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 第33章
曹雪芹
寶玉想一想,果然有理。又道:「老太太要不放你呢?」襲人道:「為什麼不放呢?我果然是個難得的,或者感動了老太太、太太,不肯放我出去,再多給我們家幾兩銀子留下,也還有的;其實我又不過是個最平常的人,比我強的多而且多。我從小兒跟着老太太,先伏侍了史大姑娘幾年,這會子又伏侍了你幾年。我們家要來贖我,正是該叫去的,只怕連身價不要,就開恩放我去呢。要說為伏侍的你好,不叫我去,斷然沒有的事。那伏侍的好,是分內應當的,不是什麼奇功;我去了,仍舊又有好的了,不是沒了我就使不得的。」
寶玉聽了這些話,竟是有去的理,無留的理,心裡越發急了。因又道:「雖然如此說,我只一心要留下你,不怕老太太不和你母親說,多多給你母親些銀子,他也不好意思接你了。」襲人道:「我媽自然不敢強:且慢說和他好說,又多給銀子;就便不好好和他說,一個錢也不給,安心要強留下我,他也不敢不依。但只是咱們家從沒幹過這倚勢仗貴霸道的事。這比不得別的東西,因為喜歡,加十倍利,弄了來給你,那賣的人不吃虧,就可以行得的;如今無故平空留下我,於你又無益,反教我們骨肉分離,這件事,老太太、太太肯行嗎?」
寶玉聽了,思忖半晌,乃說道:「依你說來說去,是去定了?」襲人道:「去定了。」寶玉聽了,自思道:「誰知這樣一個人,這樣薄情無義呢!」乃嘆道:「早知道都是要去的,我就不該弄了來,臨了剩我一個孤鬼兒。」說着,便賭氣上床睡了。
原來襲人在家,聽見他母、兄要贖他回去,他就說:「至死也不回去。」又說:「當日原是你們沒飯吃,就剩了我還值幾兩銀子,要不叫你們賣,沒有個看着老子娘餓死的理;如今幸而賣到這個地方兒,吃穿和主子一樣,又不朝打暮罵。況如今爹雖沒了,你們卻又整理的家成業就,復了元氣;若果然還艱難,把我贖出來,再多掏摸幾個錢,也還罷了。其實又不難了,這會子又贖我做什麼?權當我死了,再不必起贖我的念頭了。」因此哭了一陣。
他母、兄見他這般堅執,自然必不出來的了;況且原是賣倒的死契(11)。明仗着賈宅是慈善寬厚人家兒,不過求求,只怕連身價銀一併賞了,還是有的事呢。二則,賈府中從不曾作踐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且凡老少房中所有親侍的女孩子們,更比待家下眾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女孩兒也不能那麼尊重。因此他母子兩個就死心不贖了。次後忽然寶玉去了,他兩個又是那個光景兒,母子二人心中更明白了,越發一塊石頭落了地,而且是意外之想,彼此放心,再無別意了。
且說襲人自幼兒見寶玉性格異常,其淘氣憨頑出於眾小兒之外,更有幾件千奇百怪、口不能言的毛病兒。近來仗着祖母溺愛,父母亦不能十分嚴緊拘管,更覺放縱弛盪,任情恣性,最不喜務正。每欲勸時,諒不能聽。今日可巧有贖身之論,故先用騙詞以探其情,以壓其氣,然後好下箴規。今見寶玉默默睡去,知其情有不忍,氣已餒墮。自己原不想栗子吃,只因怕為酥酪生事,又像那茜雪之茶,是以假要栗子為由,混過寶玉不提就完了。
於是命小丫頭子們將栗子拿去吃了,自己來推寶玉,只見寶玉淚痕滿面。襲人便笑道:「這有什麼傷心的?你果然留我,我自然不肯出去。」寶玉見這話頭兒活動了,便道:「你說說,我還要怎麼留你?我自己也難說了。」襲人笑道:「咱們兩個的好,是不用說了。但你要安心留我,不在這上頭。我另說出三件事來,你果然依了,那就是真心留我了;刀擱在脖子上,我也不出去了。」
寶玉忙笑道:「你說那幾件?我都依你。好姐姐,好親姐姐,別說兩三件,就是兩三百件,我也依的。只求你們看守着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飛灰,——飛灰還不好,灰還有形有跡,還有知識的。——等我化成一股輕煙,風一吹就散了的時候兒,你們也管不得我,我也顧不得你們了,憑你們愛那裡去,那裡去就完了。」急的襲人忙捂他的嘴道:「好爺,我正為勸你這些個,更說的狠了。」寶玉忙說道:「再不說這話了。」襲人道:「這是頭一件要改的。」寶玉道:「改了,再說你就擰嘴。還有什麼?」
