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 第14章
府天
這差役嘴裡嘟囔着,其他人卻沒工夫聽這些,全都眼睛碧綠地朝那最新貼出來的名單上瞅。這歲考六等每一等的待遇都不同,能夠去參加鄉試的也就一等和二等罷了。而張家幾兄弟也都死死盯着那最新的榜單,目光一溜地掃了一遍。當看到最後一個名字的時候,一群人都是眼睛一亮。
「三弟,你可真是好運氣,居然正好掛在一等最後一名,可好歹還是個一等!」
張越還在看着自己那個名字發愣,忽然就被背後砸來的一拳給驚醒了。轉頭見張超笑呵呵地看着自己,他不禁感到心中一暖,正要開口說些什麼,旁邊其他幾個人也簇擁了過來。張起和張超一樣,也是在他肩膀上砸了一拳。顧彬則是展露了少有的笑容,道了一聲恭喜。
張超張起自知不是讀書的材料,這三年一直都在苦練武藝,讀的書也多半是兵法,早就摒棄了科舉這條路子。畢竟,他們的父親是武官,京城裡頭還有英國公張輔這位大明第一武將在,到時候尋一條進入軍中的路子可謂是易如反掌。此時放下了一樁最大的心事,兩人立刻在旁邊嘻嘻哈哈地打趣。
「三弟,這回你和小七考試,我們可是全程保駕,你可不能忘了我們的苦勞!」
「沒錯沒錯,回去了祖母一高興說不定給你一大堆好東西,到時候可別忘了分我們一份。」
張越自己也很高興。
他這四年很有收穫,其一是強身健體,總算不再是病秧子藥罐子;其二就是跟着杜楨博覽群書,一次通過院試,秀才到手不說,此番歲考一等,明年還能去鄉試;這第三是三房總算是真正在家裡抬起了頭,因為他父親張倬這個徒有虛名的監生,竟是在前年出人意料地考中了舉人;至於這第四,則是他的母親有了身子,又要給他添一個弟弟或妹妹。
「好了好了,這會兒家裡肯定都已經等急了,我們趕緊回去吧!」他笑着回應了張超張起兩拳,又對顧彬笑道,「小七哥也趕緊回去給表叔表嬸道喜,知道你考了二等,他們必定歡喜壞了!」
當下張超張起頭前開道,張越和顧彬緊隨其後。好容易擠出人群,四人全都是通身大汗,身上的衣服也都是皺巴巴不成樣子。回首看了一眼那充斥着歡呼和悲嘆的洶湧人群,張越心有餘悸地擦了一把汗,又和顧彬道了別。
幾個小廝都在樹蔭底下牽馬等着。瞅見三位少爺一起走了來,連生一溜煙跑上來,覷着三人都是興高采烈,他登時大喜,連忙回頭嚷嚷道:「快來給三少爺道喜,少爺一定是金榜題名!」
瞧見七八個人亂鬨鬨地擁上來磕頭道喜,張越合起扇子在連生肩上重重一敲,沒好氣地笑罵道:「不過是生員的歲考,什麼金榜題名!這是大街上,不是家裡,這般招搖像什麼樣子!」
張起嘿嘿一笑,上前提腳就踢起了兩個,咋呼呼地嚷嚷道:「都回家裡鬧去,今天讓你們跟出來一場,虧待不了你們,回頭個個有賞!」
旁邊一個小廝忍不住抱怨道:「二少爺還說呢,要是讓老太太知道三少爺出來竟然不坐馬車不坐轎子而是騎馬,回頭小的們非得狠狠吃一頓排揎不可!」
「男子漢大丈夫,坐什麼馬車轎子,三弟這身子板可是不比從前!」
聽到這麼一句話,張越本能地朝旁邊一閃,恰恰躲過了張超習慣性的那一巴掌。瞅見對方拍了一個空站在那裡直發愣,他接過韁繩便翻身上馬,隨即坐在馬背上對張超苦笑道:「大哥,就算我是男子漢大丈夫,可也經不起你那鐵手一巴掌,趕緊回吧,別讓家裡人都等急了!」
一行人風馳電掣地打馬回家,剛到大門口還沒下馬,幾個門子就一擁而上連連道喜。情知這些人最會察言觀色,肯定是從臉色上看出了端倪,張越遂笑吟吟地從錢囊裡頭掏出大把銅錢賞了,隨即興沖沖地往裡頭跑,竟是把張超和張起兄弟都丟在了後面。過了儀門,他就遠遠看見幾個人影正在內儀門那邊張望,於是又加快了步子。
「少爺……」
瞥了一眼滿面焦急的秋痕,張越也不管她懂不懂,伸出食指中指比劃了一個勝利的V字型手勢,隨即露出了陽光燦爛的笑容。於是,幾個早就等候在這裡的小丫頭齊齊歡呼了一聲,爭先恐後朝正房的方向衝去。
看三少爺的模樣決計是成績不錯。這第一個報喜的,賞錢可比別人多得多!
