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宮繚亂/錦瑟華年 - 第4章
府天
一番話下來,甭說裴願被說得做聲不得,那邊的三人眾也是目瞪口呆。原本就已經覺得這富家女似的小丫頭夠神奇了,現如今竟連這些訣竅都懂得,難道這洛陽隨便碰到一個就是高人?在提不出反駁意見的情況下,再加上這一袋珍珠耗費不菲,他們三個只得跟在凌波後頭重回裴願買珍珠的那家鋪子,準備幫再次辦砸了事情的少爺善後。
有道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洛陽城即便是帝闕,仍難免有人仗着天子腳下欺負外鄉人,所以一開始掌柜根本不認賬,絕口不認珠子是他這裡賣出去的,就差沒威脅要報官說裴願誣陷了。這下子,憨厚的裴願固然是臉紅脖子粗,那三個伴當更是怒髮衝冠。
「我說掌柜,我看外頭掛着的金字招牌,你這裡也是老字號了,若是傳揚出去居然以次充好,只怕你這招牌也就砸了。」凌波輕輕拋着手中的錦囊,表情似乎很是漫不經心,「我表哥是外鄉人不假,可我家可是洛陽城中的老門頭了。張相公的孫媳婦是我堂姐,韋皇后身邊的柴尚宮是我不出五服的表姨,只要我對她們說一聲,以後你鋪子就不用開了。」
那掌柜亦是老江湖,怎會被這麼一通話嚇倒,當下就嗤笑一聲,正要反唇相譏的當口,卻只見凌波左手把某樣東西向他揮了揮。一看到那上頭的圖樣曾經看到過幾回,乃是絕對得罪不起的人物,他登時大驚失色,眼珠子一轉不但迅速賠禮道歉,拿出了一袋真真正正的上好合浦南珠,而且還捎帶了兩顆轉盤珠當作饒頭,這才滿臉堆笑地把人送出了門。
這麼一趟走下來,裴願固然是把凌波當成了神人,張二駱五羅七三人眾也在心裡對其刮目相看,當然更多的則是警惕。他們此來洛陽身負重任,萬一身份泄露,這麻煩就大了。
臨分手的時候,裴願原本想告知自己所住的客棧,卻被駱五一把攔住,他只能約定明天,也就是上元節晚上戌時在南市臨近永泰坊的大門碰頭,這才怏怏離去。凌波站在原地盯着那背影瞧了一會,忽然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轉身沒走出幾步,卻不料腦後猛地傳來了一陣風聲,她正想閃身躲開,誰知此時身後不知頂上了什麼利物,緊跟着耳畔就傳來了一個硬梆梆的聲音。
「我家少爺雖說腰纏萬貫,可你也休想打他的主意!」
等到凌波反應過來的時候,背後那人已經無影無蹤。但就算沒逮到人,她也能斷定,那個聲音肯定屬於某黑臉漢。饒有興味地重複了一遍那句話,她頓時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
敢威脅她?哼,到時候不把你小子治得哭爹喊娘,我就不姓武!
