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梟雄 - 第4章

高月

  楊府的練武場竟相當於後世兩個足球場大小,空曠無比,長滿了牧草,就像草原一樣,幾十匹馬在東北一角悠閒吃草,草地中央立着十幾個草人靶,用以練習騎射。

  而就在他下面的圍牆內,是一處休息場所,地上丟了十幾根大木頭,幾十名約十六七歲的年輕人坐在木頭上休息。

  楊府的練武場主要供楊家子弟練武所用,同時也是楊府護宅家丁的練武之地,元慶今天看到的,只是其中一部分練習騎射的楊氏子弟。

  楊氏子弟休息的同時也可以切磋武藝,一名楊府聘請的武師正在指導其中一名楊家子弟練習刀法。

  元慶趴在一根樹幹上全神貫注看此人練刀,從後世的角度來看,這名楊家子弟的刀法很不錯,非常熟練,寒光閃閃,一氣呵成,沒有半點停滯,武術比賽也不過如此。

  但那名武師卻眉頭皺成一團,看得出非常不滿意,他不停喝罵:「氣勢在哪裡去了?力量呢?怎麼像女人繡花一樣!」

  「趙師傅,我覺得八郎的刀法非常不錯了。」

  一名多嘴的楊家子弟說出了元慶的心聲,他也覺得很不錯呀!哪裡不好?

  「狗屁不錯!」

  姓趙的武師一聲怒罵,「他這個樣子能和突厥人騎兵打仗?你們上過戰場嗎?萬馬千軍拼殺,幾十斤重大刀,你可以舞動它幾個時辰不累嗎?身高七尺的突厥騎兵和高頭駿馬,你能連人帶馬一刀劈成兩半嗎?你們手中小刀片,他娘的連十斤都不到,不是女人繡花針是什麼?」

  趙武師聲如洪鐘,吼得元慶心一陣陣發顫,但他的每一句話都像大錘一樣砸在元慶心上。

  他從前聽隋唐演義,說李元霸拿八百斤重大錘,裴元慶的錘重三百斤,宇文成都的鳳翅鎏金鏜是兩百四十斤,小時候他聽得如醉如痴,覺得都是真的,長大後才知道,那不過是小說家的誇張。

  可他後來偶然看到一張老照片,是一名兵差拿着據說是吳三桂的七星劍,那把長劍比人還高,起碼重四五十斤,他才意識到,原來歷史上的武功和後世武術完全不是一回事,雖然不是武俠小說中的內功,但也絕不是花拳繡腿。

  冷兵器時代,以力量勇猛取勝,人的潛能也被發揮到極致,真正的武功絕不是會一套刀法或者拳法那麼簡單。

  這時,有人不服氣地嘟囔:「怎麼可能戰場上每個人都那麼厲害,你自己不也辦不到嗎?」

  趙武師臉一紅,上前就是一腳,「他娘的,老子只是兩百人長,當然不行,但那些大將呢?你以為他們力殺百人,力殺千人是白叫的嗎?」

  趙武師這句話如電光石火般在元慶腦海里閃過,他忽然明白一個道理,刀法嫻熟不過只是小兵素質,而大將練的才是真正武功,否則,他們和小兵何以區別?

  

  卷一

楊家有男初長成

第六章

刀法秘笈(下)

  

  訓練又開始了,幾十名楊氏子弟開始翻身上馬,在練習場上奔跑,健馬如飛,箭去強勁,元慶看得熱血沸騰,他恨不得自己也飛身上馬,和他們一起奔馳騎射。

  他簡直完全入迷,忘記了時間,就仿佛他也在和眾人一起訓練。

  『啪!』一下,他感覺到小屁股似乎被什麼打中了,一回頭,看見一塊小石頭落下樹,再向下看,他嚇一跳,只見嬸娘叉着腰,一臉寒霜盯着他,再看看天色,竟已是黃昏時分。

  他不好意思撓撓頭,慢慢爬下樹,低頭向嬸娘認錯,「我看得太痴迷,把時間忘了。」

  「你不僅把時間忘了,我叫你嗓子都快啞掉,你就是聽不見,你再聽不見,我就要找竹竿敲你了。」

  「嬸娘,我錯了!」

  「哼!光知錯不行,還要罰,你今天的功課一個字沒寫,就罰你餓一頓,快跟我回去。」

  元慶的小肚子餓得咕嚕直響,沒辦法,只得乖乖跟着嬸娘回去。

  回到屋子,他也不敢要飯吃,坐下來老老實實補功課,沈秋娘見他確實知錯,便端了飯菜放在他面前,沒好氣說:「這次饒你,再有下次,餓一天。」

  元慶餓得快暈過去,他端起飯碗便大口刨飯,一邊猛吃,嘴裡還不忘拍馬屁,「我就知道嬸娘最疼我,會給我飯吃。」

  沈秋娘見他餓得狠了,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你這小傢伙才三歲,要五歲才能開始學武?」

