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戰圖 - 第5章

高月

  這時,老者慢慢走進房間,對張鉉歉然笑道:「小女一向喜歡用刀劍說理,竟忘了待客之道,請公子不要往心裡去。」

  張鉉見老者面目親善,語氣溫和,不由有了幾分好感,他連忙道:「是在下不懂為客之道,亂闖主人宅,我這就離去。」

  他行一禮轉身要走,老者又微微笑道:「公子就是替李密送信之人吧!」

  「正……是!」

  張鉉遲疑了一下,他這才想起李密是死在自己手中,難道這位老者是李密的長輩?

  老者負手走到牆邊黃麻紙前,低低嘆口氣,「論題未完,人卻已去,着實可惜了。」

  「這是李密的論題!」

  難怪張鉉覺得上面的字有點熟悉,原來是李密所寫,那麼這間教室就是李密的授課之地,難怪很久沒有人進來了。

  「我剛才見張公子對這道論題若有所思,莫非張公子也有高見?」老者又淡淡笑問道。

  「高見沒有,只是有一點點想法。」

  老者微微一笑,「公子請說,竇某願意洗耳恭聽。」

第0006章

替身之謎

  張鉉暗忖,原來他姓竇,隋末姓竇的名人有哪些,張鉉思索一圈,卻只想到李淵之妻竇夫人以及河北天王竇建德,顯然都和眼前這個老者無關,或許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儒。

  張鉉收回了思緒,笑道:「如果把中央朝廷比做一隻飛鷹,那麼關隴和河北就是飛鷹的兩隻翅膀,自古得關中得天下,得河北者得中原,只要牢牢掌握住這兩片戰略要地,不管天下再亂,中央朝廷就不會輕易動搖,要穩固關中,就必須控制住隴右和河西,要穩固河北,就必須控制遼東,這也是曹操在滅掉袁氏後,再打遼東的根本原因。」

  張鉉差點舉例明朝失去遼東的後果,好在他反應及時,硬生生咬住了舌頭。

  老者沉思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說,今上攻打高句麗的目的是為了控制遼東,最終是為了穩固河北?」

  「正是這個原因,竇公沒有發現嗎?當今天子即位後首先對吐谷渾開戰,收復河湟、鞏固隴右,不就是為了保證關中的穩定嗎?然後再掉頭向東,高句麗野心勃勃,已有暗圖遼東之意,若遼東失守,河北必不穩,河北不穩則會動搖國本,所以高句麗戰役不得不打。」

  「可是河北有這麼重要嗎?如果是這樣,當今天子為何不直接定都幽州,卻定都洛陽?」

  張鉉暗暗嘆了口氣,他不知該怎麼說,從秦朝開始的兩千年歷史,前一千年是關隴長安的時代,可後一千年,就是河北北京的時代,沒有關隴和河北的支撐,何談大一統?

  老者笑了起來,捋須贊道:「我只是和你開個玩笑,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河北的重要性呢?你說得非常好,請問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河內張鉉!」

  ……

  王伯當坐在一間小屋裡已經等了快半個時辰,會主始終沒有召見他,想到張鉉還在那邊等候,王伯當有點煩躁不安,負手走到小院花徑內來回踱步。

  這時,王伯聽見腳步聲,急忙回頭,卻見一名年輕男子走了進來,只見他年約二十六七歲,身材瘦高,皮膚白皙,雙眼細長,頜下留一縷長須,眉眼之間顯得十分精明。

  這名男子長得很像李密,不過要比李密年輕一點,瘦一點,氣質也比較文弱,書卷氣較重,沒有李密那種英武之氣。

  王伯當和他很熟,連忙上前行禮道:「建成,什麼時候回洛陽的?」

  「三天前和父親一起回來述職,父親要去太原任職了。」

  這名年輕公子叫李建成,是唐國公李淵的長子,他沒有出仕,一直跟在父親身邊幫父親做事,但同時也在武川府掛職當博士。

  李建成笑問道:「伯當好像等了很久吧?」

  王伯當嘆口氣,「是啊!老爺子也太不給我面子,居然晾了我半個時辰。」

  「不怪他,聽說是長安來人了。」

  「哦——」王伯當這才醒悟,難怪見不到老爺子,原來是長安那邊來人了。

  「是你父親來了?」王伯當試探着問道。

  「不光是我父親,獨孤家主也來了!」

  王伯當心中驚訝,這是發生了什麼事?連極少出門的獨孤家主也來洛陽了,難道是因為楊玄感兵敗嗎?