襲人道:「第二件,你真愛念書也罷,假愛也罷,只在老爺跟前,或在別人跟前,你別只管嘴裡混批,只作出個愛念書的樣兒來,也叫老爺少生點兒氣,在人跟前也好說嘴。老爺心裡想着:我家代代念書,只從有了你,不承望不但不愛念書(已經他心裡又氣又惱了),而且背前面後混批評:凡讀書上進的人,你就起個外號兒,叫人家『祿蠹』(12);又說只除了什麼『明明德』外就沒書了(13),都是前人自己混編纂出來的。這些話,你怎麼怨得老爺不氣,不時時刻刻的要打你呢?」寶玉笑道:「再不說了。那是我小時候兒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信口胡說的,如今再不敢說了。還有什麼呢?」
襲人道:「再不許謗僧毀道的了。還有更要緊的一件事:再不許弄花兒,弄粉兒,偷着吃人嘴上擦的胭脂和那個愛紅的毛病兒了。」寶玉道:「都改,都改。再有什麼,快說罷。」襲人道:「也沒有了,只是百事檢點些,不任意任性的就是了。你要果然都依了,就拿八人轎也抬不出我去了。」寶玉笑道:「你在這裡長遠了,不怕沒八人轎你坐。」襲人冷笑道:「這我可不稀罕的!有那個福氣,沒有那個道理,縱坐了也沒趣兒。」
二人正說着,只見秋紋走進來說:「三更天了,該睡了。方才老太太打發嬤嬤來問,我答應睡了。」寶玉命取表來看時,果然針已指到子初二刻了。方從新盥漱,寬衣安歇,不在話下。
至次日清晨,襲人起來,便覺身體發重,頭疼目脹,四肢火熱。先時還扎掙的住,次後挨不住,只要睡,因而和衣躺在炕上。寶玉忙回了賈母,傳醫診視,說道:「不過偶感風寒,吃一兩劑藥,疏散疏散就好了。」開方去後,令人取藥來煎好。剛服下去,命他蓋上被窩焐汗。寶玉自去黛玉房中來看視。
彼時黛玉自在床上歇午,丫鬟們皆出去自便,滿屋內靜悄悄的。寶玉揭起繡線軟簾,進入裡間,只見黛玉睡在那裡,忙上來推他道:「好妹妹,才吃了飯,又睡覺。」將黛玉喚醒。黛玉見是寶玉,因說道:「你且出去逛逛。我前兒鬧了一夜,今兒還沒歇過來,渾身酸疼。」寶玉道:「酸疼事小,睡出來的病大。我替你解悶兒,混過困去就好了。」黛玉只合着眼,說道:「我不困,只略歇歇兒。你且別處去鬧會子再來。」寶玉推他道:「我往那裡去呢?見了別人就怪膩的。」
黛玉聽了,嗤的一笑道:「你既要在這裡,那邊去老老實實的坐着,咱們說話兒。」寶玉道:「我也歪着。」黛玉道:「你就歪着。」寶玉道:「沒有枕頭,咱們在一個枕頭上罷。」黛玉道:「放屁!外頭不是枕頭?拿一個來枕着。」寶玉出至外間,看了一看,回來笑道:「那個我不要,也不知是那個腌臢老婆子的。」黛玉聽了,睜開眼,起身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魔星(14)!請枕這一個。」說着,將自己枕的推給寶玉,又起身將自己的再拿了一個來枕上,二人對着臉兒躺下。
黛玉一回眼,看見寶玉左邊腮上有鈕扣大小的一塊血跡,便欠身湊近前來,以手撫之細看道:「這又是誰的指甲劃破了?」寶玉倒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劃的,只怕是才剛替他們淘澄胭脂膏子,濺上了一點兒。」說着,便找絹子要擦。黛玉便用自己的絹子替他擦了,咂着嘴兒說道:「你又幹這些事了;干也罷了,必定還要帶出幌子來。就是舅舅看不見,別人看見了,又當作奇怪事,新鮮話兒,去學舌討好兒,吹到舅舅耳朵里,大家又該不得心淨了。」
