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雲誌異 - 第3章

府天

  這是以前的風無痕從來沒有說出過的話,陳太醫知道,那位苦悶的皇子把一切都放在心裡,從來不與別人多說,現在自己居然聽到了這樣的話,他不得不確定一個事實,七殿下真的變了,而且變得很多。從前,在那位伺候他十幾年的乳娘去世的時候,他也僅僅是不帶一絲感情地說了一句「以後我也會去陪您的」,連一滴眼淚都沒掉,現在卻為了紅如而請自己前來……拼命地把這些雜亂思緒驅出腦海,陳太醫開始了他的診斷。

  雖然已經可以作兩個女孩的父親,但陳太醫面對兩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心中還是生出了了一絲綺念。掀開中衣,連一向鎮定的他都有一種慘不忍睹的感覺,雙股之間的杖痕累累,傷口根本沒有經過任何處理,血跡到處都是。綠茵的情況比紅如更為嚴重,由於她挨打時候的哀求聲太過強烈,幾個掌刑的太監都下了狠手,因此她一直都沒有醒過。

  風無痕看着陳太醫凝重的表情,心不由懸了起來。「殿下,她們的傷都比較重,而且沒有及時醫治,恐怕……」陳太醫一幅欲言又止的表情,「這樣吧,老夫盡力而為!」他咬咬牙說,這次看來要得罪大人物了。

  接下來的這些日子裡風華宮忙成了一團,為了醫治紅如和綠茵的傷,所有的宮女和太監都在風無痕的嚴令下動作了起來。這樣的大場面,凌波宮的瑜貴妃當然知道,但是,為了兩個宮女再和這個一向不喜歡的兒子衝突,她還沒有這功夫,她的心思全都被兄長的升遷問題占據了,這也就順利避免了一場風波。

  紅如再次醒來已經是三天後的事情了,大概是因為身體較為強壯的緣故,她比綠茵先醒過來。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她發現自己並沒有呆在那個陰暗的小屋子裡,這裡是熟悉的皇子寢宮,這個體悟讓她驚惶失措。

  「你終於醒了。」耳邊那個熟悉的聲音讓她渾身一震,「如果你再這樣躺下去,風華宮可能就這麼永遠死了。」風無痕憔悴的臉顯現出,他這幾天一直沒睡好。

  「殿下!」紅如從來沒感到自己是那麼脆弱,「您……」

  「不要說了!」風無痕有些霸道地說,「把傷養好才是最重要的!我還有許多事情需要你的幫助,所以,你一定得趕快養好傷才行!」

  紅如看着風無痕離去的背影,生出了一種奇異的感情,眼前的少年是那樣的溫柔。她知道,那是一種家的感覺,是在皇宮中無法體會的家的感覺,她,一個卑微的宮女,竟然能夠得到一個皇子這樣真心地對待,不知道是幾輩子得來的福氣。

  風無痕默默地站在一處欄杆旁,心情卻猶如驚濤駭浪般不能平靜,這幾天時間發生了太多事情,每一件都讓他受到了太大的衝擊。得到了想要的富貴,卻失去了親人的愛護,連親生母親都可以下手謀害自己的孩子,實在是太可怕了,他不明白這麼多年來,原先那個風無痕是如何度過的。但是,已經代替他的自己絕對不會就這樣死去的,在那個遙遠的地方,還有自己的親生父母,他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絕境。

  想到這裡,風無痕的眼中射出了堅定的光芒,不管怎樣,一定要活下去,更好地活下去,那些不希望自己存在的人,總有一天他們會為此付出慘痛代價。還有,就是要保護自己身邊的每一個好人,這就算自己送給離去的那個少年的禮物吧!風無痕握緊了拳頭,我要讓這個冰冷的地方,因為我而改變,年輕的少年許下了自己莊嚴的承諾,他並不知道,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人會對皇朝的將來產生什麼樣的變化,然而,他知道,無論如何,自己將不是以前的那個風無痕。

  第七章

出山

  身為一個龐大國家的君主,宛烈皇帝風寰照雖然享受着旁人無法企及的榮華富貴,但也有不少煩惱。已過了知天命年齡的他仍然沒有確立太子,為了此事,朝野內外議論紛紛,後宮嬪妃也老是在他的耳邊吹風,讓他焦躁不已。

