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宮繚亂/錦瑟華年 - 第5章

府天

  張二目不斜視言簡意賅地答道:「暫時沒有。」

  這個答案讓駱五很滿意。看見對面那兩人不知什麼時候拿了一盞燈籠,大約要去看燈會,他也不禁露出了笑容,朝張二點了點頭就追了上去。這時候,完全被忽視的羅七心中鬱悶到死。沒來由白白吃了一拳,再加上昨天手背上被敲的那一下,兩個兄長還不幫他出氣,天底下還有人比他更倒霉麼?

  凌波不知道有人正在那邊監視,既然身邊有個愣小子牽馬提燈,她便興致勃勃地一路走一路介紹那些各式各樣的燈,到最後竟是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曾經很喜歡的一首詩,於是笑嘻嘻地吟了出來。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暗塵隨馬去,明月逐人來。游騎皆穠李,行歌盡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裴願一聽之下便連連點頭:「我也記得這首詩,似乎是蘇味道蘇相公所作?」

  「你記性倒不錯!」

  凌波笑吟吟回頭瞥了這愣小子一眼,心中卻頗為感概。這首《正月十五夜》雖說是蘇味道最上乘的詩作,如今還傳唱不衰,但那位曾經位列文章四友的宰相,如今卻大約正在家裡惶惶不安地等待最後的發落。

  誰讓此君居然阿附張易之?

  正在這時,前方忽然響起了陣陣喧譁,道中央的百戲也讓開了一條道。不多時,便有身着緋衣的內侍打馬飛馳而過,口中猶自大喝道:「陛下有旨,大赦天下!凡文明以後破家子孫皆復舊資蔭,唯徐敬業裴炎子孫後嗣不赦!」

  這赦令一頒,起初人群中尚未有所反映,但很快便響起了漫天的喝彩聲。這新君登基之後擢升了不少人,又下獄了不少人,唯獨沒有赦令。如今這一道赦令,可謂是久旱甘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能夠免除大難。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耳聽人群中響起了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凌波不禁思量這是否出自上官婉兒的手筆。她轉頭正想招呼裴願一聲,卻見這愣小子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手中的彩燈不知何時已經掉在了地上。此時此刻,剛剛那道赦令電光火石一般在她心裡又過了一遍。

  難不成這裴願便是裴炎的族人?

  不遠處,三張臉亦是陰沉得可怕,性子急的羅七甚至罵罵咧咧了起來:「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狗官,收了我們這麼多好處,竟是這麼一個結果!」

  駱五從赦令想到當初那些官員滿口打包票的態度,心中登時咯噔一下,低呼一聲道:「不好,這獨獨不赦裴相公後人,只怕是人家反手就要把我們賣了!」

第十三章

迫不得已的求助

  剛剛那讓無數人歡欣鼓舞掌聲雷動的赦令,卻讓裴願一下子跌進了冰窖中。無論是喧天鑼鼓,還是漫天彩聲,抑或是旁邊那火樹銀花燈火輝煌,他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

  他是父親唯一的兒子,從小學文學武,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可無論怎麼認真辛苦,卻難能得到一個好字。可即便如此,父子連心,當他看到父親在夕陽下的長長身影,聽到那落寞的語調吟着長詩的時候,他便總覺得心裡堵得慌。庭州雖然能請到好的武師,能教他讀書寫字的卻只有父親,因此他縱使博聞強記武藝不凡,在世情上的閱歷卻淺得很。

  這些天在街頭巷尾閒逛的時候,人人都道當初裴家冤枉,人人都道新君登基必定能夠會大赦天下,可既然如此,為什麼今天會有這樣的赦令?

  「小裴!」

  凌波叫了好幾聲都不見反應,最後不得不大喝了一聲。見那愣小子轉過身來用一種極度惘然的目光看着自己,她頓時沒了上元節賞燈的興致,拉着他便往旁邊走,也顧不上掉在地上那盞精巧的彩燈。然而,由於先前的赦令,周圍密密麻麻都是人,歌功頌德聲更是不絕於耳,要從人群中擠出一條路談何容易?

  上次有身邊這頭大笨鵝開路,這次換成了自己,好不容易走了十幾步遠,凌波就已經出了一身大汗。當她奮力排開前面一個人的時候,卻意外看到不遠處出現了一個熟悉的人影,立刻愣住了,甚至不可思議地揉了揉眼睛。

  那位藍衫幞頭的中年人竟是新任太尉,安國相王李旦!如此龍蛇混雜的街頭,這一位號稱並肩皇弟的老好人親王居然不在宮裡頭看教坊歌舞伎的表演,而是毫不忌諱地出門湊熱鬧?