第三十八章
慶功宴上的醉言
顧氏的正房裡頭這會兒也正熱鬧。平日裡顧氏最疼愛的是幺孫張赳,然而,這會兒她卻只盯着面前這對一般無二的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番,她方才轉頭對一旁下首坐着的貴婦人說道:「姨太太真是好福氣,這樣一對玉女一般的人兒,怎麼看怎麼叫人歡喜。」
「也就是還聽話罷了,老太太這一誇獎她們,她們可是要得意忘形了。」
口中謙遜着,那貴婦人的面上卻流露出一絲掩不住的得意。她是大太太馮氏的妹子馮蘭,卻是庶出,在馮家時事事都要看別人臉色,卻不料原本是尋尋常常的一樁親事,她嫁過去之後不久竟是仿佛旺夫運發作,帶挈得夫婿飛黃騰達,一路升到了四品開封知府。儘管比不上馮氏這個侍郎太太,但馮家其他幾個女兒沒一個比她風光。
馮蘭唯一的遺憾就是沒生下一個兒子。不過,她在婆家上下逢迎得都好,一對雙胞胎女兒出落得亭亭玉立,也沒人惦記着她無子這一條,她更是把丈夫一個妾生的兒子認在名下。要說她最大的心事,那就是為兩個女兒尋兩門最好的婚事。
一幫人正在說這話,忽地門帘高高挑起,一個小丫頭腳底生風地沖了進來,還來不及站穩就福身嚷嚷道:「三少爺……三少爺高中了!」
挺着大肚子的孫氏不用像兩個妯娌一樣在旁邊站着伺候,剛剛坐在那裡少不得打量那對雙胞胎姊妹花。見她們一個嬌艷,一個文靜,看着着實惹人憐愛,她心中倒盼望此次也生一個貼心的女兒。此時此刻,驟聞兒子那邊傳來的喜訊,她陡然一驚,甚至不用丫頭攙扶就蹭地站了起來。
「什麼高中?越哥兒的歲考通過了?」
顧氏詫異地眉頭一挑,旋即露出了喜色。雖說這四年她也覺得張越行事沉穩,又知道讀書上進,前一次更是一舉通過院試。可她還真沒想到張越去年剛剛中了秀才,今年就能在歲考中名列前茅。眼看好些個丫頭媳婦擁進門道喜,她不禁高興地站起身來,連聲吩咐靈犀取錢打賞。
剛剛屋子裡的人注意力還都在一對嬌艷如花的雙胞胎姊妹身上,這會兒乍聽得這喜訊,喜形於色的孫氏暫且不提,就是馮氏和東方氏也少不得奉承了幾句,可心裡卻各有思量。
馮氏的兒子張赳前次也是和張越一起參加的院試,卻最終名落孫山。儘管憑丈夫的官品到時候求一個蔭監生易如反掌,可一想到兒子一個神童卻敗給了資質平平的侄兒,這會兒她少不得有些酸溜溜的。而東方氏雖說根本瞧不上區區一個秀才功名,可要真的讓兒子任武職,到時候把人送上戰場又捨不得,心裡一直矛盾得緊,此時也笑得有些勉強。
張越被張超張起兄弟擁進房,一進門卻發現今兒個多了幾個女子,一愣之下差點以為是大姐張晴省親歸來,細細一瞧卻又不是,頓時有些失望。張晴早在兩年前就嫁給了保定侯孟善的孫子孟俊,這樁婚事乃是英國公張輔從中牽線搭橋,兩家人都相當滿意。
最不滿意的大約就是張超張起兄弟,至於張越倒是沒想到張晴那麼早嫁人,但和親自上門迎親的孟俊交談過一陣子,倒是覺得這位姐夫人不錯,這才放了心。
「祖母萬安!」
笑嘻嘻上前行禮之後,他一抬頭就看到顧氏朝自己招手,連忙起身上前兩步,剛剛好立在了祖母身前。大約是今天有客的緣故,顧氏滿頭銀髮用金絲鬏髻箍着,身上也穿了一件深青色富貴滿堂紋樣的紗袍,人也顯得比往日精神了不少,此時那端詳他的眼神流露出無限慈祥和讚許。
「好,好!十三歲進學,比你大伯父還早了三年,現如今又出了佳績,咱們張家這回又增光不少。唔,剛剛她們急急忙忙報喜,我倒是忘了問,究竟是幾等?」
這回還不等張越開口回答,張超便在旁邊幫腔道:「祖母,是一等!」
屋子裡頓時響起了一片驚嘆聲,一旁的東方氏便立刻湊趣地笑道:「越哥兒這些年學問見長,果然是出息了。聽說歲考六等,這一二等名額最少,而且可以直接去鄉試,想不到越哥兒頭一次去考就是一等!」
