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 第21章

曹雪芹

賈蓉聽畢了話,方出來叫人抓藥去,煎給秦氏吃。不知秦氏服了此藥,病勢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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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爪窪國──古代國名,即今南洋群島的爪哇島。古人以為該國距中國很遠,故藉以形容極其遙遠的地方。是舊小說的常用語。如明·施耐庵《水滸傳》第二四回:「那怒氣直鑽過爪哇國去了。」

(2)

《陰騭(zhì治)文》──全名《文昌帝君陰騭文》。是道教信徒偽托文昌帝君之名寫成的書,講論因果報應,災祥變異等,以勸人行善積德。道教信徒以為抄印該書並廣泛散發也可以積陰德。

文昌帝君:簡稱「文昌帝」、「文昌君」、「文昌」,亦稱「梓潼帝君」。《明史·禮志四》:「梓潼帝君者,記云:『神姓張名亞子,居蜀七曲山,仕晉戰沒,人為立廟。唐、宋屢封至英顯王。道家謂帝(指天帝)命梓潼掌文昌府事及人間祿籍,故元加號為帝君,而天下學校也有祠祀者。』」

陰騭:陰德。

(3)

迎枕——亦稱「迎手」。中醫切脈時墊在病人手腕下的小枕。

(4)

「先生說」一段——是張先生對秦可卿切脈後,從脈象上對其病症的診斷,總之是虛弱之症(暗指秦可卿淫蕩過度)。中醫切脈用食指、中指、無名指,中指所按部位稱「寸」,無名指所按部位稱「關」,食指所按部位稱「尺」,左右手共六個部位。中醫即據這六個部位的脈象而判斷病人的病症。中醫又以五臟與五行相配:肝為木,心為火,脾為土,肺為金,腎為水。根據五行相剋之說來判斷病人的病症。

沉數、沉伏:「沉」指沉脈,「數」指數脈,「伏」指伏脈。所謂「沉脈」,是指必須重按才能摸到病人的脈息,表示病在內部。所謂「數脈」,是指病人的脈息快於正常人,表示有熱症。所謂「伏脈」,是指病人的脈息比「沉脈」更弱,必須加力重按才能摸到脈息,表示病人有邪氣、痰滯等症。

月信:月經。以其按月定時而至,有如潮信,故稱。

喜脈:婦女懷孕的脈象。

不敢聞命:不敢苟同。委婉的說法。

(5)

常縮、常長──是指經期經常縮短或延長。

(6)

脈案──中醫根據診脈而對病症寫的診斷書。

第十一回

 慶壽辰寧府排家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

話說是日賈敬的壽辰,賈珍先將上等可吃的東西,稀奇的果品,裝了十六大捧盒,着賈蓉帶領家下人送與賈敬去,向賈蓉說道:「你留神看太爺喜歡不喜歡,你就行了禮起來,說:『父親遵太爺的話,不敢前來,在家裡率領合家都朝上行了禮了。』」

賈蓉聽罷,即率領家人去了。這裡漸漸的就有人來。先是賈璉、賈薔來看了各處的座位,並問:

「有什麼玩意兒沒有?」家人答道:「我們爺算計,本來請太爺今日來家,所以並未敢預備玩意兒。前日聽見太爺不來了,現叫奴才們找了一班小戲兒並—檔子打十番的(1),都在園子裡戲台上預備着呢。」

次後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寶玉都來了,賈珍並尤氏接了進去。尤氏的母親已先在這裡,大家見過了,彼此讓了坐。賈珍、尤氏二人遞了茶,因笑道:「老太太原是個老祖宗,我父親又是侄兒,這樣年紀,這個日子,原不敢請他老人家來;但是這時候天氣又涼爽,滿園的菊花盛開,請老祖宗過來散散悶,看看眾兒孫熱熱鬧鬧的,是這個意思。誰知老祖宗又不賞臉。」鳳姐兒未等王夫人開口,先說道:「老太太昨日還說要來呢,因為晚上看見寶兄弟吃桃兒,他老人家又嘴饞,吃了有大半個,五更天時候就一連起來兩次。今日早晨略覺身子倦些,因叫我回大爺,今日斷不能來了,說有好吃的要幾樣,還要很爛的呢。」賈珍聽了,笑道:「我說老祖宗是愛熱鬧的,今日不來,必定有個緣故,這就是了。」

