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梟雄 - 第15章
高月
沈秋娘和妞妞頓時嚇一大跳,妞妞見到六錠黃燦燦的金子,忍不住一聲驚呼,「哇!這麼多錢。」
沈秋娘雖然生活拮据,但她出身江南大戶人家,心中並不是太驚訝,她更關心元慶是從哪裡弄來這麼多錢和金子?
他的師父已經南征,肯定不是師父給他,楊相國也不在京城,楊家更不會有人給他錢,那他的錢是從哪裡得來?
沈秋娘的臉沉了下來,「元慶,你給我說老實話,這些錢是從哪裡來的?」
她最擔心元慶走上邪路,尤其他現在武功很好,會不會利用武功去做一些作奸犯科之事。
元慶感受到了嬸娘語氣中的嚴厲,他連忙笑着解釋,「嬸娘,你放心吧!我不會去做什麼壞事,這錢和金子是我掙來的。」
「掙來的?」
沈秋娘不相信,怎麼可能一天掙這麼多錢,而且還有黃金,她秀眉一蹙,「是從哪裡掙來?你必須老老實實告訴嬸娘。」
這時妞妞已經把金子折算成錢,她興奮地抬起頭說:「元慶哥哥,這裡面至少有六百吊錢吧!」
六百吊錢是他們十年生活費,竟然這麼大一筆錢,沈秋娘眼中更加擔憂,「元慶,你是不是……」
「嬸娘,沒什麼,我去打獵了。」
元慶嘆一口氣,只得說實話,練武遇到野獸之類的話,說了更讓嬸娘擔心,他從口袋裡摸出一顆金錢豹的犬齒,托在手掌中,這是他特地留的證據。
「我龍首原打獵,本想打些山雞野鴨,賣一些錢,嬸娘就不用熬夜抄書,沒想到遇到一隻從西內苑跑出來的金錢豹,結果我把它幹掉,賣了六百五十吊錢……」
他話沒說說完,沈秋娘便將他摟在懷中,淚水撲簌簌落下,「嬸娘沒用,竟然讓八歲的孩子去打獵養家,是嬸娘沒有用!」
元慶被嬸娘抱在懷中,他眼睛也有點紅了,低低喊了一聲,「娘!」
沈秋娘渾身一震,她低頭看元慶,「你叫我什麼?」
元慶低下頭,小聲說:「我第一天見到嬸娘,就把嬸娘當作是我的母親了。」
沈秋娘再一次將元慶抱在懷中,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傻孩子,你就是嬸娘的兒子啊!」
妞妞怯生生站起身,拉了拉母親的袖子,小聲叫道:「娘!」
沈秋娘擦去眼淚,撫摸元慶的頭,「孩子,我們情同母子,但你還得叫我嬸娘,你明白嗎?」
「嬸娘,我明白。」
「好了,你把錢收起來,我們先去吃飯,打獵的事晚上再說。」
元慶和妞妞一起動手,將錢裝進麻袋,塞進床榻下的空隙里,元慶又反覆叮囑妞妞,「千萬別告訴任何人!」
妞妞嘻嘻一笑,「我的嘴可嚴了,比如那把劍娘反覆問我,我就堅決說是你師傅送我的禮物。」
「嬸娘相信了嗎?」
「最後相信了,她叫我以後要去謝謝你師傅。」
「那就好,我就怕你這小丫頭說露嘴,咱們就干那一票,以後金盆洗手。」
「嘻嘻!就干那一票,說得咱們像盜匪一樣。」
「妞妞,元慶,過來吃飯了!」廚房傳來沈秋娘的喊聲。
「來了!」
元慶和妞妞跑到小廚房坐下,沈秋娘把筷子遞給他們,「吃吧!」
今天沈秋娘去交了一批書,拿到兩吊錢,特地去墟市割了兩斤肉給他們補補營養。
她把最大的一塊燒肉夾給元慶笑道:「本來想買一隻雞,但去晚了,雞已經賣完,明天買給你。」
說到雞,元慶忍不住笑起來,「嬸娘,不用去買,我明天射兩隻山雞回來,我今天就射了一隻,當午飯了。」
妞妞眼睛一亮,「元慶哥哥,明天我也要去。」
元慶伸手用指節敲了她腦袋一下,「你不能去,太危險,會成我的負擔!」
「誰說的!」
妞妞小嘴撅起說:「我的輕功比你好,有一天晚上我們不是翻牆進武館嗎?」
