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戰圖 - 第4章
高月
「楊玄感可是楊素的兒子啊!楊素黨羽遍布朝野,拿了楊玄感的人頭還想當官,找死吧!依我看,領了黃金有多遠就跑多遠,隱姓埋名做個富家翁也不錯。」
張鉉對這些不甚感興趣,他搖了搖頭便向城門走去,城門吊橋上站滿了士兵,不過他們只嚴查商隊或者兩人以上的進城者,對於單身入城者卻不怎麼過問。
收了十文錢的外鄉人入城費,一名士兵揮手讓張鉉進城,又向後面吼道:「下一個!」
但張鉉卻被頭頂上的東西吸引住了,那是幾十隻裝着人頭的木籠,高高懸掛着城門上,他們都曾是威風八面的人物,現在卻面目猙獰地懸掛在城頭,張鉉依稀認出了最邊上一顆人頭,似乎就是李密。
但張鉉卻愣住了,李密的眉心處應該有顆子彈洞才對,但這顆人頭眉心處卻很光潔,根本沒有彈孔,這是怎麼回事?
張鉉頭腦里一片混亂,難道這不是李密人頭?還是他殺的人根本不是李密?
「前面的漢子別堵路,快走!」後面十幾個挑菜農民不耐煩地大聲叫嚷起來。
張鉉又困惑地看了一眼李密的人頭,這才滿腹疑慮地走進了洛陽城。
洛陽城內卻是另一番景象,和城外完全是另一個世界,剛進城門,喧囂熱鬧的氣息便撲面而來,行人如織,川流不息,城門兩側小攤商販的叫賣聲起此彼伏,一隊數百頭駱駝組成的商隊正緩緩而行。
兩邊是茂盛濃密的大樹和高大堅固的褚紅色坊牆,正中是一條筆直寬敞的大道,一直通向遠方,在大道盡頭便是雄偉壯觀的皇城和大業宮,金碧輝煌的寶塔穹頂和飛檐翹角映照在清晨的萬道霞光之中。
張鉉的心胸也隨着氣勢恢宏的大隋都城而變得開闊起來,暫時忘記了李密的真假,這裡將是他新人生的起點,不管前途是風雨兼程還是陽光燦爛,他都將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
一路打聽,張鉉找到了位於建春門附近的懷仁坊,走進坊內,他又向一個老人打聽具體位置,老人向前面一棵大槐樹指了指,「看見沒有,那棵槐樹下就是三春巷,裡面只有一戶姓王的人家,走到底就是!」
「多謝!」
張鉉向老者抱拳行一禮,快步來到大槐樹前,這是一條幽深的小巷,巷子裡約有十幾戶人家,張鉉一直走到底,前方是一座占地約兩三畝的宅子,四周院牆不高,用黃泥夯成,斑駁破舊的院門上面沒有屋檐,據說這就是平民人家的標誌。
張鉉走上前敲了敲門,片刻,門開了一條縫,張鉉看見一張年輕人的臉龐,年紀比自己略長几歲,身材比他略矮一點,但長得也相當高大魁梧。
「你找誰?」男子聲音雄壯,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張鉉。
「請問這裡是王伯當家嗎?」
「我就是,請問你是——」
原來此人就是赫赫有名的王伯當,張鉉連忙從懷中取出信件,「在下張鉉,受人之託前來送一卷信。」
他將信遞給了王伯當,王伯當接過信頓時大吃一驚,竟然是李密寫給自己的信,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王伯當連忙開門將張鉉請進院子,他關上院門問道:「你這信是從哪裡得來?」
「在下在弘農郡救了一名受重傷男子,可惜他傷重不治,當時後面又有追兵,他臨死前托我送這封信,他叫做李密,對吧!」
張鉉又取出皮囊,「還有他的一些物品,我能否一併交給王兄?」
「夫君,是誰啊!」
一名少婦牽着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從房間出來,少婦長得十分清秀,身穿一件綠色的窄袖細綢長裙,肩披紅帛,臉上塗着薄薄一層脂粉,烏黑的秀髮如雲,頭戴金釵,手上戴着幾串明晃晃的金手鐲,雖然王伯當穿得十分樸素,布衣長衫,頭戴平巾,但從他妻子的打扮,便可看出他的家境還是頗為殷實。
小男孩長得虎頭虎腦,眉眼和王伯當頗為相像,胳膊腿都十分粗壯,一看便是練武的料子。
「是我的一個朋友!」
王伯當連忙把信收起,笑道:「娘子先去忙吧!」
少婦打量一下張鉉,便帶着孩子向內院走去。
王伯當這才對張鉉道:「我們去房間裡談!」
張鉉跟隨王伯當走進客堂坐下,張鉉還是第一次走進大隋的普通人家,他好奇地向四周打量了一圈。
房間很寬敞,陽光透過明瓦照入,使房間裡格外明亮,擺設比較簡單,三張雙人坐榻呈品字型擺放,榻上都有小桌子。
牆上沒有字畫,東邊掛着一把鯊皮劍鞘的寶劍,西邊則掛一張朱紅色大弓,用金線細細纏繞,做工十分精緻,下面是一壺雁翎長箭。
不過張鉉的目光卻久久注視着正面牆上掛着一支鐵杆亮銀槍,長一丈,線條十分流暢,一看便是名家打造。
張鉉心中估算,這支槍至少重四五十斤,他心中忽然升起一個念頭,他能不能向王伯當請教一下武藝,宇文成都的勇猛實在令他念念不忘。
不過轉念一想,似乎又不太可能,他只是來送信,兩人並沒有深交,王伯當怎麼可能隨意與外人交流武藝?
