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 - 第4章

高月

  那蘇寧比出一根指頭,「一千貫。」

  李慶安迅速估算一下,一千貫可以買五百畝上田,可是一顆雞蛋大的鑽石才值五百畝上田?他搖了搖頭,開玩笑道:「一千貫怎麼行,我至少要一萬貫才能賣。」

  「好!那就一萬貫。」那蘇寧毫不猶豫道。

  李慶安眼睛亮了,他狠狠一抽戰馬,飛快地跑遠了,遠遠傳來他的大笑聲:「一萬貫錢,你叫老子怎麼搬?」

  ……

  註:大唐的法定貨幣是銅錢和絹,但朝廷也有鑄造銀錠,一般是二十五兩一餅,不流通,主要用於賞賜,在黑市也可以換錢。

  第六章

太陽寶石

  一個時辰後,夥計匆匆跑回店裡,找到那蘇寧便道:「東主,我打聽到這個人了。」

  那蘇寧精神一振,連忙問道:「你快說,他在哪裡從軍?」

  「我聽酒肆的楊掌柜說,他是粟樓烽戍堡的邊軍,已經回去了。」

  「已經回去了?」

  那蘇寧皺着眉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這下可怎麼辦?

  夥計小聲建議道:「要不我們再去一趟粟樓烽戍堡,和他好好再談一談,讓他賣給我們。」

  那蘇寧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我聽得出來,他是不會賣這塊寶石了,這也怪我,不該一時頭腦發熱,答應什麼一萬貫,讓他知道了寶石的珍貴,是我作繭自縛啊!」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

  那蘇寧抬頭望向火焰一般的夕陽,不禁跪了下來,向夕陽合掌禱告:「阿胡拉馬茲主神啊!我今天終於見到你的化身了,請你告訴我,我現在該怎麼辦?」

  禱告片刻,他忽然起身道:「我要回石國一趟,你好好看店。」

  ……

  石國是今天烏茲別克斯坦的費爾干納盆地,自古就是東西方勢力衝突和文化的接合部,唐朝時這裡是昭武九姓胡的聚居之地,分布着大大小小九個國家,其中以康國(也就是後來的撒馬爾罕)為最大,其次便是石國,在伊斯蘭勢力沒有入侵之前,這裡胡人主要信奉襖教,即波斯拜火教,崇尚光明神阿胡拉馬茲,火焰是他們國家的圖騰。

  從拔煥城到石國有兩條路,一條翻越勃達嶺先到碎葉,再向西行七百餘里,便可抵達石國,另一條走疏勒翻越蔥嶺,沿真珠河向西走,也能抵達石國都城拓枝城。

  那蘇寧選擇翻越勃達嶺到碎葉,並不是因為這條路較近,而是因為他是一名商人,商人總是希望利益最大化,先去碎葉,再去拓枝城。

  半個月後,那蘇寧抵達了重鎮碎葉城,碎葉城曾是大唐統治下的最西的一個城市,城長六十餘里,安西軍曾仿造長安城的布局重築,開元七年,西突厥十姓可汗請居碎葉川,唐王朝為了扶持西突厥抵禦大食人東擴,便放棄了碎葉,開元年間,西突厥的一支,突騎施人漸漸強大後,碎葉便成了突騎施人的老巢。

  但突騎施人的背信棄義最終被唐王朝拋棄,經過唐王朝和大食人幾次打擊後,突騎施人已經衰落了,尤其在開元十八年,唐軍大舉進攻突騎施,蘇祿可汗戰敗,隨後又在朱爾占戰役中被大食人擊敗,蘇祿可汗被部將莫賀過干和都摩支所殺,突騎施人最終分裂為黃、黑兩姓,十幾年來內訌不斷。

  那蘇寧並沒有去碎葉城,而是來到了熱海南面的賀獵城,這裡是黃姓突騎施人的老巢,他找到了實際控制着黃姓突騎施人的大酋長都摩支。

  都摩支今年約五十歲,長得身材高大,相貌十分醜陋,他聽說石國的王宮大總管來了,便連忙命他進帳來見。

  「那蘇寧,你找我有什麼事,是你們國王派你來的嗎?」

  那蘇寧深深施一禮道:「尊敬的大酋長,我已經不是王宮大總管了,在兩年前便被趕出王宮,流落到拔煥城做了一名商人。」

  「是因為你們國王權杖上的『光明之眼』被盜那件事嗎?」

  「是!我記得大酋長對那塊寶石也很感興趣,如果我把這塊寶石的下落告訴你,大酋長能給我什麼賞賜。」

  都摩支眯着眼笑道:「我是聽說你們國王為這塊寶石失去了兩個兒子和王后,所以才感興趣,不過你要先告訴我,這塊寶石到底是為什麼重要?我才能決定買不買你的消息。」

  那蘇寧嘆了口氣,緩緩向都摩支訴說出了寶石的來歷。

  「這塊寶石是四百年前由波斯拜火教教主帶到康國,傳說它是光明神阿胡拉馬茲的三個化身之一,在寶石里可以看到他的眼睛,所以又叫做『光明之眼』,一直供奉在康國薩末健的襖祠之內,四十二年前,大食悍將屈波底攻克薩末健,焚毀了襖祠,『光明之眼』幾經輾轉,最終落到石國先王的手中,被鑲嵌在權杖上,成為石國王權的象徵,在國王的眾多子嗣中,誰得到『光明之眼』,誰就能繼承王位,可是兩年前,國王病重,這塊寶石便離奇失蹤了,三王子坎波也同時失蹤,至今下落不明,我也因為這件事被趕出了王宮。」

