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錦繡 - 第5章

吱吱

  她反倒有些慌張起來:「要是被人發現了……」

  「九小姐放心。」碧波家的笑道,「我不進府,只換了粗布衣裳在城裡走走,看看有沒有什麼閒言碎語就回來。」

  她稱讚碧波家的辦事妥當。

  碧波家的就和果慧大師說了一聲,藉口要回府向母親稟告她的病情,一大早出庵進了城。

  到了晚上,滿臉笑容地回來:「九小姐,城裡風平浪靜。」又抑制不住心底的喜悅低聲道,「我還無意間遇到了修竹家的,讓她給五太太帶了個口訊,五太太說,她過幾天就派人來給看您。到時候再仔細地和我們說。」

  修竹家的是另外一個很得母親信任的管事娘子。

  她喜出望外,終於睡了個安穩覺。

  沒兩天,修竹家的來了。

  「這些藥材或是清熱消暑的,或是調理氣血的,用法都寫在上面了。」她笑着遞過一個藍色粗布包袱,打發了綠萼和寒煙,言簡意賅地道,「大奶奶病了,左公子心中焦慮,一直留在我們府上噓寒問暖。您屋裡的丫鬟折柳突然忽冷忽熱,找了幾個大夫來都看不好,連帶着依桐、雨微、剪草幾個也開始不舒服,多半是惡疾,太夫人把她們幾個都移到了城外的田莊裡,還請了九仙觀的道士和潑雲寺的和尚來做法事,聽名醫馬伯駒的話,在您住的地方灑了硝粉。我來的時候太夫人還讓我帶話給您,讓您安安心心在這裡住些日子,等硝粉的味道散了再回去。」

  她又驚又喜。

  驚的是母親親自出面都沒有查出個所以然來,她屋裡幾個得力的丫鬟都牽連了進去,喜的是大伯父終於還是制住了那左俊傑,太夫人也出了面,而且還是一幅維護她的樣子……

  「那到底查清楚是誰了沒有?」她急急地問。

  「具體的,五太太也沒有說。我也不知道。」

  修竹家的說着,寒煙進來。

  「東西都收拾好了,庵堂的素菜也送了過來。」

  兩個丫鬟還不知道她為什麼會來碧雲庵。

  修竹家的立刻打住了話題。

  她讓碧波家的陪着修竹家的下去吃飯,自己坐在窗邊望着窗外的銀邊垂柳發起呆來。

  碧波家的送走了修竹家的,輕聲寬慰她:「小姐,既然太夫人都插手了,我們很快就能回去了!」

  「你不用哄我。」她愣愣望着窗外,「我跟着母親身邊學管家也有三、四年了,有些事,也明白幾分。把她們移到城外田莊去,要麼是查不出什麼來,只好用刑;要麼是互相掩護,沒辦法查下去……不管是為什麼,我心裡都覺得難受得很……」她眼角含淚。

  碧波家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半晌,才喃喃地道:「等下次修竹家的來就知道了!」

  可讓她們都沒有想到的是,修竹家的再也沒來過。

  不僅修竹家的沒來過,碧波家的也被陳媽媽給換了回去。

  「五太太那邊有要緊的事要碧波家的幫着去辦,九小姐這邊又不可一日無人。」平時遇見她畢恭畢敬的陳媽媽皮笑肉不笑地給她行禮,身後還跟着七、八個五大三粗的婆子,「太夫人就讓我暫時來服侍九小姐一些日子!」

  陳媽媽是大伯母身邊最得力的,等同於碧波家的之於母親,黎媽媽之於祖母。

  她覺得不對勁。

  自己來碧雲庵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怎麼派了這麼多人過來?就算母親身邊有事要碧波家的回去,大可請祖母派黎媽媽過來,為什麼要派陳媽媽過來?讓長房插手五房的事。而且跟陳媽媽過來的人個個孔武有力,面生的很,一看就不普通的粗使婆子,也不是常在內宅走動的。

  家裡有了變故!

