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戰圖 - 第3章

高月

  沉默片刻,低沉的聲音道:「來不及了,暫時放下此事,命所有士兵速去埋伏!」

  接着傳來馬蹄的雜沓聲,四條修長而健壯的馬腿出現在灌木叢頂上。

  張鉉透過灌木縫隙看見了一杆令他終生難忘的兵器,這支兵器大小如一隻巨大的磨盤,中間是尖銳無比的槍頭,兩邊長出一對儼如鳳凰般的金色翅膀,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刺,有點像三股叉,但又比叉寬大得多。

  生鐵打造的長杆長達一丈,連同鏜頭,足足有一丈四尺,至少重兩百斤出頭。

  張鉉的腦海里跳出一個名字:『鳳翅鎏金钂』,沒錯!應該就是這種兵器。

  沿着又粗又長的鐵杆,張鉉的目光落到了這員大將的身上,這是一名身材雄偉的大將,騎着一匹魔獸般的黑色戰馬,他身高足有兩米,膀大腰圓,銀甲銀盔素羅袍,面如冠玉,雙眉似劍,手提鳳翅鎏金鏜,威風凜凜,儼如天神一般。

  「去前面官道兩邊埋伏,莫讓楊玄感跑了!」

  大將催馬離開了溝壑,頭上傳來大群士兵奔跑的沙沙聲,漸漸地奔遠了。

  過了好一會兒,張鉉才從溝壑里出來,張鉉攀上一棵樹,凝視着遠方片刻,很明顯,隋軍在官道上部署埋伏,他是離去,還是去官道看一看?

  張鉉眼睛眯了起來,他又想起了那杆鳳翅鎏金钂,難道剛才的大將就是傳說中那位隋唐第二條好漢?

  張鉉十分小心,一路疾奔向官道奔去,路過他剛才休息處,李密的屍體已經沒有了,但兩根短矛還在,張鉉抄起短矛,向西南方向奔去。

  他距離伏兵約八十餘步,躲在一棵粗壯的大樹後,張鉉抓住樹幹,一縱身攀上大樹,躲在一簇茂密的枝葉背後。

  不多時,遠處傳來了急促的馬蹄聲,一群群士兵出現了,他們衣着簡陋,有的穿皮甲,有的穿布衣,兵器也五花八門,顯得不是正規隋軍,這應該是楊玄感的叛軍。

  士兵們個個面色惶恐,隊伍雜亂無章,無聲無息低頭行軍,向南逃亡,他們誰也沒有發現官道兩邊的樹林內埋伏着一支軍隊。

  張鉉搖了搖頭,這名隋軍大將雖然果斷,但還不夠細緻,能夠殺死李密之人,必然不是普通山匪逃兵,就算來不及全面搜查,但也應該派一支小隊仔細搜查,否則對方發出信號,他們的埋伏就沒有意義了。

  另外,這一帶森林茂密,極易埋伏,南下軍隊的主將居然不派斥候在前面排查敵情,這明顯也是一個重大失誤,如果這名主將就是楊玄感的話,那麼楊玄感起兵失敗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張鉉心中暗忖,自己要不要提醒這支軍隊,告訴他們兩邊有伏兵,不過如果他暴露的話,恐怕也活不成了。

  軍隊足足走過了五六千人,這時,終於出現了數百名穿着盔甲的騎兵,個個身材魁梧,手執長矛,一杆大旗在他們頭頂上飄揚,上繡一個巨大的『楊』字。

  大旗下方是一名四十餘歲的男子,頭戴金冠,身披金甲,體格雄偉,騎着一匹火炭般的高頭駿馬,手執一杆馬槊,他長一張方臉,濃眉虎目,目光中殺機凜冽。

  直覺告訴張鉉,此人就是楊玄感!

