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梟雄 - 第18章

高月

  她尤其喜歡名貴寶石,當年她出嫁時,她的一份主要嫁妝就是一串由二十四顆名貴寶石穿成的項鍊。

  雖然她極為反感元慶,但元慶的這把寶石金刀卻讓她十分動心,寶石金刀就在她手上,柔亮的燈光下,她白皙的手指輕輕撫摸刀鞘上的一顆顆上好寶石,尤其刀柄上那顆罕見的水藍寶石令她怦然心動。

  「你是從哪裡弄到?」

  鄭夫人銳利的目光直刺元慶,她很奇怪,自己一個月只給他們五吊錢,他怎麼會有這種價值千金之物?她很想知道。

  元慶淡淡一笑,「因為我的例錢不夠吃飯,所以我去打獵為生,這是我用一隻金錢豹和胡人換來。」

  停了一下,元慶又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我的身份不配擁有這種名貴之物,所以就獻給夫人。」

  雖然元慶的話語中帶有一絲嘲諷,但鄭夫人的心思已經完全被這把寶石黃金刀吸引住,她沒有聽出元慶的譏諷,從自尊來說,她不應該接受這把金刀,但金刀上寶石的光輝已經使她心中難以抗拒。

  「那你想要什麼?」

  鄭夫人又盯着元慶,這一點她很精明,她知道元慶不會無緣無故送金刀給她,他們之間應該沒有什麼母子親情才對。

  「按理我不應該提任何要求,這應是我的孝心,但也我知道夫人不會接受我的孝心,所以我會讓夫人心安理得地收下它。」

  元慶目光一挑,也同樣銳利地盯住鄭夫人的眼睛,他一字一句道:「我用這把寶石金刀贖我乳娘和她女兒的奴身。」

  隋朝的規定男奴隨男主,女奴隨女主,當年楊素把沈秋娘賞給了兒子楊玄感,沈秋娘和妞妞的奴契便落在鄭夫人手中,儘管楊府的主母賀若雲娘可以安排沈秋娘配給馬管事,但要去除沈秋娘和妞妞的奴籍,只能由鄭夫人決定,賀若雲娘也做不了主。

  鄭夫人沉吟片刻,她知道沈秋娘要配給馬管事之事,她的婆婆賀若雲娘已經給她打過招呼,她沒有反對,得給婆婆這個面子,她已想好換一個人撫養元慶。

  用兩個女奴換手中這件稀世之寶當然沒有問題,只是她在想該怎麼向婆婆解釋此事,這會惹賀若雲娘不快,這兩年她也在努力緩和丈夫和賀若雲娘之間的惡劣關係。

  元慶知道她在想什麼,便提醒她說:「當年她為我乳娘是父親的決定,要她配人,至少應該父親同意才對。」

  一句話提醒了鄭夫人,沈秋娘是元慶的乳母,現正在撫養元慶,怎麼能隨意配人,這確實是一個理由,而且她還可以說丈夫早已去除沈秋娘的奴籍,反正丈夫前天已經回州里,也無從對證。

  關鍵是找到一個藉口,鄭夫人不相信賀若雲娘會為一個女奴和自己丈夫翻臉,她臉上露出一絲笑意,這是她即將得到這把寶石金刀的得意。

  「她們叫什麼名字?」

  元慶把一張事先準備好的紙條遞給她,鄭夫人看了一眼,『沈晚秋、張出塵』,她立刻起身走進內室。

  元慶有點緊張,心中怦怦直跳,最關鍵的時刻到了,嬸娘和妞妞能否獲得自由,就在此一舉。

  很快,鄭夫人從裡屋出來,手中拿着兩張發黃的紙,這就是嬸娘和妞妞的奴契,一般一式兩份,主人家一份,官府存一份。

  鄭夫人提筆在下方准予去奴籍一欄簽下自己的官名,並摁上手印,交給了元慶,「好了,明天你自己去大興縣衙換籍。」

  元慶顫抖着手接過兩張發黃的紙,他鼻腔只覺一股辛辣,淚水竟忍不住奪眶而出。

  ……

  元慶走了,鄭夫人在燈光下仔細把玩這把寶石金刀,她非常得意,用兩名女奴便換來這件稀世之寶,要知道,一名上好女奴在市場上也不過賣兩萬錢,也就是二百吊,而這把寶石金刀至少價值千金,這筆買賣太合算了。