  「我們下次再細談,父親找我有事,我先去了。」李建成行一禮,轉身便快步離去了。

  王伯當站在一簇花團前,他腦海里卻想到了李密,恐怕不僅僅是楊玄感兵敗,更重要是李密之死打亂了武川府的計劃。

  就在這時,一名小童快步走來,向王伯當施一禮,「王教員,會主請你過去。」

  王伯當精神一振,等了半個時辰,老爺子終於肯見自己了。

  王伯當跟着小童走進內宅,兩人進了一間大院,院子裡站着四名武士,握刀而立,一動不動,就像四座石雕一般。

  小童帶着他走進一座三層樓的大門,卻沒有上樓,而是走到最裡面的一扇石門前。

  小童向石門旁的武士舉起一面銀牌,對王伯當道:「會主在裡面等候,王教員請吧!」

  這扇神秘的石門王伯當三年來只進過一次,這裡才是武川書院真正的禁地,擅闖者格殺勿論,書院就是為了掩飾它的存在。

  王伯當走進了石門,石門悄然關閉,裡面是一條長長的青石走廊,兩邊壁龕里放着油燈,使走廊的光線顯得有點昏暗陰森。

  他快步走過青石長廊,又走上幾級石階,進了另一座樓的大堂,這座樓完全是用青石砌成,沒有窗戶,中間是一丈方圓的天井,陽光從天空直射下來,照亮了寬敞空曠的大堂。

  天井正中的石台上放着一隻巨大青銅鼎,青銅鼎上鐫刻着三個筆力蒼勁的纂字:『武川府』。

  王伯當面色凝重,跪在青銅鼎下重重磕了三個頭,這才沿着牆邊的一架旋梯上了樓。

  他走上三樓,站在一扇門前畢恭畢敬道:「會主,我來了。」

  「進來!」屋裡是一個蒼老的聲音。

  王伯當推開眼前一扇移門,屋子裡鋪着木地板,空無一物,乾淨得一塵不染。

  但房間裡卻坐着三人,似乎正在商議要事,右面是一個年約七旬的老者,身材高大,長着一隻碩大的獅鼻,相貌頗為威猛,此人便是獨孤家族的家主獨孤順,北周大司馬獨孤信的第五子,大隋蜀國公。

  左面是一名穿着紫袍的中年男子,年近五旬,面白如玉,不過相貌卻長得很普通,一臉和氣,給人一種很溫和面善的感覺,他便是剛剛入京述職的唐國公李淵。

  李淵雖然也是武川府的創始人之一,但他長年在外為官,很少來武川府,今天是特地被請來商量要事。

  而正中間的蒲團上盤腿坐着一名鶴髮童顏的老者,銀絲般的長髮披散在肩上,雪白的長須足有一尺,他身穿一件杏黃色的太極道袍,正在全神貫注地撫摸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

  如果張鉉見到他,一定會嚇一跳,剛才他正是和這位老者侃侃而談遼東之戰。

  王伯當連忙上前跪下,「參見會主!」

  這名白須老者便是武川府會主,他名叫竇慶,是關隴竇氏家族的第二號人物,按照武川府的慣例,會主兩年一換,這兩年正好輪到竇家。

  說起來他們三人還有很深的姻親關係,獨孤順是李淵的舅父,而竇慶更是李淵的岳父。

  竇慶眼皮一挑,銳利的目光盯着王伯當,「我想知道李密的遺物中有沒有一隻蠟丸?」

  王伯當連忙從懷中取出一枚蠟丸,「啟稟會主,蠟丸不在李密身上,他說蠟丸放在他身上不安全,便交給屬下保管!」他將蠟丸呈給會主。

  竇慶接過蠟丸凝視片刻,隨即捏碎蠟丸,裡面是一幅極薄的白絹綢,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他細看了一遍,就是這封信,他又問王伯當道:「還有什麼重要的消息。」

  「還有就是楊玄感其實是被宇文述私自放走!」

  這個消息讓三人頗感意外,三人對視一眼,獨孤順冷笑一聲道:「果然不出我所料,楊玄感造反,不知牽扯多少門閥士族,不知多少朝廷大臣恨不得立即將楊玄感置於死地,以掩蓋自己和他串通的事實,可宇文述老奸巨猾,留着楊玄感不殺,那就會有無數權臣貴族來討好巴結他,他便能從中撈取巨大好處,等他撈足了,楊玄感也就該死了。」