一旁的馮蘭雖說是外人,覷着機會卻也不肯落於人後,也跟着奉承道:「我也早就聽說張家家教森嚴,如今孫兒年少進學前途無量,還不是老太太教導有方?」
自己人的誇獎顧氏不以為意,但外人的奉承就不一樣了。含笑朝馮蘭點了點頭,她便將張越拉了過來,指着馮蘭道:「快去見過你馮姨媽,還有你的蘅妹妹和夙妹妹。」
一聽是馮姨媽,張越便知道這必是大伯母馮氏家中的親戚。上前拜見過後,見馮氏笑着送上了一隻荷包,他頓時有些猶豫。
「收下吧,你馮姨媽又不是外人。你姨父如今是開封知府,你這個生員以後有的是拜見他的機會,少不得還要請教聽訓。」
聽了顧氏這話,張越方才伸手收了,又道謝了一番。及至和那對雙胞胎表妹相見時,他看到兩人一模一樣的銀紅軟羅紗衫,一模一樣的藕色百褶裙,就連髮飾項圈耳環等也是一模一樣,不禁怔了一怔。
這沒一點表記區別,別人如何分得清楚?
男女授受不親,自家親姐妹他多看兩眼不打緊,可盯着兩個表妹多瞧就極其不合時宜了,於是禮畢之後,他便退回母親身側,誰知卻聽到上首祖母又開腔了。
「這回越哥兒頭一次歲考就是一等,正好姨太太過來,不妨好好熱鬧一下。靈犀,你去吩咐廚下的媳婦們用心整治,今兒個就在我這正房裡擺席面,大家無拘無束吃一頓飯。對了,你再領幾個人去淘澄淘澄,我記得還有一件鷫鸘裘,拿來給越哥兒冬下的時候穿。還有,這四年家裡都沒做新衣,不拘什麼妝花緞潞綢杭稠,多拿幾個出來給大伙兒裁衣裳。」
四年前的那場大水讓張家元氣大傷,不但家什損失不少,城外的田莊更是顆粒無收,再加上這幾年都是年成不好,家裡直到如今還不曾完全緩過氣。這會兒顧氏發話從上到下裁衣裳,大多數人都高興得緊,畢竟幾件家常舊衣早就穿厭了,誰也不耐煩。
張越張了張口想要說話,最後還是閉上了嘴——比起那些為富不仁或是加租子的人家,張家又是舍粥又是舍舊衣裳減租子,這會兒他再勸諫什麼別做新衣裳招搖,那簡直就是掃祖母的臉。橫豎幾件新衣裳對於諾大的開封城也是於事無補,他也沒必要上綱上線。
這一頓飯廚下足足準備了一個多時辰,點心四樣冷菜八碟,至於熱菜就是椒末羊肉、糊辣醋腰子、清蒸雞、豬耳脆等等八樣,再加上時令鮮菜,滿滿當當擺滿了一整張桌子。顧氏居中坐了,眾小輩團團圍着坐在四周,馮氏安箸,東方氏布菜,有孕的孫氏則是被靈犀攙扶到了隔壁一間單獨用飯。
興許是喝了幾杯酒,一時興起的顧氏便對馮蘭笑道:「姨太太這兩個女兒都靈秀得很,可願意給一個我張家作媳婦麼?」
第三十九章
父子互知心
剛剛還歡聲笑語不斷的屋子裡頓時鴉雀無聲。馮氏難掩面上震驚,原本伸筷子布菜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東方氏一愣之後,旋即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滿桌子的小輩更是各有各的驚詫,各有各的糊塗;馮蘭則是吃驚更甚,好半晌才幹咳一聲解了尷尬,旋即笑了起來。
「老太太這話可是說笑了。京城的英國公暫且不提,祥符張家這一支,誰不說那是名門中的名門?晴姑娘嫁的可是堂堂小侯爺,要我說,這四位哥兒要結親,可不也得是公侯伯家的千金,我這兩個丫頭麼……呵呵,我要是答應了,別人怕是要笑我不知好歹高攀了。」
顧氏不過借着醉意隨口一說,話才出口就有些後悔。一來這種婚事不應在酒宴這種隨隨便便的場合提,而且須得深思熟慮方可;二來金家乃是根基淺薄的寒門,如今雖說出了一位四品官,畢竟和百年仕宦的張家不能相提並論。於是,她微微一笑就把話題岔開了去,仿佛根本沒有提過這樣一樁事情一般。