  而且局面還對她和母親很不利。

  她很快意識到事態的嚴峻,挺直脊背,微揚着下頜,用一種睥睨的目光居高臨下地盯着陳媽媽,希望能在氣勢上壓一壓陳媽媽:「我這邊有庵堂的師傅,還有兩個小丫鬟,就不勞煩陳媽媽了。」

  「九小姐,這可不太好!」陳媽媽雖然笑容滿面,卻絲毫沒有僕婦的恭順,「要是太夫人知道了,該責怪我辦事不力的。」說完,朝着旁邊一個馬臉婆子使了個眼色。

  立馬有兩個婆子架住了碧波家的。

  她臉色大變。

  「九小姐!」碧波家的朝她使眼神,示意不要動怒,陳媽媽人多勢眾,不要吃眼前虧,「既然五太太那邊有事,那我先回去了。」又語帶雙關地道,「算算日子,五老爺應該已經收到五太太的信了,你且安心等些日子。」

  陳媽媽沒有做聲,退後幾步。

  她眼睜睜地看着碧波家的被兩個婆子壓着離開了碧雲庵。

第6章

驚變

  一想到這些,傅庭筠的太陽穴就「突突」直跳。

  自從碧波家的走後,她就被軟禁在了碧雲庵——可以隨意走動,卻不能出行;可以讀書寫字,卻必須經陳媽媽之手;可以和果慧大師談天說地,卻必須由兩個粗使的婆子陪着。好像一眨眼睛,她就會長出對翅膀飛了似的。偏偏碧波家的一去後家裡就再也沒有了音信,她好不容易托果慧師太給母親送的一封信也被陳媽媽截留下來。

  「九小姐,我們也是奉太夫人之命行事,」陳媽媽看她的目光冷淡中透着幾分不屑,「還請九小姐不要為難我們。」

  她惱羞成怒,「啪」地一聲把陳媽媽關在了門外。

  和衣躺在床上,想着家裡還不知道鬧成怎樣了,忍不住把臉埋在枕頭上哭了起來。

  頭昏鼻塞之餘又覺得困惑。

  祖母早就不理事了,由大伯母主持中饋。陳媽媽是大伯母身邊最得力的,幫大伯母掌管着公中銀匣的鑰匙,家裡的管事、僕婦對她恭敬有加不說,幾位伯母、母親和嬸嬸見了她也禮讓三分。她卻從不失本份,待人和氣恭謙,連祖母都十分稱讚。並不是個逢高踩低之人,就算她是待罪之身,也不可能因此而失了尊卑啊!

  念頭一閃而過,她猛地坐了起來。

  如果她不是待罪之身呢?

  陳媽媽是大伯母的心腹,大伯母又最得祖母的信任。如果說大伯母什麼事都聽祖母的,那陳媽媽就是什麼事都聽大伯母的。

  難道是左俊傑使了什麼招讓家裡的人相信了他的話?

  她眼皮直跳,再也坐不住,去了陳媽媽那裡。

  「……你來之前,祖母都說了些什麼?」她直直地站在屋子裡的中間,緊緊地盯着陳媽媽的眼睛。

  陳媽媽沒有迴避,目光堅定地和她對視:「太夫人說,天氣炎熱,九小姐剛剛中了暑,如果回去,少不得又要車馬勞頓,萬一又中了暑可怎麼好?不如在庵堂里多住些日子,等天氣涼爽些了再回去。只是這庵堂太過偏僻,家丁護院又不好長住在此,只好讓我帶幾個使得上力的婆子來服侍九小姐了。」

  這種話,騙騙那些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還差不多!

  她無心和陳媽媽打太極,索性開門見山:「陳媽媽,是不是那左俊傑說了什麼……」

  話剛說出口,陳媽媽已低聲喝道:「九小姐,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您要是行的正走得直,那左俊傑說什麼也沒有用。家裡十幾位小姐,太夫人最喜歡的就是您。您就是不為傅家的聲譽着想,看着太夫人滿頭的白髮,已是知天命、半截入土的人了,您都要消停消停才是!」她說着,眼眶漸漸泛紅,「您還是回去吧!好好呆在屋裡,還有小姐的體面,這樣胡說八道,我就是拼着個大不敬的名聲也要替太夫人、大太太管教管教您。」

  沒想到陳媽媽這樣看她。

  家裡的長輩是不是也這麼想呢?

  她腦子「嗡」的一聲,血住上直涌:「陳媽媽,我是怎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你怎麼能信一個外人的話……」

  陳媽媽卻一副不願意和她多說的樣子,徑直拉開了房門:「九小姐,天氣熱,您先回屋歇了吧!」

  幾個粗使婆子站在屋檐下看熱鬧,沒想到房門突然開了,不好立刻散了,縮頭縮腦地轉過頭去,裝出站在一起說閒話的樣子。

  她不想就這樣回去,又不想當着那些粗使的婆子和陳媽媽爭辯,咬着唇站在那裡。

  「九小姐!」陳媽媽背過身去,「我們這些下人,走到哪裡都低頭彎腰受人輕待。可別人一聽說我們是傅家的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說話的口氣也柔和了不少……您不在乎,可我們卻當做性命……只盼着傅家興旺發達,爺們都能中進士、當大官,姑奶奶們都能封誥命、做宗婦,我們也能挺直了腰杆走出去……」

