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 第35章

曹雪芹



原來襲人見他無明無夜和姐妹們鬼混,若真勸他,料不能改,故用柔情以警之,料他不過半日片刻,仍舊好了;不想寶玉竟不迴轉,自己反不得主意,直一夜沒好生睡。今忽見寶玉如此,料是他心意迴轉,便索性不理他。寶玉見他不應,便伸手替他解衣。剛解開鈕子,被襲人將手推開,又自扣了。寶玉無法,只得拉他的手,笑道:「你到底怎麼了?」連問幾聲,襲人睜眼說道:「我也不怎麼着。你睡醒了,快過那邊梳洗去,再遲了就趕不上了。」寶玉道:「我過那裡去?」襲人冷笑道:「你問我,我知道嗎?你愛過那裡去,就過那裡去。從今咱們兩個人撂開手,省的雞爭鵝鬥,叫別人笑話。橫豎那邊膩了過來,這邊又有什麼『四兒』『五兒』伏侍你。我們這起東西,可是『白玷辱了好名好姓』的。」寶玉笑道:「你今兒還記着呢?」襲人道:「一百年還記着呢。比不得你,拿着我的話當耳旁風,夜裡說了,早起就忘了。」

寶玉見他嬌嗔滿面,情不可禁,便向枕邊拿起一根玉簪來,一跌兩段,說道:「我再不聽你說,就和這簪子一樣!」襲人忙的拾了簪子,說道:「大早起,這是何苦來?聽不聽在你,也不值的這麼着呀!」寶玉道:「你那裡知道我心裡的急呢!」襲人笑道:「你也知道着急麼?你可知道我心裡是怎麼着?快洗臉去罷。」說着,二人方起來梳洗。

寶玉往上房去後,誰知黛玉走來,見寶玉不在房中,因翻弄案上書看。可巧便翻出昨兒的《莊子》來,看見寶玉所續之處,不覺又氣又笑,不禁也提筆續了一絕云:

無端弄筆是何人?剿襲南華莊子文(16)。

不悔自家無見識,卻將醜語詆他人!

題畢,也往上房來見賈母,後往王夫人處來。

誰知鳳姐之女大姐兒病了,正亂着請大夫診脈。大夫說:「替太太、奶奶們道喜:姐兒發熱是見喜了(17),並非別症。」王夫人、鳳姐聽了,忙遣人問:「可好不好?」大夫回道:「症雖險,卻順,倒還不妨。預備桑蟲、豬尾要緊(18)。」鳳姐聽了,登時忙將起來:一面打掃房屋,供奉痘疹娘娘(19);一面傳與家人,忌煎炒等物;一面命平兒打點鋪蓋、衣服,與賈璉隔房;一面又拿大紅尺頭,給奶子、丫頭親近人等裁衣裳。外面打掃淨室,款留兩位醫生,輪流斟酌,診脈下藥,十二日不放家去。賈璉只得搬出外書房來安歇。鳳姐和平兒都跟王夫人日日供奉娘娘。

那賈璉只離了鳳姐,便要尋事。獨寢了兩夜,十分難熬,只得暫將小廝內清俊的選來出火。不想榮國府內有一個極不成材破爛酒頭廚子,名叫多官兒,因他懦弱無能,人都叫他作「多渾蟲」。二年前他父親給他娶了個媳婦,今年才二十歲,也有幾分人材;又兼生性輕薄,最喜拈花惹草。多渾蟲又不理論,只要有酒有肉有錢,就諸事不管了。所以寧、榮二府之人,都得入手。因這媳婦妖調異常,輕狂無比,眾人都叫他「多姑娘兒」。如今賈璉在外熬煎,往日也見過這媳婦,垂涎久了,只是內懼嬌妻,外懼孌童,不曾得手。那多姑娘兒也久有意於賈璉,只恨沒空兒;今聞賈璉挪在外書房來,他便沒事也要走三四趟。招惹的賈璉似飢鼠一般,少不得和心腹小廝計議,許以金帛,焉有不允之理,況都和這媳婦子是舊交,一說便成。

