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宮繚亂/錦瑟華年 - 第3章
府天
「二哥,好好的又拆我的台,你少說一句會死麼!」
此話一出全場譁然,聽那隨從的口氣,這黑臉年輕人穿錦戴金,居然還不是正主兒?就連本身想耍人取樂的凌波,亦是小吃了一驚。就在這時,那個黑臉年輕人好似惱羞成怒,陡然伸出一隻黑黑的手朝她的腕子抓來。
說時遲那時快,她提起左手的佩劍,用劍柄就着那隻伸過來的爪子就是重重一下,隨即朝旁邊飄然閃開。下一刻,就只見那黑臉年輕人捧着手連連呼痛,人群中頓時響起了一陣鬨笑。趁着這亂相,她一貓腰便躲進了人群中,輕輕巧巧出了首飾鋪。
這重新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她不覺埋怨起了自己——好好的去逗那種無聊人士幹嗎,她今天是出來散心的,不是惹事的!
如是想着,她便快步離去,連拐了兩個彎子,卻只見四周人越來越多,簡直是人聲鼎沸。她喜歡湊熱鬧不假,但寸步難行的地方實在懶得去擠。百般無奈之下,她只好改換了一個方向。這走出兩條街,急急忙忙拐過牆角的時候,她沒料到前頭冒冒失失衝出來一個人,恰好和她撞了個滿懷。
一個走得急,一個沒看路,這一下子撞得着實不輕。凌波只覺得自己好似撞到了一塊鐵,腦袋生疼不說,竟是被那股巨大的衝力反推得往後連退數步,最後收勢不及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容易揉着腦袋睜開眼睛,她正想喝罵,結果一看清面前的人影,這到了嘴邊的痛斥頓時吞了回去。這個走路不看路的混蛋,怎麼好似她前幾天策馬狂奔時碰到的那傢伙?這都兩回了,她怎麼就那麼倒霉!
「啊,實在對不住,都怪我走路沒看人!」她還沒反應過來,那少年就急急忙忙衝上前,雙手把她扶了起來,滿臉訕訕的,「姑娘你沒事吧,有沒有摔壞了哪裡?對了,這旁邊就有藥堂,要不要進去看看?」
見凌波愣在那裡不說話,他頓時更慌了:「你若是生氣,打我兩下也行,就當我賠禮了。」
發覺人家姑娘還是不答話,他索性從懷裡取出了一個錦囊:「要不然,這是我剛買的合浦南珠,姑娘你選幾顆壓驚?」
如果說上次凌波就覺得這傢伙有些木訥,那麼此時此刻,她就已經徹徹底底無語了。她平素遇見的都是一個賽一個精明的人,就算各中也有幾個愚蠢的,在涉及個人利益方面也都從來不含糊,哪像這一位,這種賠禮道歉的方式,說憨厚也有些過了!
見人家一幅完全不認識自己的模樣,滿臉歉意地站在那裡,忽然間,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了父親曾經時時刻刻對她嘮叨的一句話。
「凌波,你記住,欺負老實人是要遭天譴的!」
第七章
欺負老實人是要遭天譴的
凌波死去的父親是個沒福氣的人,雖說他年輕的時候,他的姑母就已經是掌管天下的女皇,但相比他那些兄弟,他卻幾乎沒有沾上光。
人家要麼文才出眾,要麼能說會道,要麼俊俏善媚,要麼善於鑽營,但他卻只具備唯一的優點——老實。用凌波母親背地裡比較通俗的一句話說,那就是他永遠只是那個平凡的小地主,成不了大人物。而在他那位姑母成為女皇大封親戚之後,他雖然跟在一大群堂兄堂弟之後封王,但除了王爵之外沒有半個官職,於是非但沒有學精明,反而更加老實了。
因此,凌波從父親那裡得到最多的教訓,無非就是「老老實實做人,本本分分嫁人」,此外第二句就是「欺負老實人是要遭天譴的」。
她本以為至少在洛陽城裡,這年頭老實人已經絕跡了。然而,就在今天,她終於碰到了一位在老實本分上頭和她死去的父親有得一拼的渾小子!就憑這傢伙的老實勁,在洛陽再呆幾天,只怕會讓人家連同褲子一起都騙光了!