  「你都盼着傅家好,何況是我?」她壓底了聲音打斷了陳媽媽說話,語氣急切地辯解道,「媽媽既然有這樣的心思,就更應該幫幫我才是。」

  「九小姐!」陳媽媽聲音顯得有些疲憊,「太夫人十五歲嫁到傅家,從孫媳婦一直熬到太夫人,大太太二十七歲就管了家,從算帳要用算盤到一聽就知道多少,不知道走過了多少道坎……您放心,但凡有一線希望,她們都不會冤枉您的。您就別給她們添亂了。」

  「冤枉」兩個字咬得有些重,分明是另有所指。

  說到底,還是不相信她。

  她突然間心灰意冷。

  也是,一邊是大太太一邊是她,誰的話可信,對於陳媽媽來說,不用想也知道。

  再說下去,不過是自取其辱罷了。

  她腳步沉重地回了屋。

  寒煙和綠萼並肩走了進來。

  「九小姐,我們看您這幾天睡得不好,想向庵里的師傅討點綠豆,給您做幾個綠豆餅,誰知道陳媽媽跟前的樊媽媽卻攔着不讓我們出門!」兩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好,綠萼低着頭,寒煙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神色,「那樊媽媽還說,讓我們以後別想一出是一出,好好地呆在靜月堂,別到處走動。要什麼,直接跟她說,她自會回了陳媽媽。陳媽媽同意了,就是上天下地都會幫我們辦妥的,要是陳媽媽不同意,也別說她不聽使喚……」

  事情一樁接着一樁,沒有誰會在意兩個小丫鬟的想法。

  她們終於覺得到事情的嚴峻來問她原由了。

  可惜,她被困庵堂不能動彈,連封家書都送不出去;左俊傑卻住在傅家,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望着兩張年輕的面孔,她有片刻的恍惚。

  寒煙和綠萼望着她的目光充滿了期盼,好像她一定說出一個讓她們釋懷的答案似的。

  兩個小丫鬟遇到了不明白的事都有勇氣來問她,被母親精心教養她十幾年,難道事到臨頭連個小丫鬟也不如?

  她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任那左俊傑在外面胡說八道,顛倒黑白不成?

  有什麼東西在她心底翻滾。

  她挺起了胸。

  既然果慧大師那條路已經被陳媽媽堵死了,陳媽媽那邊也指望不上,她只有自己想辦法了。

  她想了想,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寒煙和綠萼。

  兩人大驚失色,面素如縞。

  「不管你們信不信得過我,母親既讓你們來服侍我,就是信得過你們。」她誠懇地望着兩人,「我希望你們能幫幫我。到時候見了母親,孰是孰非自然就清楚了。」

  母親的眼光果然不錯,兩人想也沒想地跪在了她面前:「九小姐,我們聽您的。」

  幾天來的陰鬱心情終于晴朗了些。

  「我想讓你們悄悄去給我母親送個口信。」

  兩人都面露詫異,綠萼更是害怕地道:「我,我不認識路。」

  煙寒膽子大些:「鼻子底下一張嘴,我去。」

  她朝着寒煙鼓勵地笑了笑,想到目前的窘境,她的臉又陰沉下去:「我要回去為自己辯解,」埋藏在心底的話說出了口,她眼角眉梢就有了些許的剛毅,「又不知道家裡現在是怎樣一番情景,怕冒冒然跑回去弄巧成拙,反而壞了事。你把我的意思告訴我母親,看我母親怎麼說。到時候我也知道該怎麼做。」

  煙寒連連點頭。

  她和她們附耳一通說。

  寒煙和綠萼就開始鬧騰。

  不是突然不見了讓那些婆子好一通找,就是關在屋裡半天不出來任那些婆子在如何拍門也不出來。

  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會出來把那些婆子訓一頓。

  時間一長,大家疲於奔波,紛紛抱怨不已:「……九小姐畢竟是小姐,我們這樣,也不怪她心中憋屈。我看,只要小姐她們不出庵堂就行了。」

  陳媽媽為人謹慎,心裡雖然贊同,但還是道:「你們每隔一個時辰看看九小姐在幹什麼就行了。至於兩個小丫鬟,派些活給她們,她們也就沒功夫亂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