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梟雄 - 第10章
高月
「是!小人聽着。」
「嗯!」
賀若雲娘點點頭,又問:「我記得你在楊府已經快有三十年了吧?」
「明年就三十年了。」
「三十年,日子不短啊!」
賀若雲娘嘆息一聲,又進一步地誘惑他,「那你想不想做楊府賬房的大管事?」
楊府賬房有一個大管事和三個管事,大管事姓華,今年年底就要退職回家養老,這樣一來,三個管事就有一人會被提升為大管事,馬管事剛被提升為管事不久,一般輪不到他。
但他做夢都想做大管事,他咽了一口唾沫,「想,我做夢都想。」
「想就好,只要你聽我的話,我保證你年底升為大管事。」
馬管事激動地砰砰磕頭,「我願意,我願意為夫人效勞。」
賀若雲娘沒想到他回答得這麼爽快,她眼睛眯了起來,得意一笑,「那好,我知道楊家兄弟管家肯定有問題,你去幫我查賬,只要你能幫我查出這些問題,我不僅讓你做賬房大管事,將來還會滿足你三個心愿。」
馬管事激動得聲音都顫抖了,「夫人此話……當真?」
賀若雲娘臉一沉,「我是一家主母,是上柱國賀若弼之妹,難道我還會言而無信嗎?」
「好!我相信夫人。」
馬管事心一橫,咬牙道:「夫人,我知道華大管事有一本秘密帳,是幾個公子的一些額外開銷,金額很大,都瞞着老爺,我願意把這本帳偷出來。」
賀若雲娘大喜,「你現在就去,你若能偷出來,我絕不食言。」
卷一
楊家有男初長成
第十六章
楊府爭權(下)
今天楊素也在府內,不過他心情非常不好,昨天朝中發生一件事,影響到了他的心情,突利可汗即將進京迎娶安義公主,聖上命他全權負責此事。
昨天楊素便去鴻臚寺客館檢查準備情況,卻發現客館院子裡到處是馬屎,還有二十幾個僕人聚在貴客用的氈毯上賭博,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訓斥一番便可。
但楊素因為和鴻臚寺少卿陳延有宿怨,便將此事暗中告訴了聖上,他原想讓聖上訓斥一番陳延,不料聖上竟勃然大怒,下令將鴻臚寺負責接待的主客令和參與賭博的二十幾名僕人全部杖殺,陳延也被杖一百,打得奄奄一息。
這件事使楊素頗為懊惱,他並不想出現這麼嚴重的後果,新年初二殺人,這不是好兆頭,而且今天要族祭,這讓他心中更不舒服。
其實楊素也知道,這是聖上越來越喜怒無常了,去年十一月,聖上命親衛大都督屈突通去隴西檢查太僕寺掌管的牧場,結果查出沒有登記造冊的戰馬兩萬餘匹,聖上大怒,要將太僕寺卿慕容悉達和各牧場的官員一千五百餘人全部斬首,多虧屈突通拼死進諫,聖上才醒悟,饒了這一千五百餘人。
聖上的脾氣越來越喜怒無常,使楊素有一種伴君如伴虎的感覺。
楊素坐在房內長吁短嘆,今天楊府要族祭,可昨天被打死的二十幾人冤魂未散,使他心中焦慮之極,他不敢開祭,如今之際,只有將族祭延期幾日,先消彌那些冤魂再說。
「老爺!」
門口傳來了妻子賀若雲娘的聲音,「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楊素收起心思。
很快,一陣香風襲入,身材高胖的賀若雲娘走了進來,她手拿着一個包,向楊素盈盈施一禮,「妾身賀若雲娘參見老爺!」
楊素初娶賀若雲娘還挺喜歡她,身材高而豐滿,在床榻上很盡心伺候他,不過隨着賀若雲娘越來越胖,他對她的感覺也淡了,楊素有上百如花似玉的妻妾,他對這個賀若雲娘實在沒什麼興趣,不過看在她兄長賀若弼和獨孤皇后的面上,他表面上對賀若雲娘還算相敬如賓。
他微微一笑,指了指坐榻,「坐下吧!」
賀若雲娘性格暴烈,心中根本藏不住事,她拿到帳本,便立刻來找丈夫告狀了。
賀若雲娘坐下,便問:「老爺平時管不管家族錢款收支?」
楊素愣了一下,「不是有帳嗎?每半年華管事會歸集帳本,向我匯報一次,怎麼了?」
賀若雲娘從包里取出馬管事偷到的一本秘密帳,遞給楊素,「老爺看看這帳本上記載的東西,是否了解?」
