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 第55章
曹雪芹
王夫人又問道:「正要問你:如今趙姨娘、周姨娘的月例多少?」鳳姐道:「那是定例,每人二兩。趙姨娘有環兄弟的二兩,共是四兩,另外四串錢。」王夫人道:「月月可都按數給他們?」鳳姐見問得奇,忙道:「怎麼不按數給呢?」王夫人道:「前兒恍惚聽見有人抱怨,說短了一串錢,什麼原故?」鳳姐忙笑道:「姨娘們的丫頭月例,原是人各一吊錢;從舊年他們外頭商量的,姨娘們每位丫頭,分例減半,人各五百錢。每位兩個丫頭,所以短了一吊錢。這事其實不在我手裡,我倒樂得給他們呢,只是外頭扣着。這裡我不過是接手兒,怎麼來,怎麼去,由不得我做主。我倒說了兩三回,仍舊添上這兩分兒為是;他們說了,只有這個數兒,叫我也難再說了。如今我手裡給他們,每月連日子都不錯。先時候兒在外頭關,那個月不打饑荒?何曾順順溜溜的得過一遭兒呢?」
王夫人聽說,就停了半晌,又問:「老太太屋裡幾個一兩的?」鳳姐道:「八個。如今只有七個,那一個是襲人。」王夫人說:「這就是了。你寶兄弟也並沒有一兩的丫頭,襲人還算老太太房裡的人。」鳳姐笑道:「襲人還是老太太的人,不過給了寶兄弟使,他這一兩銀子還在老太太的丫頭分例上領;如今說因為襲人是寶玉的人,裁了這一兩銀子,斷乎使不得。若說再添一個人給老太太,這個還可以裁他;若不裁他,須得環兄弟屋裡也添上一個,才公道均勻了。就是晴雯、麝月他們七個大丫頭,每月人各月錢一吊;佳蕙他們八個小丫頭們,每月人各月錢五百:還是老太太的話,別人也惱不得氣不得呀。」
薛姨媽笑道:「你們只聽鳳丫頭的嘴,倒像倒了核桃車子似的:賬也清楚,理也公道。」鳳姐笑道:「姑媽,難道我說錯了嗎?」薛姨媽笑道:「說的何嘗錯,只是你慢着些兒說不省力些?」鳳姐才要笑,忙又忍住了,聽王夫人示下。
王夫人想了半日,向鳳姐道:「明兒挑一個丫頭送給老太太使喚,補襲人,把襲人的一分裁了。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兩銀子裡,拿出二兩銀子一吊錢來給襲人去。以後凡是有趙姨娘、周姨娘的,也有襲人的,只是襲人的這一分都從我的分例上勻出來,不必動官中的就是了。」鳳姐一一的答應了,笑推薛姨媽道:「姑媽聽見了?我素日說的話如何?今兒果然應了。」薛姨媽道:「早就該這麼着。那孩子模樣兒不用說,只是他那行事兒的大方,見人說話兒的和氣裡頭帶着剛硬要強,倒實在難得的。」王夫人含淚說道:「你們那裡知道襲人那孩子的好處,比我的寶玉還強十倍呢。寶玉果然有造化,能夠得他長長遠遠的伏侍一輩子,也就罷了。」鳳姐道:「既這麼樣,就開了臉,明放他在屋裡不好?」王夫人道:「這不好:一則年輕;二則老爺也不許;三則寶玉見襲人是他的丫頭,縱有放縱的事,倒能聽他的勸,如今做了跟前人,那襲人該勸的也不敢十分勸了。如今且渾着(6),等再過二三年再說。」