是夜,多渾蟲醉倒在炕,二鼓人定,賈璉便溜進來相會。一見面,早已神魂失據,也不及情談款敘,便寬衣動作起來。誰知這媳婦子有天生的奇趣:一經男子挨身,便覺遍體筋骨癱軟,使男子如臥綿上;更兼淫態浪言,壓倒娼妓。賈璉此時恨不得化在他身上。那媳婦子故作浪語,在下說道:「你們姐兒出花兒(20),供着娘娘,你也該忌兩日,倒為我腌臢了身子。快離了我這裡罷。」賈璉一面大動,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是娘娘,那裡還管什么娘娘呢!」那媳婦子越浪起來,賈璉亦醜態畢露。一時事畢,不免盟山誓海(21),難捨難分。自此後,遂成相契。

一日,大姐毒盡癍回,十二日後送了娘娘,合家祭天祀祖,還願焚香,慶賀放賞已畢,賈璉仍復搬進臥室。見了鳳姐,正是俗語云:「新婚不如遠別。」是夜,更有無限恩愛,自不必說。

次日早起,鳳姐往上屋裡去後,平兒收拾外邊拿進來的衣服、鋪蓋,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綹青絲來。平兒會意,忙藏在袖內,便走到這邊房裡,拿出頭髮來,向賈璉笑道:「這是什麼東西?」賈璉一見,連忙上來要搶。平兒就跑,被賈璉一把揪住,按在炕上,從手中來奪。平兒笑道:「你這個沒良心的,我好意瞞着他來問你,你倒賭利害。等我回來告訴了,看你怎麼着?」賈璉聽說,忙陪笑央求道:「好人,你賞我罷。我再不敢利害了。」

一語未了,忽聽鳳姐聲音。賈璉此時鬆了不是,搶又不是,只叫:「好人,別叫他知道。」平兒才起身,鳳姐已走進來,叫平兒:「快開匣子,替太太找樣子。」平兒忙答應了找時,鳳姐見了賈璉,忽然想起來,便問平兒:「前日拿出去的東西,都收進來了沒有?」平兒道:「收進來了。」鳳姐道:「少什麼不少?」平兒道:「細細查了,沒少一件兒。」鳳姐又道:「可多什麼?」平兒笑道:「不少就罷了,那裡還有多出來的分兒?」鳳姐又笑道:「這十幾天,難保乾淨,或者有相好的丟下什麼戒指兒、汗巾兒,也未可定。」一席話,說的賈璉臉都黃了,在鳳姐身背後,只望着平兒殺雞兒抹脖子的使眼色兒(22),求他遮蓋。平兒只裝看不見,因笑道:「怎麼我的心就和奶奶一樣?我就怕有原故,留神搜了一搜,竟一點破綻兒都沒有。奶奶不信,親自搜搜。」鳳姐笑道:「傻丫頭,他就有這些東西,肯叫咱們搜着?」說着,拿了樣子出去了。

平兒指着鼻子,搖着頭兒,笑道:「這件事,你該怎麼謝我呢?」喜的賈璉眉開眼笑,跑過來摟着,「心肝乖乖兒肉」的便亂叫起來。平兒手裡拿着頭髮,笑道:「這是一輩子的把柄兒,好便罷,不好咱們就抖出來。」賈璉笑着央告道:「你好生收着罷,千萬可別叫他知道。」嘴裡說着,瞅他不隄防,一把就搶過來,笑道:「你拿着到底不好,不如我燒了就完了事了。」一面說,一面掖在靴掖子內。平兒咬牙道:「沒良心的!過了河兒就拆橋,明兒還想我替你撒謊呢!」

賈璉見他嬌俏動情,便摟着求歡。平兒奪手跑出來。急的賈璉彎着腰恨道:「死促狹小娼婦兒!一定浪上人的火來,他又跑了。」平兒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誰叫你動火?難道圖你舒服,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見我呀。」賈璉道:「你不用怕他,等我性子上來,把這醋罐子打個稀爛,他才認的我呢!他防我像防賊的似的,只許他和男人說話,不許我和女人說話。我和女人說話略近些,他就疑惑;他不論小叔子、侄兒,大的、小的,說說笑笑,就都使得了。以後我也不許他見人。」平兒道:「他防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不籠絡着人,怎麼使喚呢?你行動就是壞心,連我也不放心,別說他呀!」賈璉道:「哦!也罷了麼!都是你們行的是,我行動兒就存壞心。多早晚才叫你們都死在我手裡呢!」