此時此刻,凌波正和這位老實的少年一同坐在洛陽南市赫赫有名的清風樓。剛剛那一下雖說撞得她頭昏眼花,一跤也跌得不輕,但為了這個跑一趟藥堂着實沒有必要。至於打人家兩下或是拿兩顆珍珠當賠禮,一來她沒那個心情,二來則是違背了自己的宗旨。反正她肚子正好餓了,就吃這個冤大頭一頓好了。
用指節輕輕敲着桌子,她便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這個少年。和憨厚的性子一致的是,這傢伙絕對不是什麼丰神俊朗玉樹臨風的俊俏少年郎。和洛陽本地人比起來,他的膚色要深上些許,看上去更像是來自塞外。這五官倒還端正,身材頎長,看不出有什麼鼓鼓囊囊的肌肉,反而顯得有些瘦弱。然而,只憑剛剛碰撞的那一下,她就知道這所謂的孱弱不過是表象罷了。
孱弱的人會給她一種鐵塊的感覺?那就真的是見鬼了!
看了人家一回,她陡地發現對方的目光同樣直直盯着自己,仿佛一刻都沒有移開過。雖說她從來不覺得被人家看一眼就少一塊肉,可這種直勾勾的目光卻很讓人惱火,於是,她二話不說重重拍了拍桌子:「喂,你在看什麼?」
「在看你。」
那少年老老實實回答了三個字,結果讓凌波更是為之氣結。這該死的渾小子,就算真的在看她,也不用這麼死板的三個字吧?此時此刻,她格外慶幸剛剛要了一個小包廂,否則若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實在難以保證自己若是這樣拍了桌子,那會引起多少人側目。
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了自己一番,她這才換了一種平淡的口氣問道:「我問你,幾天前,你是不是在建春門大街和定鼎門大街的岔道口,險些和一個騎馬的人撞在了一起?」
「咦,你怎麼知道!」剛剛還憨厚安靜的少年忽然激動了起來,雙手撐着桌子站起身,滿臉的焦慮,「這幾天我四處打聽,也沒找到那個人!那天我不小心迷路了,也沒注意天色已晚,更沒注意到馬蹄聲。若不是那人馬術高明,我大約就沒命了。可是他當街躍馬,肯定不慎傷了馬兒!姑娘若是知道那人的下落,還請告知,我一定要去登門賠禮!」
自己的寶貝坐騎初晴居然可能受傷了!
凌波這一驚非同小可,但更驚訝的則是對方的態度。瞧見人家一臉認真的樣子,她正想漫天要價,結果心頭鬼使神差又浮上了某遺訓。於是,她不得不打消了繼續試探的打算,直截了當地說:「那天騎馬的人正是我。」
「咦?」那少年一下子愣住了,緊跟着便上前一躬到地,要多誠懇有多誠懇,「連同今日,我竟是兩次冒犯了姑娘,實在對不住!姑娘的馬兒我一定賠……」
「打住打住!」凌波沒料到自己說什麼人家就信什麼,實在怕了這個認死理的傻小子,趕緊一口打斷了他的話,「既然你說要賠我的馬,那我總得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
那少年不假思索地答道:「我姓裴名願,庭州人。」
原來是來自北庭都護府,怪不得性格迥異於中原人……等等,姓裴?這可是中原大姓,怎麼會是庭州人?
凌波正尋思着,忽然發現裴願對方一下子僵在了那裡,臉上浮現出了明顯的懊悔表情,登時恍然大悟。北庭都護府遠在西域,周邊乃是西突厥故地,這來自北庭的傻小子之所以姓裴,其中一種可能性最大,那就是他很可能是流放北庭都護府的犯人!要知道,女皇登基之後,各大世家發配到天南地北的可是不少!