  一愣之下凌波慌忙低頭,想要藉機矇混過去。要知道,雖說這名義上是親戚,但她和這位表舅照面的機會少之又少,對方應該不會記得她。然而,她剛剛繞過相王李旦和周遭的幾個隨從,拉着裴願正準備一頭扎入人群中避風頭,背後就傳來了一個聲音。

  「咦……十七娘?」

  這一聲十七娘讓凌波的所有希望徹底破滅。她怎麼也沒有想到,那位曾經至高無上的女皇記性好也就罷了,就連兒子也居然有如此過目不忘的記性。

  人家既然已經認出了她,她也不好再裝聾作啞,故作驚訝地轉過頭來,瞥了一眼就連忙賠笑叫了一聲舅舅。

  外頭燈火輝煌人聲鼎沸,被人簇擁在中間的李旦卻顯得悠然自得,仿佛真的融入了百姓中間。笑呵呵地在凌波身上停留了片刻,他便轉頭打量着她旁邊的裴願。最初還不過是好奇,但看着看着,他的眼神中便流露出了幾分驚訝。

  凌波看似站得規規矩矩,卻一直都在偷瞥李旦的表情。相王居然認識裴願?不可能,這小子出生的時候,裴炎都死好幾年了。不過,想當初裴炎乃是這位相王的老師,情分絕非尋常。這裴願倘若真是裴炎之後,說不定李旦這個昔日學生真能看出什麼端倪。

  良久,李旦方才自嘲地笑了笑:「呵呵,剛剛看到你身邊這少年郎,我竟是忽然想起了一位故人。對了,十七娘,裡頭今天晚上正在開元宵燈會,你不好好在裡頭呆着,怎麼想到往外頭逛?」

  「這裡頭悶得慌,又沒人會注意到我,所以出來走走。再說,舅舅今天還不是一樣換了便裝出門?」

  凌波笑嘻嘻反嘲了一句,這要是別個尊長她絕對不會這麼做,但既然是老好人相王,你越是客氣他越是不高興。

  果然,對於她的小小放肆,李旦一點都沒在意,反而笑呵呵地說:「說的不錯,那些輕歌曼舞我都看膩了,還不如到這裡與民同樂。看看這些彩燈,這些百姓,比看那些濃妝艷抹的歌姬舒服多了!回去之後再看看家裡的兒女,還有我那剛出生的孫兒,還有什麼好奢求的?」

  相王李旦是老好人,這一點凌波知道,但卻沒想到這位曾經當過傀儡皇帝的親王如此容易滿足。此時,她從心底里生出了一種親切感,因為她死去的父親也是這麼一個很容易滿足的老好人。當然,親切歸親切,她還年輕,雖說並不期望什麼指點江山,但卻希望自己的日子能精彩一些。

  「舅舅果然是豁達的人!」

  凌波真心實意贊了一句,看到李旦笑得悠然,正準備再打哈哈閒話兩句矇混過關,周遭忽然傳來了陣陣騷動。她正奇怪的當口,就只見一個黑衣護衛模樣的漢子匆匆上得前來,面色很有些不好看。

  「主人,是洛陽縣的差役正在巡街。說是裴氏餘孽擅自離開庭州,潛入洛陽意圖不軌,如今奉上命正在追查!」

  這句話讓凌波心中一跳,此時此刻,哪怕她不轉頭,亦能想象裴願臉上的表情——這愣小子從來就藏不住情緒。

  一直都表現得猶如和藹長輩的李旦一下子皺起了眉頭:「都已經是多少年的事情了,為何還要如此趕盡殺絕?」

  就在李旦皺眉的時候,那三個忠心耿耿的裴氏家僕也已經覺察到了人群中的騷動,正準備想辦法過來和裴願匯合。可是,眼看着裴願就在不遠處,他們卻被相王李旦遍布周遭的護衛死死攔住,根本不能上前。羅七還想理論,駱五卻敏銳地覺察到那褐袍中年人看上去仿佛貴人,而且和凌波似乎關係匪淺,便賠笑向其中一個護衛打躬作揖,更指着裴願說自己是他的家人。