正說着,鳳姐走進院來,因見平兒在窗外,便問道:「要說話,怎麼不在屋裡說,又跑出來隔着窗戶鬧,這是什麼意思?」賈璉在內接口道:「你可問他麼,倒像屋裡有老虎吃他呢!」平兒道:「屋裡一個人沒有,我在他跟前作什麼?」鳳姐笑道:「沒人才便宜呢。」平兒聽說,便道:「這話是說我麼?」鳳姐便笑道:「不說你說誰?」平兒道:「別叫我說出好話來了。」說着,也不打帘子,賭氣往那邊去了。

鳳姐自己掀簾進來,說道:「平兒丫頭瘋魔了,這蹄子認真要降伏起我來了。仔細你的皮!」賈璉聽了,倒在炕上,拍手笑道:「我竟不知平兒這麼利害,從此倒服了他了。」鳳姐道:「都是你興的他,我只和你算賬就完了。」賈璉聽了,啐道:「你們兩個人不睦,又拿我來墊喘兒了(23)。我躲開你們就完了。」鳳姐道:「我看你躲到那裡去?」賈璉道:「我自然有去處。」說着就走。鳳姐道:「你別走,我還有話和你說呢。」

不知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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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青鹽擦了牙,漱了口──那時尚無牙膏,故用咸鹽擦牙漱口,其作用與用牙膏刷牙一樣。

(2)

金墜腳兒──指辮梢拴上金首飾,使辮子保持下垂,兼有裝飾作用。

(3)

《南華經·外篇·胠篋》──《南華經》即《莊子》的別名,唐太宗於天寶元年(公元742年)詔改《南華真經》,後人通稱《南華經》。現存三十三篇,分為內篇(7篇)、外篇(15篇)、雜篇(11篇)三個部分。《胠篋》是外篇中的第三篇。此篇以盜賊根本不必撬開箱子,把上鎖的箱子盜走更為乾脆作比,說明聖人制定的禮法不但不起作用,反而啟發人們犯罪,從而證明道家無為而治的學說。

胠篋(qū

qiè區怯):撬開箱子。

曹雪芹寫賈寶玉喜讀《莊子》有雙關用意:一者暗示賈寶玉博覽旁搜,渴望自由,離經叛道,絕非死讀聖賢之書、一心金榜題名的「祿蠹」;再者以道家的虛無思想,為賈寶玉後來的出家作了鋪墊。

(4)

「故絕聖棄智」四句──絕:摒棄,拋棄。

聖:這裡是聰明才智之意。

擿(zhā

i

摘):義同「擲」。扔掉,拋棄。

這四句是說聰明才智和珠玉寶貝固然可貴,然而珠玉寶貝引誘人產生盜竊之心,而聰明才智使人具有盜竊的本領,因此只有拋棄了它們,才能不再有盜賊。

(5)

「焚符」四句──符:用竹、木、玉、金屬等製成的憑證,上刻有文字,從中一剖為兩半,雙方各持一半,以為驗證。一般用於帝王賜與大將或貴臣。

璽:印章,圖章。

樸鄙:純樸善良。

掊斗:砸碎量具斗。

折衡:折斷秤桿。

這四句是說符、璽、斗、衡之類固然可以作為憑證,然而它們恰好證明人與人之間沒有信任可言,因此只有毀掉它們,百姓才會變得純樸善良,不會再有爭奪之心。

(6)

「殫殘」二句──殫(dān

丹)殘:全部毀掉。

聖法:聖人制定的禮儀和法律。

論議:發表意見,暢所欲言。

這二句是說聖人制定的禮法固然可以管束百姓,然而剝奪了百姓的發言權,因此只有徹底廢除了這些禮法,百姓才能暢所欲言。

(7)

「擢亂」四句──擢(zhuó濁)亂:搞亂,攪亂。引申為廢除。

六律:相傳黃帝時有伶倫以竹管之長短,分別聲音之高低清濁,確定陰陽各六個音階,謂之「六律」,遂成為古代音樂的標準。這裡泛指音樂。

鑠(shuò朔)絕:徹底銷毀。

竽瑟:兩種樂器名,這裡泛指樂器。

瞽(gǔ古)曠:即師曠,因其目盲(瞽),故稱「瞽曠」。為春秋時晉國樂師,相傳他精通音律。這裡代指一切音樂行家。

人含其聰:每個人的聽力才能發揮出來。

含:這裡為表現之意。

聰:靈敏的聽力。

這四句是說音樂固然美妙,瞽曠固然高明,然而它們擾亂了人們的聽覺,因此只有廢除音律,搗毀所有樂器,拋棄音樂行家,人們的聽覺才能恢復正常。

(8)

