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梟雄 - 第8章

高月

  張須陀見他態度很恭敬,估計是昨晚嘗到甜頭,心中不由有些好笑,昨天居然敢罵自己張賊,這小子骨子裡是叛逆。

  他又問:「除了香甜還有什麼?起夜沒有?」

  「回稟師傅,沒有起夜!」

  元慶猶豫一下,他不知該不該說,「還有……就是我覺得自己渾身輕飄飄,變成一片羽毛,在天上飛,身體很輕很輕。」

  「你說什麼?」

  張須陀大吃一驚,他做夢也想不到,元慶的體質竟是如此之佳,第一天便進入築基感應期,一般人至少要八九天後,才會有這種睡覺時身輕如鴻毛的感覺,而他小時候,也要在三天後才有這種感覺。

  張須陀走上前捏了捏元慶大腿上的肌肉,「感覺到酸疼嗎?」

  「一點不痛,我感覺渾身就像有使不完的精力,就想跑步。」

  張須陀臉上露出了罕有的讚嘆笑容,自己竟然遇到一個練武的天才,他又取出一丸丹藥,把酒葫蘆遞給他,「把藥吃掉!」

  元慶將藥吃掉,片刻,他又感覺到自己胸腹中像火燒一般難受,張須陀拍拍他的小肩膀,「去跑吧!跑三圈回來。」

  望着元慶稚嫩的小身影,張須陀翻身上馬,慢慢跟了上去,此時還是四更時分,是黎明前最黑暗之時,只見曲江池畔,一個小身影在夜色中迅速奔跑,後面一個騎馬人不緊不慢地跟着他。

  從此,元慶開始了苦行僧般的學武生涯,張須陀也並不是天天教他,而是給他布置功課,張須陀每五天會教他一天,丹藥和泡藥也是一次給他五天份,如果他發現元慶在家偷懶,等候元慶的將是無情的鞭笞。

  ……

  光陰似箭,一晃三年過去,時間到了開皇十七年正月,元慶已經滿八歲。

  「梆——梆!梆!」

  遠處傳來更夫的敲更聲,天色已三更,隔壁小房間門吱嘎一聲,沈秋娘隨即被驚醒,她不由輕輕嘆口氣,這孩子學武痴迷,而且意誌異常堅定,從學武至今已三年,每天三更時分起身,從無間斷。

  她又看了看自己女兒,睡得香甜,像只小豬一樣,相比之下,妞妞比元慶的毅力差遠了,真不知他是怎麼練出來的毅力。

  沈秋娘不知道,元慶從三年前起,每天都在曲江池中游泳一個時辰,尤其是冬天的寒浴對人意志力是一種極大的磨練。

  元慶雖是楊家之孫,可楊家對他根本就不聞不問,生活條件之艱苦,甚至連小管家的孩子都不如,五歲上族學,可不到三天便因為元慶和其他楊家子弟打架而被退學。

  但這些沈秋娘一點不在意,她就害怕楊家重視元慶,把元慶從她身邊奪走,她撫養元慶已經五年,早把他當做是自己的兒子。

  沈秋娘也翻身起榻,她要開始抄書,從前他們每月月錢剛剛夠用,但自從兩個孩子開始練武后,便漸漸開始入不敷出。

  尤其元慶飯量大漲,這兩年關中大旱,米價大漲,已經漲到每斗八十錢,他們一月五吊錢剛夠買六斗米,而元慶一個人就要吃四斗,他們只得買稍微便宜一點的粗糧,好在他們已經習慣清貧生活,每天青菜豆腐也吃得有滋有味,廚房劉二嬸喜歡元慶和妞妞,總會隔三差五偷偷送幾塊紅燒肉給兩個孩子。

