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事多磨 - 第6章

吱吱

  沉香卻站在屋前的台磯搔頭:「……怎麼姑娘比老爺先進門,卻後出來……偏偏落梅姑娘卻讓我和錦繡姑娘什麼也不要說,什麼也不問……」

  「你在那裡嘀咕什麼呢?」突然有人拍沉香的肩。

  沉香嚇了一大跳,抬頭望去。

  眼前站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生得高大壯實,穿着一件嶄新的鸚哥綠潞綢直裰,正笑望着他。

  沉香鬆了一口氣,拍着胸口道:「這黑燈瞎火的,周哥哥想嚇死人啊!」

  這人叫周百木,是沈家管事周秉的小兒子,從小好動,跟着護院練了一身好功夫,在沈箴身邊做長隨。

  「生平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你怕什麼?」周百木嘿嘿地笑,「我剛才看見你好像陪着姑娘屋裡的姑娘……是誰啊?」

  沉香點頭,笑道:「一個是落梅姑娘,一個是錦繡姑娘!」

  「哦……」周百木很失望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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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沈穆清回到朝熙堂的時候,朝熙堂引起了短暫的騷動。

  有嚷着「姑娘回來了」的,有一路小跑去正屋報信的,也上前給她請安的,不管是哪種情況,大家的表情都是如釋重負的輕鬆起來。

  看這陣勢,怕是李氏派人去找過自己了……

  沈穆清思忖着,就看見陳姨娘匆匆迎了上來:「姑娘這是哪裡去了……老爺回來了,卻不見了姑娘,太太急得不得了……」

  沈穆清不願意多談此話,笑道:「這真是陰差陽錯的……」一邊說,一邊和姨娘進了屋,「我先去舍哥那裡,後又到了姨娘那邊……繞了一個圈……到底也沒有老爺的腳程快。」

  「這個孩子,就是個死心眼兒。」被沈箴扶着站在堂屋中央的李氏看見由陳姨娘陪着進屋的沈穆清嗔道,「眼看着都天黑了,找不到老爺,回來就是……白白讓我們擔心……」

  沈穆清望着沈箴那張對着她笑如三月江南春的臉,恍惚了一下,這才上前給沈氏夫妻行禮:「都是女兒的錯!」

  沈箴笑容溫暖,目光慈愛:「好了,好了,回來就好!」說着,對李氏道:「在自己家裡,還怕丟了不成!你啊,就是心太急了。要是我不攔着,難道還親自去找不成……時候不早了,姐兒被你支着轉了這半天,也該餓了,擺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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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沈穆清睡得並不好,總做夢。一會夢見自己坐在陽光明媚的教室里學英語,一會兒夢見自己被衙役們拿鐵鏈子鎖着遊街。場景支離破碎的,全是不好的事。一大早去給李氏請安的時候,她就特意挑了件嬌嫩的鵝黃色窄袖褙子。

  到的時候,沈月溶和黃媽媽已先她一步,正立在屋檐下等。兩人看見沈穆清,給她行禮,沈月溶笑道:「太太剛起,正在梳頭!」

  沈穆清給沈月溶還了禮,和她寒暄了幾句,橙香撩簾出來:「太太讓兩位姑娘進來。」

  沈月溶讓了沈穆清走在前頭,沈穆清讓了沈月溶先走,兩人客氣了一番,最後還是沈月溶在前,兩人魚貫着進了屋子。

  李氏已梳洗完畢,可能因沈月溶要來請安的原因,沒有象往常那樣靠在床上,而是坐到了臨窗的鑲楠木板床上。

  兩人上前給李氏請了安,李氏態度關切地問了問沈月溶「睡得好不好」、「丫鬟們服侍的周到不同周到」之類的話,田媽媽就帶了大舍來給李氏請安了,自然又是一陣喧鬧。

  李氏留了沈穆清、沈月溶和大舍吃飯。

  席間一直談論着南北飲食的不同,卻絕口不提沈月溶昨天所求。好幾次,沈月溶都把話轉到了太倉老家,又被李氏給岔開了。

  吃完了飯,田媽媽帶着大舍回了榮蔭堂,李氏則讓陳姨娘陪着沈月溶主僕回香圃園:「我叫了針線班上的人來給四姑娘做衣裳——京都可不比江南,九月的天就冷颼颼了,小心病了。」

  陳姨娘忙應了。

  沈月溶面露失望地跟着陳姨娘去了。

  

第九章

事出意外

  

 