王夫人說:「前日聽見你大妹妹說,蓉哥媳婦身上有些不大好,到底是怎麼樣?」尤氏道:「他這個病得的也奇。上月中秋還跟着老太太、太太玩了半夜,回家來好好的。到了二十日以後,一日比一日覺懶了,又懶怠吃東西,這將近有半個多月。經期又有兩個月沒來。」邢夫人接着說道:「不要是喜罷?」

正說着,外頭人回道:「大老爺、二老爺並一家的爺們都來了,在廳上呢。」賈珍連忙出去了。

這裡尤氏復說:「從前大夫也有說是喜的。昨日馮紫英薦了他幼時從學過的一個先生,醫道很好,瞧了說不是喜,是一個大症候。昨日開了方子,吃了一劑藥,今日頭暈的略好些,別的仍不見大效。」鳳姐兒道:「我說他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日這樣日子,再也不肯不掙扎着上來。」尤氏道:「你是初三日在這裡見他的,他強扎掙了半天,也是因你們娘兒兩個好的上頭,還戀戀的捨不得去。」鳳姐聽了,眼圈兒紅了一會子,方說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點年紀,倘或因這病上有個長短,人生在世,還有什麼趣兒呢!」

正說着,賈蓉進來,給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都請了安,方回尤氏道:「方才我給太爺送吃食去,並說我父親在家伺候老爺們,款待一家子爺們,遵太爺話,並不敢來。太爺聽了很喜歡,說:『這才是。』叫告訴父親、母親,好生伺候太爺、太太們。叫我好生伺候叔叔、嬸子並哥哥們。還說:『那《陰騭文》叫他們急急刻出來,印一萬張散人。』我將這話都回了我父親了。我這會子還得快出去打發太爺們併合家爺們吃飯。」鳳姐兒說:「蓉哥兒,你且站着。你媳婦今日到底是怎麼着?」賈蓉皺皺眉兒說道:「不好呢!嬸子回來瞧瞧去就知道了。」於是賈蓉出去了。

這裡尤氏向邢夫人、王夫人道:「太太們在這裡吃飯,還是在園子裡吃去?有小戲兒現在園子裡預備着呢。」王夫人向邢夫人道:「這裡很好。」尤氏就吩咐媳婦、婆子們快擺飯來。門外一齊答應了一聲,都各人端各人的去了。不多時,擺上了飯。尤氏讓邢夫人、王夫人並他母親都上坐了,他與鳳姐兒、寶玉側席坐了。邢夫人、王夫人道:「我們來,原為給大老爺拜壽,這豈不是我們來過生日來了麼?」鳳姐兒說:「大老爺原是好養靜的,已修煉成了,也算得是神仙了。太太們這麼一說,就叫作心到神知了。」一句話說得滿屋子裡笑起來。

尤氏的母親並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都吃了飯,漱了口,淨了手,才說要往園子裡去。賈蓉進來向尤氏道:「老爺們並各位叔叔、哥哥們都吃了飯了。大老爺說家裡有事;二老爺是不愛聽戲,又怕人鬧的慌:都去了。別的一家子爺們,被璉二叔並薔大爺都讓過去聽戲去了。方才南安郡王、東平郡王、西寧郡王、北靜郡王四家王爺,並鎮國公牛府等六家、忠靖侯史府等八家,都差人持名帖送壽禮來,俱回了我父親,收在賬房裡,禮單都上了檔子了(2),領謝名帖都交給各家的來人了(3),來人也各照例賞過,都讓吃了飯去了。母親該請二位太太、老娘、嬸子都過園子裡去坐着罷。」尤氏道:「這裡也是才吃完了飯,就要過去了。」鳳姐兒說道:「我回太太:我先瞧瞧蓉哥媳婦兒去,我再過去罷。」王夫人道:「很是。我們都要去瞧瞧,倒怕他嫌我們鬧的慌,說我們問他好罷。」尤氏道:「好妹妹,媳婦聽你的話,你去開導開導他,我也放心。你就快些過園子裡來罷。」寶玉也要跟着鳳姐兒去瞧秦氏。王夫人道:「你看看就過來罷,那是侄兒媳婦呢。」於是尤氏請了王夫人、邢夫人並他母親,都過會芳園去了。