  如論出身,太子之位非五皇子風無照莫屬,他的母親貴為皇后,母儀天下,母舅也掌握了朝中的不小勢力,自己百年之後,太子順利登基也不是什麼難事,但皇帝忌憚的也就是這一點,外戚專權的後果歷朝歷代屢有發生,況且皇后的脾氣一向陰狠,自己身後的這些嬪妃兒女,說不定會被掌握大權的她誅戮殆盡。作為守成之君,他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因此五皇子不是最好的選擇。

  如論才華,太子之位則應該歸屬於三皇子風無言,他三歲能吟詩,五歲能作文,十歲就能對縱議國事,見識不凡,文武百官無不交口稱讚。如今,年已十九歲的他已經可以展翅高飛,羽翼下更是託庇了不少希望進身的官員。而作為皇帝的自己並不希望有生之年,一個皇子的鋒芒如此奪目,須知功高蓋主,帝王之家無父子啊!

  如論偏愛,則要算十一皇子風無惜了,他的母親瑜貴妃不僅身份貴重,而且風華絕代,如果不是皇后沒有明顯的失德之處,娘家又掌握了大權,她早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取而代之。十一皇子自幼承歡膝下,深得他的喜愛,但是皇帝明白,一個十歲的孩子無法得到大臣的認同,就算勉強立為太子,幼主也可能遭人蒙蔽,並非佳策。

  他的兒子還遠不止提到的這些,除掉早逝的大皇子和十皇子,還有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和十二皇子。每個皇子身後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勢力,當然,二皇子的母親出身微賤,無法服眾,因此很早就退出了皇位爭奪;六皇子一向醉心於書籍,只知道交往文士,應該沒有圖謀天下的雄心;而七皇子……想到這裡,皇帝的心就不禁一痛,那個身體虛弱的孩子,他那張蒼白的臉,老是在自己的夢中出現,可是,他實在不想面對那種無法醫治的絕望,因此很少去看他。現在,自己的兒子實在太多了,難道真的要讓他們拼個你死我活?

  皇帝的眼睛突然一亮,那位方外之交明方真人,他怎麼沒想起這個人。想當初,自己病魔纏身的時候,正是這個仙風道骨的人給了他再一次生命,為什麼不能再次藉助他的力量?凌雲皇朝向來篤信道教,護國法師就有多位,冊封的各式真人更是不計其數,其中不乏有道之士,皇帝把立儲大事託付給道人也是不足為奇。當初顯烈皇帝風清諭就是請一位傳說中活了三百年的活神仙幫他鑑別了自己的三位皇子,最後才決定了立幼子為儲,當然,那位活神仙並沒有得到什麼好下場,皇帝御賜了他「長生藥」,這位一向身體硬朗的老人就這麼溘然長逝。當然,外界從來沒有得到過關於此類事件的任何消息,只有皇室秘錄中記載了一筆。

  身在風華宮的風無痕並不知道自己的父皇正在考慮什麼,這些天來,他天天讓紅如給他講解宮中的各種人事,藉此獲得今後的指示。原先的風無痕由於常年臥病在床,並沒有一位老師天天教導,只有皇帝在一次心血來潮時派了幾個年輕翰林不時來為他講解一些經史。而現在的風無痕,儘管剛剛適應這裡只有短短半個月,但剛轉變時的迷茫已經完全不見了,臉上已經赫然有了皇帝年輕時的影子,眉宇間隱約露出的堅定和陰霾讓他宮中所有下人不敢違抗。憑藉着皇子的身份,他遣人從藏書閣借來了各式史書,想要從中找出今後要走的路,然而很遺憾,他只是十三歲的少年,沒有專門老師教導的他根本無法理解這些包含着興衰存亡和陰謀詭計的書籍,但他仍然堅持不懈地尋找着,時間就這麼一天天過去了。

  落英山中一間簡陋的茅屋前,明方真人看着手中的請柬,眉頭皺成了一個大疙瘩,自從多年前救治過病重的皇帝後,他刻意地和朝廷保持疏遠,沒想到最後還是躲不過這一關。仰天長嘆了一口氣,他望着那幾個心愛的弟子,心中是說不出來的蕭索,卻摻雜着幾分企盼。不久前的那一幕,早就為他的道心帶來了波瀾,既然如此,那就不如一試吧。

  「師父,什麼事情如此為難?」嚴修看着師父心緒不寧的樣子,不禁有些擔心,修道之人,怎麼可以被世俗之事困擾?