第0005章
武川之府
張鉉把剩下的一小錠黃金以及銅牌放在桌上。
「加上剛才那封信,一共就是這些東西。」
王伯當又看了一遍信,不由嘆了口氣,「多謝公子來洛陽送信,能否請公子說一說當時的情況,儘量詳細一點,可以嗎?」
張鉉便給王伯當說了自己救李密的經過,不過加了李密中箭受重傷的額外情節,最後他猶豫一下,還是說出了宇文述釋放楊玄感一事,他必須要把李密受重傷放在一個戰場的背景之下,否則李密怎麼會無緣無故受重傷?
王伯當的眼睛驀地瞪大了,驚訝地問道:「張公子能肯定是宇文述放了楊玄感?」
「是不是宇文述我不知道,當時宇文成都要擊殺楊玄感,一名送信兵跑來大喊,說大帥有令,放楊玄感離去,楊玄感由此逃得一命。」
王伯當點點頭,「那肯定就是宇文述了,難怪隋軍沒有抓到楊玄感,原來是被宇文述私自放走了。」
王伯當覺得此事事關重大,他必須要立刻向上匯報,他看了一眼張鉉,心中暗忖,此人是目擊證人,又最後和李密在一起,或許會主還會問他一些情況。
王伯當便笑道:「能否請張公子隨我去見一個長輩,因為事關李密的遺囑,想請公子去做個證明,再說說李密當時的情況。」
「是去見李密的家人嗎?」
張鉉可不想去見什麼李密的親人,倒不是怕揭穿,而是他心裡不太舒服。
王伯當搖搖頭,「不是家人!」
張鉉看一眼桌上的銅牌,笑問道:「莫非是去武川書院?」
「正是!」
……
武川書院是一家私學,位於修文坊內,據說是由幾名實力雄厚的士族聯合創辦,專門培養德才兼備的優秀子弟,在洛陽十分有名。
李密之前就是這家書院的一名博士,負責教授策論,王伯當也是書院聘請的一名教員,不過他負責教授學生射藝。
不多時,兩人來到了一座占地廣闊的府宅前,如果不是王伯當事先說明,張鉉絕對想不到這座氣勢恢宏的府宅竟然是一所學校。
走上高高的台階,張鉉抬頭看了一眼頭頂上一塊金邊藍底的巨大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寫着『武川書院』四個大字。
只是張鉉有點不太明白,為什麼這家書院會起名叫做武川?在他記憶中,武川可是北魏時期邊塞的六座軍鎮之一。
武川書院占地近百畝,不同於一般的府宅,裡面被特殊改造過,一間間被高大院牆封閉的小院,一條條幽深的巷子,整座大宅就仿佛一座迷宮,不知裡面住了多少人。
兩人一路進府都沒有遇見一個人,大宅內格外幽靜,使張鉉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感覺,怎麼也感受不到學校的半點氛圍,學生哪裡去了?琅琅讀書聲哪裡去了?
王伯當將張鉉領進一間客院,笑道:「張公子請在這裡稍等片刻,四周房舍都是學堂,可以隨意參觀,我去去就來!」
王伯當匆匆去了,張鉉在台階上來回踱步,仔細觀察眼前這座建築。
他發現隋朝的建築和明清不一樣,首先地基很高,用巨石鋪成,走進大堂要先上三米左右的台階,上面的磚木式建築更是氣勢磅礴,寬梁斗拱,下面用十幾根直徑足有半米的大柱支撐,這只是一座客堂,但看起來就像一座殿堂。
不過大堂內的陳設布置卻很簡單,只有十幾張坐榻,每隻坐榻前放一張低矮的小桌子,四面屋角再放一隻一人高的花瓶,其餘陳設便沒有了,使整個大堂內顯得十分高聳空曠。
張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答應王伯當來武川書院,或許是出於一種好奇,李密明明是個梟雄人物,為什麼又會是武川書院的教書先生?武川書院究竟是何人創辦的教育機構?