  竇慶點點頭,應該是這個原因,不過這件事先放一放,他們暫時還顧不上,竇慶又問道:「還有什麼?」

  王伯當連忙說:「其他沒有了,啟稟會主,報信人被我帶來,在客堂等候,他不僅是宇文述私放楊玄感的目擊證人,同時李密臨死時他就在身邊,會主若想了解什麼,可以直接問他。」

  竇慶微微一笑,他已經和這個張鉉談過了,小伙子人不錯,有點見識。

  這時,旁邊獨孤順重重咳嗽一聲,拉長聲音道:「我的時間不多,談談如何善後吧!」

  竇慶笑了笑,便對王伯當道:「你先到外面稍等片刻,我等會兒還有事找你。」

  王伯當起身行一禮,慢慢退了下去,竇慶拾起李密的銅牌,輕輕嘆了口氣,「雖然李密不幸身亡,但這一次他做得不錯,成功阻止了楊玄感進入關中。」

  李淵也十分遺憾道:「可惜楊玄感不聽李密之言,如果楊玄感能東入揚州,西聯瓦崗,北接竇建德,南靠江淮富庶之地,根基可圖,但他一意孤行攻打洛陽,耽誤太多時間,給了楊廣殺回之機。」

  獨孤順不耐煩地擺擺手,「楊玄感已徹底失敗,不用再談他,我們只談下一步的計劃!」

  竇慶點點頭,目光炯炯地注視着李淵,緩緩說道:「我和獨孤家主已經商量過,既然李密已身亡,那我們的下一步計劃只能換人,決定讓建成頂替李密的身份去收編瓦崗軍,叔德,你這裡沒有問題吧!」

第0007章

武之誘惑

  李淵之前已經聽獨孤順略略提及此事,他哪裡願意讓兒子去冒險,便咬牙道:「可是天下人都知李密已死,建成怎麼冒充他?」

  「這個無妨,李密的人頭已被我們暗中調換,明眼人都會認出城上掛的人頭並非李密本人,大家就會相信李密並沒有死,而且我們還有翟讓的親筆信。」

  竇慶揚了揚手中的絹綢,「相信翟讓會承認建成就是李密。」

  旁邊獨孤順也勸李淵道:「其實翟讓只是想和我們關隴貴族合作,是不是李密並不重要,我們只是為了保護你才讓建成冒充李密前往,我想,翟讓就算心知肚明也會配合我們保守這個秘密。」

  李淵知道已經無法反對,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他都不知,怎麼放心讓兒子去瓦崗寨,他沉吟一下又問道:「瓦崗軍方面有多大誠意?」

  竇慶對他笑道:「翟讓兩個月前便派魏徵來秘密和我們接觸,希望能得到我們的支持,本來我們不想考慮瓦崗軍,但既然楊玄感已經失敗,收編這支軍隊對我們也有好處,所以我和獨孤家主商量決定,派李密去收編瓦崗軍,怎奈李密身死,只好讓建成替他了。」

  李淵心中暗忖,此事有弊也有利,雖然有一定風險,可如果建成能順利收編瓦崗軍,很可能將來會成為自己事業的一大助力。

  想到這,他終於點頭答應,「好吧!那就讓建成去瓦崗奮鬥一番。」

  竇慶見他答應了,欣然捋須道:「為了保護建成的安全,我打算讓王伯當陪同他一起去。」

  李淵連忙拱手稱謝,「多謝岳父考慮周全。」

  竇慶高聲道:「伯當進來吧!」

  王伯當又一次走進了房間,他躬身施一禮,垂手而立。

  竇慶三人對望一眼,竇慶儘量用一種柔和的語氣道:「上次和你說過的事,你準備好了嗎?」

  王伯當默默點頭,他知道是讓自己去瓦崗,只是李密已經死了,他又和誰去?

  「你是和建成去,務必保護他的安全!」竇慶仿佛知道他的心思。

  「建成?」

  王伯當愣住了,但他立刻便反應過來,立刻道:「卑職遵令!」

  旁邊李淵欠身行一禮,「伯當,建成就拜託給你了。」

  「請李公放心,伯當會盡全力保護他的安全!」

  這時,王伯當又想起了還在等候接見的張鉉,連忙道:「會主要不要見一見張鉉?」

  竇慶微微一笑,「實際上我已經見過他了。」

  王伯當卻很驚訝,會主幾時見過張鉉,他怎麼不知道?

  「竇兄不會也想讓他也加入武川會吧!」旁邊獨孤順略略有些不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