看人家掙扎不定的表情並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至少凌波沒有這樣變態的愛好。再說,兔子被逼急了也會咬人,更何況這貌似憨厚的小子?她輕輕咳嗽了一聲,裝作一副一無所知的樣子點點頭欣然笑道:「原來是裴公子。」
裴願心中正想着一連闖禍兩次,最後居然懵懵懂懂連化名也沒用,直接把真名吐露出去了,要是讓父親知道了指不定怎麼大光其火,心中自是懊惱着。誰知道對面的少女竟然好似什麼都不明白似的,張口就叫了他一聲裴公子,他一聽這才鬆了一口氣。然而,他那種如釋重負的表情,再次明明白白在臉上顯露了出來,一點都沒藏住。
凌波看在眼裡笑在心裡,索性也就不計較自己吃的兩回悶虧:「那天我馬速太快,也不能完全怪你,今天也是我自己不小心,賠什麼馬兒的話就算了。只是初晴乃我心愛的坐騎,若是傷了的話實在不好辦。」
裴願初來洛陽,因為這憨厚的脾氣這幾天已經是吃虧無數,沒想到這次竟遇上了這麼個好說話的少女,心中登時說不出的歡喜。他略一思忖,便有了主意:「我家裡原本就養着不少馬,我也懂一點醫馬之術。若是姑娘不嫌棄,不如我去你家給那匹馬兒看看。就算我不行,我還帶了幾個家人,一定能幫上忙。」
見裴願一臉的誠摯,眸子亮閃閃的,凌波再也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別一口一個姑娘,聽着彆扭。我也不問你的年紀,你既然姓裴,我就叫你一聲小裴,你便叫我一聲小凌就是。」
這要是換一個人,必定會扭捏老半天。而裴願生性憨厚,便覺得這改個稱呼沒什麼大不了,他反而更自在,於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這做派落在凌波眼中,自然覺得這憨厚小子渾得可愛,看人家的眼神又和軟了三分。
第八章
慣偷就應該這樣懲治
熙熙攘攘的南市上,要快速行進是一件很困難的事。然而,有了裴願開路,凌波立刻體會到了什麼叫所向披靡。
只要那高高瘦瘦的傢伙在前頭開路,她的面前就會輕輕鬆鬆開出一條開闊大道。不止如此,這個剛剛相識的愣小子還會不時回過頭來,仿佛生怕她跟丟了似的。但是,除了這點小體貼之外,其他的他就完全懵懵懂懂,比如說碰到有人兜售女兒家喜歡的胭脂水粉,比如說有人售賣那些琳琅滿目的小首飾,他完全都置之不理,一點都沒想到這些小玩意也是可以用來賠禮的。
雖說有人開路,但她還是被人惦記上了。她今天沒有像平常那樣一身男裝,裡頭是一件石青色絮袍,外頭還罩着一件蓮青色錦紋斗篷,頭上亦有幾支珠翠,看上去很像一隻肥羊。這不,走着走着,斜里就有一個人繞過裴願向她撞了過來,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要是別個足不出戶的大家閨秀,大約就會被人得逞了,可凌波是什麼人?她打小開始就不是善主,常常野在外邊,老實巴交的父親根本管不住,所以這種伎倆又哪裡能瞞得過她?見那三十多歲的瘦漢擦身而過,輕輕巧巧順走了她腰間的錢袋,她冷笑一聲正要出手來一個人贓並獲,誰知道有人比他動作更快。
「小賊哪裡跑!」
隨着一聲怒吼,就只見裴願一把拽住了那個還來不及慶幸得手的瘦漢,反手扭住胳膊就把人按在了地上。那個獐頭鼠目的小賊還想死撐着,結果被當頭的一句話給嚇了個半死。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偷東西!按照我們那裡的規矩,偷東西的人都要斬下一隻手,你想砍左手還是砍右手?」
通過剛剛的一番交涉,凌波免不了認為裴願初出茅廬什麼都不懂,此時此刻看到他滿臉認真,甚至還露出了幾分貨真價實的威勢,頓時就愣住了。見他鉗着那小賊的一隻手,另一隻手則握住腰間的彎刀,仿佛隨時隨地都會動刀砍人,而且還仿佛是理所當然,她不禁更加疑惑了。
自己好像猜錯了,他這樣子哪裡像是什麼流放北庭都護府的犯人?反倒像一個窮凶極惡的馬賊……
就在她驚疑不定的時候,卻只見裴願右手倏忽一動,腰中彎刀竟已是奪鞘而出,帶出了一道寒光。這下子周遭一片譁然,那瘦漢更是一瞬間軟倒在地,結結巴巴地求饒道:「公……公子饒命,小……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眼見愣小子認了真,這下子凌波也着了慌。這是洛陽不是庭州,就算當街抓到了一個賊,動用這樣的私刑也會有麻煩的!想到這裡,她只得一把抓住了裴願的拿刀的右手:「小裴,反正沒偷着,你要麼教訓他一頓,這斬手可使不得。」
「不行。」
出乎凌波的意料,這個剛剛在她面前顯得任事不懂的愣小子,此時此刻的口氣卻異常堅決:「我爹曾經說過,賊有兩種,一者窮困無依,若不偷則必死無疑,此種人若是抓到可以饒恕;二者以偷為業,以他人錢財頤養自身,兼且永不知悔改。」
他一把高舉起了那瘦漢的手,擲地有聲地說:「這傢伙雖長得精瘦,但手上戴着金指環,身上還有肉腥氣。若不是慣偷,怎能飽食終日?不但如此,你看他食指中指極其有力,顯然是此中老手,也不知偷過多少人的錢財。若是不斬斷他這隻惡手,只怕還有更多鄉親父老要受害!」
鬧市抓小偷,這種事司空見慣,所以圍觀的人最初只打算看看熱鬧,看到裴願居然動刀就全都呆了。
這少年小小年紀,居然如此心狠手辣?
