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梟雄 - 第19章

高月

  元慶輕輕巧巧從牆上跳下,走過來笑道:「我怎麼敢取笑妞妞呢?確實射得好,我記得上個月你還只穿透小半,而現在你已能射穿大半,說明你力量在增加,當然要誇獎。」

  妞妞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得意,她將弓遞給元慶,「那你射一箭給我看看。」

  元慶在左衛城外軍營練習騎射已有兩年,在馬上也能開一石弓,用這種五斗弓他已經不順手,這兩年除了箭法愈加精準外,他一直想練張須陀的雙龍出水,但一直不是很理想,他力量還不夠。

  不過他的箭法還是有很大進步,他在去年已經能左右開弓,元慶從箭壺抽出兩支箭,一支咬在嘴上,左手握弓,右臂拉弦,一箭射出,箭似流星,竟一箭射穿草人靶,緊接着,他換右手握弓,左臂拉弦,又是一箭強勁射出,箭如閃電,一箭從草人靶眉心射透。

  看得妞妞驚嘆不已,大眼睛裡充滿了崇拜之色,「元慶哥哥,這就是左右開弓嗎?」

  元慶點點頭,「這種技法在步弓還沒有感覺,但在馬上不同了,疾馳中可以左右射擊敵人,作為大將,必須會左右開弓。」

  「那你教教我,我也想學!」

  元慶搖搖頭,「這沒什麼訣竅,苦練就可以,走吧!今晚不練了。」

  「好的,我去取箭!」

  妞妞飛奔而去,片刻,她取回箭,又背上箭壺,快步跟在元慶後面,從小她就是小跟屁蟲,從來就是以元慶馬首是瞻,她已經習慣,只要元慶叫她走,她肯定服從,乖乖地跟在他身後。

  元慶回頭看她一眼,見她乖乖跟在自己身後,不時蹲下在草地摘一朵剛剛綻開的小花,嘴裡哼着母親教她的江南小調,元慶腦海里忽然跳出一個詞,『夫唱婦隨!』

  他立刻狠狠抽自己一個嘴巴,齷蹉!她是自己妹妹,怎麼能有這種想法?

  「元慶哥哥,你幹嘛打自己?」妞妞好奇地問。

  「沒有呢!我感覺好像有馬蜂在蟄我。」

  「你別嚇我,我最怕馬蜂!」妞妞嚇了一跳,她緊跑兩步,抓住元慶的胳膊,害怕地東張西望。

  元慶忽然惡作劇地大喊一聲,「呀!有蛇,當心,就在你腳邊。」

  妞妞眼角餘光一掃,發現腳邊真有條長長的黑影,嚇得她一聲尖叫,一下子跳在元慶身上,將他脖子緊緊抱住,元慶哈哈大笑,妞妞忽然看清楚了,那不過是一段麻繩,恨得小粉拳在他身上亂打,「你這個死牛頭!敢騙我,看我打死你。」

  元慶一邊捂嘴偷笑,一邊奔逃,他兩下便翻過牆,妞妞卻比他輕功好得多,輕輕一躍便跳上牆頭,只見元慶已經跑遠。

  「不要逃,牛頭!」她恨恨一跺腳,跳下牆追上去。

  ……

  兩人打打鬧鬧,很快便肩並肩一起走了,中院內掛滿彩燈,有不少燈已經點亮,兩人一邊走,一邊仰頭觀賞一盞盞明亮而栩栩如生的彩燈。

  妞妞望着一盞蓮花童子燈痴痴說:「元慶哥哥,今年上元夜我們去都會市賞燈好嗎?」

  「好,今年我給你買支金釵。」

  「金釵很貴的,菲兒有一支,她說要一百吊錢。」

  「沒關係,咱們買得起,給你和嬸娘一人買一支。」

  「嗯!」

  「妞妞,我們準備搬家。」

  「搬家?」妞妞歪着頭眨眨眼問他,「我們搬到哪裡去?」

  「明天我不打獵,去租一處宅子,我不想住在楊府,我實在不喜歡這裡。」

  「我也不喜歡,那個馬管事很噁心,整天盯着娘看,我就想揍他!」

  「嘿嘿!我今天已經揍過了。」

  兩人一邊說,便走到一扇大門前,前面便是中院到西外院的通道,中間還要穿過二老爺楊慎的府邸,白天有人看守,晚上大門上鎖,他們應該出大門繞去西門,但實際上他們都是翻牆過去。

