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梟雄 - 第12章
高月
今天張須陀沒有讓他跑步,而騎馬帶他同行。
「元慶,一場惡戰後,你覺得自己現在最缺少什麼?」張須陀一邊催馬而行,一邊淡淡問他。
元慶凝神想了想,「師傅,我覺得自己最缺實戰經驗。」
張須陀見他聰明異常,點點頭,眼中露出讚許的笑意,他緩緩對元慶說:「你說得很對,或許我沒有告訴過你,我的這種武技其實很難練成,我張家三百年來練武者不下百人,可一共只有三人突破滯固期,我、我父親和祖父,我希望你是第四人。」
「為什麼?」
元慶有些奇怪問:「難道是資質不夠?」
張須陀搖搖頭,「和資質雖有很大關係,但也不是唯一原因,也不是因為刻苦,張家每一個人都很刻苦,而是沒有條件。」
元慶沒有接口,聽他繼續向下說。
「我這種功法有個特點,也是致命缺點,就是入門期進步神速,所謂欲速則不達,一點不錯,前期太快,基礎不牢,到了滯固期後就很難突破,雖然可以算高手,但成不了猛將,三百年來一直找不到破功良方,後來我祖父十二歲從軍,沙場百戰,在十六歲那年突破了滯固期,他這才明白,我們張家功法突破的關鍵就在戰鬥,積累實戰經驗,所以他把這種築基功法改名為百戰功,天賦加上實戰,就能突破。」
元慶總覺得這種突破似乎就像武俠小說中打通任督二脈一樣,他心中好奇異常,「師傅,突破滯固期後會有什麼更大進步?」
「當然有大進步,最直接的感受就是力量和速度猛增,比如你可以拉開兩石弓,可以使用一百二十斤重的板門大刀,不像你現在只能用三十斤的刀,還有體力充沛,能久戰不乏,有力量、速度和體力三者合一,你就能力敵千人,那就叫猛將了。」
「那師傅教我的武功招式呢?」
楊元慶奇怪地問道:「難道它們不重要嗎?」
張須陀微微一笑,「將來上戰場,你會遇到兩種作戰方式,一種是武將之間的單打獨鬥,這個就需要精妙的刀法,就像我教你的十三式刀法,其實張氏刀法的精妙在於力量使用,你同樣可以運用在其他兵器上,將來有機會你可以嘗試。」
張須陀停了一下,見元慶能理解他的話,他笑了笑又道:「還一種作戰方式就是大規模混戰,比如你被數千人圍困,你要殺出重圍,四面八方都有兵器殺來,這個時候,招數精妙就不重要了,重要是力量、速度和體力,還有你的目力和聽力,在亂軍中,你能聽見弓弦聲,當無數兵器同時向你殺來時,你的目力能分辨得清楚。」
楊元慶默默點頭,他理解了,像趙雲在長坂坡血戰,他不僅要和大將廝殺,更要從曹軍士兵群中突圍,這確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
張須陀之所以對元慶這樣說,是希望他能早日從軍,這是他的心愿,他的徒弟只有在軍隊中才能光芒四射。
今天張須陀的話似乎特別多,他看了一眼元慶,又淡淡道:「我看你在水中練刀,已經很難再突破,便知道你已經進入滯固期,所以你要改變一下訓練方式。」
「可是師傅,我昨天單次揮刀已到一百五十下。」元慶有些不服氣地辯解。
「那是你強行所為,不是自然而成,反而容易傷身,不可取。」
張須陀顯然不認可他的看法,他取出一面令牌給他,「從明天開始,你化名李元慶,白天都去左衛軍營訓練騎射,為期兩年。」
元慶大喜,練習騎射可是他夢寐以求,他接過銅牌,只見上面刻着:『左衛巡』,四個字,他知道這是祖父的安排。
他收起銅牌,這才發現他們已經來到明德門外,一般他們都在這裡分別,元慶進城,張須陀的軍營在城外。
這時,張須陀的眼中有些傷感,他低低嘆息一聲,「元氣,我請你去喝杯酒吧!作為我們師徒的離別酒。」
……
【老高在天下中寫武將拉弓的力量有些妖孽了,本書改過,其實還略有點誇張】
卷一
楊家有男初長成
第十九章
離別之酒
元慶大吃一驚,急道:「師傅,你不教我了嗎?」
張須陀苦笑一聲,「非我不教你,而是我要出征了,估計一兩年都回不來,所以以後你只能自己練功。」
元慶默然,隋朝將領是以軍功為升賞,雖然張須陀教自己武功,但祖父卻無法提拔他,元慶也知道,張須陀盼望作戰已經很久,他終於等到立功機會,自己怎麼能再阻攔他。
他點點頭,「那師傅是去哪裡作戰?」
張須陀雖然話不多,而且嚴厲異常,但並不表示他不喜歡元慶,恰恰相反,他非常喜歡元慶,甚至把張家刀法之秘都毫不保留地傳授給他。