及至聽到這一通話,也不知是誰高聲叫了一個好字,於是喝彩聲此起彼伏,甚至不少曾經在南市丟過東西的,都把怨氣發在了這倒霉的小賊身上。人家說得多好,為了活命偷一次也就算了,這種慣偷就應該剁了那隻賊手!
發現人群中漸漸沸騰了起來,看見裴願仿佛準備隨時出刀,凌波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這愣小子剛剛很好說話的,怎麼這會子忽然就不依不饒了,還振振有詞說得一套一套?別是她以為別人憨厚,結果自己兜來轉去卻被騙進去了吧?
正當這時候,旁邊忽然傳來了一聲暴喝:「哪個不長眼睛的小賊,竟然敢偷我家少爺的東西!」
這嗓門實在太大,即使圍觀的人群都在嚷嚷,也絲毫沒有蓋住這麼一個聲音。
凌波循聲望去,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見剛剛在某首飾鋪中遇到的三人眾,此時竟是再度聯袂登場,出聲嚷嚷的正是那個黑臉拿羽毛扇的傢伙。冤家路窄再次碰上也就算了,最最讓她不可思議的是,那黑臉年輕人剛剛叫的是什麼?
我家少爺?這愣頭愣腦的裴願敢情還真是有來頭的人物?
裴願沒料到三人眾會在這時候忽然冒出來,死死鉗着賊手的右手不由一松。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那瘦漢為之大喜,猛地掙脫開來,撒丫子就朝剛剛那位富家千金模樣的肥羊奔去。他心中盤算得好好的,就算有人追上來,只要能夠有人質在手,他怕什麼?
他娘的,老子都在道上廝混了那麼多年,只要今天能挺過去,到時候看我怎麼找人收拾你這個外鄉小子!
然而,當那張亦笑亦嗔的俏臉就在跟前,他正準備伸手去抓的時候,一個陰影卻忽然迫近。他還沒反應過來,面門便忽然傳來了一股痛徹心肺的劇痛,整個人竟是朝後飛了出去。在僅剩下的一點知覺下,他勉強看清了那兇器——不是刀劍棍棒,而是一隻穿着軟底錦靿靴的腳。下一刻,他就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這變生肘腋,別說裴願愣在那裡什麼反應都沒有,就連那邊興沖沖跳出來助陣的三人眾也呆了眼。周遭的人群也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全都在回味着剛剛那「臨門一腳」。
趁這個功夫,凌波三兩步竄上前,蹲身從那昏厥倒地的小賊懷中取回了自己的錢袋,順帶還在其中使勁掏了掏,旋即站起身朝四周笑嘻嘻拱了拱手:「各位父老鄉親,我表哥從鄉下來,初來乍到不懂律法,那什麼砍手不過是玩笑話罷了。這小賊我剛剛已經教訓過了。看他這架勢大約是個慣偷,我剛剛還摸到他身上有其他的錢袋,定是從大家身上偷來的!還請各位取回失物之後,幫忙將他扭送官府,我這裡謝過了!」
她這麼一說,人群中頓時轟動了,無數人一下子蜂擁了過來。人家小姑娘既然說這傢伙身上還有偷到的錢袋,這痛打落水狗同時還能撈到好處的事情,誰不干誰就是傻瓜!
趁着人群大亂的當口,凌波上前一把拉起裴願的手,逆方向鑽出人群立馬開溜。而那邊的黑臉年輕人萬萬沒有料到自己忠心救主演到一半就砸了,登時傻了眼。直到看見兩個兄長匆匆前去追人,他才打了個寒噤拔腿跟了上去。
天哪,剛剛他只不過是想要揩油而被狠狠敲了一記手背,那小賊就可憐了,只怕被扭送官府的時候,不但沒了半條命,而且估計連褲子都會被人扒了!難道中原的姑娘,都像那個看似大家閨秀的小美人那麼狠麼?
