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梟雄 - 第7章

高月

  張須陀此時名氣很大,但還沒有出頭,他是大將史萬歲的心腹愛將,軍職不高,只是一名越騎校尉,而史萬歲是楊素的部下,因為要拍楊素的馬屁而認識封德彝,張須陀也因此認識封德彝,他那雄壯的身材給封德彝留下深刻印象,又加上史萬歲對張須陀誇讚有加,誇他勇猛無敵,膽識過人,只是時運不濟,封德彝便立刻想到推薦張須陀為元慶之師。

  對於張須陀這同樣是一個出頭機會,能教相國之孫,對他前途大有好處,他連忙將元慶扶起,沉聲對他說:「跟我學武,可是要吃大苦,你可能承受?」

  元慶也毫不猶豫道:「徒兒不怕吃苦,就怕沒苦吃!」

  「很好,你現在就跟我走!」

  張須陀向楊素行一禮,「相國,卑職這就把元慶帶走。」

  楊素也知道張須陀威名,他眯起眼淡淡說:「我只有一句話,不要把他當做我的孫子。」

  

  卷一

楊家有男初長成

第十一章

痛下狠手

  

  張須陀催動戰馬向大興城東南角的曲江池而去,此時大興城還不叫長安,更多是稱之為西京或者京城,今天是正月初八,天寒地凍、白雪皚皚,大興城內外儼然是一片冰雪世界。

  張須陀騎馬緩緩而行,至始至終,一言不發,元慶意氣風發地坐在他前面,他對騎馬興致盎然,他前世也不會騎馬,他一直夢想自己能騎上戰馬,手執長戟,威風凜凜大喝,「來將通名!」他也能躋身隋末十六條好漢。

  今天他第一次騎在神駿戰馬上,他的生命將從此拉開新的篇章,就不知張須陀會怎樣給他築基,給他服用丹藥還是教他打坐練氣?他心中充滿嚮往。

  張須陀之所以騎馬緩行,主要是想了解元慶的身體情況,同時考慮如何教授此子,元慶就坐在他前面,他能體會到元慶的筋骨,他在他感覺元慶的臂膀很有力,似乎練過武功。

  「你跟誰學過武功?」張須陀冷冷問。

  「徒兒是自學,從三歲半開始,天天用刀砍樹,一天五百下。」

  「是誰教你的方法?」張須陀的臉上稍微緩和一點。

  「徒兒是偷聽楊府中的武師所言,沒有人教。」

  元慶沒有說實話,他不想告訴張須陀,他學過張氏刀法,事實上他也沒有學到築基之術,並不影響他以後練武。

  其實這也是張須陀所擔心,學武的第一步是極為重要,如果元慶已經被別人築基,那不管他以後怎麼教,元慶都無法再練成他的武藝,這就像一張紙,白紙才能讓他作畫,若被別人先塗鴉,那元慶這棵好苗子就毀了。

  張須陀倒不是擔心元慶再拜別的師傅,而是擔心無法再替元慶築基,一顆心微微放下,便不再說話。

  一刻鐘後,他們來的曲江池畔,曲江池已被冰雪覆蓋,冰凝如鏡。有不少遊人在湖面上滑冰,張須陀來到一條人跡罕至的小河旁,將馬匹拴好,他蹲在元慶面前,按住他肩膀,凝視着他的眼睛沉聲問:「我最後再問你一遍,跟我學藝,你真不後悔嗎?」

  元慶也極為嚴肅道:「徒兒絕不後悔!」

  「好!我們從現在開始。」

  張須陀抽出他的佩刀,這是他祖傳之刀,叫七星冷月刀,鋒利無比,他輕輕一縱身,竟跳到兩丈外的小河冰面上,運勁於手臂,『嚓!』一聲,佩刀切入一尺厚的冰層中,隨即將冰咔咔切開,他竟像切豆腐一般,瞬間切下一塊直徑一丈的圓形冰蓋。

  冰蓋重達數百斤,他雙臂較力,竟將冰蓋高高舉起,拋到岸上,河面上出現一個一丈寬的冰窟窿。

  元慶既驚嘆於張須陀的神力,可又望着冰窟窿發憷,他有點明白張須陀的意思,難道這就是他的築基嗎?

  張須陀刀一指冰窟窿,冷冷道:「跳下去!」

  元慶慢慢走到河邊,有點發呆地望着白氣騰騰的冰窟窿,自己才五歲,這個要出人命,會影響他的發育,電視上講過,小孩不宜冬泳。

  「讓我……先脫去衣服。」

  不等他說完,他兩腳便懸空而起,張須陀像拎小雞一樣將他拎在空中,大步走上冰面,將他狠狠向冰窟窿中扔去。

  『咚!』的一聲,元慶墜入冰河,他只覺得無數根針向他渾身刺來,體內細胞猛地收縮,那種深入骨髓的寒冷,痛苦得讓他無法忍受,他竟尖利地慘叫起來。

  他不顧一切地要爬上岸,可剛爬到一半便被張須陀一腳踢下去,水中的寒冷,讓他血都要凝固,他覺得自己要死了,那種對死亡的恐懼使他竟忍不住向張須陀哀求,「求求讓我上岸吧!我實在受不了,求求師傅……」

