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梟雄 - 第5章

高月

  他動作極快,力氣又大,瞬間便將六個孩子手中兵器擊飛,他拳打腳踢,像猛虎一般,兇悍無比,下手毫不留情,既然打了,就要把他們徹底打怕,他將六個孩子打得哭爹叫娘,滿地打滾,金冠打癟,錦衣撕爛,最慘是楊巍,被元慶一棒打在腦門上,頭破血流。

  「停手!」

  有人大喊一聲,「你快住手!」

  元慶見有人干涉,才慢慢停下手,他拍拍手,扔掉柴棒,只見從庭院外出現兩人,前面一人氣急敗壞跑進來,他認識,是祖父楊素的心腹幕僚封德彝,二十四五歲,身材削瘦,目光奸詐,顯得十分精明能幹。

  後面一人他卻沒見過,年約五十歲,身材很高大,此人皮膚白淨,留着三縷長須,眼睛細長,目光深邃而明亮,他身着大科綾羅紫色袍衫,頭戴黑紗方帽,腳穿烏皮六合靴,雖然他打扮是文官模樣,但元慶憑感覺便知,此人也練過武,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氣勢。

  中年男子老遠便見元慶發威,將六個孩子打滿地打滾哭喊,心中有些驚異元慶的兇悍。

  封德彝是奉命領引前來拜訪楊素的貴客,正一路上誇讚楊家家風嚴謹、兄弟和睦、妯娌間親如姐妹,沒想到一進中庭便遇到了小孩打架,而且打很慘烈,居然見血了,讓封德彝大丟面子,他又氣又惱,衝上前大喊住手。

  他見過元慶,不由恨聲斥他:「怎麼又是你,你怎麼總是欺負人?」

  元慶見他不問青紅皂白便將責任推在自己身上,便冷哼一聲,「君子不平則鳴,有何不可?」

  「說得不錯!」

  隋風欣賞強者,後面的中年男子見元慶一個人能打六人,眼中露出讚賞之色,走上前笑道:「你是楊相國孫子?很會說話嘛!」

  封德彝搖搖頭道:「高相有所不知,他是玄感之子,是個最沒用的庶子,除了打架厲害外,別的一無是處,你看,今天是初七,他便開始惹禍。」

  元慶聽封德彝稱這個中年為高相,他心念一轉,此人不會是大隋的第一相國高熲吧!

  在隋文帝時代,高熲排位權臣第一,楊素只是第二,元慶久聞大名,他立刻想到可以在高熲面前表現一下,說不定自己又有機會。

  封德彝見他傻呆站立,一點靈性沒有,剛才他還誇讚楊家子弟個個聰穎,偏偏遇到這個闖禍的小孩,他只覺一陣頭疼。

  「我一定要讓你父親好好管教你!」

  元慶瞥了他一眼,他早就知道這個封德彝兩面三刀,見風使舵,尤其喜歡在後面告狀,他今天教訓這幫野小子,不怕被處罰,頂多打一頓,但封德彝如果去添油加醋,問題就會變嚴重,他擔心鄭夫人會處罰嬸娘,元慶見名相高熲對自己頗為讚賞,他眼珠一轉,便有了對付封德彝的辦法。

  他上前向高熲深施一禮,「小子頑皮,打擾大人雅興,小子向大人賠罪!」

  中年人正是相國高熲,隋朝第一權臣,今天正月初七,他來找楊素商量修建仁壽宮之事,正好遇到元慶和孩童打架,他見元慶頗為知禮,而且個子雖高,但眉眼間卻是幼童,不由好奇問他:「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

  「回稟大人,小子楊元慶,今年五歲。」

  「五歲!」

  高熲更是驚訝,被他打倒的六個孩子都是七八歲的樣子,他才五歲,這孩子很強悍啊!

  他指了指已經站成一排六個孩子,豎起拇指誇讚他,「你有祖父遺風,很厲害!」

  元慶卻不屑地瞥了六人一眼,冷然道:「若連幾個紈絝子弟都打不過,將來何以滅突厥!」

  這句話不僅讓高熲目瞪口呆,連封德彝也忍不住心生佩服,他一向自詡八面玲瓏,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可他覺得自己和這個小孩比起來,還是自愧不如。

  高熲哈哈大笑,「好!說得到好。」

  他又對封德彝嘆道:「今天讓我見識到了楊相國的家風,有其祖必有其孫,果然是非一般人能比。」

  封德彝見高熲誇讚元慶,他便去了輕賤之心,立刻轉變口風,「呵呵!這孩子雖身份低微,但頗有奇異之處,高相,楊相國等候已久,請隨我來!」

  高熲又深深看了元慶一眼,記住他的相貌,便點點頭,跟着封德彝穿過中庭,向楊素書房方向走去。

  高熲一走,六個小孩立刻指着元慶,大哭大鬧地叫罵,「你欺負人,我們要去告你!」

  元慶慢慢拾起柴棍,目光斜掃,對他們冷冷一笑,六個小孩頓時嚇得膽顫心寒,連滾帶爬跑了。

  