第九章
腰纏萬貫裴氏子
被一個女人拉着四處跑,這對於裴願來說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
自從他有記憶開始就在庭州長大,周圍是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和無數外族牧民的營帳。小時候跟着人外出時,他也曾經看見情投意合的牧民男女在野地上打滾。他也曾經好奇地問過父親,結果父親異常嚴厲地教訓說,這是野合,不容於天地父母。於是,這就早早掐斷了他最初對異性萌發出來的一丁點遐思。
之後,無論是讀書認字學騎射,他從來就不曾接觸過任何同年齡的女孩。當此番進入長安城,看到那些不曾被父親刻意掩蓋的風流氣象時,他一下子變得六神無主。
在路上無意踩踏了某小家碧玉的腳,他立刻把腰中少說價值萬錢的玉佩賠了出去。遇上策馬遊街的富家千金,他懵懵懂懂不知閃避,差點挨了豪門奴僕的鞭子。至於買東西的時候多給那些做生意的婦人錢就更不算什麼了,三天兩頭必得發生一回——這還不算那天在接近宵禁的時候冒冒失失跑到大街上,險些和縱馬急馳的凌波撞在一起。
今天要不是三個陪同他來洛陽的家人正好出門去拜訪客人,他怎麼也沒有機會攬下買珍珠的任務,也不會誤打誤撞碰到了眼前拉着他狂奔的小凌。
他滿腦子胡思亂想,壓根沒注意前頭的凌波忽然停了下來,還是依舊冒冒失失向前沖,直到耳邊傳來一陣氣急敗壞的叫嚷方才停下。轉身看到身後那張惱火的臉,他方才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旋即便想起了剛才的事。
「小凌,剛才你為什麼要放過那個賊?我看他雙手上的繭子絕對是老手,此等賊子放過了豈不是禍害他人?」
經過剛剛南市上鬧出來的這麼一出,凌波簡直不知道該怎麼判斷眼前這個傢伙。說裴願老實吧,抓着那個賊義正詞嚴的樣子又不像;說他機靈吧,偏生又時不時認死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古怪的傢伙?
沒好氣地白了這渾小子一眼,她正想開口敲打兩句,身後便傳來了一個惡狠狠的聲音。
「少爺,那倒霉的小賊大概這輩子都不可能去禍害別人了!這位大小姐可比您狠,她那麼一挑唆,那些圍觀的百姓不但把他偷來的東西瓜分得精光,估計一頓暴打下來,他有沒有命還不知道!」
不消說,那三人眾已經追來了,說話的正是黑臉年輕人。剛剛這一段路雖說不長,但由於是追人而不是單純的跑路,因此這一路七拐八繞追到這裡,就是他體力再好也有些氣喘。自家少爺體力好也就罷了,誰能想到這看似嬌滴滴的小丫頭亦跑得這麼快。這時候他一番話說完,見人家一臉鎮定地瞧着他,一副臉不變色心不跳的模樣,不禁覺得那隻右手隱隱作痛。
該死,絕不能讓這心狠手辣外加貪戀錢財的小丫頭把淳樸老實的少爺給帶壞了!
裴願聽了那通解釋說明,不禁為之瞠目結舌,衝着凌波便張口問道:「小凌……」
凌波一口打斷了裴願的問話,笑眯眯地反問道:「小裴,他們是你家裡人?」
得到裴願肯定的回答之後,她便饒有興味地打量着這三人眾。那個黑臉傢伙就不用說了,好色饒舌,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而那個開始罵過人的似乎是個智囊之類的角色,不過應該會兩下子。另一個虎背熊腰的大約是護衛,手底看起來很紮實,很有點沉默寡言。
看見自己初次認識的朋友站在那邊滿臉好奇,裴願連忙走上前去,指着三人一一介紹道:「這是駱五哥,是我家的帳房。這是羅七哥,是負責採買的管事。這是張二哥,這一路都是他保護我。」
他這麼一介紹,凌波頓時對這三人的身份一目了然,於是給了裴願一個大大的笑臉。黑臉年輕人就是羅七哥;那個曾經呵斥他的傢伙就是帳房駱五哥;剩下那個尤其魁梧的就是張二哥。這樣一區分,還真是好記。
她高興了,另外三個人可高興不起來。裴願這個木訥少爺原本對什麼都似乎懵懵懂懂的,這回偏生對一個來路不明的少女這麼熱絡,這代表着什麼?駱五甚至想到了自家主人怒髮衝冠的模樣,心中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這情竇初開的事,誰能管得住?
見自家少爺還在往人家的臉上瞧,駱五實在耐不住性子,輕輕咳嗽了一聲:「少爺,今天你不是去南市買珍珠麼?天色不早了,我們的事情也辦完了,不如趕緊回客棧看看東西的成色如何。」
不說珍珠還好,一說珍珠,凌波立刻想到了剛剛裴願撞倒自己的時候,曾經願意拿珍珠賠罪的事,額頭立刻暴起了一根青筋。不等身旁的愣小子回答,她便轉過頭問道:「喂,你把珍珠拿出來給我看看,別給人騙了!」
三個「忠心耿耿」的義僕還沒來得及反對,裴願就毫不猶豫地從懷中掏出了那個裝有珍珠的錦囊遞給了凌波,嘴裡卻還說道:「那人還說這是合浦南珠,我看個頭大得很,所以花了整整兩百貫錢買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