  現在主要是妞妞學武築基也需要錢,貧文富武,學武是一件極耗金錢的事情,學費、藥錢、肉食、器械,最便宜的師傅每月也要收二十吊錢,一般窮人孩子根本就學不起。

  其中藥錢最貴,幸虧沈秋娘本人會武,也會制丹,所以很多時候沈秋娘都是自己去城外採藥,但一些藥材還是無法採到,就必須花錢去買。

  沈秋娘從三年前便接一份抄書匠的活,每月抄二十本書,能掙四吊錢,勉強能維持妞妞最低的藥材錢。

  沈秋娘點亮油燈,開始鋪紙抄書,最近她接到一份很不錯的活,在正月初五前抄三十本金剛經,能掙十吊錢,這樣,她就可以給兩個孩子做一身新衣服,尤其元慶長得太快,才八歲,身材已經和十二歲的孩子一般高,褲子明顯短了一截,平時她都是去沽衣店買最便宜的舊衣,可是新年要穿新衣,今天已是正月初三,他還穿着舊衣。

  沈秋娘無法再睡了,她今天無論如何要把這些書交出去,拿到錢,孩子需要買布做新衣,可家中只剩下十錢,而這個月的月錢至今都沒有發,她不想去找帳房馬管事,她感覺那個馬管事最近看她的眼神不太對勁。

  院子裡,元慶準備練刀了。

  

  卷一

楊家有男初長成

第十三章

河底練刀

  

  張須陀的武學思想也是崇尚簡潔實用,他主張以最快最有效的方式殺死敵人,張須陀的刀法比一字刀法還要簡潔,包括攻守一共只有十三式,但這十三式刀法又不是簡單到走卒販夫也能練。

  恰恰相反,這十三式刀法雖然看似簡單,但想真正練出來,卻非常艱難,因為它這是化繁為簡,中間運勁的力道都非常精妙,這就像大師寫出的文章,文字都很簡單,沒有任何華麗詞彙,可一般人就是寫不出。

  想要理解這十三式刀法的精髓,首先要學會繁雜,然後慢慢地去體會每一步簡潔背後的深刻含義。

  所以,十三式刀法的每一招後面,又各有五十六招複雜的刀法為基礎,可就算理解了這些刀法的化繁為簡,如果沒有相應的訓練配合,也一樣使不出這種刀法的威力。

  而張須陀刀法的訓練就是水底練刀,力量、速度、爆發以及對力道的精妙控制,這都是在水底訓練才能辦到。

  可如果沒有他的丹藥調節體內氣血和長跑訓練肺活量,也根本沒有辦法進行水底揮刀訓練,所以這些都是相輔相成,環環相扣。

  元慶學了整整三年,一共才學會七招,可就是這樣,張須陀仍然對他讚不絕口,他自己少時三年才學會五招。

  而後面六招需要極大的力量,只能用大刀在馬上才能使出,元慶現在尚小,他還無法體會到最後六刀的強悍。

  元慶這半年來不分晝夜地練習這七招,他越來越多地體會到了簡潔到極致的刀法精妙,每一式簡簡單單的刀揮出,在他眼中非常簡單,可在對手眼中,卻是簡單得難以抵擋。

  他現在終於明白,並不是刀法沒有用,而是真正的刀法小兵學不到,也學不會。

  當元慶將最後一刀凌厲劈出,長長吐出一口氣,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能學到如此高深的刀法。

  不僅是他的刀法,三年的魔鬼般築基訓練,使他的身體已經脫胎換骨。

  他可以揮動十五斤橫刀快如閃電般擊中目標,他身體敏捷如猴,兩三下便可爬縱上數丈高大樹,可以非常輕鬆地跑完一場馬拉松賽程,所需時間可以排進後世前五十名。

  讓他感受最深的,是他視力和聽力的提高,他前世是近視眼,可現在他已經遠遠超過後世飛行員的標準,百步外,他可以看見鳥雀的腳,他聽力也是敏銳無比,他睡覺時甚至可以聽見府門外的梆子聲。