  他話沒有說完,便被張須陀一巴掌抽在臉上,他惡狠狠喝道:「給老子閉嘴!」

  元慶被打眼冒金星,他心中恨極,破口大罵:「張賊,老子有一天要砍你腦袋……老子不會放過你!」

  張須陀竟嘿嘿笑了起來,「罵得好!再罵,把老子的祖宗十八代也一起罵!」

  「張賊,老子操你祖宗十八代!」

  ……

  張須陀坐在一棵樹下,拔一根枯草在嘴裡嚼,斜睨着元慶,此時他已經不管,元慶可以爬上岸,但這小子卻犯了倔脾氣,不肯再求他,死硬不肯上岸,張須陀也不拉他,看他能倔到幾時?

  小半個時辰後,張須陀敲開剛剛結凍的冰面,把已經凍得渾身青紫的元慶拖上岸,他其實只是在試驗元慶的勇烈,見這小子是個硬骨頭,心中倒也喜歡。

  他從馬袋中摸出一壺酒,又取出兩粒朱紅色的丹藥,如核桃大,將一丸搓碎放入酒壺中,晃動片刻,丹藥便很快融化在酒中,張須陀又撬開元慶的嘴,將另一丸丹藥給他灌下去,迅速將元慶的衣服剝掉,將酒噴在他身上揉搓,反覆揉搓了近一刻鐘,元慶的膚色又慢慢恢復紅潤,他也終於醒過來。

  他醒來第一句話便道:「老子的小雞雞都凍沒了!」

  張須陀冰冷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一把將他拎起來,「藥給你吃過了,現在給我跑步,跑十八里!」

  「那我衣服呢?」

  「不用穿衣服,沒有女人會對你有意思!」

  張須陀翻身上馬,用刀脊在他後背一敲,「給老子跑,你罵老子祖宗十八代,就給老子跑十八里,跑!」

  元慶光着身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起來,只覺體內有股熱力在向外迸發,使他渾身滾燙,絲毫不感到寒冷。

  張須陀則騎馬跟在後面,元慶稍有懈怠,他便用刀脊狠狠在他後背一擊。

  很多在曲江池上滑冰的遊人都看到了一幅令人心驚膽戰的景象,一個渾身精赤的孩子在池畔拼命奔跑,而在他身後,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騎馬跟在後面,不時用刀背狠狠向孩子稚嫩的後背敲去,兇狠無比,令人慘不忍睹。

  有人想上去制止,可那個大漢太兇狠,讓他們止步不前,心中對那可憐的孩子充滿了同情。

  ……

  直到黃昏時分,渾身已經筋疲力盡的元慶幾乎是爬回小院,他的衣服已經自然風乾,一直提心弔膽的沈秋娘見元慶終於回來,她心中大喜,連忙迎上來,「太好了,你終於回來!」

  她扶住元慶,見他整個人都快變形,不由一驚,「元慶,你怎麼了?」

  元慶從懷裡摸出一包藥,遞給她,有氣無力道:「晚上讓我在藥水中泡兩個時辰。」

  沈秋娘接過藥包打開,見裡面是一種黑色的油膏,又聞了聞,氣味芬芳,便奇怪地問道:「這是什麼?」

  「我不知道,我要被那渾蛋折磨死了。」

  這時,妞妞從房間跑了出來,手中拿一把竹劍,興奮跳道:「元慶哥哥,我也練武了,我們來比試吧!」

  元慶有氣無力地苦笑一聲,「我們來比試吃飯,看誰吃得多。」

  元慶一口氣吃下三大碗飯,頓時有了精神,他才忽然明白,自己其實一半餓的。

  吃完飯,沈秋娘燒了一大桶熱水,又準備兩隻浴桶,將元慶的藥膏融化到水中,她又給妞妞也用一種藥膏浸泡身體,是適合女孩兒使用。

  藥水浸泡身體是築基的一種基本手段,幾乎所有的練武者都要經歷,區別只是用藥不同,而且要配合丹藥內服,本來沈秋娘要到三月妞妞五歲時才開始給她築基,但既然元慶已經開始,她便提前了。

  「嬸娘,你幹嘛不告訴我,你也會武?」

  房間裡水汽騰騰,元慶和妞妞各泡在一個浴桶中,元慶只露出一個小腦袋,懶洋洋埋怨道:「早知道嬸娘會武,我就不拜那個惡魔為師了,他太變態,今天居然讓我兩次呆在冰窟窿中,我簡直要死掉。」