說畢,鳳姐見無話,便轉身出來。剛至廊檐下,只見有幾個執事的媳婦子正等他回事呢,見他出來,都笑道:「奶奶今兒回什麼事,說了這半天?可別熱着罷。」鳳姐把袖子挽了幾挽,跐着那角門的門檻子(7),笑道:「這裡過堂風,倒涼快,吹一吹再走。」又告訴眾人道:「你們說我回了這半日的話?太太把二百年的事都想起來問我,難道我不說罷?」又冷笑道:「我從今以後,倒要干幾件刻薄事了。抱怨給太太聽,我也不怕。糊塗油蒙了心(8)、爛了舌頭、不得好死的下作娼婦們!別做娘的春夢了,明兒一裹腦子扣的日子還有呢!如今裁了丫頭的錢,就抱怨了咱們。也不想想,自己也配使三個丫頭?」一面罵,一面方走了,自去挑人,回賈母話去,不在話下。
卻說薛姨媽等這裡吃畢西瓜,又說了一會閒話兒,各自散去。寶釵與黛玉回至園中,寶釵要約着黛玉往藕香榭去,黛玉因說還要洗澡,便各自散了。
寶釵獨自行來,順路進了怡紅院,意欲尋寶玉去說話兒,以解午倦。不想步入院中,鴉雀無聞,一併連兩隻仙鶴在芭蕉下都睡着了。寶釵便順着遊廊,來至房中,只見外間床上橫三豎四,都是丫頭們睡覺。轉過十錦槅子,來至寶玉的房內,寶玉在床上睡着了。襲人坐在身旁,手裡做針線,旁邊放着一柄白犀麈(9)。
寶釵走近前來,悄悄的笑道:「你也過於小心了,這個屋裡還有蒼蠅、蚊子?還拿蠅刷子趕什麼?」襲人不防,猛抬頭見是寶釵,忙放下針線起身,悄悄笑道:「姑娘來了,我倒不防,唬了一跳。姑娘不知道,雖然沒有蒼蠅、蚊子,誰知有一種小蟲子,從這紗眼裡鑽進來,人也看不見,只睡着了咬一口,就像螞蟻叮的。」寶釵道:「怨不得,這屋子後頭又近水,又都是香花兒,這屋子裡頭又香,這種蟲子都是花心裡長的,聞香就撲。」
說着,一面就瞧他手裡的針線。原來是個白綾紅里的兜肚,上面扎着鴛鴦戲蓮的花樣:紅蓮綠葉,五色鴛鴦。寶釵道:「噯喲!好鮮亮活計。這是誰的,也值的費這麼大工夫?」襲人向床上努嘴兒。寶釵笑道:「這麼大了,還帶這個?」襲人笑道:「他原是不帶,所以特特的做的好了,叫他看見,由不得不帶。如今天熱,睡覺都不留神,哄他帶上了,就是夜裡縱蓋不嚴些兒,也就罷了。你說這一個就用了工夫?還沒看見他身上帶的那一個呢。」寶釵笑道:「也虧你耐煩。」襲人道:「今兒做的工夫大了,脖子低的怪酸的。」又笑道:「好姑娘,你略坐一坐,我出去走走就來。」說着就走了。
寶釵只顧看着活計,便不留心,一蹲身,剛剛的也坐在襲人方才坐的那個所在。因又見那個活計實在可愛,不由的拿起針來,就替他繡起來。
不想黛玉因遇見湘雲,約他來與襲人道喜,二人來至院中,見靜悄悄的,湘雲便轉身先到廂房裡去找襲人去了。那黛玉卻來至窗外,隔着窗紗往裡一看,只見寶玉穿着銀紅紗衫子,隨便睡着在床上,寶釵坐在身旁做針線,旁邊放着蠅刷子。黛玉見了這個景況,早已呆了,連忙把身子一躲。半日,又捂着嘴笑,卻不敢笑出來,便招手兒叫湘雲。湘雲見他這般,只當有什麼新聞,忙也來看,才要笑,忽然想起寶釵素日待他厚道,便忙掩住口。知道黛玉口裡不讓人,怕他取笑,便忙拉過他來,道:「走罷。我想起襲人來,他說晌午要到池子裡去洗衣裳,想必去了,咱們找他去罷。」黛玉心下明白,冷笑了兩聲,只得隨他走了。