  元慶停住飯碗,驚訝地問:「嬸娘也會武嗎?」

  沈秋娘臉上有點不自然,「我不會武,但妞妞父親可是猛將,我是聽他說的。」

  「那還有什麼?嬸娘說給我聽,我喜歡!」

  沈秋娘見聽見學武就忘記吃飯,便在他小腦瓜上敲一下,「先吃飯!吃完飯,補完功課再說。」

  元慶做功課從來都是磨磨蹭蹭,可今天,他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做完了功課,立刻跑到廚房纏上沈秋娘。

  「嬸娘,功課做完了,你快告訴我!」

  沈秋娘正在洗碗,被他纏得沒辦法,只得在圍裙上擦擦手,笑道:「其實我也不懂什麼武功,不過我可以給你一本書,是妞妞爹爹留下的。」

  元慶歡喜得跳起來,妞妞的父親是猛將,那他留下的一定就是武功秘笈了,「嬸娘,你快給我。」

  沈秋娘帶他回房,從榻下拖出書箱,元慶心中奇怪,箱子裡的書他早看遍了,沒見什麼武功秘笈啊!難道是用什麼隱形藥水寫在夾縫裡?

  他胡思亂想,卻見嬸娘從書箱的夾板內抽出一本薄薄的冊子,元慶的眼睛頓時瞪大,原來是藏在這裡面,那真的是武功秘笈了。

  「這本書是妞妞爹爹留下的唯一紀念,所以我藏在夾板里,就怕被你弄壞。」

  元慶臉一紅,他前世看書就不知愛惜,看書是吃書,他的書沒有一本完整,嬸娘的書也是一樣,被他翻得要麼脫頁,要麼斷線散架,也沒有一本完整,難怪嬸娘要藏起來。

  「先給你說好了,這本書是紀念書,不准弄壞,每天只准看一個時辰,然後還我。」

  「嬸娘,我保證不弄壞!」

  元慶已經看到書中有人形,他急不可耐,一把從沈秋娘手上奪過書,一溜煙地跑回自己屋子,沈秋娘無可奈何,只得搖搖頭,「這孩子,如果讀書有這勁頭就好了。」

  ……

  雖然妞妞已經早早睡着,但元慶還是怕她醒來搗亂,特地把門反鎖,這才無比虔誠地坐下研究這本武功秘笈。

  書很薄,只有十幾頁,封面上寫着『張氏刀法』四個字,元慶有些失望,他原以為是練內功的武學秘笈,就像九陰真經一樣,原來是刀法,翻了幾頁,他更失望了,刀法很簡單,就這麼左一刀,右一刀,上一刀、下一刀,前一刀、後一刀,斜一刀、直一刀……一共三十二刀,非常簡單,他看兩遍就記住了。

  學會這刀法就能當猛將?元慶撓撓頭,他有點懷疑妞妞的父親是不是笑傲江湖中平一刀,剛才練武場上那個家丁的刀法比這個要複雜多了,難道因為簡潔才實用嗎?

