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的今 - 第2章
蘭帝魅晨
姜溪摘下墨鏡，掛在胸口衣領，片刻間，眼鏡在朦朧的光芒中實現物質重組，形態迅速收縮，最後化成一顆黑色的寶石，像是本來就固定在深溝前的領口處。「城市之光在佑華學院有三個名額，你應該去。」
姜溪是戰鬥類型的人才，過去在學院裡常對練，李解知道她對自己很欣賞，可是……他卻只能滿臉歉意的說：「我知道溪姐是好意，只是我沒什麼想法。」
姜溪沉默的注視着李解，半晌，突然轉身，背對他說了句：「練功別鬆懈了，這樣的世道，保護自己的力量很重要。」
「已經成習慣了。」李解回答的肯定，如果問他為何能夠從小堅持不懈，最大的理由應該是——他喜歡那種自己每天都可能變得更好的感覺。
「……聽說你收留了不少人？」姜溪的聲音有些遲疑，這種攙和別人私事的行為本來並不好，但她還是把話說了。「世上值得幫單方面幫的朋友沒多少，你這人心太善了。」
「連溪姐也覺得我善良的像是為了做好事而活啊？」李解很無奈的苦笑，這種標籤讓他即使解釋也很無力，於是只能半開玩笑似的說：「誰讓我爸一直教育說『因為害怕犯錯害怕受傷而一刀切的拒絕嘗試太消極，如何做出更好的選擇就是判斷力存在的意義』，溪姐說，我得反洗腦多久才能見效啊？」
「後天我就離開炎黃城，去雙月了。」姜溪沒有就這個話題繼續，說着道別的話，她手裡突然多了一對短劍，通體鏤空的造型，天藍的顏色，只見她隨手一抖，兩把短劍就旋動着繞過她胳膊旁，旋飛着落到李解手裡。「臨別贈禮。」
拿着那對很熟悉的短劍，注視着姜溪的背影，李解想到這一別，再見面不知道是多久之後，就那麼拿着劍，雙手抵在欄杆扶手，乍一看仿佛從後面抱着姜溪，但實際上和她背部仍然保持了一定距離。
姜溪保護姜辛束到結業，那之後她會闖自己的未來，而這一點，李解早就知道，他微微低垂着頭，湊到姜溪耳旁，輕輕的說了句：「溪姐保重。」
姜溪仍然背對他，沒有說話，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
李解靜靜沉默片刻，猛然後撤，收起那對短劍徑直走了。
他們也是朋友，曾經對練的時候他稱讚了姜溪的這對劍，當時她就說，等姜辛束結業，她得要對更趁手的，到時候這對送他當結業禮物。那之後李解並沒有再提過，根本沒有惦記，卻沒想到姜溪一直記着。
陳尚看見李解出來，又驚又喜的站了起來，因為姜溪，他沒呼喊，等到他走下樓了，連忙迎上前，拍了他胳膊一巴掌，高興的笑道：「沒事太好了！你想通答應姜辛束明天不參加了？」
幾個桌子旁坐着的人看見李解手裡的冰水杯子，目光都轉移開了。
李解回頭看時，本來在二樓欄杆邊的姜溪已經走了，看見陳尚臉上的歡喜，暗暗慚愧於不能坦誠相告，因為姜辛束是個好強的人，包間裡的對話流傳開了，那就是抽他的臉。
「老薑知道我是為了對魚的承諾，答應成全。」
「啊？這、這……簡直、簡直不能相信！姜辛束竟然會跟人講交情？天啊、天啊……突然不認識他了！」陳尚驚奇的猶如發現新大陸，推了推年代太久，成了四色攙雜的鏡架，很激動的說：「那傢伙厲害，真要打還真不好說結果！現在第一你拿定了，到時候學校肯定會保薦你進和平守護，你要不去就太可惜了……」
朋友有如姜辛束那樣的，當然也有如陳尚這樣的，陳尚是性情中人，所以不喜歡姜辛束，那就事事都不往好的方面想；因為當李解朋友，也就事事替他想，熱情的經常讓李解覺得——陳尚是不是他失散多年的親生哥哥呢？
「你想，老薑成全我，我回頭拿他和趙智讓的第一占學院保薦的名額？」
陳尚怔了怔，猶豫了兩秒，推推眼鏡點點頭說：「是不合適，是不合適……」
走出學院大門，李解邀他一起吃午飯，陳尚忙不迭的搖頭，好像有怪物似得。「我可吃不消你家現在的鬧騰，不如你跟我一塊吃吧。」
