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門風流 - 第3章
府天
這兩個傢伙……逃課都逃得那麼猖狂?張越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再定睛一看,那六個跟着兩兄弟上課的全都是二十出頭的壯實青年,個個都是滿臉橫肉,那架勢決計不像是去上學的,而像是去打架的。再看看自己身後那兩個瘦弱的書童,他頓時啞然。
見張越只是呆呆地不說話,張超也不多說,笑嘻嘻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便帶着人揚長而去。即便是迎面走來的就有族學中的幾個同學,他也只是和弟弟嘻嘻哈哈談論着今天該去哪裡耍玩,並不以為意。
本來嘛,張家從元末開始就是在樞密院乾的,向來謀求的是以軍功起家,這讀書不過是附帶。再者,讀書讀得再多,有幾個人能讀一個爵位出來?
直到那兩兄弟就這麼施施然消失在視野之中,張越掐了掐手指頭算了算,這才記起自己來這裡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就算張超張起曾經和他一起上學,往往兩人在課堂里呆了一會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當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那原本屬於張越的記憶中,可是沒記下什麼四書五經論語之類的東西,似乎上學的時候盡在發呆了。
張家族學一共有五六十個學生,年齡不同進度各異,因此十二歲以下在東邊院子裡讀書,十二歲以上在西邊院子裡上課,管事的乃是張家一個堂親名喚張猷的,從輩分上來說算是張越的叔爺。站在門口的他聽到張越說張超張起兄弟生病不能來,二話不說就點了點頭放了張越進去,一個字都沒有問。
「那個呆頭呆腦的張小三又來了!」
「我們打賭,看他這一回能上幾天學?」
「三天!」
「他上次還堅持了一個月呢,三天不得賠死?我賭半個月!」
聽到這些亂七八糟的聲音,張越簡直以為自己回到了現代的三流學校。在印象中自己第一排左手第二個座位坐下,他左右一瞥,結果發現旁邊屬於張超張起兄弟倆的位子空着不說,後頭一排竟也是空空如也。倒是再後頭幾排的位子坐了有七八成的人,但除了寥寥幾個正襟危坐的,其他的都在那裡大聲說話聊天。
此時此刻,他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從古到今,天下烏鴉一般黑啊!
很快,授課的杜先生踏着雲板的聲音準時到了,翻開了書就開始講解論語述而篇。張越耳朵聽着,眼睛卻不免往前後左右瞥了一瞥,瞧見正經聽講的只有剛剛看到那幾個坐有坐相的少年,其他的學生睡覺的睡覺畫畫的畫畫,更有兩個囂張的正在那裡聊天,聲音竟是比上頭的先生還響亮些。
稍稍分了一會心,張越便開始專心致志地聽了起來。既然到了這個年代,他很可能要嘗試一下考科舉,如今就不得不好好用功了。這細細一聽,他就感到這位杜先生很有兩把刷子,講課的時候不但完全不看書本,典故張口就來,還時不時穿插幾句今古注釋。唯一可惜的是和那張平淡的臉一樣,此人的聲音也是平板毫無起伏,聽着很容易讓人打瞌睡。
聽着聽着,他便不知不覺照着以前的習慣,拿了一疊紙一面聽一面揀着重要的記,只是那毛筆他自從初中之後多年沒有使喚,再加上他這繁體字會認不會寫,於是寫出來的字倒還勉強端正,可中間卻摻雜了不少鬼畫符似的簡體字。好容易一堂課聽完,他竟是記錄下了一沓紙的課堂筆記,手腕子也酸痛得仿佛被人打過一頓似的。
揉着手腕子才抬起頭,他便發現面前站着那個面目平板的杜先生。他正猜度這一位的來意,誰料面前那幾張墨跡淋漓的紙竟是被人抽了去。當看到杜先生皺着眉頭一張張看下來的時候,他不禁覺得頭皮發麻。
老天爺,那裡頭可有一多半的字都是簡體字!
