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官途 - 第4章

高月

  既出了人命,衙役們立刻封住了兩邊出口,不准任何人跑掉,這時來看熱鬧和買奴隸的人把小校場四周圍得里三層外三層,踮着腳伸長脖子拼命向裡面瞧,議論紛紛。

  「閃開!閃開!」入口處衝來一隊衙役,為首之人正是秦典史,他今天有點感冒,瓮聲瓮氣道:「五弟,聽說出人命了?」

  「人販子打架,姓肖的把姓晏的砍死了,我們來晚一步,姓肖的人跑了。」李維正聳聳肩,遺憾地說道。

  「秦老爺,你要給我做主啊!」晏尋歡的老婆趴在秦典史面前嚎啕大哭起來,「秦老爺,你要給我們做主啊!」

  晏尋歡的三姑六婆、叔伯兄弟都一起跪下大嚎,而旁邊的肖可兒家人卻嚇得臉色慘白,夥計立刻變成路人,近親則馬上變成遠房,只有他兄弟和老婆呆呆地站立那裡。

  秦典史今天身體不好,被他們的哭聲弄得心煩意亂,他手一揮,罵道:「嚎個屁啊!男人死了再改嫁就行了,還有你們兄弟再把他家產分了,笑得來不及,別給老子假惺惺來這一套。」

  李維正雖為執法者,但不學法不懂法,他有些着急地道:「要不要我讓弟兄們分頭去追?」

  「不用了,有他們家人在就行。」秦典史並不把逃犯放在心上,明朝和現在不同,實行連坐政策,犯法之人跑了,那他的家人就得為之頂缸,他瞥了肖可兒兄弟和老婆一眼,立刻命手下道:「把人帶走。」

  眾衙役一起上前,將肖可兒兄弟和老婆連拖帶攘地抓走了,按照分工,秦典史負責緝捕凶人和查封犯事人家產,這裡面的好處歸秦典史所有,而案發現場善後則是李維正的事情,這裡面的好處則歸他所有,這一直就是不成文的規矩,但今天情況卻有不同,如果是一般貨物,就直接搬到縣衙去了,其中的短少破損也作為正常損失,而今天留置財產偏偏是一大群奴隸,男男女女都有,帶到縣衙去,他們要吃喝拉撒,反得倒貼錢,而且管理也不便,萬一死個把人,或者女人被男人吃了豆腐,又是一樁麻煩事。

  李維正有些為難地看了那些奴隸一眼,他對處理這種事情沒有經驗,但王三豹卻是老吏,經驗豐富,他知道該怎麼樣做才能從中拿到好處,縣太爺也能接受,他立刻上前對李維正附耳道:「頭兒,這種事三年前也發生過,當時縣太爺的指示是當場拍賣奴隸,錢款充公。」

  李維正沉吟一下,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皆大歡喜,也不傷民,他望着弟兄們期待的眼光,便點點頭對王三豹和張二虎道:「這件事你們處置就好了,我還有點事,要回縣衙一趟。」

  衙役們大喜,皆暗贊頭兒體恤下情,這一百多名奴隸至少值上千貫錢,上繳一半就夠了,當然頭兒也少不得要留一份。

  李維正調轉馬頭返回縣衙去了,王三豹立刻跳起來大聲叫喊:「官府拍賣贓物,欲購從速啊!」

  ……

  李維正回官府辦了一些瑣碎雜事,估摸着拍賣應該結束了,他又騎馬回到了小校場,此時已是下午時分,小校場內看熱鬧的人都已散盡,奴隸已拍賣一空,油水也刮過了,王三豹和張二虎正在清點贓款,見李維正過來,王三豹連忙把一包錢遞上前,「頭兒,一共拍賣得款六百四十五貫,都在這裡了。」