元慶雖是相國之孫,身上卻沒有半點驕奢之氣,衣食粗陋,連普通人家都不如,他知道這是因為元慶是私生子的緣故,張須陀一點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元慶天資稟異,刻苦訓練,再加上心態成熟,已完全不是一個八歲孩子,有時候他甚至把元慶當作自己的朋友。
其實張須陀知道,南疆夷人造反不斷,自己這次出征,恐怕就不會再回京,他真的要和元慶離別,好在元慶已經過了入門期,後面滯固期就是一個慢慢積累提高的過程,能不能突破,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元慶已經完全掌握了自己的練功方法,又嚴格自律,也無須他在旁邊指導,今天他還有一些話要交代,然後就沒有什麼事了。
張須陀一指旁邊的一家小酒肆,「我們去那邊談。」
他們走近酒肆翻身下馬,一名夥計迎了上來,「軍爺,喝杯酒吧!」
張須陀將戰馬韁繩扔給他,「餵上等草料和清水!」
「好嘞!」夥計接過韁繩到後院去了。
張須陀帶元慶進入小酒肆,找一處僻靜位子坐下,他回頭吩咐掌柜,「來兩壺酒,再切五斤醬羊肉!」
張須陀這才對元慶道:「昆州夷人造反,聖上昨天已下旨封史大將軍為南寧州行軍總管,前去征討夷人,我也要隨軍出征,明天就出發。」
這時,一名夥計送來兩壺酒,元慶給張須陀滿上酒,端杯敬他,「我祝師傅大顯神威,立下赫赫軍功,早封蔭妻子。」
張須陀呵呵一笑,將酒一飲而盡,他從懷中取出一大包丹藥和一張藥方,遞給元慶,「這些丹藥可以讓你使用三個月,三個月後你就要自己配製,我把方子給你,你看完後把方子撕掉。」
說到這,他又盯住元慶眼睛嚴厲道:「你要記住,丹藥配方是我張家不傳絕秘,你只能自己配製,決不准外傳。」
元慶接過藥方讀了三遍,牢牢記住,便將它撕得粉碎,浸入酒中,「徒兒記住了,絕不外傳!」
張須陀臉色微微和緩,又對元慶道:「所謂學無止境,你不僅要堅持不懈,更重要是學習別人的長處,我雖是你師傅,但我們張家學武並不主張一師從終,我先後拜了三個師傅,包括我的兵法,就是跟史萬歲將軍所學,你要多拜名師,虛心求教,最後才能學以大乘。」
元慶默默點了點頭,他給張須陀倒杯酒,又好奇地問:「師傅,不知天下可有武功排名?我是說天下排十六條好漢之類,有嗎?」
這也是元慶一直想問的,演義上的隋末十六條好漢到底沒有沒,雖說是小說,但小說也是跟野史而來,野史也會記錄一些正史中沒有的東西,比如一些奇聞異事,正史就不會記錄,自從他學武以後,他就總覺得演義中的一些東西也並不是憑空捏造,總有一點來處。
張須陀端起酒杯笑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爭強好勝是武人天性,賀若弼就和韓擒虎爭功,不僅爭軍功,而且爭武將排名,天下人皆知。」
元慶大喜,連忙追問:「難道真有排名!」
「正式排名,也就是聖上欽定的排名沒有,但私下裡軍方就有十將軍榜的說法。」
「那天下第一條好漢會是誰?」
元慶當然知道不是李元霸,李元霸還沒有出生呢!應該是早期版本,開隋九老之類。
張須陀搖搖頭笑道:「不叫好漢,天下第一大將軍是相國高熲。」
『高熲?』
元慶愣住了,高熲不是文官嗎?怎麼會是第一條好漢,略一思索,他明白了,不是按武力值來排名,而是按聲望和軍事才能來排名,還有一點魏晉重聲望的思想存在,高熲文武全才,又是首相,排第一很正常。
「那第二呢?」
「第二就是你祖父楊素,第三是宇文述,第四是韓擒虎,第五是賀若弼,第六是于仲文,第七是虞慶則、第八是賀婁子干,第九是梁睿,第十是史萬歲,這是軍方公認的十大將軍排名。」
裡面將近一半元慶都沒有聽說過,他腦海里想到的卻是伍建章、定彥平、楊林、丘瑞等人,這些開隋九老跑哪裡去了?
其實他也知道,演義並不是歷史,比如開隋九老中的魚俱羅,宇文成都的師傅,但他卻並不是開國元勛,而只是一個武功蓋世的猛將,像靠山王楊林,根本就沒有此人,宇文述是第一奸臣宇文化及的父親,就不知道他有沒有宇文成都這個孫子?
他腦海里在胡思亂想,張須陀又嘆了口氣道:「江山代有才人出,韓擒虎、梁睿等人都已死,其他人都已老邁,軍方每一個將領都希望自己也能排上十將軍榜。」
「那師傅想嗎?」
張須陀端着酒杯笑而不言,他怎麼能不想呢?
就在這時,酒肆外傳來咚咚的皮鼓聲,隨即一聲聲號角響起,緊接着又是一陣雜沓的馬蹄聲,人喧馬嘶,外面熱鬧異常,酒肆中眾人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何事?