嚇得元慶連忙在下面踢了她一腳,可千萬別說漏嘴,沈秋娘沒有注意妞妞說的話,她的心思還在打獵上,不由嘆口氣,「我真笨,我去採藥時也看見過野鴨,卻從未想過打一隻來給你們補補身子。」
沈秋娘其實有隱情,她不敢暴露自己會武,她教妞妞練武都是把院門關上,偷偷教她,她最初留在楊府其實是為了替丈夫報仇,她的仇人並不是楊素,而且親手將她丈夫殺死的史萬歲,她曾經兩次在楊府中看見過史萬歲,但都沒法下手,後來就再也見不到。
但隨着時間的推移,她的仇恨也漸漸淡化,如果不是要撫養元慶,她早就帶着女兒離開楊府,天下之大,哪裡容不下她們母女,何必在別人府上為奴。
自從撫養元慶後,她其實也和自由之身沒什麼區別,楊府對她沒有任何約束,她便一年年住下來,全心全意地撫養兩個孩子。
但無論如何,她也不願暴露自己會武藝,寧願抄書掙錢,也不會像元慶一樣去打獵,而且她怎麼也想不到,一隻金錢豹竟然價值六百五十吊錢。
她心裡很清楚,虎豹雖值錢,但多少獵人喪生虎豹之口,她若遇到一隻金錢豹就未必打得過,就算一般練武之人也難敵豹爪,只有張須陀那種練搏殺之技的武將才能與虎豹相搏。
想到這,沈秋娘又憂心忡忡說:「元慶,你去打打山雞野鴨之類我不反對,但你去搏虎豹太危險,你還小,不能再去了。」
元慶今天和金錢豹幹了一仗,他知道自己其實打得過,只是他不想讓嬸娘擔心,便笑道:「嬸娘,我想打還打不到呢!今天的金錢豹是從西內苑跑出來的,再說我練的武藝,必須要進行搏殺才能突破,這是師傅說的,我今天是很輕鬆幹掉了豹子,嬸娘就放心吧!我現在很厲害了。」
沈秋娘知道這孩子已經長大,自己攔不住他,只要不走邪路,就讓他去搏擊一番吧!
她嘆息一聲,「快吃飯,水已經燒好,等會兒你拎去泡浴吧!」
元慶本想把黃金刀拿出來向妞妞炫耀一番,但他最終忍住,嬸娘和妞妞的奴契掌握在鄭夫人手中,他聽說鄭夫人喜歡珠寶黃金,他準備等鄭夫人回來時,用這把刀來換取嬸娘和妞妞的自由。
卷一
楊家有男初長成
第二十五章
悲情男人
自從元慶找到了掙錢養家的辦法,京師附近的飛禽走獸便遭到了滅頂之災,他每天出去打獵都有收穫,或者是野鴨山雉,或者是山豬野獾。
有時他還會潛入西內苑,偷獵西內苑的名貴走獸,短短兩年時間,他便在西內苑獵殺了五隻金錢豹和十幾隻雲豹,還有狐狸、盤羊、羚羊等動物更是數不勝數,因為他的存在,西內苑一共養的六隻金錢豹全部滅絕。
時間一晃兩年過去,元慶已經長成十歲的小男子漢,這期間張須陀回來過一次,在關鍵處指點了他的武功,又讓他繼續自學,張須陀因為平定夷人叛亂有功而得升賞,授儀同,但一年後,昆州夷人再度造反,蜀王楊秀彈劾史萬歲收受賄賂,包庇夷人首領,史萬歲被削職為民,改由左衛大將軍文旻率軍平叛,張須陀再次隨軍出征,暫時留駐南疆。
而楊素也一直在關注孫子元慶的成長,但他沒有干涉,完全讓元慶按照自己的軌跡成長,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借張須陀之名,命京城最大的藥鋪慈濟堂定期給元慶送藥,保證他配製丹藥所需。
元慶丹藥中有幾味藥太過昂貴,就算他打再多的雲豹也買不起。
開皇十九年新年剛過,再過五日便是上元節,由於高麗戰事在去年秋天已結束,京城的物價也漸漸回落,斗米從六十錢跌到二十錢,使京城人人歡喜,開皇十九年的新年過得格外隆重熱鬧。
皇帝楊堅也興致高昂,下旨上元節觀燈三日,與民同樂,旨意下達,京城飾物價格暴漲,一根山雉羽毛的價格從十錢漲到五十錢,元慶坐不住了。
中午時分,龍首原以西的山谷里,元慶手執弓箭在四處尋找山雉動靜,他還是和兩年前一樣,先在曲江池水底練刀,又長途奔跑到龍首原一帶打獵,倒不是他不想來灞水練刀,而是他三更起床,那時城門未開,他根本無法出城,所以只能在曲江池練功。