  「大道看來是與我無緣了。」明方真人的眼中現出少有的一絲迷茫,「嚴修,你要記住,修道之人雖然可以不受世俗約束,卻有許多事情不得不去做,哪怕是要捨棄已經近在咫尺的大道。」他的臉色異常嚴肅。

  「師父,我不明白。」嚴修奇怪地問,「難道對我們來說,金丹大道還沒有世俗的事情重要嗎?那我們修道之人追求的又是什麼?」

  愛憐地看着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明方真人若有所思地說:「我們終究還是這個塵世的人啊!還記得我說過的你那位師叔祖嗎?」

  「您說過他是近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天才。」嚴修眨着眼睛,說不出的好奇,師父平時可是很少提到那位師叔祖的。

  「他的下場其實極為悽慘。」明方真人又想到了那一幕,眾多師門前輩面對一個傷重的得意弟子卻手足無措的樣子,至今他仍仿佛曆歷在目,「他為了黎民蒼生,毅然選擇了道破天機,不僅受到了天的懲罰,而且連受惠者本人也不肯放過他。雖然我們竭力想要挽救他的生命,但最後他還是這樣孤獨地離開了人世。」

  雖然已經算是一個修道者,但嚴修到底還是一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只見他滿臉怒色地問道:「就算老天不放過師叔祖,那位受惠者為什麼要加害於他,恩將仇報難道真的就那麼不可避免嗎?」

  「孩子,因為那個人擁有着太過於顯赫的地位和權力,這註定着他不能讓曾經影響過他最重要決定的人存活在這個世界上。」明方真人語氣變得凝重起來,「我們雖然是修道者,擁有不同於常人的力量,但是,修煉的途徑註定我們不可能與號稱天之子的人作對,仍不可能擺脫一種人的召喚,那就是——世俗的君王,更何況他擁有……」說到這裡,明方真人的臉色有些變幻不定,似乎還帶着那麼一絲恐懼。

  嚴修終於醒悟了過來,「師父,您是不是也受到了皇帝的召喚,難道您想重蹈師叔祖的覆轍嗎?」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恩師的手,連連哀求道,「師父,您捨得捨棄我們幾個弟子,就為了那個昏君的一道命令嗎?」

  「不許胡說!」明方真人一聲大喝,連下面嬉戲玩耍的幾個年幼弟子也嚇了一跳,大師兄到底說錯了什麼話,師父怎麼發這麼大火?「你難道忘了你父母是怎麼死的?如果朝廷上出了一個昏君,那有多少黎民百姓要遭殃?」

  一句話頓時戳痛了嚴修心中最大的傷疤,他的淚水不禁在眼眶中打起轉來。「師父,我已經沒有爹娘了,難道您還要我和幾個師弟師妹們失去您這個唯一的親人?」

  「為了天下少一些你身上發生的悲劇,師父就顧不得自己了。以後的路,你要和你的這些師弟師妹們好好走。」一語言罷,明方真人也覺得有幾分感傷,他從袖中取出兩本薄薄的絹冊,鄭重其事地交給了嚴修,並囑咐道:「這兩本書你好好保管,一本是練氣之術,你和其他弟子好好修煉,另一本則是從祖師那裡傳下來的無字天書,你若找到有緣人,贈與他也不妨。我落英一脈的傳承,就要靠你了!」說完這些,明方真人拿着請柬,飄然而去,留下一臉錯愕的眾弟子和滿面淒楚的嚴修在原地發呆。

  第八章

父女

  明方真人奉旨踏進皇宮的第一天,流言蜚語就沒有停過。上至後宮嬪妃,下至宮女太監,所有的人都在悄悄傳着這件事。有心人都知道,皇帝恐怕要在立儲一事上藉助這位當初的救命恩人了,但是,有心巴結的諸位皇子無不吃了個閉門羹。早有準備的皇帝親自把這位仙風道骨的真人接進了自己的勤政殿,並且下了嚴令,禁止任何皇子嬪妃與明方真人有接觸。對於這個,心知肚明的道人只是曬然一笑,皇帝懼怕自己把個人情緒帶到這件關係重大的事情中,但是,自己又何嘗想管這件事呢?