張越眼看張超張起兩兄弟呆頭呆腦地頻頻偷眼瞥看那一對雙胞胎姊妹,心中不覺好笑。張超如今即將年滿十七歲,東方氏幾乎焦頭爛額,就是難以找到門當戶對的親事,也難怪這會兒顧氏會忽然提出婚事這一說。至於張起已經十五歲了,竟是也快到了要娶媳婦的時節。
別說是他們,就這些天他那對爹娘說話的時候也是常常嘮叨這些,念得他耳朵根子都要起老繭了。
一頓酒吃完,馮蘭便帶着金蘅和金夙告辭離去,臨走時滿口答應到時候讓兩個女兒在張家小住一段時日。東方氏親自帶着幾個管家媳婦將她們送到儀門,拉着馮蘭的手說了好一陣子的話,這才命人用小轎將一行人送走,竟是比當姐姐的馮氏還熱絡些。
西院之中,孫氏一面琢磨着馮蘭的一雙女兒,一面含笑端詳着兒子,目光中滿是喜愛和讚許:「越兒,你爹之前才考中了舉人,正在等着吏部注官,若是你明年鄉試及第也中了舉人,到頭來父子兩個也是一段佳話。不過,你可比你爹有出息得多!」
「我說英如,你又在兒子面前編排我的不是!」
隨着這個聲音,張倬笑吟吟地進了門。人逢喜事精神爽,最近幾年他在家裡的地位大大改觀,雖還不能和張信張攸兩個兄長相提並論,但家裡的下人們再不敢輕視他。先頭張家兩個田莊的鬧事和奪佃風波也是他出面,處置得漂漂亮亮,更是博得了嫡母顧氏的歡喜。
「兒子十三歲進學,指不定十五歲就能考一個舉人出來,可不是比老爺你能幹?」孫氏斜睨了張倬一眼,隨即輕輕摩挲着隆起的小腹,面上露出了無限滿足,「我也不求你能當什麼大官,只希望咱們一家平平安安就好。老爺,我倒是希望這一胎能是個女兒呢!」
「好,你想要女兒那就是個女兒!」
張倬啞然失笑,見兒子站在一旁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和妻子鬥嘴,這笑容頓時就僵在了臉上。儘管想要拿出父親的款兒訓斥幾句,可他思來想去也找不到什麼可以教訓的,於是只得長嘆一聲打消了這個念頭,心中少不得有些鬱悶。
兒子太懂事能幹挑不出錯處,這作爹爹的還真憋屈。
由於妻子有孕在身需要多靜養,因此略說了幾句話,張倬便吩咐丫頭把孫氏攙扶到裡屋休息,自己則是在正中的位子上坐了下來。他原想稱讚一下兒子歲考的優異成績,想到之前顧氏那邊這種讚許早就說了不計其數,於是到了嘴邊的話又收了回來。
「聽說杜先生要去京城?」
說起這件事,張越是滿肚子牢騷。他跟着杜楨學了四年,可他不單單是學到了怎樣寫漂亮的八股文,而且還學到了更多的東西。儘管杜楨脾氣古怪了點態度冷淡了點,可對他卻是傾囊相授,這樣的先生就是打着燈籠也找不着。然而,前幾天突如其來的一封信卻打亂了他的算盤,因為那封來自某位小沈學士的信竟是說皇帝要召杜楨入朝任職。
「小沈學士說近日就會有人來接杜先生,並透露大約是清要之職,和杜先生秉性相和。」
「杜先生和你有師徒之分,他東山再起你這個做學生的應該高興才是,愁眉苦臉像什麼樣子?」見張越面露苦色,張倬好容易才找到機會,少不得敲打了兩句,「英國公雖然戰功彪炳,但畢竟不管政事,你走的是文官一途,將來杜先生還能照應你,一時離別算什麼?」
「爹爹教訓的是,我記下了。」
嘴裡這麼說,張越心中卻想——這大明的皇帝都是喜怒無常的主,尤其是如今在位的永樂皇帝,這伴君如伴虎可不是說說而已——他着實是擔心杜楨在京城孤僻勁發作,會不會鬧出什麼不可測的危機來。此時此刻,他完全忘了這幾年不知道領教了多少次杜楨的洞察力,更忘了某人之前就當過翰林院庶吉士,甚至在建文年間得以全身而退。
「杜先生的事你就少操心,有時間多花點心思在課業上,別像我……」張倬的話才說了半截就嘎然而止,心中懊惱怎的又把自己拿出來作比方,輕咳了一聲才繼續告誡道,「總而言之,少年得志切莫驕狂。要說天分才華,赳哥兒卻是比你強,只是做文章不如你嚴謹。究其根本,卻是因為你有個好先生。」