  卷一

楊家有男初長成

第八章

怒極生誓

  

  「孽障,你給我跪下!」

  房間內,楊玄感怒火萬丈,眼睛盯着元慶,恨得要噴出火來。

  楊玄感時任宋州刺史,因為新年,他回京參加族祭,明天就要回宋州,不料在離家的前一天,他這個不爭氣的兒子又給他惹禍了。

  楊玄感幾乎已經把元慶忘記,除夕之夜,因為元慶和楊巍搶賞錢打架,他才想起自己還有一個私生子。

  而當他第二次見到,又是元慶痛打楊巍,本來,楊玄感正和兄弟楊玄獎聊天,但楊積善牽着兒子楊巍來告狀,使房間內的兄弟和睦的溫情蕩然無存。

  楊素有六個兒子,其中三個嫡子,玄感、玄獎、玄縱,還有三個庶子,積善、萬石和行仁,其中楊積善年紀稍大,地位也稍高。

  此時,楊巍被他父親楊積善牽着手,就站在楊玄感旁邊,楊巍被打得頭破血流,半邊臉全是血污,面目份外猙獰,披頭散髮,簇新的錦袍也被撕破,北威大王的威風已不見,倒像一隻斗得鮮血淋漓的敗雞。

  元慶跪在門口,低下頭一句話不說,這在他的意料之中,父親也未必是真的發怒,但要給楊積善面子,不得不把三分怒氣放大成七分。

  楊玄感心中也很煩,明天他就要走了,他這個弟弟還居然跑來告狀,說自己兒子打了他的兒子,這是多大的事情,一點都不知輕重,但他也不得不給楊積善面子,而且元慶總是給他闖禍,也該好好教訓他一下。

  他一拍桌子,「孽障,你還不賠禮道歉!」

  元慶寧可被責打也不會賠禮道歉,他恨聲說:「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父親為何不問原因?」

  「你還敢頂嘴!」

  楊玄感又一聲怒罵,他只想把楊積善早點打發走,壓根不會在意元慶的委屈,更不會聽他解釋,他見元慶不肯賠禮認錯,心中更惱火了。

  但旁邊的二弟楊玄獎卻對元慶這句話很感興趣,他低聲回念一遍,『世間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不錯,這句話有點意思,這孩子還挺會說。

  他在一旁笑着打圓場,「大哥,小孩之間打架不很正常嗎?我記得小時候,我們也沒少打架,也不見誰跑去父親面前告狀,不用這麼大動肝火。」

  他這句話既是對楊玄感說,也是譏諷楊積善小題大做,楊積善臉一紅,他聽出楊玄獎話中有刺,本來他也不想多事,但今天兒子實在被打狠了,他才咽不下這口氣。

  楊積善冷冷道:「我兒子被打得頭破血流,若不是他跑得快,小命都要丟了,難道非要出人命,才值得大動肝火嗎?」

  楊玄感也知道今天得給四弟一個面子,不管怎麼說,自己是楊府長子,有嚴格管教兒子的義務。

  他臉一沉,也不給元慶解釋的機會,厲聲喝道:「把他拖下去打二十棍!」

  旁邊上來兩名家丁便要拖元慶,元慶拼命掙扎着喊道:「父親,是他先辱罵我是野孩子,我若不反抗,就被他們六個人打死,父親為何不辨曲直?」

  「畜生,你還敢指責我嗎?」

  楊玄感本來只是想給楊積善面子,可元慶居然說他不辨曲直,而且『野孩子』三個字讓他下不了台,他頓時怒不可遏,連連拍桌子,「給我拖下去,狠狠打,打死這個孽障!」

  楊玄獎見大哥動了肝火,連忙勸道:「大哥,他還是孩子,二十棍下去會打出人命,小誡便可!」

  楊積善心中卻大呼痛快,兩年前他被元慶戲弄,一直耿耿於懷,最好今天就把這小雜種打死,給他出一口惡氣,他在一旁假惺惺道:「大哥若實在為難就算了,小弟就委屈一下。」

  「不行!」

  楊玄感斷然拒絕,「這小畜生屢闖大禍,若從小不好好約束,他長大後會害死我,今天一定要狠狠教訓他,給我拖下去打!」

  楊玄獎見大哥發了狠,知道也勸不住,只搖搖頭,嘆了口氣,不再多言。

  本來兩名家丁只是裝模作樣拖拉,並不是真的拖元慶,但此時他們見老爺是真的要打,只得一起用勁,狠拖元慶。

  元慶沒想到父親會這麼無情,根本沒把他死活放心上,就像打死一隻狗貓一樣,又想起他對死去母親的無情,還有這兩年對自己不聞不問,元慶心中萬分激憤。

  他在家丁手中掙扎,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父親,猛地一指楊積善父子,用一種稚嫩的聲音厲聲大喊:「我楊元慶在此發誓,今日不死,他日必百倍還之!」

