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 第14章
曹雪芹
【留餘慶】
留餘慶,留餘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86)。
【晚韶華】
鏡里恩情,更那堪夢裡功名。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繡帳鴛衾。只這戴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須要陰騭積兒孫。氣昂昂,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後人欽敬(87)。
【好事終】
畫梁春盡落香塵。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頹墮皆從敬,家事消亡首罪寧。宿孽總因情(88)。
【飛鳥各投林】
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自非輕,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入空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89)!
歌畢,還又歌副歌。警幻見寶玉甚無趣味,因嘆:「痴兒竟尚未悟!」那寶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覺矇矓恍惚,告醉求臥。
警幻便命撤去殘席,送寶玉至一香閨繡閣中。其間鋪陳之盛,乃素所未見之物。更可駭者,早有一位仙姬在內:其鮮艷嫵媚,大似寶釵;裊娜風流,又如黛玉。正不知是何意,忽見警幻說道:「塵世中多少富貴之家,那些綠窗風月,繡閣煙霞,皆被那些淫污紈袴與流蕩女子玷辱了。更可恨者,自古來多少輕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為解,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飾非掩丑之語耳。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會,雲雨之歡(90),皆由既悅其色,復戀其情所致。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寶玉聽了,唬的慌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懶於讀書,家父母尚每垂訓飭(91),豈敢再冒『淫』字?況且年紀尚幼,不知『淫』為何事。」警幻道:「非也。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濫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輩推之為『意淫』(92)。惟『意淫』二字,可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能語達。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雖可為良友,卻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今既遇爾祖寧、榮二公剖腹深囑,吾不忍子獨為我閨閣增光而見棄於世道,故引子前來,醉以美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許配與汝,今夕良時,即可成姻(93)。不過令汝領略此仙閨幻境之風光尚然如此,何況塵世之情景呢?從今後,萬萬解釋,改悟前情,留意於孔孟之間(94),委身於經濟之道。」說畢,便秘授以雲雨之事,推寶玉入房中,將門掩上自去。