第十章
賀高升
新皇登基新氣象,除了擢升功臣,貶斥之前的二張餘黨,復國號為唐之外,另外幾件很重要的事則是把洛陽從神都再次降格為東都,北都則仍舊恢復了原名并州,然後把太初宮改為了原名洛陽宮。
黃昏時分,金黃色的落日餘暉給洛陽宮一座座或巍峨或秀美的宮殿灑上了一層金色,平添了幾分神聖氣息。由於是上元節前一天,因此今日沒有宵禁,宮中固然能聽到陣陣笙樂,外間亦是熱熱鬧鬧。
凌波今天卻破天荒回來得早。出去的時候原本就心情不錯,回來的時候她心情更好。回到陶光園附近的臨波閣時,她嘴裡甚至還哼着不成調的小曲,滿腦子都在思量該怎麼戲耍那稀奇古怪的少爺僕人四人組。
留在臨波閣的侍女朱顏和紫陌看見主人歸來,慌忙雙雙迎上,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了凌波在唱歌。朱顏也就罷了,年歲還小又是凌波從家裡帶出來的紫陌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小姐,什麼事這麼高興!」
「今兒個遇到一隻大笨鵝,當然高興!」凌波對小丫頭的調笑絲毫不以為忤,反而在紫陌的腦袋上輕輕拍了拍,發覺兩人的宮裝好似是外出的打扮,不禁奇怪了起來,「好好的你們怎麼穿成這個樣子?」
這下子換成朱顏詫異了,她驚訝地一挑眉:「難道小姐不準備去上官婕妤那裡道賀?奴婢和紫陌都等您一下午了!」
上官婕妤?凌波一下子陷入了極度的茫然中,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你們是說上官姑姑?等等,她什麼時候封了婕妤?」
和紫陌不同,朱顏是凌波雙親亡故被接到宮中撫養之後,這才被派過來伺候的。雖說相處時間只有兩年,但也知道這位主兒和其他那些武家千金不同,聰明卻懂得分寸,而且很明白該和誰親近和誰疏遠,消息更是極其靈通。因此,這一次看到主子露出前所未有的迷糊模樣,她不禁對主子今天究竟到了哪去產生了懷疑。
「就是今兒個中午,陛下下詔拜上官秉筆為婕妤。這麼大的消息,去賀喜的人不計其數,難道小姐真的不知道?」
看到朱顏那懷疑的面孔,凌波忍不住一陣氣悶。誰能想到,她一時興起跑到南市去散了這麼一會心,結果卻錯過了這麼一遭大事!懊惱過後,她沉思片刻,卻露出了輕鬆寫意的表情,也不提什麼要外出的話,自顧自地進了屋子。
「晚飯都有些什麼,趕緊擺出來,在外頭逛了一天,我都餓了!」
紫陌年少不懂事也就罷了,朱顏卻被主子這篤定的舉動給弄得莫名其妙。本着負責任的態度,她上前一步再次提醒道:「小姐,聽說韋皇后也派去了賀婁尚宮和柴尚宮賀喜,太平公主自然讓人去了,就連安樂長寧兩位公主也派了人道賀!如今這內命婦基本上能去的都去了仙居殿,小姐和上官婕妤如此交情……」
不等朱顏說完,凌波便曬然笑道:「就是因為如此交情,這時候我才不會去湊熱鬧,你明白麼?」
打發了懵懵懂懂的紫陌去小廚房取晚飯,撇下仍在那裡皺眉苦思的朱顏,凌波自己動手脫下了那件斗篷,走到窗前望着天空出神。這間屋子朝西,每逢夏日,那窗戶根本擋不住西下的日頭,端的是酷熱難當,而冬季則只能看到落日一角。望着那漸漸沉入西邊的日頭,她想起了那天晚上闖宮的一幕,嘴角不禁露出了微微笑容。
果然危機就是機遇,上官婉兒已經成功達到了第一個目標,這還真是可喜可賀!
從中午開始,仙居殿的門檻就幾乎被絡繹不絕的賀客給踏破了,原有的四個宮人傾盡全力卻依舊手忙腳亂,最後還是代表韋皇后前來道喜的柴淑賢看不過去,又調派了四個人過來,這才堪堪應付了場面。等到晚間,上官婉兒原以為不會再有客人,想不到點燈時分仍有源源不斷的人來。
她起初還覺得詫異,但過了戌時還有人賴着不肯走,她立刻品出了其中三味。那些精心打扮的各色女子哪裡是為了來賀她,分明是想要借這個機會親近天顏,只可惜,某些人的眼光實在是太膚淺了!