楊素接過帳本翻了幾頁,眉頭漸漸皺成一團,帳中很多收支他都不知道,他眼中燃起怒色,立刻回頭吩咐一名侍女,「把三公子給我叫來!」
三公子是老三楊玄縱,他長得高大雄壯,頗善騎射,過完正月十五後,他就要出任車騎將軍,不再管家族之事。
很快,楊玄縱被侍女帶進房間,楊玄縱正在籌劃今天下午的族祭,不知父親找他何事?他見賀若雲娘也在場,而且一臉得意,心中頓時隱隱覺得有點不安。
他連忙跪下,「孩兒玄縱磕見父親!」
楊素克制住心中的怒火,先問他,「族祭準備得如何了?」
「回稟父親,已經差不多,下午可以準時舉行。」
「下午的族祭取消,推遲到初八。」
楊玄縱愕然,「父親,這是何故?」
「沒有什麼緣故,我讓你推遲就推遲!」楊素的聲音開始有些不滿起來。
楊玄縱只得答應,「是!孩兒照辦。」
楊素再也克制不住怒火,將帳本狠狠摔到他面前,「你說,這帳本中記載的都是怎麼回事?」
楊玄縱心中咯噔一下,他明白了,這是賀若雲娘向他發難,這帳本中記載的事情都是他三兄弟管家期間秘密處置的一些大收支,不想記入家族帳本,倒不是他們肥私,而是他們不想讓人知道。
楊玄縱連忙磕頭道:「父親,這本秘密帳是孩兒提議的,主要是一些家族秘密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就由華管事一個人記錄,帳上的財物都在,沒有被私占,還是家族之物。」
「哼!不想讓太多人知道,所以連我也瞞住,是嗎?」楊素怒不可遏問道。
「孩兒不敢隱瞞父親,其實華管事給父親的帳表中都包括了這些東西,只是沒有特殊註明,所以父親也沒有注意到。」
楊素盯了他半晌,他忽然從箱子裡取出一本財物冊子,這是去年十二月華管事向他匯報的半年報告。
他翻了幾頁,和帳表上的數據一一核對,漸漸地,他的臉色稍微平緩一點,帳表上確實大部分都有,只是他只看到結果,沒有看到帳本上記錄的過程,而且因為事情太多,他也沒有細看。
不過還是有隱瞞,楊素重重哼了一聲,「你們就用這種辦法來隱瞞我嗎?以為我不會細看,所以就故意不讓我知道。」
楊素翻到其中一頁,問道:「我問你,帳表上說,楊家牧場裡有存馬三千匹,但你這本帳上記錄卻有一萬一千匹,相差八千匹,這是怎麼回事?」
楊玄縱擦了一下額頭上的汗,小聲道:「父親忘記了嗎?其實前年帳表上就有一萬匹,後來父親讓我減少到三千匹。」
「我沒有忘,我命你減少到三千匹是讓你把馬賣掉,而不是讓你改帳本。」
楊素突然暴怒,用帳本狠狠砸向楊玄縱的頭,大罵道:「你這個渾蛋,你是想害死我們全家嗎?」
楊玄縱連連磕頭,「孩兒不敢了,孩兒是一時糊塗,孩兒知錯。」
楊素長長出了口氣,慢慢平息下來,他本想對楊玄縱說,『現在聖上越來越猜忌,越來越喜怒無常,去年太僕寺隱瞞了二萬匹馬就險些被殺掉一千五百人,如果讓他知道我們隱瞞八千匹馬,後果會是什麼?』
但賀若雲娘就在旁邊,他忍住沒說,而是平靜一下,改口道:「雖然聖上允許我們養馬,但難免朝中有嫉妒者會造謠生事,多一些不必要的麻煩,我讓你處理掉,就是避免被別人拿來做文章,你明白嗎?」
楊玄縱羞愧地低下頭,「孩兒知錯。」
「你去吧!以後家族的事情,你們幾兄弟就不用再管。」
「是!」
楊玄縱知道賀若雲娘要贏了,他心中懷恨,卻只得無可奈何地接受失敗,起身退下。
房間裡就只剩下賀若雲娘與楊素兩人,賀若雲娘心中激動得怦怦直跳,直覺告訴她,楊素要把家族大權交給她了,就像前妻鄭氏一樣,楊府將正式由主母掌權。
楊素瞥了一眼她因激動而變得通紅的胖臉,他當然知道賀若雲娘告狀的目的,其實三兒子楊玄縱外放為官,不能再管家中之事,他就是想把家族之權交給賀若雲娘,讓她管幾年,然後再轉給別人,這樣可以平衡家族內部的矛盾,畢竟賀若雲娘被架空權力十二年,他可以體會到她心中的不滿,也覺得對她不公平。
如果賀若雲娘不告狀,楊素下午就會宣布交權給她,不過現在他改變主意,賀若雲娘的告狀讓楊素對她有些反感,他決定不讓賀若雲娘直接掌權,而是讓她間接掌權,對她稍微限制一下。
想到這,楊素便淡淡道:「玄縱即將外放,管家之權得由新人掌管,你向我推薦一人吧!」