這裡寶釵只剛做了兩三個花瓣,忽見寶玉在夢中喊罵,說:「和尚道士的話如何信得?什麼『金玉姻緣』,我偏說『木石姻緣』!」寶釵聽了這話,不覺怔了。忽見襲人走進來,笑道:「還沒醒呢嗎?」寶釵搖頭。襲人又笑道:「我才碰見林姑娘、史大姑娘,他們進來了麼?」寶釵道:「沒見他們進來。」因向襲人笑道:「他們沒告訴你什麼?」襲人紅了臉,笑道:「總不過是他們那些玩話,有什么正經說的?」寶釵笑道:「今兒他們說的可不是玩話,我正要告訴你呢,你又忙忙的出去了。」
一句話未完,只見鳳姐打發人來叫襲人。寶釵笑道:「就是為那話了。」襲人只得叫起兩個丫頭來,同着寶釵出怡紅院,自往鳳姐這裡來。果然是告訴他這話,又教他給王夫人磕頭,且不必去見賈母。倒把襲人說的甚覺不好意思。及見過王夫人回來,寶玉已醒,問起原故,襲人且含糊答應。至夜間人靜,襲人方告訴了。
寶玉喜不自禁,又向他笑道:「我可看你回家去不去了?那一回往家裡走了一趟,回來就說你哥哥要贖你,又說在這裡沒着落,終久算什麼:說那些無情無義的生分話唬我。從今我可看誰敢來叫你去?」襲人聽了,冷笑道:「你倒別這麼說。從此以後,我是太太的人了,我要走,連你也不必告訴,只回了太太就走。」寶玉笑道:「就算我不好,你回了太太去了,叫別人聽見,說我不好,你去了,你有什麼意思呢?」襲人笑道:「有什麼沒意思的?難道下流人,我也跟着罷?再不然,還有個死呢。人活百歲,橫豎要死,這口氣沒了,聽不見看不見就罷了。」
寶玉聽見這話,便忙捂他的嘴,說道:「罷,罷,你別說這些話了。」襲人深知寶玉性情古怪:聽見奉承吉利話,又厭虛而不實;聽了這些近情的實話,又生悲感。也後悔自己冒撞,連忙笑着,用話截開,只揀寶玉那素日喜歡的,說些春風秋月,粉淡脂紅;然後又說到女兒如何好,不覺又說到女兒死的上頭,襲人忙掩住口。
寶玉聽至濃快處,見他不說了,便笑道:「人誰不死?只要死的好。那些鬚眉濁物,只聽見『文死諫,武死戰』這二死是大丈夫的名節(10),便只管胡鬧起來。那裡知道有昏君,方有死諫之臣,只顧他邀名,猛拚一死,將來置君父於何地?必定有刀兵,方有死戰,他只顧圖汗馬之功,猛拚一死,將來棄國於何地?」襲人不等說完,便道:「古時候兒這些人,也因出於不得已,他才死啊。」寶玉道:「那武將要是疏謀少略的,他自己無能,白送了性命,這難道也是不得已麼?那文官更不比武官了,他念兩句書,記在心裡:若朝廷少有瑕疵,他就胡彈亂諫,邀忠烈之名;倘有不合,濁氣一涌,即時拚死:這難道也是不得已?要知道那朝廷是受命於天,若非聖人,那天也斷斷不把這萬幾重任交代(11)。可知那些死的,都是沽名釣譽,並不知君臣的大義。比如我此時若果有造化,趁着你們都在眼前,我就死了,再能夠你們哭我的眼淚流成大河,把我的屍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去處,隨風化了,自此再不託生為人,這就是我死的得時了。」襲人忽見說出這些瘋話來,忙說:「困了。」不再答言。那寶玉方合眼睡着,次日也就丟開了。