到了亥時,當仙居殿的某個宮人一不留神,道出皇帝李顯已經去了韋後那裡,一群女人們臉上的表情方才精彩了起來。有的絞弄着手中的帕子,有的不甘心地咬着嘴唇,更有甚者直接站起身來,隨便找了個藉口就轉身離去。這頭一個走的人一帶頭,緊跟着便是效法者無數,不到一盞茶功夫,剛剛高朋滿座的仙居殿中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
看到這種人走茶涼的情景,上官婉兒不怒反笑,站起身長長舒了一口氣,旋即把原先的四個宮人和新來的一起叫了過來,沉聲吩咐道:「從明天開始,除了中宮韋皇后和外頭幾位公主那邊,這內宮甭管有誰來拜會,一律擋駕,就說我不奉旨不得私見宮眷。」
四個舊人心領神會,四個新人就有些莫明其妙了。還不等上官婉兒再吩咐什麼,外頭就忽然響起了一陣笑聲:「上官姑姑這麼狠心,敢情這門頭我以後也進不來了?」
聽見那熟悉的聲音,上官婉兒往外一張望,立時瞥見門外探出來的一個腦袋,頓時莞爾。她隨手打發了眾人離去,這才上去一手把凌波拉了進來,沒好氣地嗔怒道:「我還以為你都把我這個姑姑給忘了!下午晚上人來人往,就是不見你這個小妮子,怎麼,連一份禮物都置辦不起麼?」
「姑姑高升婕妤,我怎能不來賀高升?」凌波眨了眨眼睛,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拿出了一個盒子,「南市天香齋最有名的貴妃紅,我可是特意帶回來的!」
「死丫頭,就你最吝嗇,賀喜只用一盒點心!」
「是誰說,天香齋的貴妃紅比黃金更討人喜歡的?」上官婉兒的冷眼嚇得了別人,凌波又哪裡會吃這一套,這才把另一隻手從背後拿了出來,卻是一個長長的匣子,「不過要說賀喜,這是我前幾天特意從琴心閣中弄到的琴弦,若不是賭鬥贏的,人家可是千金都不肯賣!」
上官婉兒原本只是說笑,待聽說凌波居然特意找來了這個,心中自是高興。把那琴弦匣子交給一個宮人令其收好,她便和凌波相對而坐,打開那盒貴妃紅,拈起一塊嘗了,臉上漸漸露出了回味的微笑。要說美味宮中應有盡有,她卻始終記得小時候在掖庭充奴婢,母親用紡紗織襪的錢換取一小塊點心的往事。
見上官婉兒那明顯悵惘的表情,凌波也不多嘴,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就只聽對面傳來了一聲難以抑制的長嘆,再凝神看時,那表情已經無影無蹤。
上官婉兒合上了點心盒子,悠悠說道:「今天,我去見陛下和皇后的當口,張柬之正在力陳諸武該殺,恰好那個混球上書請免王爵,於是陛下連道他明事理,結果張柬之討了老大一個沒趣。現在看來,這一關武家大約暫時是過去了。」
果然是雷聲大雨點小!雖說不耐煩管武家的事,但自己姓武這個事實卻不容忽視,因此凌波也沒忘了合掌道了聲謝天謝地。只不過,什麼武三思恰好上書,若不是上官婉兒的情報準確,這時間能卡得那麼准?可憐的張柬之,那時候也不知道該如何氣悶呢!
她正想着,耳邊又飄來了上官婉兒的一句告誡:「對了,你這些天在外頭閒逛小心一些,洛陽令報說城中如今有不少身份不明的人物,你別仗着有功夫就掉以輕心!」
凌波心中一震,旋即苦笑了起來。今天她碰上的那個裴願,可不就是來自庭州的身份不明人士?