鳳姐兒、寶玉方和賈蓉到秦氏這邊來,進了房門,悄悄的走到裡間房內。秦氏見了,要站起來。鳳姐兒說:「快別起來,看頭暈。」於是鳳姐兒緊行了兩步,拉住了秦氏的手,說道:「我的奶奶,怎麼幾日不見,就瘦的這樣了?」於是就坐在秦氏坐的褥子上。寶玉也問了好,在對面椅子上坐了。賈蓉叫:「快倒茶來,嬸子和二叔在上房還未吃茶呢。」

秦氏拉着鳳姐兒的手,強笑道:「這都是我沒福。這樣人家,公公、婆婆當自家的女孩兒似的待。嬸娘,你侄兒雖說年輕,卻是他敬我,我敬他,從來沒有紅過臉兒。就是一家子的長輩、同輩之中,除了嬸子不用說了,別人也從無不疼我的,也從無不和我好的。如今得了這個病,把我那要強心,一分也沒有了。公婆面前未得孝順一天;嬸娘這樣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順的心,如今也不能夠了。我自想着,未必熬得過年去。」

寶玉正把眼瞅着那《海棠春睡圖》並那秦太虛寫的「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的對聯,不覺想起在這裡睡晌覺時夢到「太虛幻境」的事來,正在出神。聽得秦氏說了這些話,如萬箭攢心,那眼淚不覺流下來了。

鳳姐兒見了,心中十分難過,但恐病人見了這個樣子反添心酸,倒不是來開導他的意思了,因說:「寶玉,你忒婆婆媽媽的了。他病人不過是這樣說,那裡就到這個田地?況且年紀又不大,略病病兒就好了。」又回向秦氏道:「你別胡思亂想,豈不是自己添病了麼?」賈蓉道:「他這病也不用別的,只吃得下些飯食就不怕了。」鳳姐兒道:「寶兄弟,太太叫你快些過去呢。你倒別在這裡只管這麼着,倒招得媳婦也心裡不好過;太太那裡又惦着你。」因向賈蓉說道:「你先同你寶叔叔過去罷,我還略坐坐呢。」賈蓉聽說,即同寶玉過會芳園去。

這裡鳳姐兒又勸解了一番,又低低說了許多衷腸話兒。尤氏打發人來兩三遍,鳳姐兒才向秦氏說道:「你好生養着,我再來看你罷。合該你這病要好了,所以前日遇着這個好大夫,再也是不怕的了。」秦氏笑道:「任憑他是神仙,治了病,治不得命。嬸子,我知道,這病不過是挨日子的。」鳳姐說道:「你只管這麼想,這那裡能好呢?總要想開了才好。況且聽得大夫說,若是不治,怕的是春天不好。咱們若是不能吃人參的人家,也難說了;你公公、婆婆聽見治得好,別說一日二錢人參,就是二斤也吃得起。好生養着罷,我就過園子裡去了。」秦氏又道:「嬸子,恕我不能跟過去了。閒了的時候,還求過來瞧瞧我呢,咱們娘兒們坐坐,多說幾句閒話兒。」鳳姐兒聽了,不覺的眼圈兒又紅了道:「我得了閒兒,必常來看你。」

於是帶着跟來的婆子、媳婦們,並寧府的媳婦、婆子們,從裡頭繞進園子的便門來。只見:

黃花滿地,白柳橫坡。小橋通若耶之溪(4),曲徑接天台之路(5)。石中清流滴滴,籬落飄香;樹頭紅葉翩翩,疏林如畫。西風乍緊,猶聽鶯啼;暖日常暄,又添蛩語(6)。遙望東南,建幾處依山之榭;近觀西北,結三間臨水之軒。笙簧盈座,別有幽情;羅綺穿林,倍添韻致。