  沈秋娘在他小腦袋上敲了一下,教訓他,「第一、嬸娘的武功男孩不能學;第二、你不准罵你師傅是惡魔;第三、不准你給任何人講,嬸娘會武功,記住了嗎?」

  「我記住了!」

  元慶又好奇地問:「嬸娘,既然你會武功,幹嘛還要呆在楊府?」

  沈秋娘輕輕嘆口氣,摸了摸他小腦瓜,「說了你也不懂。」

  元慶心念一轉,忽然問:「嬸娘,你是為了報仇吧!」

  沈秋娘渾身一顫,吃驚地盯着元慶。「誰告訴你的?」

  「我自己猜的,沒人告訴我!」

  元慶見她表情便知道自己猜對了,他心中一驚,急問:「嬸娘,你不是想殺我祖父吧?」

  沈秋娘搖搖頭笑道:「傻孩子,別胡思亂想,嬸娘的仇人不是你祖父。」

  她凝視着元慶,滿臉嚴肅道:「元慶,可千萬別出去亂說,否則嬸娘和妞妞就活不成,你記住嬸娘的話,千萬別出去說。」

  元慶默默點頭,「嬸娘,我明白,你放心吧!你的仇人,也就是我仇人,我以後一定會幫嬸娘報仇!」

  沈秋娘心中一陣感動,她疼愛地撫摸元慶紅通通的小臉,誰說自己沒有兒子。

  

  卷一

楊家有男初長成

第十二章

三更練武

  

  當天晚上,元慶只覺得自己睡得舒坦無比,就仿佛整個身子輕如鴻毛,躺在雲端上入眠,他的身體內部開始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

  次日三更時分,元慶便起床,他迎着寒冷的晨風,翻出坊牆,向曲江池奔去。

  曲江池一半在城內,一半在城外,它實際上是進入西京的一條水道,此時天還沒有亮,曲江池畔冷冷清清,沒有一個人影。

  冰天雪地中,只有元慶一人在黑夜中奔跑,他越跑越快,毫無倦意,昨天那種極度疲憊感已經無影無蹤,渾身肌肉酸痛也消失,他只覺得渾身有無窮的活力。

  元慶已經有點明白築基的原理,就是古武術的基礎練功,易筋、縮筋、摶氣、易骨、騰膜、易髓等等步驟,原理都是一樣,只是說法和方法不同。

  其實武俠小說中的內功就是以古武術為基礎來描寫,只不過略略有些誇張,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但古武術自古就存在,只是傳承上過於狹隘,又不願著書於紙,而江湖門派又遭朝廷嚴禁,使得很多功法漸漸失傳,消失在歷史長河中,再加上近代熱武器崛起,一個五歲小孩就能一槍打死絕頂武功者,這就讓古武術失去用武之地,傳承愈加稀少,最終淪為一種強身健體的體育運動。

  張須陀的築基分為四個階段,感應期、入門期、滯固期和破功期,別的築基也一樣是這四個步驟,只是說法不同,昨晚元慶那種渾身輕如羽毛的感覺就是進入了感應期。

  然後就開始進入入門期,大約需要三到四年時間,這期間武功提高最為神速。

  但築基到一定程度後,進步就會變慢,甚至停滯不前,這段時間叫做滯固期,也是最漫長的一段時間,一般人要經歷五到八年,而且九成九的人都無法再突破,最終淪為平庸的練武者,能夠擔任低級軍官,能夠靠武混碗飯,當武師或者做鏢師。

  之所以突破滯固期非常艱難,就因為築基還有時間限制,一般人的骨骼筋脈到十六七歲便生長完成,所以必須在生長期內突破,才能有繼續改造筋骨血髓的可能。

  所以一般人練武者過了十七歲還沒有突破滯固期,基本上就定型了,但想真正成為戰場猛將,則必須再進行突破,就是一般練武者所不知道的第四段,叫做破功期,進入破功期後,能力又會得到大幅提高,人的潛力就會發揮到極限,變得力大無窮,有能力學會更精妙的武藝,最終成為勇猛戰將。

  可就算同樣進入破功期也會有天淵之別,有的人能變成李元霸,有的人只能變成程咬金。

  張須陀的主要築基方法就是讓元慶在極度疲憊後再恢復,晚上的藥水其實就是讓他從疲憊中迅速恢復。

  然後用丹藥促進他身體器官生長並調節精氣血的陰陽平衡,這樣他的體能就能呈螺旋形上升,再訓練他刀法箭術,使他的筋骨能一天天變粗變壯,使他五臟六腑氣血充足、精足髓盈,體格異於常人。

  元慶的資質極好,他在昨天經歷那樣殘酷的訓練後,今天變能體力充沛,這就是張須陀給他吃的丹藥發揮了神奇功效。

  他一口氣跑到曲江池畔的杏園白鹿亭,遠遠地便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負手站在亭中,顯得格外落寞,元慶能理解張須陀的失落,他少不得志,大器晚成,一直到四十餘歲後才大展神威,百戰百勝,最後他不幸死在李密之手,不過他現在遇到自己,會不會他的人生之路也將隨之改變?

  「師傅!」

  元慶走到亭子外,躬身施一禮,張須陀回頭冷冷看了他一眼,「你晚到一炷香,罰你繞湖跑一圈。」

  「是!」

  元慶不敢爭辯,他轉頭便跑,張須陀又叫住了他,「等一等!」

  元慶停住腳步,張須陀慢慢走到他身邊,問他,「昨晚睡覺有什麼感覺?」

  「回稟師傅,睡得很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