第十一章
半夜裡的突然襲擊
都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這一日雖說是正月十四,但由於先前的大雪過後放了好幾天晴,因此天上一絲雲彩也無,現出了一輪滾圓的明月。然而,也不知是季節還是其他緣故,那月亮固然大了圓了,但明顯有幾分黯淡。相反倒是四周的群星爭相放出璀璨光彩,在黑色的夜空中星星點點顯得格外引人注目。
作為仙居殿這天晚上最後的客人,凌波並沒有回去。仙居殿和臨波閣之間很近,她又和上官婉兒的關係非比尋常,晚上住在這裡對於她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了。只不過,這是上官婉兒高升婕妤之後的第一夜,次日又是一年一度的上元節,因此便有幾分不同尋常的意義。
夜色已深,上官婉兒打發了宮人都去安歇,只留下了心腹侍女珠兒看門,少不得按照慣例在臥室中擺開了棋盤,拈着黑白棋子和凌波彼此對殺了起來。雖說有模有樣,但兩人的棋力都只不過尋常,這來來回回中間疏漏無數,三盤最後竟都是平手,這不禁讓兩人對視而笑。
「不來了不來了,我們倆下棋那都是半斤對八兩,沒來由讓人笑話,還不如來一盤雙陸來得自在!」
上官婉兒笑着撂下了棋子,忽然打了個呵欠,見凌波也在那裡頭一點一點地打盹,不禁有些好笑,使勁推了推她便示意各自去睡。然而,還沒等兩人收拾停當分別就寢,外頭就忽然響起了一陣大呼小叫。不一會兒,就只見珠兒一陣風似的奔了進來,臉上既有驚惶,亦有驚喜。
「上官婕妤,陛下……陛下和韋皇后一起來了!」
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把上官婉兒和凌波都給震懵了。一剎那功夫,不等凌波有所反應,上官婉兒抓起一件衣服往身上一披,就匆匆說對凌波吩咐道:「你到書房裡頭躲一躲,我不叫你千萬別出來!」
言罷她便匆匆出迎,變起倉促,此時她即便有心想要整妝也是來不及了。
就算上官婉兒不說,凌波也絕對不會在這大半夜裡,冒冒失失地在新任妃嬪的宮殿裡拜見新君。她還不傻,這要是讓人以為她存心等在這裡魅惑新君怎麼辦?
因此,她隨手抓過上自己的斗篷,一溜煙閃進了旁邊上官婉兒的大書房。上官婉兒素來愛書,這書房也不過和寢室一簾之隔,裡頭書架層層疊疊。只要人家不進來搜檢,被發現的可能性很小。
說到底,她心中還是好奇得很,深更半夜的,這要是皇帝興致大發前來臨幸嬪妃,那還是很正常的事,可是韋後一起跟來做什麼?
外頭隱約傳來了一陣話語聲,隨之還飄來了一股脂粉香味,間或亦有環佩叮噹的聲響。不多時,藏在書架之後的凌波就看到上官婉兒陪伴李顯和韋後進來。大約是當上了皇帝翻身作主的緣故,李顯看上去臉更圓了些,而韋後亦是滿面笑容,不復往日賠着小心的光景。此時,李顯似乎正在饒有興致地和上官婉兒說話,而韋後則是在左顧右盼,仿佛在找尋着什麼。
找尋……難道人家早就知道自己在這裡?
凌波只感到一陣莫名驚慌,連忙屏息凝氣地坐在地上,忽然福至心靈地從書架上抽出了幾卷書,展開來丟在地上,旋即靠在牆角閉上了眼睛。沒過多久,她就聽到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眼睛甚至能夠感到有更強的亮光襲來,心中陡然大凜。這時,耳邊的話語聲漸漸也清晰了起來。
「早就聽說婉兒你和一個武家小丫頭頗為親密,沒想到這冊封婕妤的當日,你居然還會留她住下來,難不成就沒打算迎候陛下?」
「這丫頭是個呆子,和臣妾向來投緣。她跑到臣妾這裡最大的愛好就是看書,扎在這書房裡頭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臣妾一向是聽之任之,也沒當作一回事。再說,這婕妤不過是體念先前之事才封的,臣妾當真了豈不可笑?今夜還來了那麼多人到我這裡奉承,她們哪裡知道,臣妾不過是只會動動筆桿子,皇后娘娘方才是風儀威嚴無雙。」