  而張須陀卻說,他這些變化只是築基的第一步,所有築基都是這樣,剛開始變化很大,但三四年後就會減緩徘徊,等突破徘徊期後又會有巨大的提高。

  在院中練刀只是他練習刀法的一部分,還有一半練習需要在水底完成。

  元慶除去布衫和鞋子,他準備跑步了,他需要從這裡跑到曲江池,路程十三里,他跑步和別人不同,必須要光腳赤身跑,全身只穿一條自製小褲衩,赤身是張須陀這門練功必須。

  元慶早看見嬸娘房間的燈亮了,他知道嬸娘又要開始抄書,他不由低低嘆口氣,這幾年生活的操勞使嬸娘明顯有些老了,他已經八歲,又多一種前世的經驗,應該可以替嬸娘分憂。

  元慶將一口五斤刀背上後背,他正要離開,房間裡傳來嬸娘的聲音,「元慶,不是說今天家族有祭祀嗎?」

  「可我不想參加!」元慶停住腳步,對這個家族的事情,他沒有一絲興趣。

  「還是參加吧!你畢竟姓楊。」

  元慶半晌也沒有動,最後他還是向外走去,「現在才三更,我去務本河。」

  他直接走出楊府,向西走了片刻,便來到一條小河旁,這條小河的源頭在皇宮內,經過一條地下河,又從務本坊西北的一片池塘內冒出,形成一條小河,彎彎曲曲流向利人市,所以小河便叫務本河。

  此時河水已結冰,在月光下白亮亮地耀眼,元慶從包里摸出一小瓶酒,又將一丸丹藥用酒服下。

  他瞥了一眼岸邊一塊五六百斤重的山形巨石,慢慢從後背拔出刀,他的刀是一把障刀,是張須陀送他,形狀和橫刀差不多,但比橫刀短,刀身長約兩尺,連刀把一起,一共是兩尺四寸,利於近身搏鬥。

  元慶縱身跳上冰面,手臂貫注力量,赫地一刀劈下,『嚓!』刀深深地砍進了冰面,直透冰層之下,他雙手握刀,慢慢用勁,刀開始切割冰層,發出『嚓!嚓!』的聲音,片刻,他便切開一個長寬各八尺的方洞。

  元慶走上岸,用力推動岸邊巨石,將這塊巨石一點點推上冰面,『咚!』的一聲,巨石被推進冰窟窿中,迅速沉入河底。

  此時他額頭已是大汗淋漓,腹中丹藥化開,使他渾身被火焚燒一般,燥熱無比,他縱身躍入河中。

  時值四九之中,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節,河水嚴寒刺骨,仿佛將人骨髓都要凍住,元慶早已習慣,他跳入河中,河水迅速沒過頭頂,使他漸漸沉到河底。

  張須陀布置給他的第二個練刀課程便是,從五歲開始,每天入水一次,剛開始每次須在水底揮刀五百下,但三年後的今天已經漲到揮刀一千下,中途只准換氣八次,也就是說他每一次憋氣至少要揮刀一百二十下,這樣,就逼迫他以最快的速度揮刀。

  這是一般少年無法想象,就是成人也辦不到,第一次練習,元慶喝了一肚子的水,差點在河底溺亡,而張須陀卻毫不憐惜,無情地鞭笞他,然後將他一腳踢下水,但隨着時間慢慢推移,一個多月後,他便已經能做到。

  河底,元慶很快便找到那塊巨石,他用雙腿夾住大石,開始在水中疾速揮刀……

  寒冷和水的阻力使他揮刀格外艱難,但元慶早已習慣,暗黑的河底,他的刀在迅猛無比地揮動,水面上劈出一道道水波。

  劈出一百二十下後,他浮上水面,換一口氣,又潛入水底,繼續揮刀,一次又一次。

  ……

  『嘩!』一聲,他又一次浮出水面,這是他的最後一次換氣,這一次他要挑戰自己。

  元慶潛入水下奮力揮刀,他的雙臂已經酸軟無比,渾身的每一節骨頭都仿佛斷裂一般。

  水底無邊的黑暗中,他強迫自己奮力揮刀,戰勝手臂的酸軟疼痛,牙根都幾乎咬斷。

  他已經揮出一百二十下,已經快到極限,但他挑戰的目標是一百五十下,他只覺得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要爆炸,一百三十六、一百三十七……一百三十八,這種痛苦使他再也無法忍受,他的肺即將爆炸,他幾乎要處於一種缺氧的昏迷狀態。

  一百四十八、一百四十九……

  他雙腿一松,身體迅速上升,在即將衝出水面的剎那,他在水中揮出最後一刀,一百五十!