「這時間肯定做好了。」
「先走了。」陳尚徑自去了，李解沖他喊說：「下午馬到成功啊——」
陳尚高舉右拳，用力的揮了揮。「等我好消息！」
李解相信能等到他的好消息，陳尚在進化基因方面的知識積累那是學院裡頂尖的，本來學院想保薦他進軍隊的相關科研部門，但是陳尚覺得沒有背景助力，好點的幾個科研部門名額都沒他的事，倒不如頂着佑華學院頂尖學員的光環進半商業性質的企業歷練，將來發展的好了，就能得到科研部門的邀請，比就這麼進科研部從基層做起的機會大。
第九次世界大戰持續了八年，最終以炎黃國為主導的世界政府的成立告結。幾百年裡一次次的世界大戰中核武的摧殘下，世界上能夠供大量人口居住的城市只剩下十座，其中八座城市都在炎黃國。
而佑華學院又是炎黃國兩百多年來培育戰事相關人才的象徵，從這裡走出去的某方面的頂尖人才，如陳尚這樣的，單純求職毫無問題，有壓力的只是競爭起點高的崗位。
李解推開家裡的大門，仿佛進入了另一個世界，被門阻隔的噪雜頓時撲面而至，瞬間湧進他的耳朵，灌滿了他的腦袋。
「喂，數據卡我沒用完！快拿回來——」
抱枕在飛……
「慢點、看着點，我這端菜呢！剛被撞潑了一地湯還沒收拾乾淨，還想毀幾盤菜？」
扎着圍裙端着一大盆菜的高大胖扯着嗓子叫喊，兩根象腿小心翼翼的避開地上的湯水，以及不知道被誰丟地上的香蕉皮，還有半張臉髒兮兮的毛毛熊……步步為營的往餐廳去。
屋裡頭人來人往，還有三五成群坐那嗑瓜子說笑的……問題的關鍵是，這人也太多了吧？
李解困惑的看着許多張陌生的臉……
話說姜溪回包間裡時，正聽見姜辛束拿着電話，臉色份外嚴肅認真，她立即知道，這是在跟他父親通話。
「……是的父親，放棄明日實戰比斗的決定並不是感情用事。無論是趙智還是我，對於戰勝李解的把握都不會超過五成，我記得父親說過，沒有足夠把握就不能以賭徒的心理去冒險。必須時刻清醒認識到個人榮辱是對家族、以及更多人的責任，這是堪當大任的關鍵。因此，我解決的思路是讓李解放棄……」
姜溪動作輕緩的在他對面坐下，奇怪姜辛束的囉嗦，他本來只需要回報明天必勝的結果。
「……很可惜李解因為個人感情，不計後果。由於趙智在內，學院眾多朋友都曾求情，採取激烈手段我認為是下策。我選擇棄權，不僅能跟趙智言歸於好，還能獲得眾多有價值朋友們的良好評價，便於我在實習期招攬有價值的助力。至於這場實戰比斗，在我這趙智都棄權的情況下，我們三個人都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
姜辛束說到這裡，聲音又添了幾分凝重，連連點頭，明明是不帶影像的聲音通訊，卻好像他父親就在面前似的。「事出突然來不及先請示父親，希望父親能夠評點……是，是、是的，是……」
沒一會通訊終於結束時，姜辛束擦拭着頭臉上一層細密的汗水，如釋重負。姜溪困惑的問說：「李解沒棄權，你反而棄權……他拿着你什麼黑歷史了？」
姜辛束故作從容的彈彈衣領。「我怎麼可能被人要挾？」說罷，嘴角揚起一抹調侃的微笑，注視着姜溪反問道：「你一向很欣賞他，這時候竟然認為李解會做這種事情？」
姜溪嘴角浮起一抹心領神會的笑意，端起酒杯說了句：「是是——你不是那樣的人；他也不是。」
第三章
你們還能更坑嗎？
姜辛束若無其事的喝着酒，這個話題必須結束。這種有損形象的事情，他會說？開什麼玩笑！那是不可能的事情！越接近神化狀態的完美領袖，凝聚力越強。
這件事情只有、也只能有一個真相：那就是他姜辛束胸有成竹憑藉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神機妙算算無遺漏的智慧，面對李解情緒化的衝動堅持，做了最有價值的決斷。