  流言也同樣傳進了一向寧靜淡泊的風華宮,頓時也引起了一陣騷動。紅如的傷經過陳太醫的精心調養,已經好多了,至於綠茵則還需要在床上再躺半個月,要不是救得還算及時,她的性命恐怕就沒了。已經沒有大礙的風無痕也沒有逃脫陳太醫的天天診脈,被告誡不可多動,多怒,多勞,苦的他一個勁地哀嘆自己的命不好。而這段時間忙了主子還得顧着奴才,陳太醫整天昏天黑地到處奔波,半個月下來消瘦了一圈,看得紅如心酸不已。到了最後,滿臉歉意的紅如終於下了一個決定。

  「陳大人,紅如的傷累您辛苦了。」紅如偏身一福,恭恭敬敬地說,「奴婢出身卑微,一點小傷原本不該勞動您的大駕,可殿下執意不允。您這些天來的忙碌真是折煞奴婢了。」

  陳太醫雖然滿臉疲憊,但還是捋着自己的幾縷長須笑呵呵地說:「唉,算我和你這個丫頭有緣吧。換做別人,哪敢醫治你們兩個,躲得遠遠的還來不及呢!算了,你也不用客氣,醫治了殿下這麼幾年,我一直把你當自己的女兒看待。唉,如果她還活着,應該也有你這麼大了吧!」說到這裡,陳太醫的臉上現出幾分感傷,他的女兒剛出生不久就感染了天花,由於秉性太弱,饒是他平生活人無數,卻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女兒一步步走向死亡,絲毫沒有回天之力。

  「奴婢早年喪父喪母,一直沒有承歡父母於膝下的機會。」紅如的臉瞬間變得通紅,了解陳太醫早年喪女的她,雖然早就下了決心,但還是生怕人家拒絕,認為她是高攀,心裡還是忐忑得很。「如果大人不嫌棄,奴婢願意以您為父,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陳太醫不由大喜,他一直很欣賞這個少女的聰明伶俐,無奈是皇子的貼身侍女,他總不好去和風無痕說想認個女兒,這下紅如自己說出來,他哪還有不願意?「廢話少說,你還不改口叫爹爹?」陳令誠脫口而出。

  「爹爹!」紅如盈盈拜下,眼眶中滿是激動的淚水,這麼多年,除了那個身份高貴的少年之外,她終於找到了一個親人。

  「你記住,紅如,從此之後你就是我陳令誠的女兒。哈哈,真是老天佑我,晚年得女如此,夫復何求?」陳令誠仰天長笑,神情中除了歡喜還有幾分蕭索,「肅芬,如果你能看到這一天該有多好!」最後一句喃喃自語只有他自己能夠聽見。

  「看來紅如不用我再擔心了!」後面突然傳來了一個悠悠的聲音,陳令誠和紅如連忙回頭,卻看見了站在牆角的風無痕,一襲半舊的紫袍,罩在他孱弱的身軀上平添了幾分英氣,眉間也沒有了平日的糾結,顯得格外高興。

  「殿下,您來了也不說一聲。」紅如羞得耳根都紅了,潛意識裡也有些擔心主子會不會懷疑自己是愛慕榮華才認了陳太醫作父親。

  「為什麼要事先說?那樣可就錯過了一場情真意切的好戲了!」風無痕打趣道,臉色又隨之變得凝重起來,「這幾年來,如果沒有陳太醫的精心照料,我也許早就命歸黃泉了。紅如能夠作你的女兒,我感到很欣慰,因為她找到了一個可以依靠的人。我看這樣,趕明兒我去和內務府說一聲,紅如就不用在我身邊伺候了,你就跟陳太醫回去吧。」

  幾句話說得紅如驚恐萬分,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叩頭道:「殿下,奴婢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情,您一定要將奴婢趕出宮去?如果是這樣,請您責罰,奴婢絕不會離開這裡的!」

  「宮裡有什麼好,難道你忘記了你這一身的傷是怎麼來的嗎?」風無痕整個人都隱在牆角的陰影中,看不到臉色如何,「我根本護不住你們,你還跟着我這樣沒用的主子幹什麼?有了陳太醫這個父親,你至不濟也能嫁個好人家,為什麼還要在宮中苦熬?」