  他見左右無人,悄悄地將一紙信封塞進他懷裡,豎起一根指頭,意思是一百貫,李維正知道這錢他若不收,手下人誰也不會心安,但他確實不想要,李維正便把信封又遞給王三豹道:「我手中還算寬裕,這兩個月弟兄們跟着我都吃苦了,這錢就分給吃衙役飯的弟兄,大家養家糊口也不容易,就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王三豹又是感動又是敬佩,他默默地接過錢,小心地收好了,這時,李維正忽然見小校場奴隸台上還有一個孤零零的身影,不由詫異地問道:「那裡怎麼還有一人?」

  「那是個啞子,沒人肯買,本來想搭送賣掉,可這小娘抓着繩子死也不走,弟兄們見她可憐,也就算了,我們準備把她帶回縣衙。」

  李維正一催馬到了近前,奴隸台上果然蹲着一個小女孩,背對着他們,臉埋在膝蓋里無聲地哭泣,她身體十分瘦弱,看樣子約十二三歲,衣裳破爛,樣子就仿佛一棵豆芽菜。

  「頭兒,她只啞不聾,我懷疑是被人用藥熏啞的。」王三豹上前喊了一聲,「小娘皮,我們頭兒來了,他帶你回縣衙。」

  小女孩依然在哭,但手卻一把死死地抓緊了繩子,隱隱可見她手上被繩子勒出的道道血痕,李維正見她可憐,心中着實不忍,便對王三豹道:「她的錢我來付,把她放了吧!」

  小女孩渾身一震,慢慢地回過頭向李維正看去,她頭髮十分蓬亂,遮住了臉,看不清面容,王三豹連忙道:「放了她就行,用不着頭兒花錢。」

  李維正搖了搖頭,取出十貫錢塞進大包里,對他道:「公事要公辦,咱們不能被人抓到把柄了,放了她,也算是我積點善,你去把帳記了。」

  李維正取過小女孩的賣身契,翻身下馬走上奴隸台,蹲在她面前,他又摸出了二十貫錢,連同賣身契一起遞給她,「租輛馬車回家吧!你自由了。」

  小女孩低着頭一動也不動,李維正見她不肯收,不由嘆了口氣,這孩子看來是被嚇壞了,他把賣身契和錢放在她面前,轉身向台下走去,忽然,小女孩竟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死死不肯放,李維正看了看那錢和賣身契,便柔聲道:「要不然我派一個弟兄送你回家。」

  小女孩還是搖了搖頭,她忽然抬起頭望着李維正,蓬亂的頭髮中,李維正看見了一雙淒婉悲傷的眼睛,充滿了一種無助的絕望,李維正前世雖然談不上錦衣玉食,但日子也過得平平淡淡,波瀾不驚,偶然見街頭有下跪乞討求助的女學生,雖然模樣兒可憐,可那些人的眼睛裡卻帶着一絲狡黠,和眼前這個小女孩完全不同,他從來沒有見過人居然會有這種絕望的目光,李維正的心被強烈的震撼了,他心亂如麻,竟一點辦法也沒有。

  「頭兒,快走吧!衙門要收班了,這錢不能在外過夜的,得去把帳交掉。」王三豹着實有點着急了,錢過了夜可就說不清了。

  李維正看了看這小女孩,又看了看天色,只得無奈地對王三豹道:「你先把她帶到我的住處,等我回來再說吧!」

  說完他又對小女孩道:「我還有公事,你先到我住的地方去,等我回來再想辦法幫你,這樣好嗎?」

  小女孩呆呆地看着他,手慢慢地鬆了,李維正忽然有一種拔腿就跑的念頭,可這念頭一起又被他壓了下去,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失信於一個小女孩。

  他回身把錢和賣身契都揣進懷裡,下台翻身上了馬,剛走了幾步,他忽然又不放心地回頭對王三豹斥道:「人我就交給你了,你小子可別壞了老子的名頭。」

  王三豹咧開大嘴笑了,「頭兒要憐香惜玉,小弟當然會成人之美。」

  ……

  (明初有律令,庶民不准蓄奴,這裡因劇情需要,略有出入。)