賀若雲娘愣住了,由她推薦一人,那就是不是她掌權,她費了半天勁,還是得不到家族之權,給別人做了嫁衣,賀若雲娘心中感到沮喪萬分。
「怎麼,你沒有合適的人可推薦嗎?」楊素又問道。
「不!不!我可以推薦一人。」
賀若雲娘不敢再多想,雖然她得不到權,但她可以推薦一個可以控制之人來掌權,也等於她間接掌權,她便道:「我推薦老四積善接任玄縱之位。」
老四楊積善是妾所生,和賀若雲娘沒有利益衝突,而且他受三個兄長排擠,和賀若雲娘算是同病相憐,正是這個緣故,他們母子二人走得很近,幾乎就結成了聯盟,如果賀若雲娘無法掌權,那她一定會推薦楊積善。
楊素心中明白,便點點頭道:「好吧!明天我會宣布,由積善來代替玄縱,掌握家族大權。」
卷一
楊家有男初長成
第十七章
京城遊俠
楊府的權力變更有人歡喜有人愁,但和元慶卻沒有任何關係,他們一家一個月依然只有五吊錢,錢不夠用,就靠沈秋娘抄書掙錢補貼家用。
第二天一早,元慶和往常一樣三更起床,練完刀後,便走到廚房拎起裝有三個饅頭的小包,又在灶台摸到一小瓶酒,將一顆丹藥服下,開始了漫漫長跑。
張須陀的築基方式與眾不同,他最注重長跑和水下訓練,長跑不用說,是鍛煉人的耐力和肺活量,而水下訓練則能最大程度激發人的潛能,至少元慶是這樣理解。
張須陀給他布置的功課是每天跑步二十里,從楊府到曲江池是十三里,來回就是二十六里。
現在是四更時分,坊門還沒有開,他需要翻牆出去,再避開巡街的武侯衛士兵,五更不到,元慶跑到曲江池北面的一條小河邊,就是他第一次被扔進冰窟窿之處。
今天是正月初四,天寒地凍,元慶在河面上用刀劃開一個直徑一丈的冰洞,便赤身跳入河中,一直沉到河底,又開始他每天必練的水底劈刀……
大半個時辰後,他在水底隱隱聽見一陣雜沓的馬蹄聲,有不少騎馬人從小河畔經過,他藏身在水下,騎馬之人看不見他,不過元慶有點奇怪,這裡是曲江池的一條支流,很少有人經過,更不用說大群騎馬人經過。
這時,一千刀也正好劈完,『嘩!』的一聲,元慶渾身酸軟地從水底鑽出,天色已經大亮了。
他又冷又餓,快步走到放衣服和小包的大樹前,伸手進樹洞,不料卻摸了一個空。
元慶愣住了,他練武三年,還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放在樹洞的衣物和小包居然沒了。
他驀地轉頭,向遠處那群騎馬人望去,只見百步外,那群騎馬男子中有人拿根竹竿,竹竿上正挑着他的衣服。
元慶心中焦急,拔足追去,可剛跑了幾步,他便從地上拾起裝早飯的布包,這個布包跟了他三年,是他嬸娘在燈下用他的舊衣服一針一線縫出來的,那曾密密麻麻經讓他感到無比溫馨的針腳已被馬蹄踩得骯髒不堪。
還有三個饅頭也被扔在地上,被馬蹄踩爛,這是嬸娘昨晚特地給他準備的早飯,嬸娘的一番心血就這樣被這群渾蛋踐踏了。
一股怒火在元慶的心中燃起,他捏緊刀柄,拔足之時卻本能地猶豫一下,對方是三十幾人,個個高馬長劍,他只是一個八歲少年,這般去爭鬥,只怕衣服要不回來,反受其辱。
就在這時,他忽然若有所感,一扭頭,在樹林深處的五十步外,他師傅張須陀不知何時到來?正冷冷地看着他,他的兩道目光冷得就像冰箭一樣,直戳元慶的內心,讓他無比羞愧,也激發了他內心的勇烈。
大丈夫臨戰怯敵,何以為大將?他狠狠一咬牙,拔足追了上去。
……
元慶今天遇到的是一群有名的京城遊俠兒,遊俠兒也就是後世的地痞流氓,而且這是一群身份特殊的人。
為首之人是上柱國劉昶之子,劉昶是皇帝楊堅的故交,十分受寵,他家教不嚴,養出一個飛揚跋扈的兒子。
他兒子叫做劉居士,在京城惡名昭著,欺男霸女不用說,他最喜歡做的一件事,便是在大街上將那些高大健壯的官宦子弟獵到自己家中,用車輪套在對方脖子上,然後一頓棍棒亂打,快被打死仍不屈服求饒者,他便稱之為壯士,與他交友,成為他的黨羽。
他現在的黨羽已經有近三百人,幾乎都是公卿大臣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