  可就在這時,他們忽然聽見遠遠傳來沈秋娘的大喊聲,「妞妞,你快走!」

  聲音異常焦急,仿佛發生了大事,元慶和妞妞對望一眼,同時一躍而起,翻過圍牆,向家裡狂奔而去。

  ……

  元慶的小院已經被近百名楊府家丁團團圍住,黑壓壓的人影在赤亮的火光下閃動。

  在數十步外,數百名楊家偏房子弟遠遠圍觀,誰也沒有想到平時柔柔弱弱的沈秋娘居然也會武功,一個人便將十七八名家丁打翻在地,雖然沈秋娘樂於助人,大家相處融洽,但百名家丁刀光閃閃、鐵棒森森,沒有人敢上前阻攔,圍觀人眼中都充滿憤怒和無奈。

  獵獵火光中,楊素的外侄楊雄遠手執鐵棍,緊緊地盯着站在房頂上的沈秋娘,眼中噴射怒火。

  楊雄遠是楊府的家將統領,身高六尺,體格雄壯,他也是楊府武藝最高的楊氏子弟,他剛剛接到主母賀若雲娘的命令,去西外院抓一個奴婢,最初他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派了七名家丁前去抓人。

  卻沒有想到七名家丁全部被打翻,緊接着第二撥十五人也被打趴下,這讓他勃然大怒,立刻親率一百二十名家丁前來抓人,這是楊府全部家丁的一半。

  在這個破落的小院中,他遭遇到激烈的反抗,已經又有十幾人被打翻,但人還是沒有抓到,讓楊雄遠丟盡臉面,好在這個女人下手很有分寸,手下只是被打倒,但都沒有受傷。

  百名家丁已經將小廚房團團圍住,院子裡有四十人,其餘六十餘人將廚房前後包圍。

  楊雄遠自言自語罵道:「他奶奶的,楊府還藏着這樣一個女人,這麼多年,老子竟然不知道。」

  「頭!要不要把這婆娘射下來?」一名家丁頭目上前悄悄問。

  楊雄遠回頭看了一眼剛剛趕到的楊積善,低聲問他:「四哥,要不我們用藥箭射傷她,讓她無法反抗。」

  楊積善也萬萬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到這個程度,對付一個小小奴婢,如此興師動眾還是楊府第一回,以前也有過幾次丫鬟和小廝配對,女的都不願意,只能強行配對,這很正常,最後女人身子被占,一般都會認命答應。

  他也是這樣考慮,只要沈秋娘最後本人願意,大哥那邊也能有個交代,卻沒有想到這個沈秋娘會武,由普通抓人變成激烈對抗,他開始意識到問題有點嚴重,必須要立刻向主母匯報,讓她重新考慮。

  想到這,他吩咐楊雄遠,「不准傷人,也不能讓她跑了。」

  他轉身要去稟報,楊雄遠又急忙追問:「不傷人,那活捉她行不行,要不然她會傷了弟兄們。」

  「可以!」

  楊積善匆匆跑了,楊雄遠惡狠狠地看了一眼沈秋娘,如果楊府一百多家丁連一個奴婢都抓不住,還有什麼顏面在京城立足。

  「把房子給我拆掉,備網抓人!」

  命令下達,百餘家丁一擁而上,開始用木頭撞擊廚房牆壁,十幾名家丁拿着三張大網,一旦房子坍塌,他們立刻撒網抓人。

  沈秋娘手執一把匕首站在廚房頂上,她心中也憤恨異常,在今晚上發生的所有事情中,她是焦點人物,但她同時又是最無辜,她甚至不知道她已被配給主管賬房的馬管事,她更不知道乳兒元慶已經拿到她的奴契。