第六章

取名啞妹

  李維正以最快的速度衝到縣衙,張知縣身體不支已經回去休息了,李縣丞和楊主簿也找不到蹤影,看來十有八九是回家了,李維正正要去楊主簿家找,卻忽然聽見後面有人叫他。

  「五弟慢走!」

  李維正回頭,卻是秦典史,秦典史剛辦完收監的手續準備回家,老遠看見了李維正,見他手中拎着一個包袱,立刻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那必然就是拍賣奴隸的錢,他當然知道這其中的貓膩,錢是絕不能在自己家過夜,否則一旦出事,衙役們剋扣的錢都會算在他的頭上,退賠還是小事,名聲可就壞了。

  秦典史對李維正印象很好,既會做實事,又上下拎得清,為人仗義,出手又大方,見他此刻為難,便有心幫他一把,「五弟可是來交錢的?」

  李維正點了點頭,無奈地道:「我來晚一步,大家都回去了,我打算去主簿家。」

  「五弟別傻了,現在可是收班時間,錢過了他的手,少說也得再少一半,他當然不會承認,到時五弟怎麼解釋?」

  李維正被提醒了,他連忙點頭謝道:「多謝二哥,那我該如何是好?」

  秦典史往衙門裡指一指,低聲笑道:「我也剛向馬師爺交了帳,他還在,五弟不妨去找他。」

  「馬師爺還在麼?」李維正大喜,馬師爺也就是刑名師爺,是知縣的幕僚,雖然師爺不是朝廷定職,但權力卻很大,在某種程度上能代表知縣的意志,李維正的錢是校場謀殺案的涉案錢物,作為刑名師爺確實可以收下,而且李維正得這個職位,馬師爺也是幫過忙的,應該不會為難他。

  李維正謝了秦典史,快步向內堂走去,馬師爺的辦公之所在二堂的後面,是個小小的四合院,共有錢穀、刑名兩位師爺在此辦公,負責替知縣處理各種文書,相當於現在的秘書,錢穀師爺姓林,已經收班了,四合院裡只有馬師爺一人,他正在寫關於校場殺人案的報告,所以收班晚了一點,他正斟詞酌句,卻見李維正出現在他的面前。

  「李哥兒有什麼事嗎?」馬師爺約四十餘歲,秀才出身,學歷雖然低一點,但筆桿子很厲害,他替知縣寫的報告連朝廷刑部官員都拍案叫好,一直深得張知縣的信任,李維正的父親李員外是李家村里長,經常來縣裡辦事,所以也認識馬師爺,這次兒子找差事也託了他的人情,事後李維正也偷偷給了他一百貫錢表示感謝。

  李維正連忙把布包放在馬師爺桌上,「這是今天校場殺人案中拍賣凶人貨物的錢,一共六百五十五貫,連同拍賣帳冊一同上繳。」

  「我正在寫這份報告,李哥兒的錢數送來得很及時。」馬師爺輕捋鼠須笑道:「李哥兒確實越來越會辦事了,知縣還擔心你會領一群奴隸來交差呢!」

  「師爺過獎了。」

  馬師爺解開包裹,把裡面的寶鈔點了一遍,他忽然笑道:「你們不會全部都收寶鈔吧?」

  李維正明白他的意思,這其實是一種不成文的規矩,官府拍賣物品既收銀也收鈔,然後銀子被辦事員私自用寶鈔換上,待寶鈔再貶值時辦事之人就從公務中貪到了兌換價差。

  這個秘密官場上人人皆知,朱元璋雖恨也抓不到證據,這是他自己搞出的漏洞,早年朝廷一年不過幾萬兩銀子的稅收,他卻要每年發行五千萬貫寶鈔,而且下強制命令,鈔銀按一比一兌換,不准民間使用金銀,事實上寶鈔年年貶值,市場上一貫寶鈔實際只值二百五十文錢,金銀使用,他禁也禁不住。

  這個秘密人人皆知,卻人人裝傻,但馬師爺現在說出來意義就不同了,他其實就是在問李維正要他的那一份呢!