  就在這時,只見兩邊一聲梆子聲響起,密集的箭矢如暴風驟雨般射向楊玄感和他周圍的騎兵。

  官道上頓時慘叫聲響成一片,騎兵紛紛中箭落馬,楊玄感卻反應極快,將馬槊舞得風雨不透,槊影如飛,遮蔽了他的身影,就仿佛有一隻玻璃罩子罩住了他,數千支箭矢被他挑飛出去,竟然沒有一支箭矢射透他的防禦圈,令人嘆為觀止。

  箭雨瞬間停止,數百名騎兵只剩下楊玄感一人騎在馬上,他身上沒有一支箭矢,楊玄感仰頭狂笑,「還要再來一次嗎?」

  樹林內隋軍大將用鳳翅鎏金钂一指,冷冷道:「殺上去,片甲不留!」

  喊殺聲驟然響起,「殺啊——」數千隋軍從樹林內殺了出來,官道上大亂,楊玄感雖然勇猛過人,但他軍隊的士氣卻極為低迷,面對如狼似虎般的隋軍士兵,未戰即潰,他們被殺得哭喊連天,四散逃命,只恨爹娘沒有給他們多生兩隻腳。

  數百名隋軍士兵包圍了楊玄感,一片吶喊:「楊玄感投降,饒你狗命!」

  楊玄感大怒,狂吼一聲,殺進了隋軍隊伍,他如猛虎突入羊群,馬槊飛舞,仿佛疾風掃落葉,所過之處人頭翻滾,斷臂橫飛,血霧瀰漫天空,楊玄感所向披靡,勇不可擋。

  隋軍士兵被楊玄感的神勇嚇得魂飛魄散,紛紛掉頭逃命,楊玄感又沖入左邊敵群,頓時慘叫聲響徹天空,官道上仿佛變成了修羅屠殺場,鮮血染紅了土地。

  只一盞茶的功夫,數百隋軍士兵被楊玄感殺死在官道上,空氣中血腥刺鼻,到處是殘缺不全的屍體,連同戰馬也被殺死大半,人血馬肉混在一起,異常的血腥恐怖。

  這時,楊玄感兄弟楊積善從後面殺來,他大喊道:「大哥,宇文述大軍追來了,速速突圍!」

  楊玄感大吼一聲,揮槊向前方密集的隋軍士兵殺去……

  樹林內,隋軍大將冷冷看着楊玄感發威,隋軍士兵死傷慘重,他卻絲毫不為所動,仿佛楊玄感所殺之人和他毫無關係。

  眼看楊玄感要殺出一條血路,隋軍大將冷笑一聲,隨手抄過一根長矛,振臂一揮,長矛如一道黑色閃電向楊玄感後背疾刺而去。

  「大哥當心!」

  旁邊楊玄感的兄弟楊積善衝上來,用身體擋住了長矛,只聽一聲慘叫,矛尖透胸而過,楊積善被長矛活活釘死在地上。

  楊玄感眼睛都紅了,血紅的目光死死盯着從樹林內出來的隋軍大將,突然爆發出一聲大吼,「宇文成都,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縱馬揮槊,催馬向隋軍大將猛撲而來。

  隋軍大將正是宇文成都,他是大隋西路軍主帥宇文述的假子,赫赫有名的宇文十三太保之首,被隋帝楊廣封為天寶將軍。

  宇文成都奉宇文述之令率三千精銳走小路先一步趕到了敗軍之前,截斷了楊玄感的退路。

  宇文成都一催戰馬,手提鳳翅鎏金钂緩緩迎上,他的戰馬叫做魔麟獸,是粟特石國國王獻給隋帝楊廣的極品大宛馬,宇文成都平定吐渾穀人立下大功,楊廣便將這匹大宛馬賞賜給了他。