「黑歷史，要挾，被迫改變主意這種事情不存在，根本不存在……」很快，姜辛束自己都相信了，他也必須相信。
他很好的解決了問題，而此刻呆在門口的李解，正面對另一個預料之外的問題。
屋裡一團糟糕，他只能慶幸，幸虧他父母常年在外，也沒有恰好在今天、這時候回來。
「什麼情況？」李解鞋也沒法脫，直接進去了，因為地上的湯水與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混在一起。
「李解回來了！太好了，開飯了開飯了——」高大胖餓了，大傢伙都餓了，就等李解呢。
幾張熟面孔份外熱情的迎了過來，殷勤的踢開妨礙落腳的垃圾，嘴裡說着：「大傢伙都等着你回來了才開飯，走走，餐廳裡邊吃邊聊。」
面對這樣的熱情，再看見屋子裡的狼狽不堪，還有多出來的一張兩張三張……一共十三張陌生的臉，喔，還有八張熟悉、刻意低姿態陪笑的面孔……
吃飯？
他現在能吃得下飯？
李解直接就被氣笑了。
「不管什麼情況，在這裡，就必須以遵守我的生活習慣為不可動搖的基本原則！五分鐘時間——必須恢復本來的乾淨整潔！」
滿屋子的二十一張熟悉不熟悉的面孔上的表情，幾乎同時一窒，緊接着，一條條身影不約而同的全動了起來！
對於寄人籬下的覺悟，他們當然都是有的……
屋裡人為何暴增？
炎黃城裡因為戰後的必要管制，搭建了很多合金構築的隔離圍牆，上面還布置了電網以防翻越。整座炎黃城裡，諸如此類的圍牆有幾百道，大體上被劃分為九層，最外層的稱為九級牆，九級牆以內的區域占據了炎黃城七成範圍。
佑華學院在三級牆裡，學院假期將至，到時候不能在宿舍留宿，只有兩個月的時間，期間必須找到合適的地方實習。可是三級城牆區域內的租住費用很貴，可供出租的房子又有限，沒有屋主的租賃合同就無法辦理三級區域的通行證，李解的一群朋友既負擔不起租金也沒親友可以投靠。一旦正式放假，學院的學生通行證就不能在三級區域活動，於是他們只能央求李解收留。
高大胖在內的八個人都是李解很熟悉的朋友，剩下的十三個嘛……
「李解！肖華你知道的啊，我喜歡好多年了，兄弟我能不能得到幸福美滿的人生，全看你了！」
「擦地的兩個是我小區鄰居的孩子和他堂兄還有他堂弟的表姐……別瞪呀，聽我說，怪我嘴賤，跟我媽吹噓，結果她被鄰居糾纏的沒辦法，又哭又鬧的逼我呀，我總不能讓她從此抬不起頭吧？」高大胖說着拍拍胸口，信誓旦旦的承諾說：「我保證！保證剛才的情況絕對不會再發生！」
「李解，那幾個……」
「不用說了！」李解都不想感嘆高大胖小區的人太威武了，竟然四個同屆還都進了佑華學院。他還需要聽解釋嗎？剩下的情況也差不了多少。「第一：裝，你們也得裝的像我一樣愛護屋子裡的一切；第二：如有損失，按價賠償，沒錢可欠，利息得算。」
「……行！」高大胖八個人咬咬牙答應了，合情合理沒話說。
李解說完站了起來，看了眼桌子上的肉菜，默默嘆氣……這些是父母買的完全無污染的百分百健康系列糧食，被他們這麼無節制的過量烹製，很快就會吃完。關鍵是——明明都放在儲物房裡，還有全基因信息比對鎖，是他忘記關門了？
「儲物室里的米別再吃了，就你們這一餐，吃去了幾萬。平時我都不吃，留着父母回來時才會一起享用。」李解倒很想大方，但這樣的時代，物資的有限決定了必須有計劃性的分配。而完全無污染的糧食在配額數量內的價錢就很貴，超過個人可購買配額限制後，價格以階梯的方式成倍往上遞增，就這樣，還設了上限。
而且完全無污染的食物只有四級城區以內的定居人才有配額，像李解父母那樣長年奔走的，出入城記錄成為他們在炎黃城逗留的時長依據，於是只能得到不離開城市的三級城區定居者十分之一的數量。
他哪裡大方的起來啊？
「幾萬？」高大胖瞬間懵呆，緊接着抬手在嘴前比劃了下，快哭出來的問了句：「我現在吐出來，能不賠錢嗎？」