他提心弔膽等了老半天,那杜先生卻放下了這一沓紙,淡淡地說道:「能記下這些也算是不錯了。不過,這字即使寫不全,以後也不可用這些鬼畫符代替。字乃是學問之本,不可輕忽了。」
張越如蒙大赦,趕緊站起來應是,直到那杜先生背着雙手出了門,他方才長長鬆了一口氣。這時候,眼看是休息時間,外頭等候的一群小廝書童便一溜煙都跑了進來,有的給主子送茶,有的給主子送點心,有的給主子揉胳膊揉腿,那喧鬧聲差點沒把屋子給掀翻了。
這年頭沒有手錶也沒有掛鍾,因此張越也判斷不出如今是什麼時間,只覺得口渴難耐。於是他痛喝了一氣茶水,又吃了一塊棗泥糕填肚子,然後便將兩個書童打發了出去。誰知這兩個礙事的剛剛消失,他面前忽然又多了三個人,其中一個竟是大搖大擺地伸手從他桌上拿起一張紙,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眼便捧腹大笑。
「我還以為張小三你怎麼長進了,居然錯字連篇,哈哈哈哈!」
第七章
師道尊嚴,學道低劣
面對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傢伙,張越只是斜睨了他一眼,然後在記憶中拼命搜索了一通,結果一無所獲——對於這「記性」,他着實是不存指望了。既然想不起來對方究竟是何方神聖,他只得輕輕咳嗽了一聲,理直氣壯地對這個狂笑的少年說道:「我確實是錯字連篇,可是,我這幾年加在一起也只在學堂念了幾十天的書,當然只有這個水平。」
「哼,一個月不見說話竟然硬氣了!」
說話的少年撇了撇嘴,隨即掃了一眼旁邊那兩個空位,臉上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張小三,你家那兩個大的這會兒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你回去的路上可得小心點,別磕着碰着。你好不容易來學堂上一回課,可別明天就在家裡養病。」
眼看那少年帶着兩個跟班似的同學大搖大擺回到了第三排的座位,張越總覺得這話很有些問題,緊跟着,他的腦海中就浮現出了不少亂七八糟的片斷——不外乎都是莫名其妙的摔倒絆倒,或者是哪裡莫名其妙飛出來一顆石子等等亂七八糟的勾當——他原本還以為這是自己之前特別倒霉的某些表現,想不到竟是一直被人暗算來着!
難道以前那個「他」就真的木訥到那個程度?
低頭看了看自己那仿佛不堪一擊的胳膊腿,再看看外頭那兩個探頭探腦一臉忠心耿耿狀,打起架來卻絕對派不上用場的兩個書童,張越再一次體會到了拳頭大就是真理。雖說被小屁孩威脅了決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是看到剛剛離開的那位杜先生又走進來預備講課,他還是把這些糟心事都暫時丟到了一邊。
這會兒講的是《論語泰伯》篇。其中有些張越耳熟得緊,但有些卻是頭一回聽到。他當初對於史學類的東西更感興趣,論語倒是涉獵不多——再說,在他那個時代,十個成年人中至少有九個不曾通讀過論語。
對於這一篇,那位杜先生也是照本宣科全部讀了一遍,然後便開始一條條往下講解,用詞深入淺出明白易懂,但是此番每條只講一遍決不再三解釋。這下子張越只得放下了手中毛筆竭盡全力地傾聽理解。可當杜先生講到其中一條後世曾經引起廣泛爭議的論據,他在聽到那解釋之後卻微微皺了皺眉頭——不過也只是皺了皺眉頭。
然而,這一堂課上完,這位不苟言笑的杜先生卻再次站在了他的身前:「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剛剛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皺了皺眉,可是有什麼不解之處?」
話音剛落,還不等張越回答,後面就有幾個學生笑了起來。那個張越不記得名字的少年便起鬨道:「先生問錯人了,張小三總共才來過多少次學堂,他就是完全沒聽明白而已。」
