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 第25章
曹雪芹
國禮──典出《史記·晉世家》:「宋襄公新困兵於楚,傷於泓,聞重耳賢,乃以國禮禮於重耳。」司馬貞索隱:「以國君之禮禮之也。」原指按照款待國君的禮儀款待來賓。引申為按照地位、官爵的高低對待對方。
(19)
蔭生──原指憑藉先輩功勳的餘蔭而取得官職的人。清·袁枚《隨園隨筆·科第》:「蔭生:《漢儀注》二千石以上任滿三年者,得任同產若子一人為郎。」明、清兩代則指憑藉先輩功勳的餘蔭而取得監生資格的人。這裡用作謙稱,意思是托你的福而當了官。
蔭:受先輩恩惠庇護之意。
何以克當──謙詞。怎麼敢承當,承當不起。
克當:能夠承當,敢於承當。
第十五回
王鳳姐弄權鐵檻寺
秦鯨卿得趣饅頭庵
話說寶玉舉目見北靜王世榮頭上戴着淨白簪纓銀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龍白蟒袍,繫着碧玉紅鞓帶(1);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麗人物!寶玉忙搶上來參見,世榮從轎內伸手攙住。見寶玉戴着束髮銀冠,勒着雙龍出海抹額,穿着白蟒箭袖,圍着攢珠銀帶;面若春花,目如點漆。北靜王笑道:「名不虛傳,果然如寶似玉。」問:「銜的那寶貝在那裡?」寶玉見問,連忙從衣內取出遞與。北靜王細細看了,又念了那上頭的字,因問:「果靈驗否?」賈政忙道:「雖如此說,只是未曾試過。」北靜王一面極口稱奇,一面理順彩絛,親自與寶玉帶上。又攜手問寶玉幾歲,現讀何書。寶玉一一答應。
北靜王見他語言清朗,談吐有致,一面又向賈政笑道:「令郎真乃龍駒鳳雛(2)!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將來『雛鳳清於老鳳聲(3)』,未可量也。」賈政陪笑道:「犬子豈敢謬承金獎。賴藩郡餘恩,果如所言,亦蔭生輩之幸矣。」北靜王又道:「只是一件:令郎如此資質,想老太夫人自然鍾愛。但吾輩後生,甚不宜溺愛,溺愛則未免荒失了學業。昔小王曾蹈此轍,想令郎亦未必不如是也。若令郎在家難以用功,不妨常到寒邸。小王雖不才,卻多蒙海內眾名士,凡至都者,未有不垂青目的(4),是以寒邸高人頗聚。令郎常去談談會會,則學問可以日進矣。」賈政忙躬身答道:「是。」
北靜王又將腕上一串念珠卸下來,遞與寶玉道:「今日初會,倉卒無敬賀之物。此系聖上所賜蕶苓香念珠一串(5),權為敬賀之禮。」寶玉連忙接了,回身奉與賈政。賈政帶着寶玉謝過了。於是賈赦、賈珍等一齊上來,叩請回輿。北靜王道:「逝者已登仙界,非你我碌碌塵寰中人。小王雖上叨天恩,虛邀郡襲,豈可越仙輀而進呢(6)?」賈赦等見執意不從,只得謝恩回來,命手下人掩樂停音,將殯過完,方讓北靜王過去。不在話下。
且說寧府送殯,一路熱鬧非常。剛至城門,又有賈赦、賈政、賈珍諸同寅屬下各家祭棚接祭,一一的謝過。然後出城,竟奔鐵檻寺大路而來。彼時賈珍帶着賈蓉來到諸長輩前,讓坐轎上馬,因而賈赦一輩的各自上了車、轎,賈珍一輩的也將要上馬。鳳姐因惦記着寶玉,怕他在郊外縱性,不服家人的話,賈政管不着,惟恐有閃失,因此命小廝來喚他。寶玉只得到他車前。鳳姐笑道:「好兄弟,你是個尊貴人,和女孩兒似的人品,別學他們猴在馬上。下來,咱們姐兒兩個同坐車,好不好?」寶玉聽說,便下了馬,爬上鳳姐車內,二人說笑前進。