那寶玉恍恍惚惚,依着警幻所囑,未免作起兒女的事來,也難以盡述。至次日,便柔情繾綣,軟語溫存,與可卿難解難分。因二人攜手出去遊玩之時,忽然至一個所在,但見荊榛遍地,狼虎同行,迎面一道黑溪阻路,並無橋樑可通。正在猶豫之間,忽見警幻從後追來,說道:「快休前進,作速回頭要緊!」寶玉忙止步,問道:「此系何處?」警幻道:「此乃迷津(95),深有萬丈,遙亘千里。中無舟楫可通,只有一個木筏,乃木居士掌柁,灰侍者撐篙,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96)。爾今偶游至此,設如墜落其中,便深負我從前諄諄警戒之語了。」
話猶未了,只聽迷津內響如雷聲,有許多夜叉海鬼將寶玉拖將下去(97)。嚇得寶玉汗下如雨,一面失聲喊叫:「可卿救我!」嚇得襲人輩眾丫鬟忙上來摟住,叫:「寶玉不怕,我們在這裡呢。」
卻說秦氏正在房外囑咐小丫頭們好生看着貓兒狗兒打架,忽聞寶玉在夢中喚他的小名兒,因納悶道:「我的小名兒,這裡從無人知道,他如何得知,在夢中叫出來?」
未知何因,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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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不虞之隙,求全之毀——不虞:意料不到,意外。
隙:嫌疑,猜疑,誤會。
求全:追求完美無缺。
毀:責備,責難。
這兩句由《孟子·離婁上》「有不虞之譽,有求全之毀」脫化而來。意謂因關係親密而常常發生意外的誤會,因要求對方完美無缺而往往互相責備。
(2)
《燃藜圖》──藜:亦稱「灰藋」、「灰菜」。植物名。嫩葉可食,老莖可怍拐杖。
此圖畫的是東漢學者劉向深夜苦讀,忽有拄藜杖老人至而授其《五行洪範》天書的故事。事見漢末·無名氏《三輔黃圖·卷六·閣部·天祿閣》:「劉向於成帝之末校書天祿閣,專精覃思。夜有老人著黃衣,植青藜杖,叩閣而進,見向暗中獨坐誦書。老父乃吹杖端,煙然(燃),因以見向,授《五行洪範》之文。(向)恐詞說繁廣忘之,乃裂裳及紳以記其言。至曙而去。(向)請問姓名,云:『我是太一之精。天帝聞金卯之子有博學者,下而觀焉。』乃出懷中竹牒,有天文地圖之書,曰:『余略授子焉。』至子歆,從授其術,向亦不悟此人焉。」(紳:古代士大夫束在腰間而一頭下垂的大帶。太一:天神名。金卯之子:指劉向。「金卯」為繁體「劉」姓的隱語。「劉」字左下為「金」字,「金」上為「卯」字,故稱。)東晉·王嘉《拾遺記》卷六所記略同。
這是一幅勸人勤奮苦學的傳統畫,故賈寶玉極不喜歡。
(3)
「世事洞明」一聯——洞明、練達:通曉,通達,熟悉。
此聯是說熟悉世事和人情就是有學問,就能寫出好文章。這是勸人要想成名獲利,就必須老於世故,故賈寶玉極其厭惡。
(4)
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唐伯虎:明代著名畫家、書法家、文學家唐寅之字,在本書第二回中已被曹雪芹列為「逸士高人」之一。