「陛下,你看看婉兒,畢竟是在母后身邊那麼多年裡歷練了那麼多年,這張嘴真是誰都比不上!那些後宮的庸脂俗粉們居然敢招惹她?照臣妾看來,這婕妤封號其實還辱沒了她。陛下想想,就是朝中那些中書舍人也一個比一個蠢笨,哪有婉兒的生花妙筆?」
「阿韋你說好那就是好!從今往後,這草詔的事便還是婉兒經手。至於封號,你想改封什麼,你就封好了。」
「這可是陛下你說的!」
隨着話語聲,凌波只覺得仿佛有一盞燈在面前晃動,卻絲毫不敢動,竭盡全力裝成睡熟的模樣,嘴裡儘量吐出了均勻的呼吸聲。好在這種難捱的時光不過是一小會,很快腳步聲就逐漸遠去,那話語聲亦是低了,只能隱約聽到外間的陣陣調笑。
雖說如此,凌波卻依舊不怎麼敢動,心中免不了詛咒着那突然襲擊的皇帝夫妻倆。雖說不能睜眼去看外邊,但這傳來的聲音卻能代表一切問題,正可謂旖旎風光數不盡,紅綃帳中暗香來。這外頭一男兩女是什麼光景,就算用腳趾頭也能想明白。
原本就到了渴睡時分,只不過被帝後忽然前來的事情給驚擾了,因此隨着時間的流逝,靠在牆角的凌波漸漸上了瞌睡勁,竟是真的睡了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被人用力地推醒,揉揉眼睛睜開雙目時,卻見是披頭散髮的上官婉兒正沒好氣地看着她。
「他們走了?」
上官婉兒也沒有想到韋後一進來便問起了凌波的事,只能編謊說她在書房裡頭看書,心中暗自祈禱小丫頭能聰明一點。結果,她提心弔膽陪那兩位進了書房,竟真的看到小丫頭蜷縮在角落裡頭,邊上還散落着無數書卷。
在此之後,她這才放下了懸着的心思,打疊起精神應付那兩位至尊。此時人雖然走了,她面上的紅潮尚未褪去,只得伸手把凌波拉了起來,沒好氣地嗔道:「我還以為你是裝睡,誰知道是真睡着了!」
凌波只笑不語,跟着上官婉兒來到外間寢室的時候,卻只見珠兒已經把東西收拾得一乾二淨,只是空氣中還能聞到那股龍涎香的味道。見凌波出來,珠兒垂手一禮,瞥了一眼上官婉兒的臉色便退了出去,旋即掩上了房門。
「你先頭在這裡碰到過那混球好幾次,今天又撞見了陛下,還真是老撞破人好事!怎麼,是不是覺得我放蕩?」
甫一落座的凌波沒想到上官婉兒會突然提出這種問題,一時間怔在那裡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雖說父親曾經讓她老老實實做人安安分分嫁人,但她自忖心性絕對做不到,所以亦對男女之事看得很淡。至於上官婉兒的私生活,她就更加沒有權力干涉了。
不等凌波回答,上官婉兒便輕笑了一聲:「男人從來都是三妻四妾,憑什么女人便要從一而終?只要自己有本事,女人便是男寵成群,別人亦不敢多說半個字,早在當初控鶴監建成的時候,我就看明白了!」
凌波還是頭一次聽到上官婉兒說這種話,忍不住問道:「可是,那麼多年了,姑姑你難道從未動過情?」
上官婉兒微微一怔,忽然嘆息了一聲:「確實有那麼一個文武全才的人,只可惜我們註定有緣無份。若是他知道那廢太子的詔書便是我親筆所擬,只怕在九泉之下亦會恨我入骨!從那一次之後我就明白,只要心如鐵石,沒有什麼東西是不能放棄的。丫頭,你要明白,無論是你伯父抑或是陛下固然是不錯的床伴,不過,他們的勢自然更重要。」
她似告誡似感慨地加重了語氣:「丫頭,以後找男人的時候,可得一定擦亮眼睛!情愛那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是靠不得一輩子的!」
第十二章
上元節的赦令
上元節原名元宵節,自大唐建國之後推崇老莊,因正月十五乃是上元賜福天官紫微大帝的誕辰,因此民間多稱作上元節。即使是女皇登基權握天下那些年,因為上元節不曾礙她的事,所以這名頭也不曾改過。