一日,寶玉因各處游的膩煩,便想起《牡丹亭》曲子來,自己看了兩遍,猶不愜懷。因聞得梨香院的十二個女孩兒中,有個小旦齡官唱的最妙,因出了角門來找時,只見葵官、藥官都在院內,見寶玉來了,都笑迎讓坐。寶玉因問:「齡官在那裡?」都告訴他說:「在他屋裡呢。」寶玉忙至他屋內,只見齡官獨自躺在枕上,見他進來,動也不動。寶玉身旁坐下,因素昔與別的女孩子玩慣了的,只當齡官也和別人一樣,遂近前陪笑,央他起來唱一套《裊晴絲》(12)。不想齡官見他坐下,忙抬起身來躲避,正色說道:「嗓子啞了,前兒娘娘傳進我們去,我還沒有唱呢。」寶玉見他坐正了,再一細看,原來就是那日薔薇花下畫「薔」字的那一個。又見如此景況,從來未經過這樣被人棄厭,自己便訕訕的,紅了臉,只得出來了。
藥官等不解何故,因問其所以,寶玉便告訴了他們。寶官笑說道:「只略等一等,薔二爺來了,他叫唱,是必唱的。」寶玉聽了,心下納悶,因問:「薔哥兒那裡去了?」寶官道:「才出去了,一定就是齡官兒要什麼,他去變弄去了。」寶玉聽了,以為奇特。少站片時,果見賈薔從外頭來了,手裡提着個雀兒籠子,上面扎着小戲台,並一個雀兒,興興頭頭往裡來找齡官。見了寶玉,只得站住。寶玉問他:「是個什麼雀兒?」賈薔笑道:「是個玉頂兒,還會銜旗串戲。」寶玉道:「多少錢買的?」賈薔道:「一兩八錢銀子。」一面說,一面讓寶玉坐,自己往齡官屋裡來。
寶玉此刻把聽曲子的心都沒了,且要看他和齡官是怎麼樣。只見賈薔進去,笑道:「你來瞧這個玩意兒。」齡官起身問:「是什麼?」賈薔道:「買了個雀兒給你玩,省了你天天兒發悶。我先玩個你瞧瞧。」說着,便拿些穀子,哄的那個雀兒果然在那戲台上銜着鬼臉兒和旗幟亂串。眾女孩子都笑了;獨齡官冷笑兩聲,賭氣仍睡着去了。賈薔還只管陪笑問他:「好不好?」齡官道:「你們家把好好兒的人弄了來,關在這牢坑裡,學這個還不算,你這會子又弄個雀兒來,也幹這個浪事(13)。你分明弄了來打趣形容我們,還問『好不好』!」賈薔聽了,不覺站起來,連忙賭神起誓,又道:「今兒我那裡的糊塗油蒙了心,費一二兩銀子買他,原說解悶兒,就沒想到這上頭。罷了,放了生,倒也免你的災。」說着,果然將那雀兒放了,一頓把那籠子拆了。
齡官還說:「那雀兒雖不如人,他也有個老雀兒在窩裡,你拿了他來,弄這個勞什子,也忍得?今兒我咳嗽出兩口血來,太太打發人來找你,叫你請大夫來細問問,你且弄這個來取笑兒!偏是我這沒人管沒人理的,又偏愛害病。」賈薔聽說,連忙說道:「昨兒晚上我問了大夫,他說不相干,吃兩劑藥,後兒再瞧。誰知今兒又吐了,這會子就請他去。」說着便要請去。齡官又叫:「站住,這會子大毒日頭地下,你賭氣去請了來,我也不瞧。」賈薔聽如此說,只得又站住。
寶玉見了這般景況,不覺痴了,這才領會過畫「薔」深意。自己站不住,便抽身走了。賈薔一心都在齡官身上,竟不曾理會,倒是別的女孩子送出來了。
那寶玉一心裁奪盤算,痴痴的回至怡紅院中,正值黛玉和襲人坐着說話兒呢。寶玉一進來,就和襲人長嘆,說道:「我昨兒晚上的話竟說錯了,怪不得老爺說我是管窺蠡測。昨夜說你們的眼淚單葬我,這就錯了,看來我竟不能全得。從此後,只好各人得各人的眼淚罷了。」襲人只道昨夜不過是些玩話,已經忘了,不想寶玉又提起來,便笑道:「你可真真有些個瘋了!」寶玉默默不對。自此深悟人生情緣,各有分定,只是每每暗傷:「不知將來葬我灑淚者為誰?」
