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枝 - 第5章

吱吱

  但百結膽小,遇事沒有她的吩咐她就不敢多走一步,反倒是情客行事潑辣,有她不方便明說的事她更願意交給情客去做,情客也比百結更適應宮裡的生活。

  姜憲問了百結的意思,最後把百結賞給了李謙。

  所以等到晚上大家都去歇了,屋裡只留下了當值的情客時,姜憲低聲地吩咐情客:「你明天去東暖閣打聽打聽,太后娘娘過來都跟太皇太后說了些什麼?」

  情客非常的驚訝。

  丁香和藤蘿才是東三所的大宮女,這樣辛密的事,郡主通常都是吩咐丁香或是藤蘿。

  難道太后娘娘會趁着大壽的時候大赦天下,郡主準備放丁香和藤蘿出宮?

  她心裡盤算着,面上卻不顯,恭敬低聲應「是」,起身挑了挑鎏金掐絲琺瑯蟠龍耳香爐里的安息香。

  屋子裡的氣味更甜了。

  姜憲睜大眼睛,半晌才睡着。

  夢裡,李謙大步地從外面走了進來,伸手就撩開了她的珠簾。

  由蓮子米般大小的東珠串成的珠簾相互撞擊着,叮叮噹噹,聲音悅耳。

  她抱着還像糯米糰子般年幼的趙璽僵直地坐在萬字不斷頭的紫檁木矮榻上,手裡捏着太醫給她配的毒藥,哆哆嗦嗦卻依舊眼睛睜得大大的望着他,厲聲問道:「你是誰?」

  李謙沒有說話,上前幾步單膝跪在了她的面前,道:「宮中的女子是服侍皇上的,是皇上的女人,您就這樣賞了我,我哪敢用?我說您到底是關心我的子嗣呢?還是想壞我的內宅呢?我看你不如再把您身邊體己的大宮女賞個給我得了,既可以幫我管管內宅,還可以幫我鎮鎮那些心懷不軌的人……」

  他的聲音低沉而又醇厚,說到最後還挑着眼角看了她一眼,輕佻狂放的哪裡像個超品的郡王。

  她氣得直發抖,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

  然後姜憲就醒了。

  牆角八角立柱宮燈瑩瑩如皎月,帳子上丹鳳朝陽的織錦泛着青藍色的光芒。

  姜憲卻再也睡不着。

  眼睜睜地看着屋裡的光線漸漸明亮,天色慢慢發白。

  情客掛了帳子,指使着小宮女去抱了放在火盆上烘着的夾襖,服侍着她起床。

  姜憲頭還有些暈乎乎的,直到百結捧了首飾匣子讓她挑選今天要用的簪環時才發現百結一直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餘光打量着她。

  「怎麼了?」姜憲不解地道,「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嗎?」

  百結這才小聲地道:「郡主,您今天還要擦點粉嗎?」

  姜憲剛重生的那會兒,晚上不敢睡覺,怕一睜開眼睛又回到了過去。好不容易發現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晚上就開始做自己被趙璽毒死的噩夢……今天她見到了李謙,又開始夢到李謙……

  這李謙不會真是她命中的劫吧?

  只要他出現了,連那些噩夢都不敢再來纏着她了?

  姜憲心情頓時有些低落,隨手選了兩支紅珊瑚珠花讓百結幫着戴上,吩咐她給自己抹點粉:「……免得被太皇太后發現我沒睡好。」

  到時候外祖母肯定會興師動眾地請御醫院的田醫正給她來把脈,說不定還會引了曹太后和皇上派人過來問候,甚至是讓曹宣過來探病。

  百結垂目應諾,動手幫她化了個淡淡的妝。

  姜憲讓人去請了白愫,兩人一起去東暖閣給太皇太后問安,等到太皇太妃過來,眾人一齊用了早膳,去大佛堂上了香,念了段經,回到東暖閣又各自抄了幾頁經書,用過午膳,服侍着太皇太后歇了午覺,姜憲、白愫和太皇太妃這才出了東暖閣。

  太皇太后去了隔壁的壽康宮。

  白愫挽着姜憲的胳膊往殿後去。

  她悄聲問姜憲:「你昨天遇到了承恩公,他有沒有說什麼?」

  關於曹太后的意圖,慈寧宮就沒有一個不知道的。

  姜憲不敢興趣地道:「沒說什麼!打了個招呼而已。我能和他有什麼說的?」

  白愫沉默了片刻,道:「你也不用每次見到承恩公都不理他……他這個人,我聽別人說,還挺不錯的……大家也都身不由己……」

  從前白愫也這樣勸過姜憲,姜憲嘴裡應得好,心裡卻很不以為然,覺得曹宣看她的目光少了熱情,根本就不喜歡她,偏偏還要做出一副對她很感興趣的人,當她沒見過世面的傻瓜似乎的,特讓人厭煩,因而不管白愫怎樣勸她,她見了曹宣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可這一世,姜憲想到昨天白愫眼底一閃而過的異樣,心裡隱隱有些不安。