寶玉總沒聽見這些話,只聞見一股幽香,卻是從黛玉袖中發出,聞之令人醉魂酥骨。寶玉一把便將黛玉的衣袖拉住,要瞧瞧籠着何物。黛玉笑道:「這時候誰帶什麼香呢?」寶玉笑道:「那麼着,這香是那裡來的?」黛玉道:「連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柜子裡頭的香氣薰染的,也未可知。」寶玉搖頭道:「未必。這香的氣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餅子、香球子、香袋兒的香。」黛玉冷笑道:「難道我也有什麼羅漢、真人給我些奇香不成?就是得了奇香,也沒有親哥哥親兄弟弄了花兒、朵兒、霜兒、雪兒替我炮製。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罷了。」
寶玉笑道:「凡我說一句,你就拉上這些。不給你個利害也不知道,從今兒可不饒你了。」說着,翻身起來,將兩隻手呵了兩口,便伸向黛玉膈肢窩內兩脅下亂撓。黛玉素性觸癢不禁,見寶玉兩手伸來亂撓,便笑的喘不過氣來。口裡說:「寶玉,你再鬧,我就惱了。」寶玉方住了手,笑問道:「你還說這些不說了?」黛玉笑道:「再不敢了。」一面理鬢,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沒有?」
寶玉見問,一時解不來,因問:「什麼『暖香』?」黛玉點頭笑嘆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來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沒有『暖香』去配他?」寶玉方聽出來,因笑道:「方才告饒,如今更說狠了。」說着又要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寶玉笑道:「饒你不難,只把袖子我聞一聞。」說着便拉了袖子,籠在面上,聞個不住。黛玉奪了手道:「這可該去了。」寶玉笑道:「要去不能。咱們斯斯文文的躺着說話兒。」說着,復又躺下。黛玉也躺下,用絹子蓋上臉。
寶玉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鬼話,黛玉總不理。寶玉問他幾歲上京,路上見何景致,揚州有何古蹟,土俗民風如何。黛玉不答。寶玉只怕他睡出病來,便哄他道:「噯喲!你們揚州衙門裡有一件大故事,你可知道麼?」黛玉見他說的鄭重,又且正言厲色,只當是真事,因問:「什麼事?」寶玉見問,便忍着笑順口謅道:
「揚州有一座黛山,山上有個林子洞。」黛玉笑道:「這就扯謊,自來也沒聽見這山。」寶玉道:「天下山水多着呢,你那裡都知道?等我說完了,你再批評。」黛玉道:「你說。」寶玉又謅道:
「林子洞裡原來有一群耗子精。那一年臘月初七,老耗子升座議事,說:『明兒是臘八兒了,世上的人都熬臘八粥(15)。如今我們洞裡果品短少,須得趁此打劫些個來才好。』乃拔令箭一枝,遣了個能幹小耗子去打聽。小耗子回報:『各處都打聽了,惟有山下廟裡果、米最多。』老耗子便問:『米有幾樣?果有幾品?』小耗子道:『米、豆成倉。果品卻只有五樣:一是紅棗,二是栗子,三是落花生,四是菱角,五是香芋。』
「老耗子聽了大喜,即時拔了一枝令箭,問:『誰去偷米?』一個耗子便接令去偷米。又拔令箭問:『誰去偷豆?』又一個耗子接令去偷豆。然後一一的都各領令去了。只剩下香芋,因又拔令箭問:『誰去偷香芋?』只見一個極小極弱的小耗子應道:『我願去偷香芋。』
「老耗子和眾耗子見他這樣,恐他不諳練,又怯懦無力,不准他去。小耗子道:『我雖年小身弱,卻是法術無邊,口齒伶俐,機謀深遠。這一去,管比他們偷的還巧呢。』眾耗子忙問:『怎麼比他們巧呢?』小耗子道:『我不學他們直偷;我只搖身一變,也變成個香芋,滾在香芋堆里,叫人瞧不出來,卻暗暗兒的搬運,漸漸的就搬運盡了。這不比直偷硬取的巧嗎?』眾耗子聽了,都說:『妙卻妙,只是不知怎麼變?你先變個我們瞧瞧。』小耗子聽了,笑道:『這個不難,等我變來。』說畢,搖身說:『變!』竟變了一個最標緻美貌的一位小姐。眾耗子忙笑說:『錯了,錯了。原說變果子,怎麼變出個小姐來了呢?』小耗子現了形,笑道:『我說你們沒見世面,只認得這果子是香芋,卻不知鹽課林老爺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16)。』」