沈穆清還是很關心沈月溶的命運的。

  不管在怎樣的時代,女子所嫁非人,都是件很痛苦的事,甚至會影響一個人的命運。

  她接過橙香手中的西湖龍井遞給李氏,笑道:「太太,月姐的事,怎樣了?」

  李氏接過茶,苦笑道:「等林進財回來了再說。一來是我不能聽她一面之詞,二來也要時間勸勸老爺。不管怎樣,那些事,畢竟是我們上一輩的恩怨,總不能報到孩子們的身上。」

  沈穆清聽了大為贊同,連連點頭,奉承李氏道:「太太做事真是面面俱到。」

  李氏笑起來:「又是哄我歡喜吧!」

  「沒有。我說的是事實嘛!」沈穆清撒着嬌。

  李氏就笑道:「既然如此,從明天起,你就跟着我學學怎麼管家吧!」

  沈穆清很是意外。

  家裡的媳婦管事每天早上來回事,聽示下,而沈穆清的課業也安排在早上,所以李氏從來沒有讓沈穆清幫着管家的意思。

  李氏就望着女兒笑:「你翻過年就十三歲了,有些事,也要學着點了。昨兒夜裡,我和老爺也商量過了。老爺聽了,也是贊成的。過兩天,就會去跟閔先生說,你在靜順齋那邊的課,就暫時停一停。」

  李氏顯然是有備而來,但沈箴答應讓閔先生辭去西席之職……這實在是讓沈穆清愕然。特別是當她知道了兩人之間的親密關係之後。

  她說話都有些磕磕巴巴起來:「怎麼會這樣……老爺真的這麼說了嗎……閔先生,他知道嗎……」

  李氏還以為女兒是一時難以接受這樣的決定,笑着解釋道:「老爺說了,閔先生品行高潔,學識淵博,是不出世的奇才,這樣在我們家裡消磨實在是可惜,準備遊說閔先生參加明年的春闈。」

  參加春闈?那就是要謀兩榜進士出身了?難道是為了在九思齋里商量的那件事?要麼,這件事早就定了下來,只等一個契機……可平時聽閔先生的口氣,常常流露出「文章千古好,仕途一時榮」的想法來,怎麼突然說變就變了……或者,說不願意做官是假,實際上是要姜太公釣魚,借着沈箴上位,所以才到沈家來坐館的……

  沈穆清思緒有些凌亂,敷衍道:「閔先生教了女兒五年,突然要走,女兒心裡還是有些不舍。」

  「我知道!」李氏拉着沈穆清的手,輕輕地拍着,好像這樣就能安慰她的情緒似的,「你連用過的舊物都捨不得丟,更何況是給你啟蒙的先生。穆清,你也別傷心,如果實在是喜歡讀書,等明年開了春,我們再請一個人來家裡坐館,一定不比那閔先生的來頭小。」

  有很多事,是不能看表面的。

  誰知道這其中有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內情。

  沈穆清心裡亂糟糟的,胡亂地點着頭。

  李氏見女兒並不是很釋然的樣子,笑道:「要不,我再去跟老爺說說。如果閔先生落第了,我們再請他來家裡坐館?」

  這種生怕她不高興而小心翼翼的口吻讓沈穆清心裡一暖,生出一種被人捧在手心如珍似寶的感覺來。

  實際上,在另一個時空里,她還有個雙胞胎哥哥。兩人一般大,她十個月就下地走,哥哥卻到過了周歲才會走路。奶奶指着她曾說,「定是在外面討生活,不能在父母面前盡孝的」,當時她還認為是奶奶偏心,誰知道,她留在了讀書的城市,哥哥卻回到了故鄉,娶妻生子,承歡父母膝下。後來,又遇到了這樣匪夷所思的事,不由得她不信,冥冥中自有安排——她和親生父母是無緣的!

  這麼一想,就和李氏越發的親近了,在心裡把她當成母親一樣。

  沈穆清心裡像被冬日的陽光照着般,暖暖的,柔柔的。

  她開了對閔先生的各種猜測,笑道:「自然是閔先生的前途要緊,女兒這裡,聽老爺太太的安排就是。」

  李氏見沈穆清笑容燦爛,沒有一絲勉強的意思,略略安了些心。

  想到自己的心事,她笑道:「你從小就百伶百俐的,針指上的事又有杜姑姑時常提點,等閒人十年也沒有你這功,可這灶上的功夫,你是一點也不會,以後少不得要跟着進財媳婦學學……也免得我擔心。」