這是新君登基之後的第一個上元節,因此洛陽令早就忙活了起來,力求在全城之內高懸彩燈以作慶祝。所謂粉飾盛世,大約指的就是如是光景。只不過,對庶民百姓來說,官府想什麼不關他們的事,這一年到頭難得解除宵禁觀燈的大好時光,怎能輕易辜負了?於是乎,大姑娘羞羞答答地和情郎約好了幽會的時間,小媳婦亦不甘落後地拉上了新婚丈夫,就連老夫老妻也都出來湊熱鬧。
等在南市靠近永泰坊的大門,凌波但只見來來往往都是成雙結對的人群,無數人的手上都提着燈籠,而永泰坊中的大宅門口亦能望見盞盞彩燈。就在她身前不遠處,還能看到高大的燈樓,上頭扎着的彩燈少說也有五六十隻。那煌煌赫赫的燈火,竟是把黑夜映成了白晝。
她牽着初晴站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盯着路上一隊正在耍燈輪的人,見人人皆是面色歡喜,不禁也是笑容滿面,竟是忘記了時辰。也不知過了多久,耳畔傳來了一個咋呼呼的嚷嚷聲。
「小凌!」
扭頭看見一個熟悉的傢伙站在身後,凌波忍不住笑出了聲。這正月里才下過雪,這幾天雖說放晴,但天氣還是賊冷賊冷的。可面前這個愣小子卻是滿面通紅滿頭大汗,身上的皮襖已經拿在了手上,一副狼狽不堪的光景。
「你這是怎麼一回事?」
「都是駱五哥他們說什麼上元節外頭亂,不許我出來。」說到這裡,裴願的臉上露出了些許不自然,「羅七哥還說什麼防人之心不可無,嘮叨個沒完。若不是打昏了他跳窗出來,只怕我今天就爽約了!沒想到這上元節雇不到馬,我一路上跑得急,結果出了一身汗!」
這主僕四人還真是沒話說了!凌波抿嘴一笑,正想讓裴願好好擦擦汗,誰知一不留神,這愣小子竟是忽然彎腰下去在馬腿上瞧來瞧去,還伸手輕輕在上頭按着,顯然正在履行醫馬的承諾。看見這一幕,她只得把人拖了起來,沒好氣地解釋道:「別看了,我已經讓人好好瞧過了,初晴好好的一點事都沒有!」
「啊,那就好那就好!」
裴願聞言鬆了一口大氣,茫然四顧,他這才發現周遭已經是擠滿了人,路上耍彩燈的百戲的應有盡有,竟是說不出的熱鬧喧譁。旁邊的凌波看見這愣小子看得眼花繚亂有些挪不動步子,甚至顧不得擦汗,當下便隨手遞了一塊帕子過去,指了指他的臉。結果,裴願接過來二話不說就在臉上擦了一把,竟是傻乎乎遞還了回來。如此一來,她不禁又好氣又好笑。
「這一頭油汗的帕子,你讓我擱在哪裡?」
「啊……那我回頭再還給你。」
裴願一把將帕子塞在了懷中,面上露出了一絲尷尬。父親從來教訓他的就是重信義承諾,所以他今天才不顧一切地出來赴約。此時此刻,他暗自盤算着回頭悄悄把帕子洗乾淨了再還給人家,渾然不知自己把人家大姑娘的帕子塞進懷中很不妥當。
而站在他身邊的凌波從小學過武藝學過詩書學過騎射,就是沒學過規矩,壓根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因此只是翻了個白眼,並沒有覺察到這一幕落在別人眼中是什麼意味。
燈樓、燈輪、燈樹,人聲鼎沸百戲喧天,在無數人都在拍手叫好歡慶上元的時候,人群中卻有三個人正在朝着南市大門的方向虎視眈眈,其中某黑臉的臉色更黑了,躲在那裡咬牙切齒。
「五哥,難道就看着那個小丫頭勾引少爺?」
駱五瞥了自己的結拜兄弟一眼,只覺得說不出的頭痛。這一次奉命跟着裴願出來,一路上這位少爺對他是言聽計從,誰知道這頭一次推翻他的意見就是為了這麼一檔子事。遠遠看去,裴願正和那個名叫凌波的少女站在一起觀燈,面上赫然是難以名狀的興奮。仔細想想,流落庭州那麼多年,少爺也還確實是第一次得見中原節日的景象,自己一味拘着他也太不近人情了。
於是,他完全把身邊的羅七當成了空氣,扭頭對另一頭的鐵塔大漢說:「老二,周圍可有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