  紅如終於明白主子是鐵了心要把她遣出宮,心中雖然有一絲溫暖,但更多的卻是一陣劇痛。她用求助的眼光看着自己新認的父親,示意他幫自己求情。她實在不忍心把主子一個人丟在這個冷得令人發顫的風華宮,為了這個目的,她不惜拼着多受杖責,現在,她也一樣不能為了將來的安逸生活捨棄這個唯一令自己心動的少年。

  「殿下,臣明白您的好意。」陳令誠思索片刻便有了主意,「只不過這樣並不妥當。要知道,紅如是因為瑜娘娘的杖責而受的傷,如果此刻就隨臣出宮,一定會引起別人對於你們母子的猜忌。臣這個太醫只有從五品,若是被瑜娘娘誤會為存心和她作對,那就萬死莫贖了。還請殿下三思。」說完也跪了下去。

  風無痕何嘗想讓紅如離開自己的身邊,這只是一個輕微的試探而已。將近一個月的苦讀史書,他終於懂得了一些帝王心術,今天拿出來對最親信的人試驗一下,果然靈驗。他現在已經完全確認了陳令誠和紅如的可靠,心情也稍微平息了一些。他知道,只要在這深宮中呆着,自己今後也許要永遠在懷疑中度日,但是,他一定會讓自己掌握的權勢和力量與那個高貴的身份相符,為此,他將不惜一切代價。

  風無痕裝作無奈地點點頭,算是首肯了兩人的話。「對了,你們知道宮中最近來的那個道人究竟是怎麼回事嗎?」對於這個,好奇的他幾乎沒少去偷聽宮裡下人的閒聊,可終究是沒得出什麼有用的消息。

  事關重大,陳令誠也不敢說三道四,帝王家的事情,妄加議論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的例子可不少。可紅如卻不管這麼多,反正這裡都是她最親近的人,何況要真的論起來,她還是更偏向風無痕的。「殿下,奴婢雖然不敢下定論,但這個明方真人有七成的可能是幫助皇上決定儲君的。」

  她這句話一出,風無痕和陳令誠的心都是一跳,這個大膽的丫頭還真敢說啊。風無痕佯作不經意的樣子問道:「紅如,這些年我很少出風華宮,反正這些和我沒什麼關係。不過,你認為我的哪位兄弟有可能問鼎太子寶座?」

  此話一出,陳令誠就忍不住用懷疑的眼光打量着這位一向淡泊的皇子,自從他的病莫名其妙地痊癒之後,整個人就有了很大改變,有時他都要認為是另一個人占據了這個軀殼,連他自己也對這種想法感到荒謬,但現在,這個念頭又無聲無息地浮了上來。

  「要說最有可能成為太子的人,不是奴婢誇口,絕對不出三皇子、五皇子和十一皇子三個人。」紅如的眼中閃着智慧的光芒,此時的她不再像一個地位卑微的婢女,仿佛是一位站在君王身邊指點江山的謀士,旁邊的風無痕和陳令誠不由看呆了眼。

  第九章

冒險計劃

  聽着紅如一條條地分析着幾個皇子的優勢和劣勢,以及他們背後的勢力,風無痕對於眼前的紅衣少女第一次產生了錯愕的感覺。他激動地站了起來,不顧旁邊的陳令誠在場,一把將還在滔滔不絕的紅如擁在懷內。這突如其來的一幕讓陳令誠和紅如同時呆若木雞。

  紅如很想在心愛的人懷中多呆一會,那種目弛神搖的感覺讓她沉醉不已,但是,恍惚間她還是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小心地掙脫了風無痕的手,她理了一下散亂的頭髮,這才小聲說道:「殿下,奴婢只是個宮女,如果被別人看到了,又該說狐媚惑主了。」

  「紅如,你知道嗎?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離不開你。」風無痕爍爍的眼光直射在紅如的臉上,「剛才你所說的一切,都是我急於想知道的。一個病弱的皇子無法保護你,但一個擁有實權的皇子卻可以,他能夠給你所有的東西。」他的聲音充滿了狂熱,連陳令誠也有些心動。