黛玉聽了,翻身爬起來,按着寶玉笑道:「我把你這個爛了嘴的!我就知道你是編派我呢。」說着便擰。寶玉連連央告:「好妹妹,饒了我罷,再不敢了。我因為聞見你的香氣,忽然想起這個故典來。」黛玉笑道:「饒罵了人,你還說是故典呢。」
一語未了,只見寶釵走來,笑問:「誰說故典呢?我也聽聽。」黛玉忙讓坐,笑道:「你瞧瞧,還有誰?他饒罵了,還說是故典。」寶釵笑道:「哦!是寶兄弟喲,怪不得他,他肚子裡的故典本來多麼。就只是可惜一件:該用故典的時候兒,他就偏忘了。有今兒記得的,前兒夜裡的芭蕉詩就該記得呀,眼面前兒的倒想不起來。別人冷的了不得,他只是出汗。這會子偏又有了記性了。」黛玉聽了,笑道:「阿彌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見對子了。可知一還一報,不爽不錯的。」
剛說到這裡,只聽寶玉房中一片聲吵嚷起來。
未知何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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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花解語──解:理解,領會。
語本「解語花」,出自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卷下·解語花》:「秋八月,太液池有千葉白蓮,數枝盛開,帝(唐玄宗)與貴戚宴賞焉。左右皆嘆羨。久之,帝指貴妃示於左右曰:『爭如我解語花!』」(爭:怎。)原指唐玄宗把楊貴妃比做善解人意的鮮花。引申以比喻善解人意的美女。曹雪芹化用為「花解語」,則變為美女善解人意;而「花」又為襲人之姓,則「花解語」就是花襲人善解人意。
(2)
玉生香──玉:指林黛玉。
生香:散發出香氣。
語或本「活色生香」,出自唐·薛能《杏花》詩:「活色生香第一枝,手中移得近青樓。」原形容杏花呈現出生機盎然的美麗顏色,散發出沁人心脾的香氣。引申以形容女子的天生美貌和芳香氣息。這裡用以形容林黛玉的天生美貌和芳香氣息。
(3)
擲骰(t
óu投)子——是一種遊戲,即互擲骰子,以點數多少決輸贏。
骰子:遊戲或賭博用具。多用獸骨製成,為立體小方塊,六面分別刻以一、二、三、四、五、六點,一、四點塗以紅色,其餘塗以黑色,故又稱「色子」。相傳為曹操之子曹植髮明。
(4)
《丁郎認父》──取材於小說《升仙記》的弋陽腔劇目。寫明代杜文學因受奸相嚴嵩迫害,流落湖廣,入贅胡丞相府,與前妻所生子丁郎曲折相認的故事。
(5)
《黃伯央大擺陰魂陣》──或作《黃伯英大擺陰兵陣》。是由《七國春秋平話》改編的地方戲目。寫燕國大將樂毅請師父黃伯央(《七國春秋平話》作「黃伯楊」)下山擺設陰魂陣圍困齊將孫臏,最後兩國講和的故事。
(6)
《孫行者大鬧天宮》──京劇和地方戲均有此劇目,取材於小說《西遊記》。寫孫悟空跟隨唐僧前大鬧天宮的故事。
(7)
《姜太公斬將封神》──京劇和地方戲均有此劇目,取材於小說《封神演義》。寫姜太公助周滅商後斬將封神的故事。
按:以上四劇皆為鬧劇,隱寓寧國府子弟粗俗不堪。
(8)
獻酬──亦作「獻醻」。指酒席上主賓互相敬酒。《詩經·小雅·楚茨》:「獻醻交錯,禮儀卒度,笑語卒獲。」鄭玄箋:「始主人酌賓為獻,賓既酌主人,主人又自飲酌賓曰醻。」
(9)
行令──即行酒令。是一種宴會中助興的遊戲。其方法是:由一人任令官,按一定規矩行令,違令或按令該飲者都要飲酒。
(10)
家生子兒——奴僕在主子家生養的子女。清代規定家奴之子女必須為奴,世代如此。清·趙翼《陔餘叢考·家生子兒》:「奴僕在主家所生子,俗謂家生子。按《法苑珠林》記庸嶺有大蛇為患,都尉令長求人家生婢子及有罪家女祭之,『家生』之名見此。」(按:《法苑珠林》為唐·釋道世撰。)又《漢書·陳勝傳》「秦令少府章邯免驪山徒、人奴產子」唐·顏師古註:「奴產子,猶今人云家生奴也。」「家生奴」即「家生子」。可知「家生子」或「家生奴」之稱至少在唐代已有。
