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戰圖 - 第6章

高月

  竇慶出任會主這一年多來,唯才是舉,招攬了不少寒門子弟入武川會,這讓極看重血統門戶的獨孤順十分不滿,難道武川府是菜園子嗎?會種點菜的人都拉進來,簡直成何體統!

  竇慶聽出了獨孤順語氣中的不滿,他當然不會為一個張鉉和獨孤順爭執,況且這個張鉉來歷不明,他怎麼可能貿然拉他入會?

  「獨孤兄多慮了,我只是說見過他,別無它意!」

  獨孤順冷哼一聲,「最好別無他意!不過賢弟倒提醒了我,我覺得有必要再和賢弟探討一下武川府清本正源的問題。」

  ……

  「父親為何要女兒監視那個張鉉,就因為他說了幾句有見識的話?」武川樓書房內,張出塵不解地問義父竇慶。

  竇慶負手站在窗前,遠遠眺望着遠方的皇城紫薇宮,淡淡道:「我讓你監視他,是因為我懷疑李密就是此人所殺!」

  張出塵大吃一驚,「怎麼會?」

  竇慶瞥了張出塵一眼,「你不該問這麼多。」

  張出塵嚇得連忙低下頭,「女兒知錯。」

  竇慶又對她道:「我是懷疑他的來歷,我懷疑他是北齊會的人,我已讓伯當挽留他一段時間,你好好監視他,看他暗中和誰接觸,儘量不要打草驚蛇。」

  「是!女兒明白了。」

  「去吧!」

  張出塵行一禮,轉身快步離去。

  竇慶又望着天上的白雲輕輕嘆息一聲,他早就發現了李密的狼子野心,根本不同意讓李密去瓦崗,無奈獨孤順執意要讓李密去,他也無可奈何。

  好在李密及時死了,才去掉他的一個心頭之患,如果李密真是被這個年輕人所殺,倒是幫了他一個大忙。

  此人能殺死李密,也必然是非同尋常之人,如果他身份沒有問題,能不能讓他成為玄武之一,成為張仲堅的副手呢?

  念頭只是在竇慶腦海中一閃而過,他也知道不太可能,他和獨孤順的用人理念已經起了衝突,這個關鍵時候就不要再平添事端了。

  竇慶搖搖頭,張鉉的形象在他腦海里便慢慢淡去了。

  ……

  張鉉跟隨王伯當回了家,他見王伯當心事重重,便笑着安慰他道:「其實王兄的長輩不肯見我,正好遂了我的意,王兄不必過意不去。」

  王伯當哪裡是因為會主不肯見張鉉的原因,而是因為會主要李建成替代李密去瓦崗,他很擔心李建成的能力能不能完成這個任務。

  王伯當勉強一笑,「我沒事,老弟不用安慰我。」

  這時,王伯當想起會主讓自己挽留張鉉一段時間,他便試探問道:「不知老弟下一步有什麼打算?」

  張鉉搖搖頭,「我從河內一路過來,還沒有想好下一步的安排,不過先要找個地方住下來,然後考慮自己能做點什麼營生?」

  王伯當便笑道:「我要出去幾個月,有點擔心家裡無人照管,不如賢弟就暫時住在我家裡,替我看看房子,如何?」

  「大嫂和令郎也一同出去嗎?」

  「不!就我一人出去,但我要把他們送回長安暫住,房子就空了,怎麼樣,替我看看房子?」王伯當熱情地邀請張鉉。

  張鉉大喜,他身無分文,正發愁無處可去,難得王伯當有這份心意,他怎麼能不答應呢?他立刻應允,「那就不好意思了。」

  王伯當又微微一笑,「我家裡還有不少糧食和醃菜,是楊玄感圍攻洛陽時存儲,放久了會霉壞,就送給賢弟了,另外李密留下的黃金我也用不着,也一併送給賢弟,就算是賢弟送信的酬勞。」

  「王兄高義,張鉉感激不盡!」

  王伯當笑着拍拍他肩膀,「率性而為方是男兒本色,你不客氣,我很喜歡,你不是想和我探討一下武藝嗎?反正無事,我們回去練一練。」

  張鉉簡直懷疑王伯當是他肚子裡的蛔蟲轉世,否則他怎麼知道自己需要什麼,想要什麼,每一句話都說得那麼恰到好處呢?