  「我從來對皇位沒有任何想法,」風無痕坦然道,「但是,如果一味退縮,後果就是我永遠被別人踩在腳下,沒有人記得我這個七皇子。因此,這次機會我一定不會放過,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陳令誠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大逆不道的話,此時此刻,他就算想後退也來不及了。「殿下,現在各個皇子的勢力已定,您到底打算怎麼做?」他終於豁出去了,這三年多來的醫治,而且現在七皇子又已經幾乎痊癒,自己無形中得罪了瑜貴妃,還不如看看這個一向懦弱的皇子能夠做點什麼。

  「幫我見明方真人一面。」風無痕堅定地說,「我想親眼見見這個人!」

  「殿下!」紅如不禁失聲驚呼,「如果被皇上發現,那……」

  「會被賜死是嗎?」風無痕滿不在乎地一笑,「如果真的不走運,那是我的命不好。但是,如果有你們的幫助,我想成功的機會還是很大的。」

  聽了風無痕的計劃,陳太醫和紅如都張大了嘴,太瘋狂了,如果放到別的皇子身上他們也許沒有這麼多疑慮,但風無痕一個月前還是躺在病榻上,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改變?

  「人總是會變的。」眼前的風無痕再沒有十三歲少年的那種幼稚,「怎麼樣,你們是否能幫我完成這些事?」

  紅如和陳令誠交換了一個眼神,終於點了點頭,從此刻開始,身份各異的三個人將成為真正的同盟者,再也沒有任何退路可言。

  尚膳監管理着後宮大大小小的嬪妃和皇帝的膳食烹製,原本就是一個辛苦卻不討好的差使,這些天更是忙碌。自從明方真人進宮之後,由於他粗淡慣了,不喜歡宮裡繁複的飲食,因此,尚膳監的總管馮公公只能特意差人從宮外一家小飯館裡請了一位廚子做家常菜。可憐廚子老張一輩子就沒見過這種大場面,看見那一大堆官差就差點沒嚇得尿褲子。好說歹說進了宮當御廚,那些宮裡的上等油鹽醬醋又用不慣,做出來的菜怎麼也沒有那種粗茶淡飯的味道,不過明方真人總算沒有再說什麼,老張也就少挨了幾頓板子。

  明方真人的膳食一向是由叫做小方子的尚食局太監負責送去,原本是雜役的他只因為負責送飯的太監劉英摔斷了腿,其他人又一時不得空,總管太監才委派了他這個新手。這些天來,每天通過戒備森嚴的勤政殿,看着那些負責盤查的侍衛腰間的寶刀和凌厲的眼神,他晚上幾乎天天都要做噩夢,老是想着自己哪天一個不小心就會掉腦袋,因此,伺候明方真人時真算的上是比待自己的親爹還要恭敬。這天晚上,屋裡的其他人都領着差使不在,獨自一個人的他正在床上翻騰着睡不着,突然聽到窗外傳來了一陣動靜。

  小方子一個激靈從床上蹦起來,本能地認為是自己犯了什麼差錯,皇上派人來抓他,不由驚恐萬分。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進來的卻不是預想中的帶刀侍衛,而是一個白色的倩影,還在輕輕向他招手。小方子勉強鎮定了一下心神,這才看清楚那是一張異常美麗的臉,臉上滿是溫柔的笑意。

  「神仙姐姐!」小方子脫口而出,不由自主地伸出雙手向那個白影抓去,不料卻撲了個空。

  白影似乎毫不着力地向前飄去,而後面的小方子則一腳高一腳低地跟着。晚上的深宮中雖然有不少值夜的侍衛,但白影似乎很清楚地知道每一條道路,不動聲色地把小方子引到了一個較為荒涼的地方。

  白影倏地一下消失了,小方子這才有些驚醒過來,看看四周自己也犯起了嘀咕,怎麼糊裡糊塗就跟着跑到這裡來了。對了,那個神仙姐姐那麼漂亮,而且還飄得那麼快,不會是鬼吧?剛想到這裡,耳邊就傳來了一聲怪叫,本來就心神不寧的他哪經得起嚇,連忙飛一般地向前奔去。那裡好像隱隱約約有燈光。一進殿門,他突覺腦後一痛,立時直挺挺得倒了下去。

  昏迷之前,他還聽到耳邊傳來一句不滿的咕噥「這麼不經嚇!」,不過,他怎麼也想不通在這皇宮中,還有誰會和他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太監開玩笑。