不一時,只見那邊兩騎馬直奔鳳姐車來,下馬扶車回道:「這裡有下處,奶奶請歇歇更衣。」鳳姐命請邢、王二夫人示下。那二人回說:「太太們說不歇了,叫奶奶自便。」鳳姐便命歇歇再走。小廝帶着轎、馬岔出人群,往北而來。寶玉忙命人去請秦鍾。那時秦鍾正騎着馬,隨他父親的轎,忽見寶玉的小廝跑來請他去打尖。秦鍾遠看着寶玉所騎的馬,搭着鞍籠,隨着鳳姐的車往北而去,便知寶玉同鳳姐一車,自己也帶馬趕上來,同入一莊門內。
那莊農人家無多房舍,婦女無處迴避。那些村姑野婦見了鳳姐、寶玉、秦鐘的人品、衣服,幾疑天人下降。鳳姐進入茅屋,先命寶玉等出去玩玩。
寶玉會意,因同秦鍾帶了小廝們各處遊玩。凡莊家動用之物,俱不曾見過的,寶玉見了,都以為奇,不知何名何用。小廝中有知道的,一一告訴了名色並其用處。寶玉聽了,因點頭道:「怪道古人詩上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7)。』正為此也。」一面說,一面又到一間房內,見炕上有個紡車兒,越發以為稀奇。小廝們又說:「是紡線織布的。」寶玉便上炕搖轉。只見一個村妝丫頭,約有十七八歲,走來說道:「別弄壞了。」眾小廝忙上來吆喝。寶玉也住了手,說道:「我因沒有見過,所以試一試玩兒。」那丫頭道:「你不會轉,等我轉給你瞧。」秦鍾暗拉寶玉道:「此卿大有意趣。」寶玉推他道:「再胡說,我就打了。」說着,只見那丫頭紡起線來,果然好看。忽聽那邊老婆子叫道:「二丫頭,快過來。」那丫頭丟了紡車,一徑去了。
寶玉悵然無趣。只見鳳姐打發人來,叫他兩個進去。鳳姐洗了手,換了衣服,問他換不換。寶玉道:「不換。」也就罷了。僕婦們端上茶食果品來,又倒上香茶來。鳳姐等吃了茶,待他們收拾完備,便起身上車。外面旺兒預備賞封,賞了那莊戶人家。那婦人等忙來謝賞。寶玉留心看時,並不見紡線之女。走不多遠,卻見這二丫頭懷裡抱着個小孩子,同着兩個小女孩子,在村頭站着瞅他。寶玉情不自禁,然身在車上,只得眼角留情而已。
一時電捲風馳,回頭已無蹤跡了。
說笑間,已趕上大殯。早又前面法鼓金鐃,幢幡寶蓋(8),鐵檻寺中僧眾擺列路旁。少時到了寺中,另演佛事,重設香壇,安靈於內殿偏室之中。寶珠安於里寢室為伴。
外面賈珍款待一應親友,也有坐住的,也有告辭的,一一謝了乏,從公、侯、伯、子、男,一起一起的散,至未末方散盡了。裡面的堂客皆是鳳姐接待,先從誥命散起,也到未正上下方散完了。只有幾個近親本族,等做過三日道場方去的。那時邢、王二夫人知鳳姐必不能回家,便要帶了寶玉同進城去。那寶玉乍到郊外,那裡肯回去,只要跟着鳳姐住着。王夫人只得交與鳳姐而去。
原來這鐵檻寺是寧、榮二公當日修造的,現今還有香火地畝(9),以備京中老了人口,在此停靈。其中陰陽兩宅俱是預備妥貼的(10),好為送靈人口寄居。不想如今後人繁盛,其中貧富不一,或性情參商:有那家道艱難的,便住在這裡了;有那有錢有勢尚排場的,只說這裡不方便,一定另外或村莊或尼庵尋個下處,為事畢宴退之所。即今秦氏之喪,族中諸人,也有在鐵檻寺的,也有別尋下處的。鳳姐也嫌不方便,因遣人來和饅頭庵的姑子靜虛說了(11),騰出幾間房來預備。原來這饅頭庵就是水月寺(12),因他廟裡做的饅頭好,就起了這個渾號。離鐵檻寺不遠。
當下和尚功課已完,奠過晚茶,賈珍便命賈蓉請鳳姐歇息。鳳姐見還有幾個妯娌們陪着女親,自己便辭了眾人,帶着寶玉、秦鍾,往饅頭庵來。只因秦邦業年邁多病,不能在此,只命秦鍾等待安靈罷,所以秦鍾只跟着鳳姐、寶玉。
一時到了庵中,靜虛帶領智善、智能兩個徒弟出來迎接,大家見過。鳳姐等至淨室,更衣淨手畢。因見智能兒越髮長高了,模樣兒越發出息的水靈了,因說道:「你們師徒怎麼這些日子也不往我們那裡去?」靜虛道:「可是這幾日因胡老爺府里產了公子,太太送了十兩銀子來這裡,叫請幾位師父念三日《血盆經》(13),忙的就沒得來請奶奶的安。」