  ……

  王伯當家中的後院占地足有一畝半,相當於後世的一個籃球場大小,也是王伯當的練武場,邊上擺滿了幾排刀槍劍戟,遠處還有一個縮得很小的箭靶。

  兩人來到了後院,王伯當指着槍架上一根大鐵槍,笑問道:「我發現賢弟很關注我大堂內那支銀槍,莫非賢弟也是練槍之人?」

  張鉉臉一紅,連忙說:「我哪裡是練槍之人,我對武藝一竅不通,但我很嚮往。」

  王伯當去大堂取來了銀槍,對張鉉道:「這支銀槍其實是我父親的槍,重五十斤,他一輩子都想練六十斤的槍,但他始終都沒能突破,便把所有希望都寄託我身上,還好,我沒有讓他失望。」

  王伯當擺開架勢,輕鬆地揮刺了幾招銀槍,遞給張鉉笑道:「公子試一試!」

  張鉉心中嚮往,他活動一下手腕,接過了銀槍,只覺這杆銀槍做工精緻,造型十分流暢,而且異常沉重,他從前就是以力量大而出名,可這杆長槍竟讓他感到十分吃力。

  揮動幾下他也可以辦到,但要拿它當武器,卻萬萬不可能了,他心中着實奇怪,王伯當明明體重身高都不如自己,自己連五十斤的鐵槍都很吃力,他為什麼還能用六十斤重的鐵槍?

  王伯當仿佛明白他的心思,看了張鉉一眼,從旁邊刀架里取出兩把橫刀,笑道:「賢弟要不要來切磋一下?」

  張鉉從前練過一種非常實用的格鬥刀法,他心中躍躍欲試,放下鐵槍,抱拳笑道:「那我就不謙虛了!」

  王伯當哈哈大笑,「賢弟儘管放開手腳!」

  兩人來到練武場中央,張鉉緩緩從鞘中抽出刀,寒光閃閃,鋒利異常,竟然是軍隊的橫刀,重量也正好,非常趁手。

  王伯當雙手執刀,擺出一個奇怪的姿勢,就像一隻正在側飛的大雁。

  「賢弟請吧!」

  張鉉也不客氣,大喝一聲,一步上前,手中刀凌厲地向王伯當劈去,這一刀簡潔異常,沒有半點多餘的招式,力量十足,他練過硬氣功,一拳可以擊碎四塊磚,這一刀之力足以劈斷木樁。

  「來得好!」

  王伯當是識貨之人,不由讚賞一聲,但他並不躲閃,揮刀橫劈,和張鉉的刀硬碰硬地撞擊在一起。

  只聽『當!』一聲刺響,張鉉被震得雙臂發麻,手中刀險些脫手而出,王伯當也被震得後退一步。

  「好刀法!」

  不等張鉉收刀回去,王伯當反手一刀劈來,角度刁鑽,快如閃電,張鉉急忙揮刀封擋,當兩刀再次撞擊,張鉉卻發現王伯當的力量陡然間大了兩倍不止,他再也握不住刀,刀脫手而出,飛出兩丈多遠。

第0008章

接受條件

  「我輸了!」

  張鉉舉起手,苦笑道:「我真是糊塗了,我怎麼會是王兄的對手?」

  王伯當一收刀笑道:「你錯了,其實你的力量遠遠超過我,只是你根本不會用,沒有發揮出最大的效果。」

  「那怎麼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效果?」

  「這個一言難盡——」

  王伯當指着院角的幾塊大石笑道:「我們去哪裡談!」

  兩人來到大石上坐下,王伯當笑道:「其實我早就看出賢弟並沒有練過武,對吧!」

  張鉉怎麼可能沒有練過武,只是他在後世練的武和隋朝的武藝可能不一樣,他還是謙虛問道:「我不太懂伯當兄說的練武。」

  「其實練武就是一種改變體質的過程,比如我胞兄王毅也沒有練過武,長得比我矮半個頭,比我瘦弱,胳膊比我細得多,筋脈也遠比不上我粗壯,如果我不是從小練武,那我現在就和他一樣。」

  「王兄的意思是說,練武必須要從小進行,是嗎?」

  「這是當然,練武可以促進孩童骨骼生長發育,讓人長得高大魁梧,不過大隋人高大魁梧的很多,未必有我這樣的力量。」

  張鉉苦笑一聲,「就和我一樣,一個大草包而已!」

  「賢弟太謙虛了,賢弟不是沒有力量,而是不得其法,沒有刻意去挖掘自己的潛在的力量,對吧!」

  張鉉默默點頭,冷兵器時代沒有槍炮,靠的就是搏擊技能和力量,所以歷朝歷代的統治者都會從戰略角度培養能上陣殺敵武藝高強者,為此付出巨大的資源,可一旦槍炮代替了刀箭,古武就失去生存的基礎,武術就變成了一種健身方法,當然沒有人刻意去挖掘力量。