  感覺自己昏迷了良久,小方子睜開眼睛,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呆在一間漂亮的大房間裡。一個美貌的少女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神仙姐姐?」他試探地問了一句。

  「你這張嘴好甜啊!」少女用煞有意味的眼神看着這個小太監,「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居然敢胡言亂語,好大的膽子!」後面那句話刻意加重了語氣。

  小方子突然醒悟到這裡是皇宮,自己說不定闖進哪位娘娘的寢宮,這個想法讓他出了一身冷汗。一骨碌下了地,他連忙跪下道:「是奴才不懂事,請問姑娘這兒是哪裡?」雖然慌張,但他還是看出眼前的美貌少女並不是主子,哪個宮裡的娘娘會放下身段和他這個小太監說話,不馬上打出去就算客氣的了。

  「這裡是風華宮,七殿下的寢宮,你擅自闖到這裡來,驚擾了殿下,該當何罪?」少女自然是紅如,她和陳令誠早就事先策劃好了,先由陳令誠在小方子房間的燈油中加了少量的迷藥,由於這是宮裡最下等的地方,因此扮作老太監混進去的陳令誠沒有遇到半點麻煩。小方子嗅了陳令誠加了料的迷藥,自然就昏昏沉沉的,然後紅如再行險施計把他引到風華宮附近,這裡一直很少有侍衛經過,算是皇宮中的荒僻之所,因此一路順當地完成了任務。這中間無論哪個步驟出了差錯,都牽連甚廣,第一次做這種事情,陳令誠和紅如都不可避免地出了一身冷汗。

  小方子馬上察覺自己是上當了,雖然身份低微,但在尚食局的這些年,伺候過眾多的後宮娘娘,這點眼色他還是有的。「既然奴才已經闖進來了,該怎麼處置就隨姑娘的便吧!」他心一橫,宮裡的貴人會看上他這麼個小人物,就算他再傻也知道不是小事,動不動就是滅滿門的大禍,他怎敢輕易應承?

  紅如心中一陣惱火,「按照宮規,私闖皇子寢宮,原本並非重罪,但七殿下身體虛弱,這番驚嚇自然是更添幾分病象,就憑這一點,你一個人的性命恐怕就抵償不起!」

  「那姑娘說怎麼辦,奴才只是賤命一條,能辦到的一定盡力。」小方子臉色已經完全變了,他當然知道七皇子平素並不受寵,但是他背後的母親可是後宮最強勢的人物之一,他哪惹得起,只是自己的腦袋還算不了什麼,如果連累到家裡的弟弟,那自己的罪過就太大了。

  「你年紀輕輕,我也不想你去送死。」紅如露出一幅悲天憫人的表情,「你只要做一件事情就可以了。」

  小方子試探地問道:「不知奴才要做什麼事情?「

  「很簡單,明天的送飯你就不必去了。」

  第十章

李代桃僵

  小方子總算明白了這個少女一會黑臉一會白臉到底是為了什麼,不過也沒錯,自己一個卑微的小太監,還能有哪點能讓別人看重?不過這個險實在是冒得太大了,「姑娘,如果奴才明天不去的話,那誰代替我?」小方子豁出去了,如果真能攀上一棵大樹,那自己今後在宮裡的日子就不用發愁了,雖然這位七皇子此刻的舉動和平日的傳言並不相同,但他還是準備賭一賭。

  「明天自會有人代替你前去,你記住,今天的事情如果透露出去,風華宮固然難逃罪責,但你卻要擔當滅族的風險,應該怎麼做不用我再教你吧!」這番恐嚇的話自紅如嘴中說出,竟平添了幾分威勢,「當然,如果這件事最後成了,今後風華宮絕不會虧待你。」紅如從袖中取出一張銀票,看也不看地丟在地上。

  小方子顫抖着手撿過那種銀票,快速掃了一眼,欣喜地幾乎叫出聲來。二百兩!對於一個月例只有兩吊半的下等太監而言,實在是一筆不小的財富。衡量再三,他終於應承道:「奴才這條賤命,就算賣給姑娘了,今後您說什麼就是什麼,只是明天姑娘行事得利索點,那些侍衛盤查得可不是普通的緊。」

  「這個你不用擔心,事後我會想辦法把你在尚食局安排個更好的差使。」紅如也鬆了口氣,總算打發了這個關鍵人物,「不過,為了以防萬一,這個字據你必須簽下來,我不希望你到時管不住自己的嘴!」