  宇文成都眯起眼冷冷道:「楊玄感,你雖然勇猛過人,但不是我的對手,投降吧!我饒你一命。」

  楊玄感號稱虎痴,武藝超群,被軍方排名為天下第四猛將,而宇文成都卻是後起之秀,但他驍猛善戰,勇烈過人,幾追當年的天下第一猛將史萬歲,被楊廣譽為天下無雙。

  儘管楊玄感很清楚宇文成都的勇猛,但殺弟之仇焉能不報,他長槊一擺,抖出九個槊頭,分心便刺,快如疾風閃電。

  「宇文成都,我與你玉石俱焚!」

  宇文成都不慌不忙,鳳翅鎏金钂橫掃而去,看似不快,卻後發先至,只聽『當!』的一聲巨響,楊玄感的長槊被震飛出去,險些脫手。

  楊玄感大怒,長槊如暴風驟雨般連刺八十一槊,宇文成都揮钂如飛,滴水不漏,將楊玄感刺來之槊一一封死,他力大無窮,幾次險將楊玄感的馬槊掛飛。

  雙方戰了十幾個回合,楊玄感漸漸力氣不支,這時,宇文成都抓住對方一個漏洞,大吼一聲,「楊玄感受死!」

  鳳翅鎏金钂斜劈而至,快似鬼影,霎時間到了楊玄感的脖間,氣勢慘烈無比,疾風令楊玄感呼吸一滯。

  楊玄感躲閃不及,只得奮力向後仰頭,他感覺可能躲不過了,不由絕望地閉上眼睛,只聽『咔嚓!』一聲,楊玄感頭上的金冠被劈飛出去,钂刃帶過的厲風刺得他臉龐劇痛。

  楊玄感嚇得魂飛魄散,掉馬便向南奔逃,他披頭散髮,狼狽不堪。

  宇文成都冷笑一聲,縱馬便追,胯下魔麟獸速度極快,片刻便追上了楊玄感,他揮舉鎏金钂,狠狠向楊玄感的後腦拍去,楊玄感萬念皆灰,暗叫一聲,『我命休矣!』

  眼看楊玄感要被鎏金钂拍得稀爛,就在這時,遠處奔來一名騎兵,舉令大喊道:「成都將軍,大帥有令,放楊玄感離去!」

  在千鈞一髮之際,宇文成都硬生生停住了鎏金钂,勒住戰馬,冷冷道:「今天饒你一命,給我滾!」

  楊玄感拼命抽打戰馬,向南方倉皇逃去……

  大樹上,張鉉看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他第一次看見了真正的沙場大戰,那種血腥暴力,那種殘酷勇烈,看得他血脈賁張。

  張鉉畢竟是軍人出身,從小又練習武術,對武學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嚮往,當他有幸一睹傳說中的絕世武藝時,他被深深地震撼了,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這時,遠處旌旗招展,一望無際的軍隊正浩浩蕩蕩向這邊殺來,這是宇文述率大軍來了,軍隊人數眾多,很快將涌滿整條官道,張鉉處境變得十分危急,不論他走或不走,都必然會被隋軍發現。

  但張鉉卻出奇地冷靜,從身旁抓起兩根短矛,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仿佛前方即將有獵物出現。

  片刻,四名隋軍騎哨從遠處奔來,經過他們所在的大樹,他們剛走過大樹,張鉉振臂一揮,兩根短矛一前一後如閃電般射去,斜插進兩名騎兵的後背,兩名騎兵慘叫落馬。

  另外兩人大吃一驚,猛地回頭,身後的樹林內沒有看見任何人,正惶恐時,一團青影卻從天而降,鋒利的軍刺左右疾刺,瞬間刺穿了兩名騎兵的頭顱。

  只在兔起鶻落之間,四名隋軍騎兵便已死屍墜地,乾淨利落,一氣呵成,張鉉飛身躍上了一匹戰馬,雙腿一夾戰馬便催馬疾奔,很快便消失在樹林深處。

  宇文成都也正好看見了張鉉殺人奪馬,對方敏捷果斷的身手令他暗吃一驚,他立刻意識到此人就是殺李密之人。

  宇文成都正要催馬追趕,這時,宇文述次子宇文智及已率軍趕到,他遠遠喊道:「成都,父親令你立刻去見他。」

  宇文成都無奈,只得用馬鞭一指,喝令一隊騎兵,「去追趕前方那人!」

  一隊騎兵吆喝着沖了出去,宇文成都看着騎兵隊的背影消失,他這才調轉馬頭向遠方的帥旗處奔去。

  ……

  【註:隋朝一尺=29.6厘米】

第0004章

初入洛陽

  轉過一道山彎的瞬間,張鉉用軍刺狠狠刺向馬臀,他一躍跳下戰馬,戰馬負痛,沿着官道向東繼續疾奔,張鉉卻迅速鑽進路邊一叢灌木。

  只片刻,馬蹄聲再度響起,數十名追兵風馳電掣般奔來,快馬加鞭,向前面的戰馬疾追而去。

  待追兵走遠,張鉉鑽出了隱身灌木叢,向身後的樹林狂奔而去,片刻便消失在茂盛的森林之中。

  張鉉向北一直奔出五十餘里,才慢慢停了下來,前面有一條小溪,他蹲在溪邊洗了把臉,痛快地喝了幾口水,才來到一塊平坦的大石上疲憊地躺了下來。

  直到此時,張鉉才有時間考慮上午發生的事情,他不由苦笑了一聲,自己剛到隋末便改變了歷史,他竟然把李密給殺了,沒有了李密的瓦崗寨會是什麼樣子?

