的生母姓顧,原是蘇州大戶,洪武初年隨家人被強行遷往鳳陽,並在那裡嫁給了李員外,顧家為保住蘇州的商鋪,便留下了幼子,也就是李維正的舅舅,年年歲歲,因官府不批路引,李維正的外公和大舅便扮作乞丐回鄉祭祖,那時蘇州城內滿是鳳陽的乞丐,成為獨特一景,故後世流言:『自從出了朱元璋,十年倒有九年荒,』便是出典於此,因為只有荒年,乞丐才會出鄉,年年歲歲大規模乞丐南流,外人不知,自然會以為鳳陽十年九荒。

  李維正撓了撓頭又笑道:「好多年了,我都忘記在哪裡了?」

  他聽父親說過,以前的李維正和他的小舅關係極好,每年春天小舅都要帶店裡的糕餅來鳳陽拜祭過世的外祖父,那些祭祀用的糕餅最後都進了他的肚子,前幾年他和繼母吵架,還時常嚷着要去投奔舅父,也來過蘇州兩次,當然,這都是過去的李維正,而現在的李維正卻是初次來蘇州,當然不知道他舅父店鋪在哪裡。

  「大哥,夫人不給你地址了嗎?」一句話提醒了李維正,他臨走時,楊纓是給了他舅父的地址。

  李維正急忙從行囊中找出那張紙條:閶門王狀元巷,閶門他當然知道,但王狀元巷他卻從來沒有聽說過,他一時竟怔怔發起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