「滅文章」四句──文章:這裡指文采。

五彩:泛指一切顏色。

膠:粘住,糊住。

離朱:又名離婁,相傳為古代視力最好的人,「能視於百步之外,見秋毫之末」(《孟子·離婁上》趙岐注)。這裡代指所有視力特別好的人。

明:銳利的視力。

這四句是說五彩繽紛的顏色固然美麗,離朱的視力固然銳利,然而它們迷惑了人們的視力,因此只有消滅了一切華麗的東西,擺脫了對離朱這類人物的崇拜,人們的視力才能恢復正常。

(9)

「毀絕」四句──鈎:畫曲線的工具。

繩:畫直線的工具。

規:畫圓形的工具。

矩:畫方形的工具。

攦(lì立):折斷。

工倕(chuí垂):相傳為堯時的巧匠。

這四句是說鈎、繩、規、矩這些工具固然精巧,工倕固然極巧,然而它們使人懶惰,不動腦筋,因此只有毀掉這些精巧的工具,擺脫對工倕這類能工巧匠的迷信,人們才能變得心靈手巧。

(10)

「焚花散麝」二句──花、麝:賈寶玉指自己的丫頭花襲人、麝月。

含:這裡為藏而不露之意。

這兩句是說趕走花襲人和麝月這些丫頭,就不會再有人規勸我(賈寶玉)了。

(11)

「戕寶釵」四句──戕、灰:皆為毀滅之意。

仙姿:形容美貌。

靈竅:形容聰明。

喪滅:泯滅。

相類:差不多,不分高下。

這四句是說毀掉了像薛寶釵一樣的美貌,林黛玉一樣的聰明,人人泯滅了感情,女子就不再有美醜的區別了。

(12)

「彼含」二句──含其勸:藏起她們的勸告,也就是不再勸告。

參商:這裡是不和睦之意。參見第十五回「參商」注。

虞:憂慮。

這兩句是說如果寶釵等人不再勸我,就不必擔心彼此不和睦了。

(13)

張其羅而邃其穴──張其羅:展開了她們的羅網。比喻她們的魅力。

邃其穴:挖深了她們的地洞。比喻她們的陷阱。

此句形容薛寶釵等人因為魅力十足,很容易迷惑男子。

(14)

不知所之──語出《莊子·馬蹄》:「夫赫胥氏之時,民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又《莊子·庚桑楚》:「動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矣,若是者,禍亦不至,福亦不來,禍福無有,惡有人災也?」原指古人無知無識,漫無目的,聽任自然。這裡引申以形容賈寶玉因作了篇模仿《莊子》的短文而大徹大悟,心情舒暢,睡得很香。

(15)

付之度外──付:交給(含對待意)。

度:忖度,考慮。

語或本「置度外」,出自《東觀漢記·世祖光武帝紀》:「天下悉定,惟獨公孫述、隗囂未平。上曰:『取此兩子置度外。』」又見《後漢書·隗囂公孫述傳》,文作:「帝積苦兵間,以囂子內侍,公孫述遠據邊陲,乃謂諸將曰:『且當置此兩子於度外耳。』」(兩子:指隗囂與公孫述。)原指漢光武帝不把隗囂與公孫述放在心上。這裡引申為賈寶玉已把昨天的不愉快忘得一乾二淨。

(16)

剿襲南華莊子文──剿襲:義同「抄襲」。

南華莊子文:即莊子所著《南華經》里的文字。

(17)

見喜──舊俗以為小兒患天花(俗稱「痘疹」)時,如果痘疹發出,可望痊癒,故稱「見喜」。

(18)

桑蟲、豬尾──是兩種治療痘疹的中藥主藥名。

桑蟲:又名「桑蠹蟲」,即桑天牛或星天牛的幼蟲。豬尾:指豬尾巴的血。

(19)