  孰料那護衛根本不吃這一套:「就算那是你家少主也不行,且等我家主人問完話再說!」

  羅七被這硬梆梆的回答噎得火冒三丈,正準備不顧一切爭吵一番,旁邊的張二卻一把拽住了他,在他胳膊上重重捏了一記。

  此時,歡慶上元節的人群中已經多了不少身穿皂服的差役,手中還拿着畫像,正在人群中推推搡搡地查看着。個別百姓惱火地張口罵罵咧咧,可一對上那一雙雙惡狠狠的眼睛,那一張張凶神惡煞的嘴臉,再膽大的人,膽氣也會弱上三分,只能忍氣吞聲地退到一邊,抑或是竭力按捺心緒接受盤查。

  凌波瞥見了正在那邊焦急萬分的義僕三人眾,也看見了周遭出現的一撥撥差役。見情形不好,旁邊的裴願更是神情恍惚指望不上,她只得把主意打到了面前的某位老好人身上,上前一步對李旦說:「舅舅,我有一件事想求您幫忙,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李旦聞言愕然,但旋即想到不外乎是小女兒的私事,便欣然點頭答應了。然而,讓周遭的人暫時退開幾步之後,凌波說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大吃一驚。

  「舅舅,不瞞你說,那小子大約就是洛陽縣正在搜尋的裴氏子。他昨日對我自陳姓裴名願,正來自庭州。」

  凌波瞥了那邊的愣小子一眼,旋即深深吸了一口氣:「原先我還不知道他是裴相國之後,但剛剛那赦令之後他登時魂不守舍,想來應該無差。這赦令不赦裴氏一門自有陛下的考量,但他此來洛陽其情可憫,這心思也是可恕的。還請舅舅看在昔日那點情分上,保他一時周全。」

  此時此刻,她對自己這番話能否說動相王李旦沒什麼把握。雖說李旦算是老好人,但大半輩子蹉跎起伏,未必就會因為昔日一點情分維護裴願,就是她其實也沒必要為了這一天多的交情費什麼心思。可是,讓她眼睜睜看着這愣小子遭難,那卻萬萬不能。

  於是,見相王李旦露出了深思的表情,她又微微一笑加上了一番話:「舅舅,當初裴相國就算對別人有千萬個不利之心,對於舅舅你卻還是真心的。」

  這最後一句話恰恰點在了李旦心中最軟的一塊地方。他沉吟片刻正想回答,豈料一抬眼就看到外間護衛陡然和人起了衝突,另一方正是幾個滿臉橫肉的差役。還不等他吩咐什麼,那邊便響起了氣急敗壞的嚷嚷。

  「我等奉命盤查裴氏疑犯,誰敢阻攔?」

  凌波舉目望去,卻見裴願的三個家人已經先一步閃進了相王李旦的護衛群中,再看裴願亦是滿面悲憤,仿佛一個不好就要衝出去,頓時心急如焚。

  這個時候,若是李旦撒手不管,那麼一切就都完了。她當然明白為什麼此次獨獨不赦裴炎後嗣,因為昔日把當今皇帝李顯拉下馬,使其困頓房州數十年的罪魁禍首雖說是如今退居上陽宮的女皇,但最大的幫凶卻是裴炎!

第十四章

別以為老好人好欺負

  一年到頭才只有三個解除宵禁的節日,這又是新君登基之後的第一個上元節,原本最是熱鬧。然而,這歡天喜地的氣氛卻被一群猶如虎狼一般的差役給破壞了。

  雖然百姓們都很惱怒,但有道是敢怒不敢言,不少人都明白,新君登基新氣象,之前清理二張餘黨不但涉及朝堂和軍隊,就連差役也順帶清理了一通。現如今這群屬於洛陽縣的差役,全都是徹頭徹尾的新人,完全忠於新任洛陽令秦牧。

  而這秦牧由於不是五大擁立功臣的人,自然更受新皇李顯信任。

  此時此刻,差役們凶神惡煞地推搡着李旦的護衛,不少按捺不住的甚至把手按在了腰刀上,只等着頭目一聲令下。而領隊的頭目馮達在多次交涉無果之後,也頗覺得對方不通情理。他剛剛一步登天成為新任明府心腹,心中充滿了一股雄心壯志,再加上這是秦牧轉達的上意,料想對方身份再高也沒資格違逆。