雖然是一月中旬,但今年的冬天並不冷,只在去年十二月下一場雪,雪基本上已融化,山谷兩邊的森林內是落葉林和常綠林混雜,呈現出一種灰墨色的蕭瑟景象。
『咕!咕!』
他沿着山谷東邊緣前行,撮嘴學着雌山雉的叫聲,吸引那些剛剛發情,不知死活的雄雞們前來獻毛。
此時元慶的身高已經達到五尺八(一米七左右),築基帶來的效果開始在他身上體現,他雖在兩年前已經進入滯固期,但兩年的刻苦訓練並沒有使他像別人那樣功力停滯不前,而是繼續提高。
這讓張須陀非常驚訝,他沒想到元慶進步會這麼快,推敲原因,估計是元慶打獵的緣故,但這個原因連他自己也不相信,最後只能斷定是元慶身體稟異。
只是相貌略顯年少外,元慶外型已和成人無異,更重要他心理年齡已經是二十幾歲成年人,言談舉止都很成熟,很多時候,大家都會不自覺地將他當做一個長着娃娃臉的十七八歲的青年。
元慶依然身着藍色半舊的單薄布衣,這是他的習慣,並沒有因為生活好轉便穿綢衣。
他頭戴平巾,腳穿一雙半舊的皮靴,腰挎短刀,後背一壺箭,手執黑角騎弓,兩年過去,他又換成一石弓,他的拉弓力量已達一百二十斤,可以精確射殺百步外的目標,這無疑使他的狩獵範圍擴大。
這條山谷就是他第一次射殺山雉的那條山谷,但要更向北,離西內苑約二十幾里,這一帶谷寬約兩里,延綿十幾里,草木茂密,灌木叢生,加上陽光充足,草地灌木中藏着大量的山雉野兔,是狩獵的極佳場所。
去年他已將曲江一帶的山雉幾乎獵盡,然後給它們休養生息一年,今年又輪到這裡。
他剛叫了幾聲,便看見一個小黑影在二百步外的森林上空掠過,他心中大喜,衝上山谷斜坡便向森林深處疾奔而去,奔速如風馳電掣,嘴中不停地『咕!咕!』直叫,但雄山雉顯然已經意識到上當,它剛振翅要向森林深處飛去。
一支箭呼嘯而至,『噗!』的一聲,幾根羽毛在空中凋散,山雉從空中落下,元慶飛奔上前,這是一隻體格很大的山雉,重三四斤,鮮艷的長尾羽密集,他數了數,長羽足足有二十根,這就是十吊錢。
他得意一笑,又抬頭向四周巡視,此時天氣晴好,使他目距很遠,他又看見一隻黑影,在山谷西面飛過,落在山谷對面一棵高大的松樹上。
元慶再一次向西面疾奔而去,離谷地約還有二十步時,他忽然停住腳步,他同時聽到了兩種聲音,一種是灌木叢的『嘩啦!』聲,而另一種是馬蹄奔跑聲。
居然有人來了,元慶非常驚訝,這邊根本沒有路,他在這一帶方圓幾十里狩獵近兩年,還是第一次遇到人。
他第一個反應就是武衛士兵,因為這裡直通西內苑,西內苑是左右武衛駐地,只能是武衛士兵過來,而且居然只有一人。
但元慶更關注灌木叢內發出的聲音,他趴在一塊石頭上,目光緊盯着山谷側面的灌木叢,憑他的經驗,應該是野豬或者獾發出的聲音,甚至可能是熊,熊一般是在終南山,但秋天時它們也會進入關中平原覓食並冬眠,這一條谷地向陽,非常暖和,雖然冬眠期應該沒有結束,但今年是暖冬,有可能一些冬眠動物提前出來。
他盯了半天,並沒有發現動靜,而這時,騎馬的人已經奔過來,只見此人年紀約五十歲左右,內穿白袍,外披一件紫衫,腰束玉帶,頭戴烏籠方紗帽,腳穿六合烏皮靴,頜下長須,鼻直口闊,兩條眉毛尤其長,像兩道帘子搭在眼睛上。
看樣子像一個官員,他這身打扮,元慶在祖父楊素身上看見過,是官員的常服,他此時怒氣沖沖,不停聽他怒罵:「妒婦……殺人不容,要死大家一起死!」
時而又唉聲嘆息,他忽然停下馬仰天長嘆:「蒼天啊!你憐惜我的憐兒吧!」
就在這時,他前面二十幾步外的灌木叢動了動,元慶離男子約二十步,他也看見了,灌木叢中露出一個黑黝黝的物體,尖毛豎起……
是野豬!