且說黛玉當下見寶玉如此形像,便知是又從那裡着了魔來,也不便多問,因說道:「我才在舅母跟前,聽見說明兒是薛姨媽的生日,叫我順便來問你出去不出去。你打發人前頭說一聲去。」寶玉道:「上回連大老爺的生日我也沒去,這會子我又去,倘或碰見了人呢?我一概都不去。這麼怪熱的,又穿衣裳。我不去,姨媽也未必惱。」襲人忙道:「這是什麼話?他比不得大老爺,這裡又住的近,又是親戚,你不去,豈不叫他思量?你怕熱,就清早起來,到那裡磕個頭,吃鍾茶再來,豈不好看?」寶玉尚未說話,黛玉便先笑道:「你看着人家趕蚊子的分上,也該去走走。」寶玉不解,忙問:「怎麼趕蚊子?」襲人便將昨日睡覺無人作伴,寶姑娘坐了一坐的話,告訴寶玉。寶玉聽了,忙說:「不該。我怎麼睡着了?就褻瀆了他。」一面又說:「明日必去。」
正說着,忽見湘雲穿得齊齊整整的走來,辭說家裡打發人來接他。寶玉、黛玉聽說,忙站起來讓坐。湘雲也不坐,寶、黛兩個只得送他至前面。那湘雲只是眼淚汪汪的,見有他家的人在跟前,又不敢十分委屈。少時寶釵趕來,愈覺繾綣難捨。還是寶釵心內明白:他家裡人若回去告訴了他嬸娘,待他家去了,又恐怕他受氣,因此倒催着他走了。眾人送至二門前,寶玉還要往外送他,倒是湘雲攔住了。一時回身,又叫寶玉到跟前,悄悄的囑咐道:「就是老太太想不起我來,你時常提着,好等老太太打發人接我去。」寶玉連連答應了。眼看着他上車去了,大家方才進來。
要知端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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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分定——命中注定的緣分。這裡是指賈寶玉由齡官只愛賈薔而對他十分冷淡而悟出各有緣分的道理。
(2)
星宿(xiù秀)——這裡是指星相家所謂與人對應的星官或星神。如晉·葛洪《抱朴子·內篇·塞難》云:「命之修短,實由所值。受氣結胎,各有星宿。」意謂人一出生,便有一個星宿與之對應,即每個人都有一個星宿。故俗以為對應的星宿一旦隕落,人便必死。
(3)
晨昏定省──即早晨和晚上向父母和長輩請安問候的禮節。參見第三回「省」注。
(4)
鍾靈毓秀——即天地間的靈秀之氣產生優秀人才。
鍾:聚集。
毓:養育。
(5)
關──發放或領取。這裡是前一義。
(6)
渾着──比喻故意使事情模稜兩可,模糊不清。
渾:本義為渾濁。
(7)
跐(cǐ此)
——踏,踩。
(8)
糊塗油蒙了心——比喻愚蠢透頂,毫不開竅,死心眼兒。
(9)
白犀麈(zhǔ主)——白犀牛尾做的拂塵(俗稱「蠅刷子」)。泛指精緻的拂塵。
犀:犀牛。犀牛多灰黑色,白犀牛極為罕見,故珍貴。
麈:即駝鹿,俗稱四不像。古人多以麈尾作拂塵,故代指拂塵。
(10)
文死諫,武死戰──諫:臣下向君主進言或勸導。
語或本漢·韓嬰《韓詩外傳》卷七:「生以身諫,死以尸諫。」又漢·趙曄《吳越春秋·勾踐歸國外傳》:「子胥力於戰伐,死於諫議。」意謂文官以死諫君,武將拼死於戰場。這是封建社會約定俗成的為臣最高道德規範。