(11)
賣倒的死契——指雙方約定賣出後不能贖身、必須終生為奴的賣身契。
賣倒:猶「賣定」、「賣死」。不可變更或反悔之意。
(12)
祿蠹——祿:身居官爵,享受俸祿。
蠹:蛀蟲。
「祿蠹」或本「國蠧」,出自《左傳·襄公二十二年》:「不可使也,而傲使人,國之蠧也。」意思是本無治國之才而身居高位,便是國家的蛀蟲。「祿蠹」與「國蠧」
的意思基本上一樣,也是指身居高位、坐享國家俸祿而不干實事的官吏。
(13)
明明德——頭一個「明」為動詞。彰明、弘揚之意。
明德:美德,至德,完美的道德。
語出《禮記·大學》:「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意思是弘揚完美的道德。這裡是指賈寶玉只肯定包括《大學》在內的《四書》(《論語》、《大學》、《中庸》、《孟子》)是正經書,其他書都要不得。
(14)
魔星——曹雪芹的原作為「天魔星」,顯然是借用了佛家和道家的「天魔」之說。佛家說「天魔」為欲界第六天主。如《楞嚴經》卷九說:「或汝陰魔,或復天魔。」又《百喻經·小兒得大龜喻》說:「邪見外道,天魔波旬,及惡知識,而語之言,汝但極意六塵,恣情五欲,如我語者,必得解脫。」道家則說「天魔」為天上的魔怪。如《雲笈七籤》卷四說:「有經無符,則天魔害人。」這裡的「魔星」則為冤家之意。
(15)
臘八粥──源於佛教所謂「浴佛日」。相傳釋迦牟尼誕生於農曆四月初八,故從漢代起,每逢此日,各佛寺都舉行紀念活動,遍行布施,並用拌有香料的水灌洗佛像,謂之「浴佛日」、「浴佛節」或「灌佛日」。如《後漢書·陶謙傳》說:「每浴佛,輒多設飲飯,布施於路。」又南朝梁·宗懍《荊楚歲時記》說:「四月八日,諸寺設齋,以五色香水浴佛,共作龍華會。按《高僧傳》:『四月八日浴佛,以都梁香為青色水,鬱金香為赤色水,丘隆香為白色水,附子香為黃色水,安息香為黑色水,以灌佛頂。』」至宋代,又以釋迦牟尼成佛日即臘月初八為「浴佛日」,每逢此日,各寺院都舉行紀念活動,不僅沿襲了布施、浴佛等項目,還增加了臘八粥,謂之「浴佛會」。民間也仿效而吃臘八粥。事見宋·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一○·十二月》:「初八日,街巷中有僧尼三五人作隊念佛,以銀、銅沙羅或好盆器,坐一金、銅或木佛像,浸以香水,楊枝灑浴,排門教化。諸大寺作浴佛會,並送七寶五味粥與門徒,謂之『臘八粥』。都人是日各家亦以果子雜料煮粥而食也。」此後相沿成俗,至今不衰。
(16)
香玉──典出唐·溫庭筠《晚歸曲》:「彎堤弱柳遙相矚,雀扇團圓掩香玉。」原比喻美女散發的香氣和潔白如玉的肌膚。這裡是把玉石的「玉」和林黛玉的「玉」合為一體,以比喻美女林黛玉。
第二十回
王熙鳳正言彈妒意
林黛玉俏語謔嬌音
話說寶玉在黛玉房中說耗子精,寶釵撞來,諷刺寶玉元宵不知「綠蠟」之典,三人正在房中互相取笑。那寶玉恐黛玉飯後貪眠,一時存了食,或夜間走了困,身體不好;幸而寶釵走來,大家談笑,那黛玉方不欲睡,自己才放了心。忽聽他房中嚷起來,大家側耳聽了一聽,黛玉先笑道:「這是你媽媽和襲人叫喚呢。那襲人待他也罷了,你媽媽再要認真排揎他(1),可見老背晦了。」
寶玉忙欲趕過去,寶釵一把拉住道:「你別和你媽媽吵才是呢。他是老糊塗了,倒要讓他一步兒的是。」寶玉道:「我知道了。」說畢走來。只見李嬤嬤拄着拐杖,在當地罵襲人:「忘了本的小娼婦兒!我抬舉起你來,這會子我來了,你大模廝樣兒的躺在炕上,見了我也不理一理兒。一心只想裝狐媚子哄寶玉,哄的寶玉不理我,只聽你的話。你不過是幾兩銀子買了來的小丫頭子罷咧,這屋裡你就作起耗來了(2)。好不好的,拉出去配一個小子,看你還妖精似的哄人不哄?」襲人先只道李嬤嬤不過因他躺着生氣,少不得分辯說:「病了,才出汗,蒙着頭,原沒看見你老人家。」後來聽見他說「哄寶玉」,又說「配小子」,由不得又羞又委屈,禁不住哭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