  她輕輕撫摸着那顆水藍寶石,忽然,她發現刀柄下方刻着一行小字,不注意很難發現,她湊在燈下仔細看了看,是一行漢字,刻着:突厥突利可汗之刀。

  鄭夫人渾身一震,她大吃一驚。

  

  卷一

楊家有男初長成

第三十章

蛇蠍毒心

  

  後宅內堂,賬房馬大管事正跪在地上向主母賀若雲娘哭訴他的遭遇。

  「我是一片好心,知道她生活拮据,想在上元節前給她送點錢,卻沒想到遭到元慶暴打,可憐我侍候老爺三十年,年過半百還遭此厄運,求主母為我做主!」

  馬管事的兩顆標誌性黃金門牙被打掉,說話有點漏風,他心中憤恨交加,如果是楊玄感的嫡子楊峻打他,他不敢吭聲,可一個私生子也敢打他,而且是把他的財運門牙打掉,這口氣他怎麼也咽不下。

  他好歹也是楊府三大管家之一,而且還是管錢的財神,所有楊氏子弟的例錢都是他來發放,楊氏庶子們見到他,都得恭恭敬敬叫他一聲馬三叔,如今他被一個私生子毆打,他胸膛都要氣爆。

  在馬管事身旁站着楊積善,他是楊府總管事,而這馬管事手握楊府財權,誰也不敢怠慢,如今他被打,楊積善也坐不住了。

  但楊積善已經有太多教訓,他知道楊元慶不好惹,那小子很兇悍,他便把這件事推給了主母賀若雲娘,他知道賀若雲娘正在極力攬取楊府之權,一向最看重財權,馬管事之事她不會不管。

  賀若雲娘坐在榻上,手中拿一串檀木念珠,半閉眼聽馬管事的哭訴,她身着拖地錦繡長裙,頭梳雲鬢,渾身珠光寶氣。

  賀若雲娘是上柱國賀若弼之妹,家世背景很硬,她雖不像楊素前妻那麼兇悍,但也是一個要強的女人,只是她和楊素的幾個兒子關係惡劣,以前家中都是楊素三子楊玄縱做主,她一直被架空,也很低調。

  但自從前年楊玄縱也外任軍官,她的機會便來了,她和同樣無權的庶子楊積善同病相憐,兩人關係一直很好。

  兩年前她趁楊玄感幾兄弟都在外為官的機會,奪得府中大權,只是丈夫不讓她直接掌權,她積極扶植楊積善為楊府總管事,楊積善也甘為傀儡,事事聽她指揮,賀若雲娘便漸漸掌握了楊府大權。

  按照楊府規矩,奴婢三年一配,今年是她掌握楊府大權後的第一此配奴,因此她格外重視。

  名義上這份名單是楊積善草擬,但實際上誰配誰都是賀若雲娘的意思。

  在以前的配奴中,楊氏兄弟考慮到沈秋娘要撫養元慶,所以每次都將她刻意放過,但到賀若雲娘的手上,她卻不會考慮這麼多,她首先要考慮利用這次機會,拉攏府中一些重要的人物。

  馬管事手握財權,無疑是她第一要拉攏之人,所以當馬管事提出想娶沈秋娘時,她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此時,馬管事兩顆門牙被打掉,跪在地上哭哭啼啼,使她心中極為惱火,她是女人,當然知道馬管事晚上跑去找沈秋娘是什麼意思,但為了安撫這個心腹,她必須要做出一個強硬的姿態。