不言老尼陪着鳳姐。且說那秦鍾、寶玉二人正在殿上玩耍,因見智能兒過來,寶玉笑道:「能兒來了。」秦鍾說:「理他作什麼?」寶玉笑道:「你別弄鬼兒。那一日在老太太屋裡,一個人沒有,你摟着他作什麼呢?這會子還哄我。」秦鍾笑道:「這可是沒有的話。」寶玉道:「有沒有也不管你,你只叫他倒碗茶來我喝,就撂過手。」秦鍾笑道:「這又奇了:你叫他倒去,還怕他不倒?何用我說呢?」寶玉道:「我叫他倒的是無情意的,不及你叫他倒的是有情意的。」秦鐘沒法,只得說道:「能兒,倒碗茶來。」那能兒自幼在榮府走動,無人不識,常和寶玉、秦鍾玩笑。如今長大了,漸知風月,便看上了秦鍾人物風流;那秦鍾也愛他妍媚:二人雖未上手,卻已情投意合了。智能走去倒了茶來。秦鍾笑說:「給我。」寶玉又叫:「給我。」智能兒抿着嘴兒笑道:「一碗茶也爭,難道我手上有蜜?」寶玉先搶着了,喝着。方要問話,只見智善來叫智能去擺果碟子,一時來請他兩個去吃果茶。他兩個那裡吃這些東西,略坐坐,仍出來玩耍。
鳳姐也便回至淨室歇息,老尼相伴。此時眾婆子、媳婦見無事,都陸續散了,自去歇息,跟前不過幾個心腹小丫頭,老尼便趁機說道:「我有一事,要到府里求太太,先請奶奶的示下。」鳳姐問道:「什麼事?」老尼道:「阿彌陀佛!只因當日我先在長安縣善才庵里出家的時候兒,有個施主姓張,是大財主。他的女孩兒,小名金哥,那年都往我廟裡來進香,不想遇見長安府太爺的小舅子李少爺。那李少爺一眼看見金哥就愛上了,立刻打發人來求親,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長安守備公子的聘定。張家欲待退親,又怕守備不依,因此說已有了人家了。誰知李少爺一定要娶。張家正在沒法,兩處為難,不料守備家聽見此信,也不問青紅皂白,就來吵鬧,說:『一個女孩兒,你許幾家子人家兒?』偏不許退定禮,就打起官司來。女家急了,只得着人上京找門路,賭氣偏要退定禮。我想如今長安節度雲老爺,和府上相好,怎麼求太太和老爺說說,寫一封書子,求雲老爺和那守備說一聲,不怕他不依。要是肯行,張家那怕傾家孝順,也是情願的。」
鳳姐聽了,笑道:「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不管這些事。」老尼道:「太太不管,奶奶可以主張了。」鳳姐笑道:「我也不等銀子使,也不做這樣的事。」靜虛聽了,打去妄想。半晌,嘆道:「雖這麼說,只是張家已經知道求了府里。如今不管,張家不說沒工夫、不希圖他的謝禮,倒像府里連這點子手段也沒有似的。」
鳳姐聽了這話,便發了興頭,說道:「你是素日知道我的,從來不信什麼陰司地獄報應的,憑是什麼事,我說要行就行。你叫他拿三千兩銀子來,我就替他出這口氣。」老尼聽說,喜之不勝,忙說:「有,有!這個不難。」鳳姐又道:「我比不得他們扯篷拉縴的圖銀子(14):這三千兩銀子,不過是給打發說去的小廝們作盤纏,使他賺幾個辛苦錢兒;我一個錢也不要,就是三萬兩,我此刻還拿的出來。」老尼忙答應道:「既如此,奶奶明天就開恩罷了。」鳳姐道:「你瞧瞧我忙的,那一處少的了我?我既應了你,自然給你了結啊。」老尼道:「這點子事,要在別人,自然忙的不知怎麼樣;要是奶奶跟前,再添上些,也不夠奶奶一辦的。俗語說的:『能者多勞。』太太見奶奶這樣才情,越發都推給奶奶了。只是奶奶也要保重貴體些才是。」一路奉承,鳳姐越發受用了,也不顧勞乏,更攀談起來。