《海棠春睡圖》:當指描繪楊貴妃醉態的畫。其根據顯然是唐·鄭處誨《明皇雜錄》佚文所載唐明皇(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故事:「上嘗登沉香亭,召妃子。妃子時卯酒未醒,高力士從侍兒扶掖而至。上皇笑曰:『豈是妃子醉耶?海棠睡未足耳。』」
唐伯虎是否畫過這幅畫並不重要,重要的在於曹雪芹顯然是藉以渲染秦可卿臥室的奢靡。
(5)
宋學士秦太虛──指北宋詞人秦觀,太虛是其字號之一。因他是蘇軾門下四學士之一,故稱學士。在本書第二回中,他已被曹雪芹列為「逸士高人」之一。其詞多寫男女情事,風格媚麗香艷。
(6)
「嫩寒」一聯──嫩寒:輕寒,微寒。
鎖夢:不成夢,不入夢,睡不着。
襲人:熏人。形容酒氣濃烈。
此聯是說春天的微寒使人難以入睡,屋子裡充滿了濃烈的酒香。
此聯為曹雪芹杜撰而託名秦太虛,除了用以渲染秦可卿臥室的奢靡之外,還當隱寓秦可卿為「太虛幻境」中人物,從而為下面「賈寶玉神遊太虛幻境」作鋪墊。
(7)
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武則天:唐高宗皇后,高宗卒後稱帝,改國號為周。史籍、筆記、小說都說她穢亂宮廷,荒淫無度。明末清初人朱鶴齡《重訂李義山詩集箋注》對《鑒檻》詩的題解即是一例,也是此句所本:「高宗時,武后作鏡殿,四壁皆安鏡,為白晝秘戲之須。」這裡顯然是隱寓秦可卿的淫亂。
(8)
趙飛燕立着舞的金盤──趙飛燕:漢成帝皇后。相傳她體態輕盈,弱不禁風,能在人掌托水晶盤上跳舞。事見宋·樂史《楊太真外傳》引《漢成帝內傳》):「漢成帝獲飛燕,身輕欲不勝風,恐其飄翥,帝為造水晶盤,令宮人掌之而歌舞。又制七寶避風台,間以諸香,安於上,恐其四肢不禁。」又據漢·伶玄《趙飛燕外傳》記載:趙飛燕恃寵驕橫,淫亂後宮,「多通侍郎宮奴」,故不能生育。可見這裡不僅是渲染秦可卿臥室的奢靡,也隱寓其淫亂。
(9)
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安祿山:唐玄宗的寵臣,身兼平盧、范陽、河東三鎮節度使,後與其部將史思明起兵叛亂,史稱「安史之亂」。故被曹雪芹在第二回列為「應劫而生」、「擾亂天下」的「大惡」人。
太真:即唐玄宗貴妃楊玉環,道號太真。楊貴妃曾認安祿山為養子,實為情夫。
安祿山以木瓜傷楊貴妃之乳未見記載,大約是曹雪芹根據宋·高承《事物紀原》卷三「訶子」(抹胸之類的裝飾品)條加以改造而成:「(訶子)本自唐明皇楊貴妃作之以飾物。貴妃私安祿山,以後頗無禮,因狂悖,指爪傷貴妃胸乳間,遂作訶子之飾以蔽之。」曹雪芹因「擲」與「指」諧音,「爪」與「瓜」形似,遂將安祿山「指爪傷貴妃胸乳間」變成了「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這裡也是借寓秦可卿的淫亂。
(10)
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臥的寶榻──壽昌公主:當為壽陽公主之誤,即南朝宋武帝劉裕之女。此句事見《太平御覽·卷三○·時序部·人日》引《雜行五書》:「宋武帝女壽陽公主,人日(農曆正月初七)臥於含章殿檐下,梅花落公主額上,成五出花,拂之不去。皇后留之,看得幾時,經三日,洗之乃落。宮女奇其異,競效之,今梅花妝是也。」這裡僅取秦可卿擁有公主般的床鋪,以渲染其臥室的奢靡。
(11)
同昌公主制的連珠帳──同昌公主:唐懿宗之女。
連珠帳:亦作「聯珠帳」。用珍珠串連而成的帳子。
此句事見唐·蘇鶚《杜陽雜編》卷下:「咸通九年,同昌公主出降(嫁),宅於廣化里,錫(賜)錢五百萬貫,更罄內庫珍寶,以實其宅……堂中設聯珠之帳,卻寒之簾,犀簟牙席,龍鳳繡連珠帳,續珍珠而成也。」這裡是藉以渲染秦可卿臥室的奢靡。
(12)