鳳姐兒看着園中景致,一步步行來。正讚賞時,猛然從假山石後走出一個人來,向前對鳳姐說道:「請嫂子安。」鳳姐猛吃一驚,將身往後一退,說道:「這是瑞大爺不是?」賈瑞說道:「嫂子連我也不認得了?」鳳姐兒道:「不是不認得,猛然一見,想不到是大爺在這裡。」賈瑞道:「也是合該我與嫂子有緣:我方才偷出了席,在這裡清淨地方略散一散,不想就遇見嫂子。這不是有緣麼?」一面說着,一面拿眼睛不住的觀看鳳姐。

鳳姐是個聰明人,見他這個光景,如何不猜着九分呢?因向賈瑞假意含笑道:「怪不得你哥哥常提你,說你好,今日見了,聽你這幾句話兒,就知道你是個聰明和氣的人了。這會子我要到太太們那邊去呢,不得合你說話,等閒了再會罷。」賈瑞道:「我要到嫂子家裡去請安,又怕嫂子年輕,不肯輕易見人。」鳳姐又假笑道:「一家骨肉,說什麼年輕不年輕的話!」賈瑞聽了這話,心中暗喜,因想道:「再不想今日得此奇遇。」那情景越發難堪了。鳳姐兒說道:「你快去入席去罷,看他們拿住了罰你的酒。」賈瑞聽了,身上已木了半邊,慢慢的走着,一面回過頭來看。鳳姐兒故意的把腳放遲了,見他去遠了,心裡暗忖道:「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裡有這樣禽獸的人?他果如此,幾時叫他死在我手裡,才知道我的手段!」

於是鳳姐兒方移步前來。將轉過了一重山坡兒,見兩三個婆子慌慌張張的走來,見了鳳姐兒,笑道:「我們奶奶見二奶奶不來,急的了不得,叫奴才們又來請奶奶來了。」鳳姐兒說:「你們奶奶就是這樣急腳鬼似的(7)。」鳳姐兒慢慢的走着,問:「戲文唱了幾齣了?」那婆子回道:「唱了八九出了。」說話之間,已到天香樓後門,見寶玉和一群丫頭、小子們在那裡玩呢。鳳姐兒說:「寶兄弟,別忒淘氣了。」一個丫頭說道:「太太們都在樓上坐着呢。請奶奶就從這邊上去罷。」

鳳姐兒聽了,款步提衣上了樓。尤氏已在樓梯口等着。尤氏笑道:「你們娘兒兩個忒好了,見了面總捨不得來了。你明日搬來和他同住罷。你坐下,我先敬你一鍾。」於是鳳姐兒至邢夫人、王夫人前告坐。尤氏拿戲單來讓鳳姐兒點戲,鳳姐兒說:「太太們在這裡,我怎麼敢點?」邢夫人、王夫人道:「我們和親家太太點了好幾齣了。你點幾齣好的我們聽。」鳳姐兒立起身來答應了,接過戲單,從頭一看,點了一出《還魂》(8),一出《彈詞》(9),遞過戲單來,說:「現在唱的這《雙官誥》完了(10),再唱這兩齣,也就是時候了。」王夫人道:「可不是呢,也該趁早叫你哥哥、嫂子歇歇,他們心裡又不靜。」尤氏道:「太太們又不是常來的,娘兒們多坐一會子去,才有趣兒。天氣還早呢。」

鳳姐兒立起身來望樓下一看,說:「爺們都往那裡去了?」旁邊一個婆子道:「爺們才到凝曦軒,帶了十番,那裡吃酒去了。」鳳姐兒道:「在這裡不便宜,背地裡又不知幹什麼去了。」尤氏笑道:「那裡都像你這么正經人呢!」

於是說說笑笑,點的戲都唱完了,方才撤下酒席,擺上飯來。吃畢,大家才出園子,來到上房,坐下吃了茶,才叫預備車,向尤氏的母親告了辭。尤氏率同眾姬妾並家人媳婦們送出來;賈珍率領眾子侄在車旁侍立,都等候着。見了邢、王二夫人,說道:「二位嬸子明日還過來逛逛。」王夫人道:「罷了,我們今兒整坐了一日,也乏了,明日也要歇歇。」於是都上車去了。賈瑞猶不住拿眼看着鳳姐兒。賈珍進去後,李貴才拉過馬來,寶玉騎上,隨了王夫人去了。這裡賈珍同一家子的弟兄、子侄吃過飯,方大家散了。