  「擔心什麼?」沈穆清不解地道,「你放心,我知道怎麼升火,不會吃生米生肉的!」

  李氏和汪媽媽俱在一旁笑,笑得沈穆清更是莫名期妙。

  「好了,好了,時間不早了,我也不拉着你了,快去閔先生那裡吧!」李氏望着女兒怔愣的樣子,笑得前仰後合的。

  沈穆清一頭霧水地出了門。

  ******

  到了靜順齋,巳初還沒有到,閔先生卻已坐在到堂屋的書案前。

  他今年穿了件石青色紵絲直裰,烏黑的頭髮用根碧綠色的竹簪挽着,英俊的臉上表情淡定,不同於平常的歡快明亮,整個人顯得清雅而從容。

  這是一個沈穆清所不熟悉的閔先生……或者,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閔先生……

  沈穆清思忖着,屈膝給閔先生行了禮。閔先生輕輕頜首,算是還了禮。兩人隔着堆紗畫屏風坐定,閔先生接着昨天的內容開始給沈穆清講課。

  五年的日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沈穆清望着閔先生英俊的側面,心情很複雜,聽起課來很有些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這一別,又是一番怎樣的光景。

  閔先生很顯然也有些走神,常常說着說着,話就頓了下來,然後思忖片刻,再接着講。

  看樣子,沈箴應該早已和閔先生商量過坐館的事了,而且閔先生也做出了走的決定……

  沈穆清嘆了一口聲,更覺得這課堂讓人悵然。

  很快,午初到了。

  閔先生站起身來,沒有像往常那樣徑直離去,而是隔着堆紗畫屏風靜靜地望着沈穆清良久,道:「姑娘想必已聽太太說起了。我要參加明年的春闈,暫時會搬到紫藤院溫書……從明天起,靜順齋的課就要暫時停一停了。」

  沈穆清愕然。

  紫藤院是沈家位於京都石化橋旁松樹胡同的一座三進的四合院,因院子裡架了兩株百年的紫藤而取名。六部三院五軍都督府的衙門可都在那旁邊。這院子,對沈家人來說,極具歷史意義。那是沈箴的祖父任工部尚書時置得宅子,後來沈家子孫宦海沉浮,時擢時黜,不管如何,卻始終沒有把這宅子頂出去。而現在,這宅子卻借與閔先生住了……這其中,有沒有什麼特殊的意義呢?

  沈穆清盯着閔先生,想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一絲端倪來,可閔先生神色平和,看不出任何的異樣。

  「只可惜,《論語》沒有講完,《聲韻啟蒙》沒有教……」閔先生聲音里沒有即將大鵬展翅的興奮,反而帶着隱隱的疲憊,「不過,這樣也許更好……」然後又讓茗山拿了一本字貼給沈穆清,「算是我們師徒一場,留個念想吧……」

  落梅上前接了東西,沈穆清打開一看,竟然是一本衛夫人的字貼。

  好像把他以前堅持的一些東西全都打砸了,全都甩棄了……

  沈穆清胡思亂想。

  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越想越覺得不安。

  閔先生卻已嘆了一口氣,讓茗山拿了他平時常用的幾件物什,轉身離開。

  錦繡就突然從沈穆清的身後竄了出來,她面如縞素地望着閔先生的背景,嬌柔的聲音尖銳而刺耳地道:「姑娘,我,我要去淨手。」

  沈穆清微怔。

  錦繡卻已迫不及待般,沒等沈穆清有所表示,提着裙擺就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落梅臉色大變:「姑娘,我也要去。」說着,也匆匆跟了出去。

  沈穆清盯着曾經裝滿閔先生字畫的青花蓮紋大缸,抿着嘴,也走了出去。

  落梅正攔腰抱着錦繡,兩人在屋檐下拉拉扯扯的。

  沈穆清急步回屋,躡手躡腳走到了西次間的窗戶旁。

  玻璃在大周王朝還是個稀罕物,沈家也只是在朝熙堂和安園、榮蔭堂的正屋用了玻璃,其他的屋子,還是設着兩層的窗寮,外面為窗,裡面為寮,糊着紙。

  沈穆清輕手推開了裡面的糊着欞紗紙的窗寮,把耳朵貼在雕花縷空窗欞上,就聽見落梅咄咄逼人地道:「……你不許去……去了又能怎樣……他心裡要是有你,早就向老爺討了你……讓太太知道了,我們都脫不了干係……」

  錦繡只是不答。

  落梅就苦苦哀求:「我的好妹妹,你就聽我一句吧!別說那閔先生比你大上十來歲,怕是家裡早就有妻室了,就是到了該放出去的時候,那也得太太做主,決容不得人私下配了……你還是快快收了心吧……七年前的事,你難道就沒有聽媽媽們說起……只因姑娘跌了一跤,在姑娘屋裡服侍的統共二十六個,連乳娘在內,都給賣了……你不為別的,也要為我們同屋的這些姐妹們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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