西施浣(huàn換)過的紗衾──即用西施洗過的紗做的被子(衾)。
西施:相傳為諸暨羅山薪(砍柴人)女,常在山邊小溪石上浣(洗)紗。因其貌美,被越王勾踐召去,獻與吳王夫差,以免吳兵攻越(見《吳越春秋·勾踐陰謀外傳》、《太平御覽》卷四七引晉·孔曄《會稽記》)。這裡也是藉以渲染秦可卿臥室之奢靡。
(13)
紅娘抱過的鴛枕──紅娘:元·王實甫《西廂記》中崔鶯鶯的丫鬟。
鴛枕:繡有鴛鴦的枕頭。指夫妻枕頭。
此句指該劇第四本第一折紅娘抱着衾枕送鶯鶯與張生幽會偷情。顯然是借寓秦可卿淫亂。
(14)
「春夢」歌──春夢:春天做的夢。
飛花:飄飛的落花。
逐:隨,跟隨。
寄言:贈言。
閒愁:無端無謂的憂愁。
此歌是仙女警幻仙姑向天下的少男少女贈言,告誡他們:人生如春夢般短暫,如隨水落花般一去不返,何必為情愛而憂愁?這表現了作者的色空觀念。
(15)
鳥驚庭樹──庭樹:庭院中的樹。
此語當本《莊子·齊物論》:「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毛嬙、麗姬:都是上古美女。決驟:飛奔。)本指魚類及禽獸不識美醜,故即使見了毛嬙、麗姬這等絕色美人也會嚇得逃竄不迭。後人引申為毛嬙、麗姬的美色使魚兒忘游而沉底,使大雁貪看而降落。遂以「沉魚落雁」等形容女子容貌極其美麗。「鳥驚庭樹」當從「鳥見之高飛」脫化而來,藉以形容警幻仙姑之美。
(16)
影度迴廊──度:通「踱」。慢步行走。
迴廊:迴環曲折的走廊。
此語是說警幻仙姑的身影在迴廊上款款移動。形容警幻仙姑步態姍姍,從容不迫,十分優美。
(17)
「盼纖腰」兩句──盼:看。
纖腰:細腰。
楚楚:出自《詩經·曹風·蜉蝣》:「蜉蝣之羽,衣裳楚楚。」毛傳:「楚楚,鮮明貌。」原形容鮮艷華麗。引申以形容優美動人。
風回雪舞:典出三國魏·曹植《洛神賦》:「仿佛兮若輕煙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意謂猶如旋風使雪花飛舞。
這兩句是說遠看警幻仙姑的細腰優美動人,步態如雪花在旋風中飛舞般飄逸。
(18)
「耀珠翠」兩句──的的:光輝燦爛貌。
鴨綠鵝黃:猶如鴨頭羽般的濃綠色和幼鵝毛羽般的嫩黃色。泛指五顏六色或五彩繽紛。
這兩句是說警幻仙姑的珍珠翡翠首飾光輝燦爛,五彩繽紛,眩人眼目。
(19)
宜嗔(chēn抻)宜喜──宜:相宜,適當,恰到好處。
嗔:生氣,發怒,不高興。
語或本南朝梁·簡文帝蕭綱《鴛鴦賦》:「亦有佳麗自如神,宜羞宜笑復宜嚬。」(嚬:同「顰」。皺眉,表示生氣或不高興。)形容美女無論生氣還是高興都顯得楚楚動人,令人看了都覺得心曠神怡。
(20)
冰清玉潤──語本《晉書·衛玠傳》(又見《太平御覽》卷四四五引):「玠妻父樂廣,有海內重名,議者以為婦公冰清,女婿玉潤。」事又見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言語》「衛洗馬初欲渡江」劉孝標註引《衛玠別傳》,文略異:「(衛玠)娶樂廣女。裴叔道曰:『妻父有冰清之資,婿有璧潤之望,所謂秦晉之匹也。』」意謂像冰一樣清澈,玉一樣光潤。形容人純潔高尚。
(21)
香培玉篆──意謂好像是用香木造就,玉石雕成。形容警幻仙姑容貌美麗無比。
培:堆積,堆疊。
篆:雕刻。
(22)
鳳翥(zhù助)龍翔──翥:鳥兒高飛。
語本「龍飛鳳舞」,出自晉·郭璞《錢塘天目山詩》:「天目山前兩乳長,龍飛鳳舞到錢塘。海門一點巽峰起,五百年間出帝王。」意謂猶如鳳凰和神龍在天空翱翔。原形容山勢蜿蜒起伏,氣象雄偉奔放。這裡藉以形容警幻仙姑體態輕盈,神采飛揚。
(23)
「其素」兩句──素:素雅。
綻雪:開放雪白的花。