次日,仍是眾族人等鬧了一日,不必細說。

此後鳳姐不時親自來看秦氏。秦氏也有幾日好些,也有幾日歹些。賈珍、尤氏、賈蓉甚是焦心。

且說賈瑞到榮府來了幾次,偏都值鳳姐兒往寧府去了。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到交節的那幾日,賈母、王夫人、鳳姐兒日日差人去看秦氏。回來的人都說:「這幾日沒見添病,也沒見大好。」王夫人向賈母說:「這個症候,遇着這樣節氣不添病,就有指望了。」賈母說:「可是呢。好個孩子,要有個長短,豈不叫人疼死!」說着,一陣心酸,向鳳姐兒說道:「你們娘兒們好了一場,明日大初一,過了明日,你再看看他去。你細細的瞧瞧他的光景,倘或好些兒,你回來告訴我。那孩子素日愛吃什麼,你也常叫人送些給他。」

鳳姐兒一一答應了。到初二日,吃了早飯,來到寧府里,看見秦氏光景,雖未添什麼病,但那臉上身上的肉都瘦幹了。於是和秦氏坐了半日,說了些閒話,又將這病無妨的話開導了一番。秦氏道:「好不好,春天就知道了。如今現過了冬至,又沒怎麼樣,或者好的了,也未可知。嬸子回老太太、太太放心罷。昨日老太太賞的那棗泥餡的山藥糕,我吃了兩塊,倒像克化的動的似的。」鳳姐兒道:「明日再給你送來。我到你婆婆那裡瞧瞧,就要趕着回去回老太太話去。」秦氏道:「嬸子替我請老太太、太太的安罷。」

鳳姐兒答應着就出來了。到了尤氏上房坐下,尤氏道:「你冷眼瞧媳婦是怎麼樣?」鳳姐兒低了半日頭,說道:「這個就沒法兒了。你也該將一應的後事給他料理料理,沖一衝也好(11)。」尤氏道:「我也暗暗的叫人預備了。就是那件東西不得好木頭,且慢慢的辦着呢。」於是鳳姐兒喝了茶,說了一會子話兒,說道:「我要快些回去回老太太的話去呢。」尤氏道:「你可慢慢兒的說,別嚇着老人家。」鳳姐兒道:「我知道。」

於是鳳姐兒起身回到家中,見了賈母,說:「蓉哥媳婦請老太太安,給老太太磕頭。說他好些了,求老祖宗放心罷。他再略好些,還給老太太磕頭請安來呢。」賈母道:「你瞧他是怎麼樣?」鳳姐兒說:「暫且無妨,精神還好呢。」賈母聽了,沉吟了半日,因向鳳姐說:「你換換衣裳,歇歇去罷。」

鳳姐兒答應着出來,見過了王夫人。到了家中,平兒將烘的家常衣服給鳳姐兒換上了。鳳姐兒坐下,因問:「家中有什麼事沒有?」平兒方端了茶來遞過去,說道:「沒有什麼事。就是那三百兩銀子的利銀,旺兒嫂子送進來,我收了。還有瑞大爺使人來打聽奶奶在家沒有,他要來請安說話。」鳳姐兒聽了,哼了一聲,說道:「這畜生合該作死!看他來了怎麼樣。」平兒回道:「這瑞大爺是為什麼,只管來?」鳳姐兒遂將九月里在寧府園子裡遇見他的光景,他說的話,都告訴了平兒。平兒說道:「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沒人倫的混賬東西!起這樣念頭,叫他不得好死!」鳳姐兒道:「等他來了,我自有道理。」

不知賈瑞來時作何光景,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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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戲──指演員年齡小而人數也不多的小戲班子。