  都摩支背着手走了幾步,好奇地問道:「你是說誰得到『光明之眼』,誰就能繼承石國王位,是這樣嗎?」

  「確實如此,這是先王定下了規矩,不過前提必須是石國的王子。」

  「這個我知道!」

  都摩支一擺手道:「好吧!我買你的消息,你出什麼價格?」

  「我不要錢,只要大酋長把頓多銀山給我開採五年,並約束部眾不要騷擾它,就可以了,五年後,我把銀礦交還給大酋長。」

  「你算得到挺精明,好!我們就一言為定,你說,那塊『光明之眼』現在在哪裡?」

  「在凌山口粟樓烽戍堡一個姓李的唐軍士兵手中。」

  ……

  那蘇寧走了,旁邊都摩支的兒子都羅仙笑道:「這個粟特人倒也不貪心,我以為他要獨占頓多銀礦呢!」

  都摩支笑道:「這是他聰明之處,他知道我不會真的給他頓多銀礦,所以只提開採五年,也好,讓他先組織人力挖礦,過幾年後,等他經營起來,我們再接管銀礦,那時我們還擔心什麼呢?」

  「可是父親要那塊寶石又有什麼用?」都羅仙眉頭一皺又問道。

  都摩支老謀深算地笑了,「這你就不懂了,石國不就是一直想染指碎葉川嗎?要和咱們結盟,等有這塊寶石,我就扶持二王子遠恩登位,等那時不是石國吞併碎葉川,而我都摩支吞併他石國。」

  說到這裡,都摩支又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我知道你一直想娶石國的俱蘭公主為妻,等拿到這塊寶石,我就拿它作為聘禮,為你正式提親。」

  都羅仙的眼中露出期盼之色,他興奮地道:「父親,讓我去奪取這塊寶石。」

  都摩支的眼中流露出一絲陰鶩之色,「我也是這個意思,粟樓烽戍堡,我早就想拔掉它了。」

  ……

  註:石國確實有一枚舉世無雙的寶石,怛羅斯之戰後,主將齊雅德就是要尋找這塊寶石獻給哈里發阿拔斯。

  第七章

突胡來襲

  時間過去了半個月,這一天,輪到了李慶安的第五火去凌山烽火墩戍衛,烽火墩位於凌山道的出口處,修建在一座懸崖峭壁之上,靠繩梯攀登上去,在懸崖下又修有一座羊馬城,用於存放馬匹,燉里會存儲半個月的食物和清水,每十天換一班崗。

  烽火墩一般駐兵五人,早晚各點一注烽火,表示平安無事,如果發現小股敵軍來襲,則點兩注烽火,若是大隊人馬進攻,就要點三注烽火,而早晚沒有烽火點起,那就意味着烽火燉被賊人襲破了。

  「火長,看!那裡就是凌山烽火燉。」遠遠地,賀嚴明指着一座石筍似的孤山笑道。

  李慶安還是第一次來凌山烽火燉,他騎在馬上呆呆地望着這座外形極像筍一樣的石峰,它竟是如此熟悉。

  就是它,一個多月前的暴雪之夜,他就是在這座石峰下聽到了劇烈的馬蹄之聲,當他奔過去時,便來到了一千三百年前的大唐。

  難道這座石峰隱藏着穿越時空的秘密嗎?李慶安緊咬嘴唇,狠狠一抽馬,向石峰疾奔而去。

  石峰依舊,和一千三百多年後並沒有什麼區別,李慶安在一堆亂石中繞石峰走了一圈,他的心漸漸平靜了,怎麼可能找到回去大門?

  他苦笑着搖了搖頭,見繩梯已經從上面拋下,便對眾人道:「天色已晚了,大家上去吧!」

  唐軍一個接一個地爬上了高高的烽火台,李慶安試了試繩子,也一步一步地向峰頂爬去。

  ……

  夜已經深了,天空沒有一片雲,一輪圓月在這一碧無際的大海中航行,孤獨地撒下了一地清冷的光輝,地上,山峰上都染上一層銀白色,夜非常安靜,只聽見凌山的夜風在尖利地呼嘯着。

  李慶安獨自一人坐在烽火台頂上,呆呆地望着天空的明月,今天的一個意外發現勾起了他的鄉愁,他思緒飛越了一千三百年的時空,回到了遙遠的故鄉。

  故鄉的老宅,那隻午後慵懶的白貓,輕手輕腳地從牆頭走過,母親坐在山牆下細細縫補着準備寄向遠方兒子的包裹,頭上又添了幾絲白髮,父親在小巷口依舊一絲不苟地修理着自行車,誰會想到這個再普通不過的修車老伯的小兒子居然是全國射箭冠軍。

  李慶安輕輕嘆了口氣,此生何年,他還能再見一眼生他養他的父母嗎?