  他那刻骨仇恨的目光和鏗鏘誓言,使屋中所有人都一陣心悸,楊積善乾咽口唾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感到兒子在渾身發抖。

  包括楊玄感,他也感到心中一寒,他有點後悔,但面子卻放不下,他又喝道:「別管他,給我拖下去打!」

  就在這時,只聽門外一聲大喊:「且慢動手!」

  只見封德彝提着袍襴匆匆跑進來,元慶看見他,頓時鬆口氣,自己有救了,封德彝是楊素心腹幕僚,楊玄感兄弟對他頗為尊敬,一起起身行禮,楊玄感笑問:「封先生有何事見教?」

  封德彝指了指元慶,「楊相國和高相要見他!」

  楊玄感愣住了,他和楊玄獎面面相覷,父親怎麼要見元慶?而且還有高相國,這是怎麼回事?

  楊積善心中一陣害怕,連忙問:「封先生沒弄錯吧!父親和高相國怎麼會見一個五歲小兒?」

  封德彝知道是怎麼回事,他苦笑一聲說:「高相國對元慶讚不絕口,說他不同凡響,讓相國很有面子,所以讓我來帶他去,你們可打不得,打了他,相國會發怒。」

  「這……」

  楊玄感心中一陣窩火,他已知道其中必有隱情,自己有點魯莽了,好在是自己兒子,有挽回餘地,他不由狠狠瞪了楊積善一樣,都是這個蠢貨,隱瞞真相來告狀,有什麼必要給他面子。

  「以後我再給你們說,相國等得急,我先把孩子帶走。」

  封德彝牽着元慶的手便向外走去,楊玄感心中很亂,對楊積善冷冷道:「你現在滿意了吧!」

  楊積善臉上尷尬無比,吶吶道:「我也不知詳情,真是抱歉!」

  他看了一眼兒子,頓時怒不打一處來,狠狠一巴掌抽在他後腦上,又狠狠踹他一腳,破口大罵:「都是你這惹禍精,老子打死你!」

  楊巍被打得嚎啕大哭,聲音如破鑼般刺耳無比,楊玄感更是惱火,「好了,不要再丟臉了!」

  楊積善心中又恨又惱,也不知元慶會在父親面前怎麼告他狀,他拖起兒子,一邊罵一邊揍他,把楊巍帶走了。

  楊玄感嘆了口氣,對楊玄獎感慨道:「真不知父親怎麼會看重一個五歲的孩子?」

  楊玄獎卻若有所思,「大哥,我在想他剛才那個誓言,那一刻我覺得他根本不是一個五歲孩子,他真的很詭異,他身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東西,與眾不同,我有一種直覺,這孩子長大後,絕不會是簡單之輩。」

  楊玄感一驚,「是幸事還是惡事?」

  楊玄獎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但如果培養得好,應該是幸事。」

  楊玄感沉思片刻,他想到妻子不容元慶,便自言自語說:「既然父親看重他,那就讓父親去培養,我們就不要多管,我想父親比我們更明白。」

  楊玄獎暗暗嘆口氣,自己這個大哥,太懼內了。

  ……

  元慶被封德彝帶到楊素書房前,低聲囑咐他,「把膽子放開,給祖父好好爭面子,對你的將來有好處。」

  本來元慶挺反感這個封德彝,但這一刻他又覺得這個封德彝很不錯,句句話都說到他心坎上,雖然為人圓滑,但至少他很會做人,這也是一種本事。

  他踮起腳尖,拍了拍封德彝肩膀笑眯眯道:「老封,今天多謝你救我,將來我必有回報!」

  封德彝被他拍得哭笑不得,「好了,你長大後再報答我,現在隨我進去,別讓祖父等急。」

  他立刻高聲稟報:「相國,元慶帶來了。」

  「帶他進來!」是楊素的聲音,心情似乎不錯。

  

  卷一

楊家有男初長成

第九章

我想學武

  

  高熲對元慶那句『若連幾個紈絝子弟都打不過,將來何以滅突厥!』一直念念不忘,這句話說得霸氣無比,而且出自一個五歲小兒之口,使他忍不住對楊素提起此事。

  雖然元慶初來時頗得楊素喜愛,但楊素子孫太多,又加上他一年前接替蘇威出任尚書右僕射,朝務繁忙,他很快便將元慶忘記,以至於高熲提到元慶這個名字時,他愣了半天,想不起是自己哪個孫子?

  虧得封德彝提醒,他才想起是兩年前那個私生子,他這才慢慢回憶起兩年前初見元慶那一幕,那個孩子是有點與眾不同,也不知他近況如何?居然被高熲誇讚,使他也極想見到元慶。

  這時,門開了,元慶快步從門外走進,他很乖巧地跪下,給楊素磕了三個頭,又給高熲磕了一個頭,主客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