  想到這裡,他再也耐不住立功受賞的期望,噌地一聲抽出了腰刀,厲聲喝道:「某等奉陛下旨意行事,誰若是敢再阻攔,便是欺君罔上!」

  掣出了這樣一杆大旗,那些原本如臨大敵的黑衣護衛頓時有些為難,紛紛轉頭去看自己的主人。一邊的凌波早就是心急如焚,奈何如今能指望的就只有李旦,她只能在心裡干着急,面上卻不能流露出太焦急的情緒。在洛陽這種地方,別說她這個縣主封號朝不保夕,就算是貨真價實的,此時此刻也沒有半點用場。

  「什麼旨意?這好好的上元節,被你們鬧成了什麼樣子!」

  就在她萬分惶急的當口,旁邊終於響起了一個聲音。那聲音雖然不怎麼大,但卻四平八穩,赫然是李旦的聲音。更令她安心的是,李旦慢悠悠上前了幾步,而那些訓練有素的黑衣護衛則是一瞬間重新列隊,將他牢牢保護在了中間。

  馮達雖說滿腹雄心,但還不至於連一點眼色都沒有,瞧見面前這人四十多歲生得白淨派頭十足,指不定是哪家國公,便收起了滿臉凌厲之色,收刀回鞘,恭敬地行禮道:「某等奉旨搜索擅離庭州的裴氏餘孽,並非有意衝撞,還請大人行個方便。」

  李旦上前,凌波便悄悄跟了上去,此時見李旦正在蹙眉,仿佛還在猶豫,她便知道不好,遂在旁邊輕輕咳嗽了一聲:「舅舅,陛下只下了赦令大赦天下,可不曾提到要捕拿什麼裴氏餘孽,否則舅舅怎會沒有聽說?再者,這陛下登基之後第一個上元節,忽然之間如此大索驚擾百姓,恐怕絕不是陛下本意吧?」

  一席話說得李旦登時眉頭舒展連連點頭:「不錯,今夜陛下甚至有意臨應天門觀燈,絕不至於下如此擾民旨意!」

  倘若這時候換了某個更聰明一些的人,聽到這邊兩位竟然用如此語氣議論當今天子,就應該知道不對頭了。然而,馮達如今滿心都是唾手可得的功勞,剛剛恭敬也不過想着息事寧人,如今聽人家居然敢這樣質疑自己等人的合法性,登時怒髮衝冠。

  不過是某不管事的國公而已,事成之後,讓自家明府去打擂台就是,如今抓人要緊!

  「來人,把那邊幾個傢伙給我抓起來!」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暴喝,凌波情不自禁地呆了一呆。她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自己和相王李旦已經給出了那麼明確的暗示,這個差役頭目卻還是如此囂張。難道這傢伙有什麼憑恃?可再大的憑恃,足以讓他和如今的名義上的天下第二人對峙?

  一瞬間,十幾個如狼似虎的差役就撲了上來,直奔那邊的駱五等三人,至於裴願則完全被忽視了。而更令人奇怪的是,那三個分明身上有工夫的傢伙竟是束手就擒,任憑人家把鎖鏈套在了他們的頭上身上。即使是那個令她印象深刻的黑臉丑漢羅七,雖然露出了咬牙切齒的表情,但愣是沒有任何反抗。

  對於這麼一種情況,凌波猶如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頃刻間她便想起裴願閱歷淺薄,出面在外周旋大赦之事很可能就只有那三人眾,興許這次能逃過一劫。然而,還沒等她生出什麼僥倖之心,就只見那愣小子怒吼了一聲,一個箭步便上前甩開了駱五邊上那四個得意洋洋的差役,繼而更是抓住了忠僕脖子上那已經上了鎖的鎖鏈,怒不可遏地伸出二指在其上一剪。

  眾目睽睽之下,就只見那沉重的鎖鏈如同豆腐一般斷成了兩截,緊跟着便咣當一聲掉在了地上。凌波看得瞠目結舌,甚至忘了這愣小子是在武力拒捕,只顧着為那削鐵如泥的強大本領而咂舌。而一旁的幾個差役則又驚又怒,尤其是馮達更認為削了面子,惱羞成怒地親自操刀沖了上來,當頭向裴願砍去。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局勢就要大亂的當口,一個聲音陡然響起:「反了,全都給我拿下!」

  凌波只看見那舉刀要砍人的差役頭目被人從後頭一腳踹倒,面前不遠處的一個差役則是被人一拳頭砸在肩上。

  剛剛那些心有顧忌的黑衣護衛既然動作了起來,那效率就格外高。只見他們迅疾無倫地左衝右突,卻都不用兵刃,兩記異常利落的拳腳往往就能撂倒一個人。還不到一炷香功夫,那些個剛剛還張牙舞爪神氣活現的差役全都被制服,不是仆倒就是趴伏在地上。