  「你放心吧!那個女人是你的,我既然答應你,就不會食言,你就再忍幾天,過了上元節,我第一個把她配給你。」

  「嗚嗚!謝主母恩德。」馬管事哭得滿臉淚水。

  旁邊的楊積善卻覺得有點不妥,沈秋娘是元慶的乳母,當年是奉大哥之命撫養元慶,他很清楚,如果就這麼配給馬管事,恐怕大哥那邊難以交代,而且元慶畢竟是孫子,就算大哥不在,也至少要徵求一下父親的意見。

  「母親,這件事最好再問一下父親,我覺得那樣更穩妥一點。」

  「不用了!」

  賀若雲娘臉一沉,冷冷道:「我是一家主母,難道連處置一個奴婢的權力都沒有嗎?」

  「不!孩兒不是這個意思,主要是大哥那邊……」

  楊積善不提楊玄感還好一點,一提到楊玄感,賀若雲娘便想到自己十幾年被壓制,她更是怒火中燒。

  「夠了!」她一聲怒喝,「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不容再改,你不要再勸我。」

  楊積善被嚇得不敢再吭聲,就在這時,一名丫鬟進來稟報:「老夫人,長夫人求見。」

  長夫人就是長子楊玄感之妻鄭氏,賀若雲娘愣了一下,她來做什麼?也正好,沈秋娘之事自己還要再向她確認一下。

  「讓她進來!」

  很快,鄭夫人匆匆走進,她見楊積善和馬管事也在,心中微微一驚,雖然他們會是來匯報楊府收支情況,但馬管事嘴上還有血,兩顆招牌大金牙不見,她便立刻猜到恐怕和沈秋娘之事有關,否則元慶怎麼會急匆匆來找她贖奴籍?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賀若雲娘笑得很虛偽,這個鄭氏是前主母的侄女,又是楊玄感老婆,將來會是她的最大對手,她一直都很小心這個女人。

  鄭夫人此時心中有一種被耍弄的惱火,她是很貪黃金珠寶,但她並沒有愚蠢到什麼都敢收的地步,突厥可汗的佩刀來歷不明,她無論如何也不敢收,但奴契已經給了元慶,這就等於她只有付出而沒有回報,她不可能再為元慶擔得罪主母的風險。