  「火長想家了嗎?」

  身後傳來了老兵韓進平的聲音,他走到李慶安身旁坐下,望着一輪圓月道:「每三年就會有兩個月的假期,那時火長就能回洛陽看看了。」

  李慶安看了他一眼笑道:「其實也不是想家,我父母雙亡,老宅也被我賣了,就算回洛陽我又能去哪裡?」

  他搖了搖頭,又問韓進平道:「老韓,你家在哪裡?怎麼會來安西從軍。」

  「我不是長征健兒,是被流放到安西的。」

  「流放?」李慶安微微一怔,他也知道過許多文人士大夫得罪皇帝被流放邊疆,這個韓進平……

  韓進平淡淡一笑道:「我原本是明經科入仕,授丹徒縣縣尉,因一怒之下殺了辱我妻的縣令,鄉人聯名保我,便免了死罪,被發配到了安西,我在戍堡已經呆了四年多了。」

  「那你父母妻兒呢?」

  「在老家。」

  韓進平懷中摸出一幅皺巴巴的畫,畫上是一名虎頭虎頭的男孩,他愛憐地撫摸着畫像笑道:「這是我兒子韓越,三歲時我離開他,現在他應該八歲了。」

  李慶安剛要說話,就在這時,遠方隱隱傳來了一陣馬蹄聲,蹄聲十分密集,似乎很遠,可又感到很近,是從凌山方向傳來,兩人對視一眼,一骨碌站起身,快步走到眺望口,向北方望去。

  月光下,他們隱隱看到黑壓壓的大群小黑點正朝這邊疾馳而來,越來越近,馬蹄聲沉悶,似乎包裹了厚厚的麻布,大隊騎兵瞬間衝過了烽火台,足有數百人之多,仿佛一群飢餓的狼群,向戍堡方向猛撲而去。

  『突……騎施人!』

  韓進平渾身發抖,他指着向戍堡方向奔去的騎兵緊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轉身便跑,「我去點烽火!」

  「別急!」

  李慶安一把抓住他,凝視着遠方那群在月下奔騰的敵軍,眼中竟有一絲興奮和期待……

  三支烽火熊熊燃起,這是有大群敵軍來襲的警報,火光沖天,在黑夜中異常明亮,幾名黑影從懸崖下來,騎馬離開了烽火燉,向戍堡方向疾馳而去。

  ……

  「快看,烽火,三支烽火!」

  粟樓烽戍堡,一名哨兵忽然發現了遠方凌山烽火燉的報警,另外兩名哨兵頓時慌了手腳,一人跑去點烽火,另一人掄起鐵棍,『當!當!當!』地敲響了警鐘,刺耳的警鐘聲頓時將整個戍堡都驚動了。

  熟睡中的荔非元禮被驚得跳了起來,大吼道:「出了什麼事?」

  「戍主,凌山烽火燉有三支烽火燃起。」

  「什麼!」荔非元禮驚得目瞪口呆,他慌亂地一邊穿盔甲,一邊跑出去大喊:「所有人給老子統統到戍堡中去,突騎施人殺來了。」

  戍堡頓時亂了套,唐軍們從帳篷里衝出來,他們夾着武器,抓起盔甲,連鞋都來不及穿,撒開光腳丫子向戍堡狂奔而去,他們用巨石抵住鐵門,三支烽火沖天燃起,向遠方示警,唐軍們張弓搭箭,等待敵軍的到來。

  一刻鐘後,一條參差不齊的火龍在遠方出現了,這是突騎施人拿着火把,眨眼間,數百名突騎施騎兵如狂風一般橫掃而過,叫喊聲呼喝不絕,紛紛將手中的火把扔向帳篷,霎時間火光騰空而起,將戍堡照得如白晝一般。

  荔非元禮最初的慌亂已經沒有了,他兩手叉在胸前,靠在牆上望着外面的突騎施人低聲罵道:「龜孫子們,你們就燒吧!燒乾淨了最好,老子再領新的。」

  「戍主,不對啊!」

  錢戍副發現了異常,緊張地道:「他們好像就是針對我們戍堡而來。」

  「讓我看看。」

  荔非元禮探頭看了看,只見約五百多名突騎施騎兵將戍堡團團圍住,按理,他們這裡沒有什麼油水,入境搶劫的突騎施人只會從戍堡旁飛馳而過,從來不會停留,可今天他們發什麼毛病,窮瘋了嗎?

  「喂!」荔非元禮用突厥語大喊道:「老子這裡沒錢,你們到南邊去吧!」

  回答他的是突騎施人的咒罵和一陣箭雨,箭雨呼嘯而來,丁丁當當地射在戍堡石牆上,荔非元禮險些挨了一箭,他大怒,回頭吼道:「給老子射,射死這幫龜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