  元慶又想起嬸娘敲自己腦袋,就這麼簡簡單單敲過來,自己就是躲不過,『快!』元慶忽然反應過來,刀勢快,所以才簡單,妞妞父親的外號一定叫張快刀。

  想通這一點,元慶心中又興奮起來,他翻到最後一頁,只見上面寫着幾句話:『此刀法五歲可練,每日擊樹三千,輔以築基,十八歲以三十斤刀擊樹千回,三炷香完則刀法練成。』

  元慶不由一咋舌,揮三十斤重的刀砍樹一千下,還要限時三炷香砍完,這是什麼概念?不可思議的臂力,他前世空手揮一千次都嫌手酸,更不用說拿三十斤重的刀。

  這怎麼可能辦到?這時,元慶留意到了中間四個字『輔以築基』,意思就是說,從五歲開始築基,恐怕這四個字才是關鍵。

  那什麼叫築基?吃藥還是打坐練內功?他將書前前後後翻遍,連夾縫裡也找了,一個字也沒有,恐怕這是祖傳秘技,不會寫在紙上。

  他心中很是失望,沒有築基的方法,將來他怎麼可能揮三十斤刀砍樹千下,只能像那些家丁一樣,把刀法練得很熟練。

  元慶枕着手躺下,他已經有些明白,古時學武功必須要從小開始訓練,進行築基,長大以後,力量和速度才會異於常人,才能最大程度地激發人的潛能。

  所以那些猛將的父親也都是大將,像秦瓊、程咬金他們,他們的父親都是大將,只有他們才懂得如何培養兒子,從小用特殊的方法對他們進行筋骨改造,估計築基就是這個意思。

  而那些士兵則是普通農民,成年以後才加入府兵,而那時他們已經無法築基,所以他們只能練習刀法熟練,永遠成不了大將。

  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武俠小說中的氣功傷人,所謂的武功並不是什麼高深的刀法,而是在於使用刀法的人,打個比方,程咬金的斧頭只有三招半,誰都學得會,演義上說程咬金還訓練了一百個小程咬金。

  可為什麼這一百個小程咬金取代不了真正的程咬金,那就是因為他們沒有程咬金的力量,沒有他速度,沒有他從小練成的意志。

  元慶嘆了口氣,雖然他已經明白,可誰來幫他築基?而且每個師傅築基又會不同,就像秦瓊的老爹和程咬金老爹用的辦法肯定不同,所以程咬金才打不過秦瓊。

  本來他還想去拜那個武師當師傅,可想通這一點,他又不想去了,自己一棵好苗子可別用了質劣化肥。

  不知李元霸是找誰築的基,好像是什麼紫陽真人,他奶奶的,這個紫陽真人又是誰?

  ……

  沈秋娘已經迷迷糊糊睡着,可她忽然被院子裡的動靜驚醒,她心中一驚,隨手抽出枕頭下的一把匕首,一翻身而起,動作異常敏捷地衝到窗前,如果元慶看見嬸娘沈秋娘這個速度,一定會被嚇死,快得像影子一樣。

  然後他會恍然大悟,為什麼妞妞那麼兇悍,為什麼她長大後會變成紅拂女,原因在於他嬸娘其實也會武功。

  沈秋娘當然也會武功,否則以她的姿色,又不是什麼陳後主之妹,她早就被隋軍輪營而亡了,怎麼可能保住清白。

  沈秋娘躲在窗後,用匕首輕輕地將窗戶挑開一條縫,順着窗縫,她目光向院子望去,不由鬆了口氣,又忍不住笑了。

  只見月光下,元慶左手拿一隻鍋蓋,右手拿着一把鍋鏟,在進退有序地認真練習刀法,嘴裡還依依呀呀念:「左一刀,右一刀,上一刀、下一刀……」

  

  卷一

楊家有男初長成

第七章

楊府貴客

  

  時間又過去一年半,元慶已經五歲,此時是開皇十四年,新年剛過,空氣中還洋溢着喜慶的氣氛。

  元慶和妞妞已經學完《論語》,準備開始學《孟子》,他們兩人都學了幾千字在腹中,以他們現在的學識,族學內的大孩子都比不上他們。

  正月初七上午,沈秋娘上街買菜去了,妞妞跑去找廚房管事劉二嬸的小女兒玩耍踢毽子,而元慶一個人在院子裡劈柴,他是正月初一滿四歲整,虛歲已五歲,但他個頭卻相當於七八歲孩子,長得十分健壯。

  其實他們家裡不用劈柴,楊家大廚房中就有現成的柴禾,但元慶就喜歡劈柴,這是他在練武,自從一年半前他開始學一刀刀法以來,他每天都要用一把小鈍刀砍樹五百下,住處周圍的幾十棵樹都被他折磨得奄奄一息。