這兩句是說警幻仙姑的素雅猶如春天開放的白梅花。
(24)
「其潔」兩句──蕙:香草名。
這兩句是說警幻仙姑的高潔猶如蕙草披上了一層秋霜。
(25)
「其靜」兩句──靜:安詳。
這兩句是說警幻仙姑的安詳猶如松樹生長在寂靜的山谷里。
(26)
「其艷」兩句──澄塘:清澈的池塘。
這兩句是說警幻仙姑的艷麗猶如晚霞映照在清澈的池塘。
(27)
「其文」兩句──文:指言語、說話。
曲沼:迂迴曲折的水塘。
這兩句是說警幻仙姑的說話聲猶如神龍在迂迴曲折的水塘里戲水(形容婉轉動聽)。
(28)
「其神」兩句──神:神韻,韻味。
寒江:指秋冬季節的江水。
這兩句是說警幻仙姑的神韻猶如秋冬的月光映照寒江。
(29)
「遠慚」兩句──王嬙:即王昭君(字昭君)。漢元帝時,被選入宮。據漢·劉歆、晉·葛洪《西京雜記》卷二載:元帝因妃嬪太多,令畫工各畫其像,以便按像召幸。眾妃嬪紛紛賄賂畫工,使其畫得美些,以求召幸。唯獨王嬙不肯行賄,遂不得召幸。後匈奴呼韓邪單于請求和親,元帝按畫像指定王嬙出嫁。及至召見,「貌為後宮第一,善應對,舉止嫻雅」,元帝後悔莫及。這裡以王嬙的才貌和品格襯托警幻仙姑。
這兩句是說警幻仙姑之美大大超過了遠在春秋時的美女西施和近點兒的漢朝美女王嬙,因而足以使二人感到慚愧。
(30)
「若非」四句──瑤池:相傳為女神西王母所居仙境,位於崑崙山上,而西王母最喜歡設宴請客。見《穆天子傳》卷三、《史記·大宛列傳論》。
不二:義同「無雙」。即獨一無二,無人可及。
吹簫引去:典出晉·葛洪《神仙傳拾遺》(見《太平廣記·卷四·蕭史》引):「蕭史,不知得道年代,貌如二十許人。善吹簫,作鳳鳴之響……秦穆公有女弄玉,善吹簫,公以弄玉妻之(指蕭史)。遂教弄玉作鳳鳴,居十數年,吹簫似鳳聲,鳳凰來止其屋。公為作鳳台,夫婦止其上,不飲不食,不下數年。一旦,弄玉乘鳳,蕭史乘龍,升天而去。」這裡是以弄玉比警幻仙姑。
紫府:道家仙人所居天上仙境。見晉·葛洪《抱朴子·祛惑》:「及至天上,先過紫府,金床玉幾,晃晃昱昱,真貴處也。」(按:漢·東方朔《海內十洲記·長洲》載有紫府宮:「長洲一名青丘,在南海辰巳之地,地方各五千里,去岸二十五萬里。土饒山川,及多大樹,樹乃有二千圍者……又有仙草靈藥,甘液玉英,靡所不有。又有風山,山恆震聲。有紫府宮,天真仙女游於此地。」《紅樓夢》里的「紫府」當指葛洪所說的天上紫府,而非東方朔所說的長洲紫府宮。)
這四句是說警幻仙姑無論置身於瑤池西王母的宴席之上,還是天上仙境紫府之中,都是無與倫比的人物。
(31)
放春山遣香洞──「放」和「遣」均可解作「發放」、「發付」意,「春」可解作「春情」意,「香」可解作「香艷」意,因此「放春遣香」似乎寓有「發付春情香艷」意,也就是下文警幻仙姑所說的「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痴」。
(32)
魔舞──即天魔舞。創製於唐代的一種宮廷樂舞。唐·王建《宮詞》有「十六天魔舞袖長」句,可見由十六宮女扮為天魔而舞。元代亦有宮廷樂舞,由十六宮女扮為菩薩而舞,用於贊佛、宴享等。
天魔:佛教指欲界第六天主,常為修行設置障礙,是佛教中的反面角色。《楞嚴經》卷九:「或汝陰魔,或復天魔。」道教則指天上的魔怪。《雲笈七籤》卷四:「有經無符,則天魔害人。」曹雪芹可能受到或唐或元「天魔舞」的啟發,便順手拈來,用於太虛幻境。
(33)
《紅樓夢》──這裡指曲名,而這也是本書之名《紅樓夢》的根據。按:「紅樓」舊時多指富貴人家女子的閨樓。如唐·白居易《秦中吟》:「紅樓富家女,金縷繡羅襦。」這十二支曲實為林黛玉等十二女子一生故事與結局的提綱,本書則是對這十二女子一生故事與結局的詳細描寫,而她們的一生有如一場春夢,故均以《紅樓夢》命名。