  『嘩!』他終於衝出水面,一股新鮮的空氣撲面而來,元慶渾身癱軟,貪婪地大口呼吸新鮮空氣……

  元慶慢慢游上岸,此時他的兩隻手臂酸痛無比,儘管他已經練了三年,但在水中揮刀一千下還是使他的肌肉酸軟得難以忍受,元慶沒有任何抱怨,這就是築基,既然張須陀幼時也是這樣過來,為什麼他就不能承受。

  不過如果元慶知道,張須陀像他這麼大時,每次在水中只需揮刀七百下,他恐怕當場要暈過去,張須陀把所有的訓練量給他加大了四成。

  這時天色已蒙蒙亮了,遠處的水潭沒有完全凍住,開始有貧窮人家的主婦在水潭邊漿洗衣服,石槌在冰面上敲得『砰!砰!』直響。

  元慶靠在河邊一棵柳樹後,背對岸邊,他從頸下小瓷瓶取出一顆綠色的丹藥服下,他又盤腿閉目打坐,渾身肌肉放鬆到忘我狀態,注意力凝聚於腦海中一點,讓藥力慢慢在身體中發散,他感覺到體力在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速度恢復……

  

  卷一

楊家有男初長成

第十四章

府門遭遇

  

  天蒙蒙亮,元慶回到楊府西北門,西外院是楊氏族人聚居之地,分為南北兩部分,南面一塊約五畝地是族學,有兩百餘名楊氏子弟和親戚的孩子在這裡讀書,元慶在五歲時曾呆了三天便被退學。

  北面一塊則住着幾十戶楊氏遠房族人,都是小戶人家,楊府按照每月十吊錢的標準給予補助,但十吊錢顯然是不夠日常開銷,他們又各自找了謀生之路。

  有的趕馬車,有的經商做生意,但最多還是去參與管理田莊,楊府在京城附近有好幾座大田莊,占地一百三十頃,都是楊氏子弟在打理。

  元慶的家在西外院裡算是最窮一戶,不僅是正房夫人鄭氏有意剋扣他的月錢,而且他們家中也沒有男人,一個寡婦帶着兩個孩子,生活着實很艱難。

  穿過一條小巷,前面便是他住的院子,元慶迎面見一人笑眯眯跑來,是剛剛被提拔為帳房主管的馬管事,元慶不喜歡他,更不喜歡他的老婆,他老婆就是那個身上很臭的貓頭鷹管家婆。

  這個馬管事極為好色,由於楊府的僕婦大多有幾分姿色,每次見到漂亮女人,這個馬管事就會露出一副色迷迷的模樣,府中人對他很反感,元慶也非常厭惡他,尤其最近妞妞告訴他,這馬管事對嬸娘的眼光有些不對,令元慶心生警惕。

  「馬管事,有什麼事?」元慶攔住他。

  馬管事長得又瘦又小,他有點怕元慶,連忙陪笑道:「我來給你們送月錢。」

  「給我!」元慶手一伸。

  馬管事無奈,只得把五吊錢交給元慶,他想偷偷看一眼院內,但他個子矮,看不到院中情形,他眼中閃過一絲惱火,轉身悻悻離去。

  元慶望着他走遠,冷冷哼了一聲,「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做夢吧!」

  他轉身回院子,剛走到院門前,只聽『嗖!』的一聲,一道黑影向他身上疾速射來,隨即傳來妞妞的尖叫聲,「快閃開!」

  元慶一抬手便輕輕巧巧抓住了射向他面門之物,是一把用破剪刀頭做成的飛鏢。

  妞妞練的是沈秋娘的武功,確實不適合元慶,都是小巧之武,比如輕功、暗器還有劍術,而元慶學的卻是沙場征戰之武。

  「元慶哥哥,對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妞妞跑過來向他道歉,妞妞和他一樣,已經八歲了,肌白如玉,雙眉如畫,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裡雙瞳如葡萄般黑亮,鼻子和小嘴都精緻異常,小美人的模樣已經出來。

  元慶笑了笑,「我知道,那條癩皮狗已經被我打發走。」

  「哼!便宜他了。」

  妞妞恨恨道:「他若敢有壞心,看我怎麼收拾他。」

  「他那副小身材,就算給他一百個膽,也諒他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