  那馮達被人按在地上,心中只覺得說不出的憤怒,甚至連說話都不利落了:「你……你居然敢無視陛下旨意……」

  李旦從來都是一個低調的人,凌波前前後後見過數次,他除了誠惶誠恐地拜見那位至高無上的女皇,其餘時候,他大多都是唯唯諾諾的老實人模樣。然而,此時此刻,就只見這位老好人相王滿面怒色,那眼神仿佛正在噴火,胸前合在一起的雙手似乎也因為極度的憤怒而變得發白。

  「爾等口口聲聲說是聖旨,可敢跟孤王去面見陛下!若是陛下說此令並非上出,孤王定以矯詔之罪誅爾等九族!」

  這重若千鈞的一句話頓時讓一地差役都傻了。孤王兩個字代表什麼意思,沒有人不知道;而對方能夠有資格提出御前對質,這一點代表什麼,沒有人不知道;誅九族是什麼意思,相信更不會有人愚蠢到不知道。一時間,幾十雙眼睛統統投向了此次的始作俑者馮達,那眼神中赤裸裸的全都是憤怒。

  要不是你丫的要逞能,怎麼會踢到這塊硬鐵板!

  事到臨頭,馮達也已經慌了神,當他奮起最後一點精神,準備把那位看重自己的明府大人拿出來壯膽時,耳朵里便鑽進了一句讓他魂飛魄散的話。

  「何必御前對質那麼麻煩?這大唐天下,還會有您堂堂安國相王尚且沒聽說過的旨意麼?」

  安國相王……李旦!馮達甚至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牙齒正因為極度的驚懼而喀喀作響,猛地一頭栽倒在地——今天做了這麼愚蠢的事,別說一個洛陽令秦牧,只怕是一百個洛陽令也保不了他!

第十五章

愣小子偏人人愛

  裴願很茫然。

  雖然旁邊有一個沒完沒了的聲音在騷擾他的耳朵,但此時此刻,他的腦海中仍然充斥着剛剛的一幕幕情景。先是看燈會的時候忽然頒布的赦令,然後是小凌碰到的那個舅舅,再接着就是呼啦啦衝上來圍捕的差役。就在他忘記了駱五反覆提醒的隱忍,怒髮衝冠上去解救三人的時候,卻不料事情居然會猛地急轉直下。

  那個自稱洛陽令的官員在小凌的舅舅面前畢恭畢敬,道是屬下有眼無珠所以才冒犯了貴人;那些最初還凶神惡煞的差役們向他誠惶誠恐地賠禮,說是看錯了人;至於那個差役頭目則是被冠之以假傳聖旨,給五花大綁抓了回去。

  抓人的反倒被抓,打人的反倒受到別人的賠禮,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涉世不深的他心亂如麻,頭一次感到了這世道的複雜。正因為六神無主,在跟着別人進入那座華麗的大宅時,他懵懵懂懂沒有任何感受。而在他身邊,如果不是駱五眼疾手快地捂住了羅七的嘴,只怕這個咋咋呼呼的人就要嚷嚷開了。

  即便如此,這羅七的嘴裡還是免不了蹦出幾個聲音:「天吶……這麼大的院子全都是青石地……那是楠木……得多少錢……真是敗家子……」

  駱五聽得額頭青筋直冒,恨不得一拳頭把這該死的傢伙敲暈了,省得給自己和少爺丟臉。當凌波回頭促狹地一笑時,他的這種衝動就更加強烈了。羅七這個口無遮攔的小子一路上還在嘟囔人家勾引裴願,他簡直不知道這個義弟腦袋裡是不是一包草。能夠叫相王李旦舅舅的人,看得上他們這一點錢?

  倘若凌波能聽到駱五的內心獨白,必定會使勁翻白眼。她可不是隨隨便便就拿出萬貫的主,這年頭錢還是很重要的。

  但此時此刻,凌波還沒有功夫來理會後頭這幫子人,她只顧着應付李旦層出不窮的問題了。

  這是她和李旦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交談,以往最多就是在什麼宴會上碰面,彼此除了稱呼之外絕對不會多出第二句話。所以,凌波還是頭一次知道,這位老好人相王原來如此健談……如此羅嗦。僅僅是她和裴願相見的經過,就被李旦抓着盤問了無數遍,仿佛她和裴願之間沒有私情是一件多麼奇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