又按:本回下面的《紅樓夢》曲實為十四支,蓋因首曲為套曲中的「引子」(即序曲),末曲為「收尾」,不計在內,故曰十二支。
(34)
孽海情天──意謂沉迷於男女之情就會墮入孽海,受盡苦難。
孽海:即「業海」。佛教用語。意謂世間種種惡因造成的罪孽有如大海。《四十二章經》「罪來赴身,如水歸海,漸成深廣。」唐·守遂註:「罪始濫觴,禍終滅頂,噁心不息,業海轉深。」
情天:典出唐·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原意是有情的老天。引申以指男女愛戀的境界。
(35)
「厚地高天」對聯──厚地高天:典出《詩經·小雅·正月》:「謂天蓋高,不敢不局;謂地蓋厚,不敢不蹐。」
(蓋:同「盍」。何。局:曲,指彎腰曲背。蹐:用小步走路,即輕輕地走路。)又《荀子·勸學》:「是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指天地廣大遼闊,無邊無際。
古今情:指古往今來人們的愛情。
酬:實現,遂願。
這副對聯是說天地雖大,而古往今來天下男女命中注定的愛情或婚姻卻難以實現或遂願。這是曹雪芹為其筆下的男女青年安排的愛情婚姻悲劇,而這種悲劇也正是當時社會的現實,因而具有揭露和批判現實的意義。
(36)
邪魔──邪惡的魔鬼。
膏肓(huāng荒)──古代中醫學以心尖脂肪為「膏」,以心臟與膈膜之間為「肓」。
典出《左傳·成公十年》,略謂:成公病重,派使到秦國請醫生。秦桓公便派了個名叫緩的名醫前去治療。緩未到,成公做了個夢,夢見兩個小人兒的一段對話。一個說:「緩是個名醫,恐怕要傷我們,咱們逃走吧。」另一個說:「咱們躲在肓之上,膏之下,他也對咱們無可奈何。」等到緩來給成公一號脈,說:「你的病已經無法治療了,因為病已深入肓之上,膏之下,藥力難以到達那裡。」結果緩無功而返,成公也死了。後世即以「膏肓」、「病入膏肓」等為難治或不治之症。這裡是借指邪氣侵入心中。
(37)
「春恨秋悲」對聯──花容月貌:語或本「月貌金容」,出自南朝陳·江總《優填像銘》:「毫光此遇,法相今逢。眸雲齒雪,月貌金容。大仙下降,避席為恭。」意謂如花似月的容貌。形容女子容貌非常美麗。
妍:美麗,漂亮。
這副太虛幻境「薄命司」的對聯是說那些一年到頭為情而愁苦的女子,自己應該反躬自問:自己如花似月的容貌,到底是為誰而美麗?暗示世上少有真情男子,故痴情女子都是薄命的,只能是自尋煩惱。
(38)
「畫的既非人物」以下的一幅畫──滃染:是一種中國畫技法,即以墨筆在畫紙上略停片刻,使水墨在畫紙上洇開,從而產生朦朧的畫面效果。
這幅畫是隱寓晴雯一生所處的環境極其污觸與惡劣。
(39)
「霽月難逢」以下的一首詩──這是曹雪芹為晴雯的一生所設計的提綱。
霽月:雨過天晴的月亮,即明月。「霽」為雨過天晴之意,隱寓「晴」字,暗指晴雯之名。
霽月難逢:語本《宣和遺事》元集:「大概光風霽月之時少。」比喻晴雯像霽月一般光明磊落,一塵不染,品行高潔。
彩云:即「雯」的同義詞,也暗指晴雯之名。
彩雲易散:語出唐·白居易《簡簡吟》詩:「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比喻晴雯像彩雲一般美麗,卻被狂風暴雨般的封建勢力摧殘而死。
壽夭:這裡偏指壽命短促。
公子:指賈寶玉。下面約「公子」同此。
「心比天高」五句是說晴雯性格高傲而出身低賤,又兼容貌美麗,心靈手巧,以致招來王夫人等的怨恨,襲人之流的進讒,終於被逐出大觀園,年紀輕輕,含恨而死,只有賈寶玉無可奈何地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