  小方子想都沒想就摁上了自己的手印,這才嬉皮笑臉地道:「姑娘這下放心了吧,奴才雖然下賤,但出賣主子的事情從來不做。奴才還指望着姑娘多多提拔呢,這樣吧,如果姑娘不嫌棄,奴才願意拜您作乾姐姐,隨您的管教,您看怎麼樣。」

  紅如還是第一次和這樣打蛇隨棍上的無賴打交道,一時竟有些無可奈何。自己剛認了爹爹,這下又冒出來一個當太監的弟弟,到底算怎麼回事?不過她也有些喜歡小方子的機靈勁,想想主子也需要一個耳目,猶豫了一會也就答應了。

  小方子大喜,他當然知道眼前的宮女能夠為主子辦這樣的大事,得寵是鐵釘板板的事情,將來說不定還會有更大的抬舉,有了這麼個靠山,將來自己就真的發達了。砰砰砰,他馬上就是三個響頭叩了下去,「奴才幼年沒了爹娘,只有一個弟弟相依為命,現在終於有了個神仙似的姐姐,真是老天爺抬舉我。」說到這裡,他倒也動了真情,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看上去煞是那麼回事。

  紅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喝止住他繼續放聲:「你作死了,這是什麼地方,要敘情也得換個地方,驚了主子你賠得起嗎?好了,明天的事情也不是那麼好辦的,你把知道的再說一遍。」

  夜色下,一個小太監必恭必敬地站在一旁向一個宮女事無巨細地敘述着所有需注意之處。明天的事情,關係到許多人的生死,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第二天一早,馮公公照例把已經準備好的一碗清粥和幾碟小菜裝進了食盒,明方真人的飲食很簡單,這些天下來,他早沒了最初那戰戰兢兢的心情,這個連皇上都禮敬三分的神仙中人也沒了最初的神秘感。看到平時負責送飯的小方子低着頭走進來,他不禁笑罵道:「小兔崽子,怎麼這麼遲才來?被皇上知道了,還不扒了你的皮!」他隨手指了指桌上的食盒,「快送去,如果涼了,真人怪罪下來,我可保不了你!」

  風無痕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提起食盒就往外走。馮公公愣了一下,平時這個小太監伶俐得很,話經常是一籮筐,今天怎麼啞了?不過想到自己還有眾多娘娘那裡的早膳要忙活,就把這點疑慮放下了,一個小太監,他啞不啞關自己什麼事情。輕啐了一口,他又對着尚膳監的廚子們吆喝了起來。

  風無痕只覺得背上出了一身冷汗,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他算是終於體會到了這種壓力。剛才要是馮公公稍微察覺到了一點破綻,這換人的把戲恐怕早就拆穿了。擦拭了一下額頭滲出的點點汗珠,他提着食盒,快步向前走去。

  一大清早的,宮裡並沒有太多人走動,各宮的宮女太監們,都在忙着服侍各自的主子梳洗更衣,因此路上的人很少。風無痕的化裝是陳太醫幫忙做的,他身形和小方子差不多,偽裝起來並不難,因此粗粗打扮起來竟也有七分相象,只是那太監的公鴨嗓他怎麼也學不像,不過想到應該沒有幾人會和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太監打招呼,大概瞞過去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可事情遠不如想象中的順利,小方子現在領的差使在宮中也有不少人覬覦,這不,一個眼尖的藍衣小太監就打起了他的主意。風無痕只感覺到肩膀被別人拍了一下,一時驚得心神一震。「小方子,最近發達了,什麼時候照看一下兄弟怎麼樣?」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吃飯,也得分我點粥喝喝不是嗎?」

  映入風無痕眼帘的是一張皮笑肉不笑的臉,嫉妒和敵視的眼神顯露無疑。勉強鎮定了一下心神,風無痕低聲回答道:「大哥,我這是上面派下來的差使,再晚就來不及了。這麼辦行不,等完事了我請你喝酒,您就放我一馬吧!」

  藍衣太監詫異地發覺平日尖酸刻薄的小方子轉了性,但占着便宜的他怎會考慮這麼多,大力拍了一下風無痕的肩膀,他笑着說:「算你小子識相,今天就不和你鬧了!」說完大大咧咧地朝相反方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