痘疹娘娘——舊時民間信奉的主管痘疹的神,而傳說不一:或謂是唐代武則天時的張健,或謂是碧化元君余化龍,或謂是東嶽大帝之女,或謂是明初應妙夫人柳氏。

(20)

出花兒——即出天花。

(21)

盟山誓海——語或本「河盟山誓」,出自《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唐·司馬貞索隱述贊:「起沛入秦,憑謀仗計。紀勛書爵,河盟山誓。」原形容像黃河一樣永遠流傳、像大山一樣永遠牢固不變的盟誓。原指分封功臣的盟誓,表示讓功臣永遠世襲爵位。後世以「海」代「河」,專指男女相戀所立的誓言盟約,表示愛情像海和山一樣永恆不變,堅貞不渝。

(22)

殺雞兒抹脖子──比喻各種各樣的手勢。

(23)

墊喘兒──義同「墊了踹窩」。

比喻代人受過,被人欺負。

第二十二回

 聽曲文寶玉悟禪機(1)

制燈謎賈政悲讖語(2)

話說賈璉聽鳳姐兒說有話商量,因止步問:「什麼話?」鳳姐道:「二十一是薛妹妹的生日,你到底怎麼樣?」賈璉道:「我知道怎麼樣?你連多少大生日都料理過了,這會子倒沒有主意了?」鳳姐道:「大生日是有一定的則例。如今他這生日,大又不是,小又不是,所以和你商量。」賈璉聽了,低頭想了半日,道:「你竟糊塗了?現有比例,那林妹妹就是例。往年怎麼給林妹妹做的,如今也照樣給薛妹妹做就是了。」鳳姐聽了,冷笑道:「我難道這個也不知道?我也這麼想來着。但昨日聽見老太太說,問起大家的年紀生日來,聽見薛大妹妹今年十五歲,雖不算是整生日,也算得將笄的年分兒了(3)。老太太說要替他做生日,自然和往年給林妹妹做的不同了。」賈璉道:「這麼着,就比林妹妹的多增些。」鳳姐道:「我也這麼想着,所以討你的口氣兒;我私自添了,你又怪我不回明白了你了。」賈璉笑道:「罷,罷!這空頭情我不領。你不盤察我就夠了,我還怪你?」說着,一徑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湘雲住了兩日,便要回去。賈母因說:「等過了你寶姐姐的生日,看了戲,再回去。」湘雲聽了,只得住下;又一面遣人回去,將自己舊日作的兩件針線活計取來,為寶釵生辰之儀。

誰想賈母自見寶釵來了,喜他穩重和平,正值他才過第一個生辰,便自己捐資二十兩,喚了鳳姐來,交與他備酒、戲。鳳姐湊趣,笑道:「一個老祖宗,給孩子們作生日,不拘怎麼着,誰還敢爭?又辦什麼酒席呢?既高興,要熱鬧,就說不得自己花費幾兩老庫里的體己。這早晚找出這霉爛的二十兩銀子來做東,意思還叫我們賠上。果然拿不出來也罷了,金的銀的,圓的扁的,壓塌了箱子底,只是累掯我們(4)。老祖宗看看,誰不是你老人家的兒女?難道將來只有寶兄弟頂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5)?那些東西只留給他,我們雖不配使,也別太苦了我們。這個夠酒的夠戲的呢?」說的滿屋裡都笑起來。賈母亦笑道:「你們聽聽這嘴。我也算會說的了,怎麼說不過這猴兒?你婆婆也不敢強嘴,你就和我啊的(6)。」鳳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樣的疼寶玉,我也沒處訴冤,倒說我強嘴。」說着,又引賈母笑了一會。賈母十分喜悅。

到晚上,眾人都在賈母前定省之餘,大家娘兒們說笑時,賈母因問寶釵愛聽何戲,愛吃何物。寶釵深知賈母年老之人,喜熱鬧戲文,愛吃甜爛之物,便總依賈母素喜者說了一遍。賈母更加喜歡。次日,先送過衣服、玩物去,王夫人、鳳姐、黛玉等諸人皆有隨分的(7),不須細說。

至二十一日,就賈母內院搭了家常小巧戲台,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戲,昆、弋兩腔俱有(8)。就在賈母上房擺了幾席家宴酒席,並無一個外客,只有薛姨媽、史湘雲、寶釵是客,餘者皆是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