但也或許是他對王伯當比較感興趣,畢竟宇文成都仿佛神一般的存在,而王伯當就比較接地氣,他可以從王伯當這裡了解到一些隋朝的武藝。
隋朝的武將怎麼能使得動四五十斤的兵器,還有宇文成都那支鳳翅鎏金钂,至少重兩百多斤,簡直令他感到不可思議。
無數的謎團縈繞在張鉉的心中,他渴望了解這裡面的一切,以至於他已經快忘記是他親手殺死了李密。
不知不覺,張鉉走過客堂旁的一扇小門,來到另一座房宅內,前面是一條走廊,走廊右邊是兩間屋子,左邊是一座小院子,鋪着青磚石,牆角的幾株臘梅已經快謝了,嫩黃的花瓣變成了灰黃色。
但張鉉更感興趣兩間屋子,屋子裡各整齊地擺放着二十張單人坐榻,也就是枰,坐榻上還有一張小桌子,擺放着筆墨紙硯。
前方有一張寬大的坐榻,比下面的二十張坐榻略高一點。
這兩間屋顯然就是教室了,張鉉見其中一扇門未鎖,便好奇地推門走了進去。
房間裡很安靜,沒有一個人,桌上也沒有什麼預留的功課,似乎很久沒有人進來了,先生的桌上更是覆蓋一層薄薄的塵土。
張鉉這時發現先生座位背後的牆上貼着一張麻紙,上面寫着一行字:『試述遼東征戰的必要。』
這似乎是一道策論題,張鉉不由笑了起來,幾個月前他還在陸軍學院內辯論着同樣的題目,沒想到這道題在一千四百年前便出現了。
「你是誰?」他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張鉉一回頭,只見門口站着一名身穿黑色武士服的年輕姑娘,身高約一米七左右,雙腿修長,身材極為勻稱。
或許是衣服純黑的緣故,將她的肌膚襯托得格外白皙,一張俏麗的瓜子臉,鮮紅豐潤的小嘴,鼻樑挺拔,一對秀眉彎如細月,秀眉下是一雙寶石般的眼睛,格外的明亮,看她年紀也不過才十六七歲,但舉手投足之間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老練果斷。
張鉉一直以為隋唐女子只穿長裙,不穿褲子,但眼前這個黑衣女子卻穿着一條長長的燈籠褲,褲腿處很肥大,褲口有細繩紮緊,有點像西亞那邊女子穿的褲型。
張鉉過於關注隋朝女子的服飾,卻忘記回答對方的問題。
「我問你是誰?」
少女秀眉微蹙,她不喜歡反應遲鈍的人,這個年輕人長得倒是高大挺拔,卻是根木頭。
張鉉連忙欠身道:「在下張鉉,是王伯當的朋友。」
「他怎麼能隨意帶外人進武川書院?」
少女有點不高興,「既然是客人就應該在客堂等候,這裡是禁地,不准客人隨意闖入!」
少女的氣勢凌人讓張鉉略略有些不悅,王伯當明明告訴自己,四周可以隨意參觀,怎麼又變成禁地了,這哪裡有禁地的標示?是不是禁地難道王伯當還不知道,分明是這女子在信口胡說!
而且不管這座武川書院是什麼來頭,好歹他也是客人,書香門第之所更應該謙虛溫和,哪有書院這樣待客的?
不過張鉉不想讓王伯當為難,便不提王伯當建議他四處參觀之事,他歉然道:「很抱歉,我不該冒失進來,這我就回去!」
「哼!你擅闖武川書院禁地,就這麼一走就可以了之?」少女冷冷道。
張鉉本不想多事,但少女的一再咄咄逼人終於讓他有點忍無可忍了。
「既然是禁地,就應該寫清楚此地禁入,同時要把門關好,防止客人誤入,我承認自己不該亂走,這是我的不對,我願意誠懇道歉,但是,主人就沒有責任嗎?既然設在客堂旁邊,又敞開院門,明明是自己沒當好主人,卻把責任全部推給客人,這是哪家的待客之道?」
「你大膽!」少女大怒,手按住了劍柄。
「出塵!」
旁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只見一名白須白髮的老者出現在院子裡,他鶴髮童顏,銀絲般的長髮飄散在肩頭,老者負手對少女道:「這位公子說得對,是我們自己沒有安排好,不能怪客人,你去吧!」
「是!義父。」
少女似乎很尊崇這個老人,她狠狠瞪了張鉉一眼,若不是義父出現,她一定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懂武川府規矩的年輕人。
她不再理會張鉉,快步向另一邊的圓門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圓門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