  她正在廚房燒熱水,準備今晚兩個孩子的泡浴,沒有想到七名家丁砸門而入,沒有任何解釋,抓住她就走,令她忍無可忍,終於出手。

  她沒有想到事態會越來越嚴重,楊府竟然出動上百家丁抓她,她本來有短暫的逃走機會,但她放心不下女兒,沒有離開。

  此時,她也無法再離開,廚房單薄的牆體不斷被砸穿,搖搖欲墜,沈秋娘心急如焚,她更擔心女兒被抓住,她向遠處高聲大喊:「妞妞,你快走!」

  就在她的大喊聲中,廚房轟然坍塌,沈秋娘從屋頂墜落,三張網同時向她撒去,沈秋娘在地上一滾,一躍而起,向自己房間衝去,可不等她躍起,三張網同時撒下,將她牢牢纏住。

  「抓住了!」

  家丁們興奮得大喊,一擁而上,摁住沈秋娘,十幾名吃虧的家丁衝上去拳打腳踢,就在這時,只聽遠處傳來一聲長長的尖厲嘯聲,儼如怒龍出海。

  

  卷一

楊家有男初長成

第三十二章

龍有逆鱗

  

  元慶從來都是沉穩之人,不會輕易失去理智,他前世就已二十五歲,又有一千多年的歷史見識沉澱,以至於他小小年紀就少年老成,無論見識和做事都顯得與眾不凡,所以他才會得到祖父楊素的重視,甚至連高熲都對他稱讚不已。

  但他的沉穩並不代表他沒有血性,龍有逆鱗,當人觸犯龍之逆鱗,龍會血屠天下,他楊元慶也有逆鱗,他的逆鱗就是撫養他七年的養母,和他一起長大的妹妹。

  誰敢傷害她們,他也會像龍一樣血屠楊府,人鬼皆殺。

  元慶眼睛已經血紅,他沿着一堵高牆飛掠而至,已出現在三十步外,眼睜睜看着廚房轟然坍塌,看見嬸娘從空中墜落被網罩住,數十名如狼似虎般的家丁撲上嬸娘柔弱的身體,對她拳打腳踢,他還看到了有人按住嬸娘,一臉淫笑。

  元慶暴怒,他長嘯一聲,從牆頭跳下,儼如一頭憤怒的雄獅沖入人群……

  數十名家丁聽到他尖利的嘯聲,紛紛轉身舉起鐵棒,但他們面對卻是一個武藝初成的少年悍將。

  元慶五年的苦練和張須陀對他的神奇築基,在這一刻淋漓盡致地發揮出來,第一名黑衣家丁見元慶赤手空拳,面貌只是一個少年,他迎上去破口大罵,掄起鐵棒劈頭就是一棒砸去。

  元慶當空抓住鐵棒,掌化刀劈砍在他喉頭,家丁悶聲倒地,縮成一團,連慘叫聲都喊不出。

  元慶奪下他手中鐵棍,只見五六十人執刀舞棒向他猛撲而來,他大吼一聲,殺進人群,只聽見一連串的慘叫聲和骨折聲響起,他掄起鐵棒如虎入羊群一般在家丁中衝殺劈打,挨着他的鐵棍便是骨斷筋折,頭破血流。

  霎時間便有三十餘人被打翻,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哀嚎,元慶已沖至院門,靠近院門的幾名家丁嚇得魂飛魄散,調頭便跑。

  楊雄遠大怒,他拎起鐵棍衝上,堵住院門,「小子,你太猖狂了!」

  他掄棍劈頭砸來,棍勢沉重,元慶一閃身,反手一棒,這是張須陀十三式刀法中的第二式『追電』,鐵棒快如閃電,無以倫比,楊雄遠大吃一驚,躲閃不及,鐵棒正打在他左臂上,只聽『咔嚓!』一聲骨折聲,楊雄遠慘叫一聲,翻身倒地。

  元慶一腳將他踢開,衝進院子,掄棒橫掃而去,楊雄遠號稱楊府第一高手,竟然被一棒打倒,將家丁們嚇壞了,紛紛後退,待元慶沖入院中,嚇得他們大喊一聲,連滾帶爬向兩邊閃開,沒有人再敢上前阻攔。