  後世的武術和古代的武藝確實不是一回事。

  「那怎麼挖掘力量呢?」

  「打個比方說,賢弟平時只能舉兩百斤重量,但在某種情急之下,卻能舉起五百斤的重量,有過這種經歷嗎?」

  張鉉點點頭,他確實遇到過,相信很多人都遇到過,一些柔弱的女子為了救自己的親人,竟然能抬起汽車,在他那個時代,這叫做潛能。

  可是潛能又怎麼挖掘呢?他還是不解地望着王伯當。

  王伯當笑了笑,「人的力量不僅僅貯藏於手臂,還要肩部力量,頸部力量、腰部力量,腿部力量等等,其實身體的每一處都有力量,關鍵要把它在舞動兵器之時集中於雙臂,我們把這種方法叫做聚力,也有人叫做易筋術,名稱不同,意思一樣。」

  「我明白了!」

  「其實道理很簡單,關鍵是怎麼才能做到。」

  張鉉心中有一種不妙的感覺,試探着問道:「那王兄是怎麼做到的?」

  王伯當目光炯炯地注視他,繼續道:「練武是一個長期而艱苦過程,要付出大量的汗水和金錢。」

  「還需要大量金錢嗎?」

  「當然!光憑苦練是沒有用的,更重要是藥物輔佐,買藥配藥要花費大量金錢,所謂貧文富武,就是這個緣故,而且藥的配方是各家的不傳之密,父子家族代代相傳,這就是庸者生庸者,強者生強者的根本原因。」

  張鉉又問道:「如果我開始練聚力,是不是也能像王大哥一樣,力量倍增?」

  「這個需要天資,就像挖到了一大塊含金礦石,把黃金提煉出來才有價值,有人能提煉出一兩黃金,有人卻只能煉出一株黃金,聚力也是一樣,需要不斷突破自己的極限,突破次數越多,能聚集的力量越大,我只突破了兩次,但你見到的宇文成都據說突破了四次,所以他才能成為絕世猛將,這是他的天資,絕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

  停一下,王伯當又有點遺憾道:「而且賢弟練習聚力的年輕稍大了,一般在十歲左右開始練習,當人體筋骨固定後,再想練就有點晚了。」

  張鉉的心都涼了,那不就意味着他沒有任何希望了嗎?他已經二十二歲了,早就過了練習聚力的年齡。

  王伯當站起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用沮喪,你就是我說的例外,你有這麼高的身材,這麼健壯的體格,筋脈也不亞於我,這就是天資,只要你能重新練習聚力,將渾身力量集中於雙臂,我相信你的成就會遠遠超過我,你是大器晚成,只是我能力有限,我只能幫助你一點點,也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

  張鉉住在最東面的一間小院裡,這裡是王伯當家的客房,只住着張鉉一人。

  房間擺設很簡單,正面擺着一張用了十幾年的老床榻,依舊十分結實,床榻上放着簇新的細麻被褥和一隻竹枕,榻旁有一隻油光滑亮的竹箱,牆角還有一張桌子和坐榻。

  此時,張鉉負手站在窗前怔怔地望着遠處一棵結滿白果的公孫樹,幾名隔壁的光屁股頑童正爬在樹上用竹竿敲打黃澄澄的果實。

  張鉉似乎什麼都沒有看見,顯得有點心煩意亂,他還在回味王伯當剛才說的一席話,挖掘潛能,聚渾身之力於雙臂,他現在才明白,要練到宇文成都那一步是多麼遙不可及。

  不說宇文成都,就連王伯當的武藝也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張鉉從小酷愛練武,六歲時便被選進少年武術班,跟隨老師到處去拜師學藝,他對學武術有一種天生俱來的痴迷。

  十八歲參軍,正是過硬的武術底子使他被特種兵教官一眼看中,從此開始了長達兩年的殘酷訓練,兩年前又被送進陸軍學院學習,可就算是學習,他對練武也有一種異乎尋常的熱愛,仿佛是天生具有。

  發現自己誤入隋末,他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學武,畢竟隋末亂世,拳頭硬才是真理,他沒有足夠的文學素養,當不了文臣謀士,那只有走從武這條路。

  而且這個時代還有李元霸、宇文成都、裴元慶、羅成、秦瓊……

  無數讓他心搖神盪的猛將都會一一出現在他眼前,他幾天前還曾經夢想自己也能成為其中一員,可現在……他竟然有點絕望了。

  王伯當用一種婉轉的方法告訴他了武技和武藝的區別,武技只是拳腳招式,而武藝卻是力量。

  他一米九的身高卻舞不動五十斤的槍,而矮他半個頭的王伯當卻能用六十斤重的長槍,更不用說宇文成都二百多斤重的鳳翅鎏金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