  「我昨天不是好好地和他打招呼了嗎?」她望着白愫的眼睛,道,「我現在長大了,肯定不會像從前那胡來了。」

  「那就好!」白愫笑着。

  不知道為什麼,姜憲覺得白愫的笑容有些寂寥。

  姜憲皺了皺眉。

  兩人已走到東、西三所的分岔口。

  「那我回去休息了,」白愫沒有像往常那樣去姜憲那裡,而是略顯有些疲倦地打了個哈欠,道,「我們下午一塊練字。」

  姜憲頷首,直到白愫的身影消失在了西三所,她這才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寢殿。

  丁香伺候她換了衣裳。

  她吩咐丁香:「讓情客進來給我捶捶腿,你們都下去歇了吧!」

  丁香應「是」,喊了拿着美人捶的情客進來。

  情客不緊不慢地幫姜憲捶着腿。

  廳堂的自鳴鐘滴答滴答的,規律的響聲讓姜憲昏昏欲睡,閉上了眼睛。

  情客壓低的聲音卻在她耳邊響起來:「郡主!曹太后為清蕙鄉君的婚事而來,說是想把清蕙鄉君嫁給福建總兵李長青的長子李謙……」

第8章

主意

  「什麼?」如石破驚天,姜憲猛地坐了起來,睡意全無,「你說什麼?」

  情客低聲道:「太皇太后並沒有下禁口令,我是聽端茶進去的印霞說的。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還見了那個叫李謙的。但是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都對這門親事不滿意,太后娘娘提這件事的時候,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都裝作沒有聽懂似的。太后娘娘走後,太皇太妃就哭了,還說『長得好看有什麼用,門第低不說,還要遠嫁,太后這是沒有把北定侯府放在眼裡,不就是欺負北定侯府這些年來沒有出什麼人才嗎?要是真有這麼好,怎麼不在『三公』裡頭選一個嫁過去……」

  姜憲已無心聽下去。

  她捏着帕子在屋裡走來走去。

  怎麼會這樣?

  前世她和白愫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出的閣,根本沒有李謙什麼事……

  不對!

  姜憲停下腳步。

  她回來之後什麼事也沒有做,事情完全照着從前的軌道在走。前世她沒有見過李謙,是因為她沒有去過茶房,並不代表李謙就沒有來拜見過太皇太后,不代表曹太后就沒有過這樣的打算。

  如果是這樣,李謙突然出現在慈寧宮就能夠解釋得通了——曹太后也知道這門親事門不當戶不對,所以讓曹宣叫了李謙進宮,把李謙帶給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看,想讓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看在李謙的相貌上答應這門親事。

  真是……

  姜憲在心裡低低地罵了一句。

  不知道李謙是否知道自己進宮的目的?

  應該是知道的吧?

  這混蛋,居然敢一臉坦蕩地進宮相親。

  還敢打白愫的主意……

  姜憲把帕子團成了一團,丟在了炕上猶不解氣,索性把桌子上的茶盅茶盤全都掃在地上。

  她不知道自己這怒火從何而起!

  滿屋的宮女內侍嚇得跪成了一片。

  姜憲心裡更覺得堵得慌。

  她壓着情緒交待丁香:「我心情不好,你們把這些東西收拾,別讓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知道了,內務府那邊,拿了銀子給他們,讓他們把我打壞的東西都補上就是了。」

  宮裡的東西都是登記在冊的,哪個宮裡領的,誰領的,換季的時候壞了損了,為何壞了損了,都要一筆筆記錄的。

  丁香戰戰兢兢地應「是」,不敢多問,領了幾個二等的宮女小心翼翼收拾着屋子。

  姜憲乾脆出了門。

  情客幫她穿上了披風,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

  雨還沒有停,台階前那株西府海棠的葉子被淋得油綠潤澤。

  有兩個小宮女手裡捧用青竹編成的荷仙姑花籃從旁邊的抄走遊廊路過,清脆的聲音在靜寂無音的院子裡清晰可聞。

  「這雨要是繼續這麼下下去,等到太后娘娘生辰的那天,這些娟花怎麼紮上去啊?到時候程公公肯定會發脾氣的,還指不定誰會遭殃呢!」

  「關我們什麼事啊?我們可是慈寧宮的。幫着他們做娟花已經是退讓了,難道這老天爺要下雨,也與我們相干?」

  姜憲面無表情。

  情客目露擔憂之色,望了望兩個漸行漸遠的小宮女,又望了望姜憲,咬了咬唇,上前就要喝斥,卻被姜憲揚手制止了。

  曹太后四十七歲的壽辰,也是她垂簾聽政的第十年,程德海等人為了奉承討好曹太后,效仿前朝的武則天,要在秋天令百花齊放,差了針工局領頭,和各宮的宮女為曹太后壽辰做絹花,準備在曹太后生辰的頭一天晚上點綴在花樹上……

  前世,她若是聽到身邊的宮女內侍這樣的議論慈寧宮的忍讓與退縮,她定會把那些議論的人斥責一番。也正是她這樣的態度,讓大家都不敢再當着她說些閒言碎語,以至於等她知道趙翌不妥當的時候,她已經做了皇后,悔之已晚。

  她不會嫁給趙翌的。

  白愫也不會嫁給晉安侯。

  那她該怎麼做呢?

  姜憲低下頭。

  曹太后為李謙做媒,說到底,實際是想籠絡李謙的父親李長青。

  李長青也是個十分厲害的人物。

  他決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

  前世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門親事,十之八九是因為曹太后很快就出了事,太皇太后和太皇太妃又不樂意,自然也就沒有人提起這門親事,更不可能有什麼後續了。

  就像前世曹太后也很想她嫁給曹宣,後來曹太后死了,不也沒有人提起了!

  姜憲定了定神。

  以後的路要怎麼走,可不是她簡單地嚷嚷幾句就行了的。

  這件事,她得好好地琢琢磨磨。

  姜憲抬起頭,挺直了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