張越點了點頭,旋即笑道:「爹爹,若是這點事情就得意忘形,那我豈不是太淺薄了?」
張倬端詳着兒子那張淡定的笑臉,心裡頓時湧出了一股說不出的志得意滿。他這輩子已經是到頭了,也沒有什麼其他的指望。可若是能栽培出一個出類拔萃的兒子,那麼他就對得起自己和妻子,也對得起早就去世的生母。而比起才學,他最滿意的卻是兒子的人品。
「對了,爹爹你候缺的事情怎麼樣了?」
別人家都是父親關心兒子的前程,到了自己家卻是倒過來了。於是,即便張倬知道這是兒子的真心實意,這會兒也不由得露出了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
「我才等了兩年,人家候缺十年八載都有,哪有那麼快?」
「爹您不做官也好,橫豎有了個舉人的功名在外方便,遠勝於當一個九品芝麻官,見着誰都是上官,成天都要打躬作揖地逢迎!」
張倬聞言氣結,頓時板着臉訓斥一番,恰有丫頭打起帘子進來,說是二太太有事情要和三老爺說道,他這才丟下兒子徑直去了。
到了晚間,張越終於明白東方氏這位二伯母請託的是什麼事——自己這位精明能幹小算盤太多的二伯母,竟是有意要和開封知府金家結親,兜來轉去竟是請了張倬探問金家底細。
第四十章
婚事決不是心想事成
「二嫂這回倒是出人意料,她就不怕和金家結了親,到時候被大嫂笑話?」
「有什麼可笑話的?金隆善能夠當得一府知府,將來若是能夠活動了上頭,一舉升到中樞也並非不可能。這前途上的事情誰能說得准?」
「老爺,你也太好性了,凡事都讓着二房!我今兒個瞧見金家那個蘅姑娘溫柔可親,而且年紀和越哥兒也匹配,我還想要回來作媳婦呢!」
「齊大非偶,人家堂堂知府千金,會看中我這麼個舉人的秀才兒子?我知道你一心為越兒着想,不過他還小呢,不用着急謀劃什麼婚事。再說,若是越兒考中了舉人,到時候誰不來爭搶咱們家兒子?」
夫妻倆躺在床上閒話了這麼一陣,孫氏終於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忍不住又想到了肚子裡還未出生的這一個。她自從嫁到張家之後便是小心謹慎,饒是如此仍不免遭人輕視,即便生下兒子也被人看低一等,正因為如此,如今這一步步翻身她方才格外揚眉吐氣。
這邊廂張倬和孫氏已經安歇,那邊廂張越的房間卻仍是亮着燈。杜楨對他說得明明白白,八股文這般東西就是敲門磚,等把門敲開了,這磚也就可以扔了。所以,剛剛歲考完畢的他自然不會用功到再去作什麼複習。盤腿坐在床上的他托着腦袋想了好一陣子,最後心滿意足地吁了一口氣。
「少爺,這麼晚了,您怎麼還不睡?」
「還早呢,睡不着。」
眼看琥珀拿着一件家常舊衣走上來,張越擺了擺手,輕輕指了指一旁正在打瞌睡的秋痕。果然,琥珀知機地走上前去,輕輕將那件衣裳蓋在了秋痕肩頭,這才躡手躡腳轉了回來,微微笑道:「白天秋痕姐姐帶人收拾清理了屋子裡犄角旮旯那些箱籠,所以這會兒才睡着了。」
「我知道,所以別驚動了她。」
張越笑了笑,想到剛剛出去時聽到父母那邊傳來的隻言片語,心中忍不住有些好笑。原來,打白天那一對雙胞胎姊妹主意的並不單單是他那二伯母,就連他母親也被人惦記上了。他如今倒是還記得那兩張一模一樣的俏麗臉蛋,可婚事是一輩子的事,他可不希望這麼貿貿然就定下來。
琥珀聽張越這麼說,便自顧自地翻出一個繡架,遠遠地在另一旁的錦墩上坐了,專心致志地做起了針線。比起秋痕,她的繡工更加精巧,因此儘管家裡有專門的繡娘,可三房中貼身衣物和其他荷包之類的小玩意幾乎都是她的針線,如今她正在做的便是一個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