元慶忽然反應過來,他立刻張弓搭箭,而此時,中年男子的馬匹也感覺到了危險,它雙蹄豎起,唏溜溜一聲長嘶,男子吃一驚,他反應極快,摘下弓箭,對準灌木叢便是一箭。
元慶知道壞事了,野豬一般不會攻擊人,可是人如果先攻擊它,它將發狂報復。
只聽一聲悽厲的嗷叫,一隻像小牛犢一樣的成年公野豬發瘋地向馬匹衝來,露出長長的獠牙,它剛奔出不到十步,元慶便一箭射出,射中野豬的後脊背,『嘣!』的一聲悶響,強勁的力道竟沒有能射穿野豬皮,箭被彈飛出去。
馬上男子大吃一驚,他又拉弓放箭,不料用力過猛,弓弦竟被拉斷,那頭野豬一頭撞在馬前腿上,長長的獠牙竟將馬腿活生生撞斷,馬匹慘嘶,重重摔倒,馬上男子也摔出兩丈多遠,落在谷坡上。
野豬再次狂叫,向中年男子猛撲而來,中年男子嚇得閉上眼睛,暗喊一聲,「我命休矣!」
「畜生!休得傷人。」
一道藍色身影從山谷上跳下,正騎在野豬身上,雙手猛地一刀向野豬長嘴劈去,只聽野豬一聲驚天動地的嗷叫,它的鼻子被劈成兩半,獠牙也被劈斷一根。
中年男子才看清楚,原來是一個藍衣少年,又驚得大喊一聲,「小心!」
少年自然是元慶,他見情況危急,從山谷斜坡上縱身跳下,救了中年男子一命,野豬已經發瘋,它拼命扭動身子,企圖將元慶甩下去,元慶在左武衛練習騎射兩年,馬術早已十分嫻熟,更重要是他在湖底練刀五年,他的兩條腿都要夾住湖底一塊大石,使他的襠力練得強勁無比,此刻他就像夾住湖底大石一樣,將身子牢牢固定在野豬背上。
野豬甩不下他,但他想殺掉野豬也不容易,元慶射殺過不少野豬,他一般是用箭正面從野豬口中射入,但今天卻沒有和野豬正面交戰的機會,不過他知道還有一個機會。
這時,野豬又被一刀砍得疼痛難忍,它再次張口嗷叫,這一瞬間的機會被元慶抓住,他雙手反握刀柄猛地向內一戳,刀倒刺入野豬的口中,刀尖直透後腦,野豬發出最後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叫,轟然倒地。
卷一
楊家有男初長成
第二十六章
少郎何人
中年人親眼目睹元慶在自己眼前將野豬殺死,他驚魂稍定,吃力要站起身,元慶連忙將他扶起,「大叔,沒有受傷吧!」
「還好,摔在沙土上。」
男子起身拍拍身上的沙土,又走到野豬面前看了一眼,見這頭野豬體格碩大,相貌兇殘,不由心有餘悸,若被它撞上,自己必然死得悽慘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