  這件事她要及時撇清和自己的關係。

  鄭夫人取出金刀放在桌上,「這把金刀是元慶不知從哪裡弄來,說是孝敬我,可我見這是突厥可汗之刀,我不敢收,玄感已經去州里,我不能做主,所以請主母轉交給父親處理。」

  賀若雲娘是賀若弼之妹,還是有點見識,她也知道隋朝和突厥是死敵,突厥可汗之物出現在楊府,可不是好事。

  「好吧!這件事我會告訴老爺,你還有什麼事嗎?」

  「還有……」鄭夫人猶豫了一下,她不知道該怎麼說,但她又不能不說,「還有就是沈秋娘母女的奴籍,大郎讓我交給元慶,不知……」

  「絕對不行!」

  賀若雲娘勃然大怒,「那個女人的奴契決不能交出去,你把它給我,我拿十個奴婢和你換。」

  但她見鄭夫人的表情有點不對,心念一轉,立刻問:「你不會已經給他們了吧!」

  鄭夫人無奈地點點頭,「若不給元慶,大郎會生氣,我不敢不給。」

  賀若雲娘眼睛死死地盯住鄭夫人,「那你告訴我,是什麼時候的事?你是什麼時候把奴契給他。」

  「這……」鄭夫人實在回答不出,叫她怎麼說,她昨天還答應把沈秋娘配給馬管事,而她丈夫前天就走了,時間上有漏洞。

  賀若雲娘是何等精明,她立刻明白了,黃金刀換奴籍,果然是好買賣,她心中冷笑一聲,又擠出一絲笑意,拿起黃金刀,不露聲色問:「這把刀是元慶什麼時候孝敬你的?」

  鄭夫人小聲回答,「就是剛剛發生之事,我馬上覺得不妥,就來了。」

  停一下她又歉然道:「嬌娘今天身體不太好,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回去了。」

  楊嬌娘是鄭夫人的女兒,她不想再多說,便用女兒為藉口要離去。

  「這件事我知道了,我會稟報給老爺,你先回去照顧嬌娘吧!」

  「那我走了。」

  鄭夫人過來的目的有三個,首先是撇清自己,把奴籍之事先說清楚,也不算得罪賀若雲娘。

  其次便是想借賀若雲娘之手懲罰元慶,元慶讓她人刀兩失,這口氣她咽不下。

  而第三個目的,是挑撥賀若雲娘的狂妄之心,正如賀若雲娘視她為對手,她的內心深處也同樣對這個賀若雲娘懷有一種敵意,賀若雲娘取代她的姑母鄭氏,這些年她心中一直不舒服,而且賀若雲娘不去,她將來又怎麼出頭?

  鄭夫人知道賀若雲娘很精明,但她也有弱點,也是整個賀家的共同弱點,得志便猖狂,驕橫自大,而且脾氣暴躁。

  她不會把一個小小奴婢放在心上,但元慶卻把乳母視為生母,這樣他們之間的衝突將不可避免,賀若雲娘的暴躁和元慶的倔強,這場戲真的會很精彩。

  鄭夫人心中非常得意,她很想跟去看一看,但她也知道,這個時候她決不能露面,她是元慶的母親,萬一鬧起來,她怎麼處理?

  鄭夫人不露聲色地行一禮,心中暗暗得意地退下去。

  當鄭夫人一走,賀若雲娘立刻惡狠狠對楊積善道:「現在是晚上,縣衙已關閉,還來得及,你立刻去把奴契搶回來,快去!」

  楊積善面露難色,楊家還從未發生這種事情,如果讓父親知道,恐怕他會吃不了兜着走,他猶豫一下道:「母親,如果奴契已經不在他們手中,怎麼辦?而且元慶頗有武藝,我怕搶不過來。」

  賀若雲娘狠狠瞪楊積善一眼,「沒用的東西!」

  她看了一眼馬管事,馬管事立刻怦怦磕頭,「當初主母曾經答應過滿足我三個要求,我現在不要三個要求,只有這一個要求,娶沈秋娘為妻,求主母給我做主!」

  賀若雲娘眼中露出狠毒之色,她一咬牙,「好!我今晚就把她配給你,我看她拿到奴契又能怎樣?」

  

  卷一

楊家有男初長成

第三十一章

矛盾激化

  

  楊府練武場上,妞妞手執弓箭正在練習射箭,她還是使用原來那把五斗弓,她練的是小巧武功,力量上差得遠,她的力量拉元慶的八斗騎弓還很吃力。

  這兩個月,她幾乎每天晚上都在練習射箭。

  妞妞和元慶同歲,長得也非常高,她只比元慶矮半個頭,已長到五尺五,出落為一個亭亭玉立的美少女,只是她眉眼之間還略顯稚嫩,更重要是她童心未泯,總讓元慶以為她還是那個騎着竹馬的小妞妞。

  妞妞下身穿一條粗布長裙,上身穿短襦,頭髮梳成雙環望仙髻,斜插一支銀釵。這是去年上元夜元慶買給她的,月光下,她肌膚晶瑩如玉,美眸如深潭,鼻子和嘴唇精緻得令人驚嘆,她長得非常像她的母親,但眉眼之間又帶有一絲父親留給她的英武之氣。

  她慢慢拉開弓,瞄準了五十步外的草人靶,弦一松,長箭『嗖!』地射出,疾快如飛,精準地射穿草人臉龐。

  「好箭法!」

  牆頭上傳來元慶鼓掌聲,妞妞一跺腳,「不干!元慶哥哥又來取笑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