  雖然他還沒有學到築基的辦法,但他練刀卻頗有效果,他出手非常快,而且小胳膊很有力氣,打架兇狠出了名,楊府中的同齡孩童沒有誰不怕他。

  沈秋娘原以為他是一時好玩,卻沒想到他居然堅持了一年半,也不由佩服他的毅力,雖然她有心指點元慶,但她的武功不適合男孩子,而且她看出元慶很有一種霸氣,他應該由名師來教習。

  元慶砍柴很有意思,他喜歡把幾十根柴禾圍住自己一大圈,就當是一群突厥騎兵將自己圍困,然後他大喊一聲,就像趙雲再世,一手拿鍋蓋,一手拿柴刀,左劈右砍,勇不可擋,片刻,他便所有的柴禾一劈為二。

  然後得意洋洋欣賞自己戰果,被他腳踢翻的柴禾,就當中刀未死的騎兵,再補一刀。

  就在他尋找未死者時,只聽見哭聲傳來,妞妞哭着跑進院子,小辮子被抓散了,粉嫩的小臉上像被打了,毽子也只剩一根羽毛。

  「妞妞,怎麼回事,誰欺負你了?」

  元慶十分惱火地問,妞妞像被打了一拳,左眼都有點烏青,讓元慶又是心疼,又是憤怒。

  妞妞抽抽噎噎道:「是胖三郎他們打我,搶我們毽子……他們六個人打我一個,要抓我當壓寨夫人,還罵我是野漢子生的。」

  元慶拳頭捏緊,眼中怒火燃燒,胖三郎就是當年那個胖孩子楊巍,今年七歲,也長得高高大大,他母親是潑婦,罵人下流,他也學會了。

  「你去洗個臉,我去教訓他們。」

  元慶和楊巍在除夕夜搶賞錢時才打過一架,那幫楊家子弟根本不是他對手,他們打不過自己,便來欺負妞妞,而且他們竟然辱罵嬸娘,這肯定是他們的父母所教,元慶早已視沈秋娘為母,他絕不能容忍任何人辱罵他嬸娘。

  元慶一路奔跑,他知道在什麼地方能找到他們,中庭有一株老杏樹,已有上百歲,四周用青石鋪成一座三尺高花壇,方圓一丈,楊巍就占山為王,占據這座花壇做他老巢,在花壇上插一面旗幡,上寫『楊家寨』,他自封北威大王,他長得高胖,又有五六個同齡的楊家庶孫跟隨他當嘍囉,在府中稱王稱霸,專門欺負家僕奴婢的孩子。

  元慶早就看他們不順眼,只是他不想惹事,但今天這渾蛋敢欺負妞妞,還辱罵他嬸娘,不狠狠揍他們一頓,他決不罷休。

  隋朝和後世不同,武風盛行,民風強悍,是一個信奉強者為王的時代,忍氣吞聲者永遠被人欺,尤其在楊素府上,更是只相信實力,元慶身份低微,楊家上下幾乎都瞧不起他。

  如果他這一次忍氣吞聲,膽小懦弱,那麼欺負他的孩子就會蜂擁而至,甚至包括一些管家的孩子,也會照打他不誤,沒有人會可憐他,也沒有人會講道理,自己不反抗,那就是活該。

  這不是闖禍的問題,而是他事關他生存地位,就算事後被大人責打,但小孩子卻被他打怕,以後不敢再欺負他和妞妞,不敢辱罵嬸娘。

  元慶已經深深體會到在這個弱肉強食時代的生存之道,他要想不被人欺,只有他更狠,更兇悍,沒有第二條路。

  他從側門衝進中庭,一眼便看見了楊巍幾個小孩,一個個身着鮮亮的錦袍,頭戴小金冠,而元慶卻身着布衣,父親楊玄感早就把他忘記,而祖父楊素也兩年未見,他們生活清貧,都是嬸娘買布給他做衣。

  五六個小孩都站在花壇上,手中拿着木刀木槍,表情兇狠,頗像土匪的模樣。

  「他來了!」

  一個小孩先看見他,喊一聲,楊巍跳下來,他比元慶要高半個頭,又胖又大,手中拿一把木劍,他用木劍一指元慶:「野小子,跪地投降,爺爺饒你一命!」

  元慶冷笑一聲,這幫小屁孩!

  他走上前,六個小孩一下子將他圍住,在元慶看來,他們就是六根柴禾,他從腰間拔出一根一尺長的柴棒,趁六人想擺出劫匪的架子,他突然發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