  李維正暗暗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師爺開個整數收條給我吧!」

  馬師爺嘿嘿一笑,他立刻開出一式三份六百貫的收條,一份報知縣,一份隨贓款,另一份給了李維正,李維正收好收據,便告辭而去,馬師爺望着他的背影遠去,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陰陰的笑意。

  李維正一路感慨大明官場之黑,大明官員之貪,這還是最清廉的明初,有朱元璋殺人剝皮來震駭,到後來的中期甚至明末吏治寬鬆,更可以想象官場黑成什麼樣子了,不過也實在是制度所致,比如師爺沒有朝廷俸祿,全靠知縣自己掏錢養活,而朱元璋給基層官員的祿米極低,僅夠官員吃飯,而且有時發的還是寶鈔,而且是按官價一貫寶鈔兩石米的標準發俸,實際上一貫寶鈔市場上只能買五斗米,隨着寶鈔日益貶值,官員們的俸祿連家人也養不活,更不要說養師爺了,這就是一個極為矛盾的邏輯,既要馬兒跑得快,又要馬兒不吃草,怎麼可能辦得到?所以明初的貪官殺之不絕,也是在情理之中。

  ……

  李維正交完差,快步向住處走去,那裡還有一個可憐的小女孩等他幫助呢!路過一家衣店,他忽然猶豫了一下,飛跑進了衣店,出來時手中多了一個布包,他仿佛做賊似把布包塞進自己衣服,臉上卻似罩了一塊紅布。

  住處很近,李維正一陣風似的趕回了小院,門虛掩着,李維正一呆,他忽然想起自己鑰匙還沒有給王三豹呢!他怎麼開的門?果然,門上有個大腳印子,鐵門扣從門上脫落出來,李維正大恨,這個粗魯的傢伙,想在小姑娘面前顯威風麼?

  李維正進了院子,金黃色的夕陽下,只見那小女孩正在井邊洗臉,手凍得通紅,頭髮也似乎洗過了,「你在幹什麼!」他高聲喊道。

  小女孩渾身一震,她驚得丟下臉盆,跑到老槐樹後面躲了起來,李維正知道自己嚇着她了,不由撓撓後腦勺歉然道:「對不起!我的意思是現在用井水洗頭會生病的,你怎麼不用熱水?」

  他猛地一拍自己腦門,對了!她沒有房門鑰匙,他連忙取出鑰匙開了房門,招呼小姑娘道:「快進屋吧!屋裡有吃的,還有碳火取暖,把頭髮烘烘乾。」

  小女孩或許是餓極了,或許也知道必須要面對,她終於慢慢地從樹後走出,李維正也看到了她的模樣,她臉色蒼白,隱隱發青,身子瘦弱得可怕,眼睛有點病態的大,始終帶着一種恐懼,可如果細看,就會發現她的五官其實長得不錯,小小可愛,可惜她是啞子,李維正暗暗嘆息了一聲,柔聲道:「進屋吧!我不會傷害你。」

  李維正進屋點亮了燈,迅速把衣服下的布包取出放在桌上,又動作麻利地端過一盤早上吃了一半的點心,他的晚飯每天都有酒樓夥計送來,現在還不到時候。

  剛安排完,只見小女孩終於磨磨蹭蹭地進了屋,李維正給她拉了把椅子,指着桌上的點心笑道:「先吃點東西吧!」

  小女孩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糕餅,她忽然衝上來,拿着糕餅便往嘴裡塞,卻被糕餅粉末嗆了一下,彎腰劇烈咳嗽,神情極為痛苦,李維正嚇了一跳,連忙拿過自己的水壺,拍拍她肩膀道:「別急!喝點水。」