一名夥計奔跑大喊:「是突厥的突利可汗來了!」
酒客紛紛跑去門口看熱鬧,張須陀聽說是突利可汗,臉色微微一變,起身快步走到窗前,元慶也跟上,向窗外望去。
只見遠處的明德門前,數千隋軍騎兵護衛着一隊由數百突厥騎士組成隊伍正等候進城,突厥騎士手執白旗,他們頭戴脫渾帽,身着兩當鎧甲,後背弓箭,腰挎戰刀,馬上掛着長矛,顯得威風凜凜。
張須陀給元慶低聲解釋,「突厥騎兵一般只有可汗侍衛才穿鎧甲,普通控弦之士則沒有鎧甲,只能穿皮甲。」
他又指着一名三十餘歲的披大氅的突厥男子,「你看見那人沒有,那就是突利可汗,是突厥大可汗沙缽略的侄子,名叫染干,他只是突厥其中一個可汗。」
元慶視力異常敏銳,他看見了那個披大氅的突厥男子,見他三十出頭,寬臉大鬍子,滿臉掛着喜色,不由眉頭一皺,「突厥到底有幾個可汗?」
張須陀冷笑一聲,「多着呢!木杆可汗死後,沙缽略繼位大可汗,但西部達頭可汗不承認,突厥就徹底分裂為東西突厥,東部就有兩個可汗,都藍和這個突利,西突厥其實也有兩個,一個是達頭,一個投奔他的阿波可汗,這些可汗自相殘殺,我們隋朝漁翁得利,這個突利可汗是勢力最弱的一個,聽說聖上準備將安義公主嫁給他,還是用最高禮儀。」
元慶沉吟一下,忽然問:「都藍和突利誰是大可汗?」
張須陀迅速瞥了一眼元慶,他不相信元慶能明白這其中的奧妙,便道:「都藍是前任大可汗沙缽略之子,他繼承了大可汗之位。」
「那聖上將安義公主嫁給突利,而不嫁給大可汗,不明擺着是挑撥兩個東部可汗的矛盾嗎?」
周圍酒客就驚訝地向元慶望來,這個小小少年竟然看得如此透徹,張須陀讚許地點點頭,「你說非常正確,突厥內部將很快爆發戰爭。」
他又微微一聲嘆息,眼中露出一種遺憾的神情,「看來,我大隋軍隊也將要北征了。」
……
(註:突利可汗入京娶安義公主應是七月,這裡提前了半年。)
卷一
楊家有男初長成
第二十章
夜入武房
這些天元慶一直在考慮怎麼賺點錢,不僅是要幫嬸娘分憂,而且他的丹藥只能用三個月,三個月後便要自己配製,可那些藥都極為名貴,不掙錢他怎麼配製得起,他打算找祖父楊素要錢,除了祖父楊素,家族中誰理他?可自尊心又讓他開不了這個口,他想自力更生。
他想過搞些小發明創造,可想想也不現實,一方面他本身不會,另一方面他畢竟才八歲,而且社會背景不同,隋朝人能不能接受後世的東西還是一回事。
最靠譜的還是靠他的武藝去掙錢,元慶已經想到一條路,他準備等天氣暖和一點便着手實施。
元慶剛走進院門,目光銳利的妞妞一眼便看見元慶背上的黑色角弓,眼睛頓時一亮,「元慶哥哥,這是誰的弓?」
「自然是師傅送我的新弓,那把舊弓我用得不順手,送給你!」
元慶取下黑弓,拉一下弓弦,只聽『繃!』的一聲悶響,力道很強勁,他非常喜歡。
「太好了!」
妞妞頓時歡喜得跳了起來,向元慶房間裡奔去,她早就想要一把弓,但弓的價格太貴,最便宜的弓也要三十吊錢,他們買不起。
開皇十五年,皇帝楊堅下旨收藏天下兵器,不准民間私鑄,雖然市場上也有兵器出售,但那些都是官方兵器,壟斷經營,價格漲得非常昂貴,像他們這種貧寒人家根本買不起。
沈秋娘從廚房出來,笑道:「居然沒有嚷餓?看你的樣子,應該和師傅吃過飯了,要不要再吃一點?」
「嬸娘,不用,我肚子已經很飽!」
元慶又撓撓頭說:「嬸娘,師傅明天要出征,可能一兩年都不會回來,以後就是我自己練功。」
「你自己練功行嗎?」沈秋娘擔憂地問。
「沒問題!」
元慶拍拍胸脯,「以後我就有時間替嬸娘做點事,嬸娘,我現在先去做功課。」
元慶拿着角弓回自己屋,沈秋娘望着這個自己撫養的孩子,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小傢伙,現在居然已經長這麼高了,她心中充滿了欣慰,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這句話說得一點不錯。
房間裡,妞妞已經從牆上摘下元慶的舊弓,這是一把五斗弓,妞妞用它還是比較吃力,不過已經可以勉強拉開,她見元慶進來,急不可耐地說:「元慶哥哥,我們出去練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