誰想秦鍾趁黑晚無人,來尋智能兒。剛到後頭房裡,只見智能兒獨在那兒洗茶碗,秦鍾便摟着親嘴。智能兒急的跺腳說:「這是做什麼?」就要叫喚。秦鍾道:「好妹妹,我要急死了。你今兒再不依我,我就死在這裡。」智能兒道:「你要怎麼樣?除非我出了這牢坑,離了這些人,才好呢。」秦鍾道:「這也容易,只是遠水解不得近渴。」說着,一口吹了燈,滿屋裡漆黑,將智能兒抱到炕上。那智能兒百般的扎掙不起來,又不好嚷,不知怎麼樣就把中衣兒解下來了。
這裡剛才入港,說時遲,那時快,猛然間,一個人從身後冒冒失失的按住,也不出聲。二人唬的魂飛魄散。只聽嗤的一笑,這才知是寶玉。秦鍾連忙起來,抱怨道:「這算什麼?」寶玉道:「你倒不依?咱們就嚷出來。」羞的智能兒趁暗中跑了。寶玉拉着秦鍾出來道:「你可還強嘴不強?」秦鍾笑道:「好哥哥,你只別嚷,你要怎麼着都使的。」寶玉笑道:「這會子也不用說,等一會兒睡下,咱們再慢慢兒的算賬(15)。」
一時寬衣安歇的時節,鳳姐在裡間,寶玉、秦鍾在外間,滿地下皆是婆子們打鋪坐更。鳳姐因怕通靈玉失落,等寶玉睡下,令人拿來,塞在自己枕邊。卻不知寶玉和秦鍾如何算賬,未見真切,此系疑案,不敢創纂。
且說次日一早,便有賈母、王夫人打發了人來看寶玉,命多穿兩件衣服,無事寧可回去。寶玉那裡肯,又兼秦鍾戀着智能兒,調唆寶玉求鳳姐再住一天。鳳姐想了一想,喪儀大事雖妥,還有些小事,也可以再住一日:一則賈珍跟前送了滿情,二則又可以完了靜虛的事,三則順了寶玉的心。因此便向寶玉道:「我的事都完了。你要在這裡逛,少不得索性辛苦了。明兒是一定要走的了。」寶玉聽說,千姐姐萬姐姐的央求:「只住一日,明兒必回去的。」於是又住了一夜。
鳳姐便悄悄將昨日老尼之事說與來旺兒。旺兒心中俱已明白,急忙進城,找着主文的相公,假託賈璉所囑,修書一封,連夜往長安縣來。不過百里之遙,兩日工夫,俱已妥協。那節度使名喚雲光,久欠賈府之情,這些小事,豈有不允之理,給了回書。旺兒回來,不在話下。
且說鳳姐等又過了一日,次日方別了老尼,着他三日後往府里去討信。那秦鍾和智能兒兩個百般的不忍分離,背地裡設了多少幽期密約,只得含恨而別,俱不用細述。鳳姐又到鐵檻寺中照望一番。寶珠執意不肯回家,賈珍只得派婦女相伴。
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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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碧玉紅鞓(tīng聽)帶——以碧玉為裝飾的紅色皮腰帶。
鞓帶:舊時官員所系的腰帶,以顏色標誌官員的品級。明代一品官系紅鞓帶。清代則皇室本支系黃鞓帶,旁支系紅鞓帶。這裡依明制。
(2)
龍駒鳳雛——龍駒:小龍。
鳳雛:小鳳凰。
語出《晉書·陸雲傳》:「(陸)雲字士龍,六歲能屬文,性清正,有才理。少與兄機齊名,雖文章不及機,而持論過之,號曰『二陸』。幼時,吳尚書廣陵閔鴻見而奇之,曰:『此兒若非龍駒,當是鳳雛。』後舉雲賢良,時年十六。」意謂猶如小龍和小鳳凰。比喻儀表堂堂、才華出眾的青少年。
(3)
雛鳳清於老鳳聲——雛鳳:小鳳凰。
清:清脆,清亮。
語出唐·李商隱《韓冬郎即席為詩相送……因成二絕寄酬兼呈畏之員外》其一:「十歲裁詩走馬成,冷灰殘燭動離情。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冬郎:韓偓小字,十歲即能寫詩。畏之:韓偓之父韓瞻之字。)
意謂幼鳳的叫聲比老鳳的叫聲更加清脆入耳。原比喻韓瞻、韓偓父子的才華都出眾,而韓偓更超過父親。引申以泛喻父子的才華都出眾,而兒子更超過父親。