  小女孩的肩膀卻猛地一顫,象只受驚的兔子一樣竄到角落,異常警惕地看着他,嘴裡卻還塞着糕餅,李維正的手在半空中僵住了,他尷尬地捏了捏手指,苦笑一聲道:「我只是讓你喝水,沒有別的意思。」

  他忽然又指了指桌上的布包,「那是我給你買的兩身衣服,你換上吧!我在外面去。」

  說完,他像做賊似的跑到院子裡,望着天空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對付這小娘簡直比對付李縣丞還累,門忽然關上了,過了一會兒,門又打開了,小女孩已經換了一身衣服,低着頭,膽怯地站在門口,李維正瞥了她一眼,眼前頓時一亮,果然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穿上這一身翠綠色的長褲夾襖,掩蓋住了她瘦弱的身子,加上光線稍暗,看不出她臉上的菜色,清秀中倒也顯出幾分靈氣。

  當然,這只是假象,這個小女孩一定受了許多磨難,要醫治心靈的創傷尚須時日,夾襖裡面的瘦骨頭也需飯菜滋養,這時,院門外傳來酒樓夥計的聲音,「李公子,飯送來了。」

  「多謝!多謝!」李維正連忙從窗下拎過一隻空食盒,與夥計對換了,他一轉身,小女孩卻不見了,李維正搖搖頭,知道她是躲回屋去了。

  他拎着食盒快步走進屋內,果然見她躲在門後,李維正把食盒放在着桌上,從裡面取出三菜一湯,還有一大碗米飯,他找來一隻小碗,給她分了一碗,又取出一雙筷子遞給她笑道:「別躲了,快過來吃飯吧!呆會兒可就涼了。」

  小女孩把門關上,又仔細地反鎖了,這才慢慢坐了下來,端起碗往嘴裡刨飯,卻不敢夾菜,李維正笑了笑,給她夾了幾筷子菜,安慰她道:「等吃完飯,我們再好好商量送你回家之事。」

  小女孩渾身一哆嗦,把碗放下,『撲通!』一聲又跪在李維正面前。

  「哎呀!你又來了。」李維正急得一跺腳,「總歸是要送你回家,你父母難道不擔心你嗎?」

  小女孩淚水忽然象斷線的珍珠般撲簌簌地滾落下地,李維正一呆,半晌他才低聲問道:「你父母已經不在了嗎?」

  小女孩點了點頭。

  「那你還有別的親戚嗎?」

  小女孩卻搖了搖頭。

  「這個……」李維正頭大了,他發現自己找了一個大麻煩,他撓撓頭,卻也無計可施,也只能以後再想法子了。

  「你不要動不動就下跪,我不喜歡。」李維正用筷子點了點她的碗,「先吃飯吧!吃完飯再說。」

  小女孩擦去淚水站了起來,順從地坐下,她端起碗,卻象小雞啄米似的一粒一粒飯地往嘴裡送,兩人都沒有說話,房間裡的氣氛有些沉重。

  「對了!」李維正放下碗,笑道:「我說房間裡怎麼這樣冷,原來忘記點火盆了。」

  他從桌子下拖出一隻大火盆,又搬來一筐木炭,不等他動手,小女孩卻蹲下來,『嚓!嚓!』兩聲點燃了火摺子,又從筐里找出一根細炭,放在火摺子上,細炭很快就點燃了,等火炭自己熄滅,她鼓起小嘴,細心地沿着火炭吹,很快火炭便燒紅了,她小心地把燒紅的火炭放進火盆里,又找了幾根細而短的小炭,在燒着的火炭上搭成一圈,最後再用大的木炭圍着一個火山錐形,很快,錐體裡面便慢慢地紅亮起來。

  李維正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他的心也和火盆一起溫暖起來,他望着炭火熊熊燃燒,火光映紅了他的臉龐。