  事已至此,他已沒有辦法再去彌補歷史,歷史自有它的因果軌跡,也不用着自己去刻意做什麼,張鉉只得放下這個遺憾。

  這時,他又想起了宇文成都,張鉉始終無法忘懷宇文成都的勇猛無敵,一馬一钂,打遍天下無敵手,不知另一個猛將李元霸會不會存在,應該叫李玄霸,李淵好像確實有這麼一個兒子。

  張鉉對楊玄感驍勇善戰也印象深刻,不過他也很奇怪,為什麼宇文述會放過楊玄感?

  儘管張鉉通過軍事戰略學習過一點隋朝的歷史,但那只是粗枝大葉的一些概況,在歷史的細節方面他卻茫然不知。

  他也知道自己想不通,索性不再多想,坐起身從懷中摸出了手槍,將剩下的兩顆子彈退出並小心翼翼收好,將來在關鍵時刻,說不定這兩顆子彈還會在關鍵時再救他一命。

  張鉉又取出李密的皮囊,這隻皮囊和後世的錢包差不多大小,他將裡面的物品倒在大石上,有幾小塊零碎黃金,共約三兩重。還有一面銅牌和一束紙卷。

  張鉉拾起銅牌,只見上寫用小篆刻着三個字,他依稀認出是『武川書院』,背面則是職務,刻着『博士李密』。

  書院張鉉知道,就是私人學校,原來李密竟是個教書先生,這倒是張鉉第一次聽說,他將銅牌放到一邊,拾起紙卷,紙卷用絲絛紮緊,只見側面寫着:『洛陽懷仁坊三春巷王伯當啟』。

  左下方寫着,『李密敬上。』

  原來這是一封信,而且是給王伯當,他打開信看了看,信中竟是一些安排後事的遺囑,他若不幸死在亂軍之中,他的全部家產捐給武川書院,信的內容倒是很重要,但張鉉沒什麼興趣。

  不過王伯當卻讓張鉉很感興趣,瓦崗寨的五虎大將之一,天下第十七條好漢,張鉉頓時有了認識一下此人的想法。

  他現在也無處可去,去大隋都城洛陽看一看倒也不錯,說不定能找個營生,掙點小錢。

  更重要是張鉉身無分文,在任何一個時代,不管盛世還是亂世,沒有錢都一樣地寸步難行。

  這時,他看見了皮囊中的幾小錠黃金,他掂了掂,大約重三四兩,估計能讓他夠他用一兩個月。

  不過君子愛財,取之以道,他張鉉可不是為了圖這幾兩黃金才殺了李密,但要他把這幾兩黃金扔掉,似乎又不可能。

  張鉉想了想,便自言自語笑道:「也罷,既然要用你的錢,就替你送這封遺囑吧!這幾兩黃金就算是我的送信辛苦費。」

  ……

  沒有了戰馬,張鉉的東行速度慢了很多,不過此時戰爭已經平息,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麼阻礙,還遇到集市和城鎮,他用李密留下的碎金子換了一些大隋五銖錢,保證了他沿途的食宿供應。

  經過五天的趕路,他終於抵達了大隋王朝的都城洛陽。

  洛陽,大隋王朝的京城,在皇帝楊廣登基九個年頭後,繁華雖然依舊,卻多了幾分滄桑。

  城外,到處可見戰爭留下的創傷,大片大片被夷平被燒毀的房屋,燒成木炭的大梁,觸目驚心地橫臥在被烈火熏黑的半截殘壁上,不遠處,有兩個跪在新墳前痛哭的老人……

  張鉉眉頭緊鎖,他不敢相信這就是洛陽,他心中暗暗嘆息一聲,這就是戰爭,兩個月戰火塗炭,洛陽城外已成焦土。

  南城門前擠滿了進城的人,喧囂熱鬧,有挑菜進城的農民,有牽着騾馬的商人,還有不少讀書士子。

  張鉉在一處三米高的石碑前停下了腳步,石碑上貼着一張懸賞告示,兩邊站着幾名執矛士兵,一群人站在石碑前竊竊低語,只聽一名讀書人搖頭晃腦讀道:「捉拿匪首楊玄感,獲其首級者官升三級,賞金五千兩,知其下落者官升一級,賞金千兩……」

  「呸!」有人低聲啐了一口,「這樣的懸賞誰敢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