(4)
垂青目——垂:本義為懸掛,下垂。引申為賜予,施與。
青目:同「青眼」。典出《晉書·阮籍傳》:阮籍看人分白眼和青眼:「見禮俗之士,以白眼對之」;見喜歡之人,則「大悅,乃見(現)青眼」。(南朝宋·劉義慶《世說新語·簡傲》劉孝標註引《晉百官名》略同)後遂以「青眼」、「青目」或「垂青」、「垂青目」比喻對人器重。
(5)
蕶苓香──亦作「零陵香」。樹名。因多產於零陵縣(今屬湖南)而得名。因其名貴,且有香味,故富貴人家將此木念珠作為佩帶之物。
(6)
仙輀(ér兒)——指載運死者靈柩的車子。
仙:對死或死者的委婉說法。
輀:載運靈柩的車子。《釋名·釋喪制》:「輿棺之平曰輀。輀,耳也,縣(懸)於左右前後銅魚搖絞之屬。」
(7)
「誰知」二句──語出唐·李紳《憫農(一作「古風」)二首》其二:「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意謂糧食來之不易,應該珍惜。以其通俗深刻而膾炙人口。
(8)
寶蓋──這裡指佛、道用於儀仗或做法事的傘蓋。《觀佛三昧海經·觀四威儀品》:「於階道側豎諸寶幢,無量寶幡懸其幢頭,百億寶蓋彌覆其上。」
(9)
香火地畝──為寺廟的香火提供費用的土地。
(10)
陰陽兩宅──陰宅和陽宅,即停放靈柩的房屋和送殯人暫住的房屋。
(11)
饅頭庵──此庵名或本唐·王梵志無題詩:「城外土饅頭,餡草在城裡。一人吃一個,莫嫌沒滋味。」又宋·范成大《重九日行營壽藏之地》:「縱有千年鐵門限,終須一個土饅頭。」「饅頭」為「土饅頭」的省略,比喻墳墓;「鐵門限」即「鐵門檻」,簡稱「鐵檻」,比喻鬼門關。因此「饅頭庵」與「鐵檻寺」恰好為一對,隱寓人無論怎樣千方謀慮,百計經營,終究要過那道鬼門關,變成一個「土饅頭」。極具戲謔意味。
(12)
水月寺──此寺名或本晉·釋慧遠《鳩摩羅什法師大乘大義》卷上:「如鏡中像、水中月,見如有色,而無觸等,則非色也。」又《宗鏡錄》卷三:「緣生之法,皆是無常。如鏡里之形,無體而全因外鏡;似水中之月,不實而虛現空輪。認此為真,愚之甚矣。」又唐·王梵志無題詩:「觀影元非有,觀身亦是空。如采水底月,似捉樹吹(頭)風。攬之不可見,尋之不可窮。眾生隨業轉,恰似夢寐中。」「水月」即水中月影。佛家用語。比喻虛無縹緲、空無所有的幻影或幻象。因此「水月寺」隱寓人生如夢,轉眼成空。這是曹雪芹又一次流露其色空觀念。為饅頭庵姑子起名「靜虛」,也是此意。
(13)
《血盆經》──全稱《目連正教血盆經》,又名《女人血盆經》。民間流傳的佛經名。俗以為婦女產後出血污穢不吉利,而請僧尼念此經,便可以消災祈福。
(14)
扯篷拉縴的圖銀子──比喻到處鑽營,與人勾結撈錢。
扯篷:搭篷時用很多繩索互相拉扯。
拉縴:很多船夫用繩索共拉一船行駛。
(15)
算賬──指雞姦,即男性之間發生性行為。這又是曹雪芹慣用的《春秋》筆法,故意不明白說出,而讓人猜謎。
按:清代因嚴禁妓女行業,男風盛行,以至於京城男妓很多,謂之「相公」。因此,《清律·刑律·犯奸》對雞姦也擬以重罪:「惡徒夥眾將良人子弟搶去,強行雞姦者,無論曾否殺人,仍照光棍例。為首者,擬斬立決。」而據清·袁枚考證,「雞姦」乃「奸」之誤,見《隨園隨筆奸之訛》:「楊氏《正韻箋律》有奸之條。音雞,將男作女也。今男淫為雞姦,誤矣。」可備一說。
第十六回
賈元春才選鳳藻宮
秦鯨卿夭逝黃泉路
且說秦鍾、寶玉二人跟着鳳姐至鐵檻寺照應一番,坐車進城,到家見過賈母、王夫人等,回到自己房中。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