  這時,妞妞也趕到了,雖然她輕功比元慶高,但元慶在危急時爆發出的潛力使她望塵莫及,瞬間便被元慶甩出二十餘步,等她趕到時,元慶已經殺開一條血路。

  元慶見妞妞到了,便給她使個眼色,他拿着鐵棍護衛住地上的嬸娘,眼睛如狼一般盯着四周家丁,院子裡的四十餘名家丁沒有人敢動一步。

  妞妞拾起地上匕首,迅速割斷繩網,將母親救出來,沈秋娘被打得不輕,她用手臂擋住頭部,結果她手臂上的衣服被撕破,露出的一段手臂上都是片片烏青,月光下她披頭散髮,嘴角有刺眼的血跡。

  嬸娘雖然被打,但沒有遭到更多傷害,讓元慶鬆了口氣,這時他也漸漸冷靜下來,開始思索今天這次突發事件的前因後果,事情不會無緣無故而來,極可能是馬管事去告狀了。

  他忽然感覺後背一陣疼痛,他在混戰中竟也被砍中一刀,他迅速拾起一件黑衣披上,不想讓嬸娘看見他的背傷。

  就在這時,院子外面出現一片光亮,有人大喊一聲,「老夫人駕到!」

  大群人簇擁着身高體胖的賀若雲娘出現在門口,她鷹一般的目光惡狠狠地向元慶刺來。

  ……

  就在元慶大打出手的同一時刻,楊素的馬車緩緩駛進務本坊,今天他因為和聖上討論突厥緊急軍務而回府晚了。

  楊素靠在車壁上,半眯着眼想着今天發生之事,元慶居然救了聖上,看得出聖上非常喜歡元慶,甚至在御書房見到自己時,居然明確提出,由元慶來繼承他。

  聖上不可能不知道元慶是庶子,他知道還這樣說,那只能說明一件事,聖上看中了元慶。

  楊素為官幾十年,他當然知道能被聖上看中意味着什麼,那就意味着楊氏家族能再繼續興盛下去……

  今天發生的這件事使他非常意外,也非常興奮。

  楊素已快六十歲,將到知天命的年齡,到他這個年齡,考慮得最多的便是家族未來,他的長弟楊約,次弟楊慎,他的六個兒子玄感、玄獎、玄叢、積善、萬石、行仁,包括他和兩個弟弟的一堆孫子,所有人都沒有一人能超越自己,甚至和自己比肩也辦不到。

  雖然玄感兄弟都不是紈絝子弟,也能文能武,並不算差,但也絕不是才能出眾,只能是平庸,如果他一旦西去,那麼楊家還能維持多少年?

  聖上和元慶相處可能只也有半個時辰,半個時辰的相處,作為一個帝王,是不會輕易對一個人下什麼結論,但聖上卻說出讓元慶繼承他的話,這說明什麼?

  這固然說明聖上對元慶的喜愛,但楊素多年的官場經驗告訴他,聖上給他表達的,絕不僅僅只有這個意思,這是聖上在暗示他,他對楊家很失望,對他的兒子一個都看不上眼,這就從另一個側面讓楊素感到一種深深的危機,對家族前途的憂慮。

  儘管長孫楊峻還不錯,但靠他一人是撐不起整個楊家。

  這是楊素最擔憂之事,幾年來他一直為這件事感到焦躁不安。

  庶孫楊元慶的出現,就仿佛在昏昏茫茫的楊家前途中點燃了一盞明亮的燈,今天聖上開了金口玉言,無疑讓他吃了一顆定心丸。

  如果從感情或者是家族倫常來說,他更希望玄感的嫡子楊峻替代元慶,畢竟楊峻和他呆在時間更長,畢竟這是一個以嫡為長的天下,楊峻也很有才學,十五歲,師從於國子學大儒王隆,深受讚譽。

  這些年楊素在觀察元慶的同時,也同樣在悉心培養他的嫡孫楊峻,甚至在某種程度上,楊素希望元慶能成為楊峻的輔佐,楊峻以文,元慶以武,以武濟文,楊氏再可保五十年繁榮。

  但今天中午發生之事,忽然使楊素意識到一個關鍵問題,也是被他一直忽略的一點,那就是聖意,楊峻再有才學,但如果聖上看不上他也是枉然。

  聖意也就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