(11)
萬幾──指紛繁複雜的國家政務。參見第三回「萬幾宸翰」注。
(12)
一套「裊晴絲」──指《牡丹亭·驚夢》中的《步步嬌》套曲。因該曲唱詞以「裊晴絲」打頭,故稱。全曲唱詞是:「裊晴絲飛來閒庭院,搖漾春如線。停半晌,整花鈿。沒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雲偏。步相閨怎便把全身現。」
(13)
浪事──沒要緊的事,多餘的事,無用的事。
第三十七回
秋爽齋偶結海棠社
蘅蕪院夜擬菊花題
話說史湘雲回家後,寶玉等仍不過在園中嬉遊吟詠,不提。
且說賈政自元妃歸省之後,居官更加勤慎,以期仰答皇恩。皇上見他人品端方,風聲清肅(1),雖非科第出身,卻是書香世代,因特將他點了學差(2),也無非是選拔真才之意。這賈政只得奉了旨,擇於八月二十日起身。是日拜別過宗祠及賈母,便起身而去。寶玉等如何送行,以及賈政出差外面諸事,不及細述。
單表寶玉自賈政起身之後,每日在園中任意縱性遊蕩,真把光陰虛度,歲月空添。這日甚覺無聊,便往賈母、王夫人處來混了一混,仍舊進園來了。剛換了衣裳,只見翠墨進來,手裡拿着一幅花箋,送與他看。寶玉因道:「可是我忘了,才要瞧瞧三妹妹去,你來的正好。可好些了?」翠墨道:「姑娘好了,今兒也不吃藥了,不過是冷着一點兒。」寶玉聽說,便展開花箋看時,上面寫道:
妹探謹啟二兄文幾(3):前夕新霽,月色如洗,因惜清景難逢,未忍就臥,漏已三轉,猶徘徊桐檻之下,竟為風露所欺,致獲採薪之患(4)。昨親勞撫囑,已復遣侍兒問切,兼以鮮荔並真卿墨跡見賜(5),抑何惠愛之深耶!今因伏几處默,忽思歷來古人處名攻利奪之場,猶置些山滴水之區,遠招近揖(6),投轄攀轅(7),務結二三同志,盤桓其中,或豎詞壇,或開吟社。雖因一時之偶興,每成千古之佳談。妹雖不才,幸叨陪泉石之間(8),兼慕薛、林雅調。風庭月榭,惜未宴集詩人;簾杏溪桃,或可醉飛吟盞。孰謂雄才蓮社(9),獨許鬚眉;不教雅會東山(10),讓余脂粉耶?若蒙造雪而來(11),敢請掃花以俟(12)。謹啟。
寶玉看了,不覺喜的拍手笑道:「倒是三妹妹高雅。我如今就去商議。」一面說,一面就走。翠墨跟在後面。剛到了沁芳亭,只見園中後門上值日的婆子手裡拿着一個字帖兒走來,見了寶玉,便迎上去,口內說道:「芸哥兒請安,在後門等着呢。這是叫我送來的。」寶玉打開看時,寫道:
不肖男芸恭請父親大人萬福金安:男思自蒙天恩,認於膝下,日夜思一孝順,竟無可孝順之處。前因買辦花草,上托大人洪福,竟認得許多花兒匠,並認得許多名園。前因忽見有白海棠一種,不可多得,故變盡方法,只弄得兩盆。大人若視男是親男一般,便留下賞玩。因天氣暑熱,恐園中姑娘們妨礙不便,故不敢面見。謹奉書恭啟,並叩台安。男芸跪書。
寶玉看了,笑問道:「他獨來了,還有什麼人?」婆子道:「還有兩盆花兒。」寶玉道:「你出去說:我知道了,難為他想着。你就把花兒送到我屋裡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