剩下的七個，也全都變了臉色，他們一群人擠在這，不就是因為經濟能力所限嗎？結果、結果一頓吃去幾萬，這是要他們的卿卿性命呀！
「別裝可憐了，這頓算我請。」
關鍵是，都吃了……還真能吐出來麼？賠錢也沒用，差的不是錢，是沒有購買更多的配額啊！在三級城區想找人讓點配額？那是挺難的，代購者要存壞心，拿舉報敲詐，會被坑死，因為這種事情的懲處很重。
李解笑着一把打開高大胖比劃着要扣嗓眼的手，穿上鞋就要出去。
「你去哪？」
「你們覺得，現在這樣，我還能呆得下去？」李解看看客廳的六張地鋪加沙發上的兩個枕頭，廚房地上的地鋪，走道的地鋪……表情木然。
「這、這個，是、是擠了點，不過，害你出去住酒店我們怎麼好意思啊？」
「以為我聖母呢？借宿給你們，自己花錢在三級城區住三千一晚的酒店？隔壁也是我家的房子——不用裝可憐，沒戲！那是我爹娘住的，你們掉跟頭髮被我娘發現了，她潔癖都得發作，然後把屋裡所有東西消毒一遍。」李解開門出去，高大胖一群人跟出門外，個個苦瓜着臉，底氣不足的央求說：「李解，要不咱們再商量商量吧……不理人，真走了？」
「沒商量，做好事要把自己拖累進去，那叫傻好人，我娘娘家的王氏祖訓沒跟你說過？」李解頭也不回的轉過走道。
聽見開門的聲音，高大胖忙跑過去叫喊說：「李解——等等，剛才有個大叔來找你。」
李解頓時緊張起來，高大胖看他臉蹦着，忙擺手說：「不是你爸！」
「哦……」李解鬆了口氣，如果讓他父母知道屋子裡的情況，那麼他接下來能否過上悠閒寫意、自由自在的生活，可就不好說了。「再來就說我找到工作了。」
李解沒放在意的進屋，順手帶上了門……
話說高大胖回屋後，揉揉鼻子，嘆了口氣說：「世界上最可惡的是對比！我們二十一個人擠百多平的房子裡，就為了在三級城區找個好工作，李解呢？人家就不想工作，找上門的都不要，連情況都沒興趣了解。蒼天啊——賜我一個這樣的來生吧！」
高大胖身邊的矮子斜眼盯着他哼哼着說：「說的好像跟他一起找工作就能一樣似得！人家李解是咱們學院綜合戰鬥系三尊戰神之一，別的不說，就靠他的本事和平守護精英隊隨便進吧？月薪四萬起，咱們呢？找到八千的就不錯了！」
「啊——」高大胖突然高舉雙臂，激動的叫道：「所以才說世界上最可惡的是對比！有一個本事比我們強，家境比我們好的朋友，我們就是痛並快樂着啊！」
正這時，對面門突然開了，裡面走出來個阿姨，面若寒霜的訓斥說：「你們怎麼回事？吵吵嚷嚷半天了，有沒點素質……對面門的以前不這樣呀，還沒放假呢你們就鬧騰成這樣，再過幾天還得了啊……」
「對不起對不起……」高大胖幾個人連忙道着歉退回屋裡，關上門了才鬆口氣，旋即面面相覷，又忍不住一起竊笑。
就像一群惡作劇的孩子，被人發現時的感覺。
「別笑了，趕緊收拾乾淨，交待清楚，咱們也得馬上開始找實習的去處，能不能一步登天的在三級城區工作生活，就看這兩個月了！」
是的，對於高大胖他們來說，能得到李解的幫助，是很難得的機會，他們在這裡沒有親戚可以投靠，如果不是李解收留，他們頂天能在這裡混幾天，幾天找不到去處，就得跟三級城區說再見了。
沒錯，他們就是佑華學院裡的寒門子弟，家人住在城市最邊緣的區域，那意味着隨時可能跟各種輻射塵親密接觸。一次次的世界大戰，毀滅了越來越多的環境，現在的炎黃城周圍，理論上一片劃定的區域內屬於低輻射。
但是，氣流就可能突然帶來持續性的輻射灰塵，城市有防護罩可以阻擋，只是開啟需要時間，住在城市邊緣的當然最危險，而居住在越裡面的人，也就越安全。
進入佑華學院對他們來說是改變命運的關鍵，至少、至少也能從城市最邊緣的區域遷移到更深處，如果能在三級區域找到工作，渡過實習期正式被留用，有了落腳點，就能把直系血親遷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