  「你就留下來做我的妹妹,我以後就叫你啞妹。」

  ……

第七章

有了牽掛

  天尚未亮,李維正便被院子裡的一陣悉索聲驚醒了,『是誰!』他本能地坐起,但立刻便反應過來,應該是他昨天新認的啞子妹妹,李維正光着腳、輕手輕腳走到窗前,推開一條窗縫,院子裡沒有看見啞妹的身影,不過廚房門似乎開着,隱隱可見裡面有人影晃動,廚房門口堆着一堆垃圾,聲音就是從廚房裡傳來,天!這個廚房他還從來沒有進去過,裡面會是什麼樣子,李維正一陣汗顏,不僅是廚房,他所有的房間都保持着一種原始森林的狀態,多了一個人就增了多少事。

  廚房門口忽然出現了一個瘦弱的人影,李維正立刻將窗縫再放細一點,從細縫中只見啞妹端着一隻砂鍋小心翼翼地從廚房裡走出,砂鍋似乎很燙,她走得很慢也很小心,不錯!居然給自己做早飯了,李維正嘴角露出一絲笑意,躡手躡腳地回到床上,將冰冷的腳丫子縮回了暖熱的被窩。

  『叮鈴!』房間裡忽然響起一陣清脆的鈴聲,李維正嚇了一跳,『叮鈴鈴!』鈴聲再一次響起,他這才發現在自己房門上方居然掛着一副馬鈴,一根繩子延到門外,繩子有節奏地拉動,馬鈴隨着發出一串串悅耳的鈴聲,那馬鈴,李維正忽然想起,好像在雜物間裡是有一副從前房東留下的馬鈴,他不由笑了,這個聰明的小丫頭,居然用這種辦法叫醒自己,只是她什麼時候進屋掛上鈴鐺,自己竟不知道。

  『手動鬧鐘』不折不撓地反覆振響,迫使戀床的他終於不得不告別溫暖的被窩,「好了,我起來了!」鈴聲停止了,李維正只得穿上衣服,裝着睡眼惺忪的樣子慢慢開門出來,眼前的情形讓他有些呆住了,炭盆正燃得紅火,『噼噼啪啪!』地爆着火星,雜亂的房間裡收拾得整整齊齊,桌上放着一隻砂罐,正從蓋子的縫隙里冒出裊裊熱氣,砂罐旁邊則放着一副碗筷,最讓他驚異地是眼前居然有一盆熱氣騰騰的洗臉水,『這……』過慣了單身生活的李維正竟有些無法適應了,他四處尋找啞妹,她卻躲進了房內,正偷偷向這邊探望,見李維正似乎在找她,她低着頭慢慢地走了出來。

  小丫頭和昨天已經有一點不同了,雖然還是那麼瘦弱,但臉上卻似乎多了一絲光彩,背也挺直了。

  「早啊!」李維正輕鬆地伸了一個懶腰,平靜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雖然他認啞妹為自己的妹妹,但這種兄妹情絕不是一個名稱便能決定,需要時間來慢慢培養,她現在所做的一切並不是妹妹對兄長的關心,也不是一種報恩,而是害怕被自己趕走的拼命表現。

  「來,一起吃早飯吧!」李維正洗完臉,取了一個小碗,給她也盛了一碗稀飯,啞妹低頭坐在他對面,目光卻不敢和他對視,李維正隨手從窗台上取過一隻沉甸甸的罐子,推給她笑道:「這裡面都是零散銅錢,大約有三四貫錢左右,每天下午,咱們家門口的河邊都會有人來賣菜,你去買一點菜吧!從今天起,咱們自己做飯,我去把酒樓回了。」

  啞妹端着碗輕輕點了點頭,兩人再沒有話說,飯桌上的氣氛顯得有些沉悶,這時,李維正忽然有種感覺,啞妹在偷眼看他,他心中忽然湧起一種頑皮的念頭,他眼皮一挑,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啞妹一陣心慌意亂,頭幾乎埋到桌肚下面,李維正哈哈一笑,放下碗便向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