一檔子──一班,一幫,一撥。

十番──又稱「十番鼓」、「十番鑼鼓」。是一種樂器合奏的套曲。以其多用十種樂器而得名。起源於明代萬曆年間,起初以打擊樂器為主,並用十種樂器演奏,故稱「打十番」。後來改以管弦樂器為主,仍以十種樂器為限。清·李斗《揚州畫舫錄》對十番的解釋較為準確:「是樂不用小鑼、金鑼、鐃鈸、號筒。只用笛、管、簫、弦、提琴、雲鑼、湯鑼、木魚、檀板、大鼓十種,故名十番鼓。番者更番之謂……若夾用鑼、鐃之屬,則為粗細十番。」清·徐珂《清稗類鈔·戲劇類·十番》則對十番的演奏情形作了描述:「十番,又曰十番鼓。用緊膜雙笛,聲最高,吹入雲際;而佐以簫、管、三弦,緩急與雲鑼相應;又佐以提琴、鼉鼓,其緩急又與檀板相應;再佐之以湯鑼;眾樂既齊,乃用羯鼓,聲如裂竹,所謂『頭似青山峰,手如白雨點』者,始稱能事;其中復間以木魚、檀板,以成節奏。有《花信風》、《雙鴛鴦》、《風擺荷葉》、《雨打梧桐》諸名色。若夾用大鑼、鐃鈸,則為粗細十番。」

(2)

上了檔子──上了賬,記在了賬本上。

檔子:滿人起初用滿文在五六寸寬的薄木板上記賬,記滿數片後用牛皮條穿成一組,謂之「檔子」。後來改用紙賬簿記賬,仍沿用「檔子」的稱謂。事見清·陸隴其《三魚堂日記》卷上:「《陝西提督李思忠墓志銘》注云:『本朝用薄版五六寸,作滿字其上,以代簿籍,每數片,輒用牛皮貫之,謂之檔子。』」

(3)

領謝名帖──是指收到賀禮後,主人把自己的名帖請送禮的家人帶回,表示收到了賀禮並致謝。

(4)

若耶溪──溪名。在今漸江紹興之南,以其發源於若邪山,故名。相傳春秋時越國美女西施曾在此溪浣紗。唐·李白《子夜吳歌·夏歌》:「五月西施采,人看隘若耶。」這裡有雙關之意:一是借喻寧國府園中小溪之美;二是隱寓王熙鳳也是個美女,為下面色鬼賈瑞對她的調戲作鋪墊。

(5)

天台之路──典出漢代劉晨、阮肇入天台山遇仙女傳說,事見南朝宋·劉義慶《幽明錄》、唐·釋道世《法苑珠林》卷三一、宋·羅燁《醉翁談錄·辛集一》,故事略謂:漢明帝永平五年,剡縣劉晨、阮肇共入天台山,迷不得返。遇二仙女,各成夫婦。留半年,苦思家鄉,二仙女苦留下成,為之餞行。劉、阮至家,見「親舊零落,邑屋全異,無復相識」。經仔細詢問,才知他們去後已過了七代。這裡借用此典,也有雙關之意:一是借喻寧國府花園有如仙境,大有曲徑通幽之妙;二是反用劉晨、阮肇之典,隱寓王熙鳳馬上就要遇到色鬼賈瑞的糾纏。這裡表現了曹雪芹知識淵博,技藝高超,順手拈來,幽默成趣。

(6)

「西風」四句──西風乍緊:西風忽然刮大了。表示晚秋季節。

暄:溫暖。

蛩(qióng窮)語:蟋蟀的鳴聲。

這四句是說晚秋季節,氣候溫和,黃鶯和蟋蟀遞相鳴叫。形容氣候宜人,環境優美。反襯賈瑞在如此優美的環境、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調戲嫂子,真是豬狗不如。

(7)

急腳鬼──形容急性子的人。

(8)

《還魂》──指明·湯顯祖《牡丹亭》傳奇第三十五出《回生》,舞台演出本改稱《還魂》。是一出吉慶戲,說的是杜麗娘死而復生(即所謂「還魂」),與柳夢梅結為夫妻。

(9)

《彈詞》──指清·洪昇《長生殿》傳奇第三十八出的標目。《長生殿》是敷演唐玄宗和楊貴妃的故事。《彈詞》一出則說的是樂工李龜年在「安史之亂」後流落江南,以彈琵琶賣唱為生,對唐玄宗與楊貴妃的悲歡離合以及唐王朝的盛衰加以彈唱。是婦女們愛看的一齣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