「你跟我出來。」
張越本以為杜先生就是隨口一問,聽到這麼一句,他微微一愣,連忙站起身跟了出去。身後是那些學生的哄堂大笑,他卻並不以為意,徑直跟着那個杜先生進了拐角處的一間小屋。眼看對方坐下,他心中便有些忐忑不安——這要是擱現代不是單獨批評就是單獨輔導,卻不知道在這年頭族學中的老師來這一招算是什麼。
「你之前那些筆記極其詳盡,一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應該不至於聽不明白。若是有什麼不解之處,現在不妨說來我聽聽。」
見杜先生直截了當,張越只好老老實實地說:「先生,學生只是覺得這一句若是照先生開頭那樣解,仿佛和早先一堂課有些矛盾。先生開始還講解過學而不厭,誨人不倦,這就說明聖人似乎並不是不想讓民知之,否則何須誨人不倦?」
話才說完,他便有些後悔。這年頭師道尊嚴絕不容弟子反駁,他這話不會引來一頓訓斥吧?讓他很快安心的是,杜先生那張死人臉上卻露出了一絲笑容。
「邢昺在《論語正義》中曾品評此言說,聖人之道深遠,人不易知,所以不可使民知之。你一個蒙學童子,這質疑在我面前說說無妨,卻不可在外胡亂品評。」
他說着便站起身來,在書架上摸索了一陣,轉過身來時,手上便拿着一本半舊不新的書。信手將書遞給張越,他這才說道:「這本書你帶回去看看,看完之後再還給我,去吧。」
張越連忙雙手接過,瞥見那封皮上赫然是《論語正義》,他連忙躬身謝過。等到出了那間小屋子,他才長長吁了一口氣。
雖說一部論語幾千年來被無數人註解過,他自己也看過現代一本赫赫有名的暢銷書,可他畢竟沒通讀過,就憑這點半吊子,他還不敢在這年代的真正讀書人面前賣弄。
不過,這杜先生送他這麼一本書究竟是為了什麼?
走在半路上,他隨手一翻,結果發現旁邊的空白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楷,仿佛是心得體會一類的批註。情知這東西絕非一本尋常書,他趕緊將其塞入了懷中,然後裝出一幅垂頭喪氣的模樣進了教室。果然,他這一進門還沒落座,後頭就響起了毫無顧忌的嘲笑聲。
「嘿,就是草包一個,裝什麼裝!」
「老子不頂用,難道兒子還能有出息?」
「就知道跟在兩個大的後頭搖尾巴!」
饒是張越在穿越重生之後養成了極好的氣性,這時候忍不住怒火上涌。然而,他才剛剛站起身來,後頭卻傳來了一個冷笑聲。
「你們要是真有能耐,學裡月考的時候做什麼弊!」
此話一出,剛剛還喧鬧嘈雜猶如現代菜市場的教室中頓時鴉雀無聲。張越回頭一看,只見那是一個坐在最後一排的少年。他穿着一件漿洗得極其乾淨的白衣,周身上下不見有什麼值錢的配飾,仿佛是不知從哪裡來附學的窮親戚。然而此時吃他一瞪,那些鬨笑的學生竟是全都閉上了嘴巴。
族學中還有月考?張越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這兩個字,隨即才對這個打抱不平者的身份好奇了起來——不消說,他根本不記得這是誰。然而,那少年說了這句話之後便坐下捧起了手中的書,再也沒說一句話。那架勢端的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裝什麼清高,要不是大伙兒花錢作弊買你的答案,你家裡老子娘早就餓死了!」
角落裡響起了一個低低的嘟囔聲,但張越卻聽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一動。
第八章
小小族學龍蛇多
當下午夕陽落山的時候,這一天的課終於是到了尾聲。
張越任由連生和連虎兩個書童幫自己收拾東西,眼睛在教室里的一眾學生身上亂瞟。這春天本就是容易犯春困的時候,吃過午飯後只有短短半個時辰的休息,於是不少學生之後竟是連着睡了兩堂課,期間甚至還呼嚕震天響。偏生在這樣極其不適合傳道授業解惑的情況下,那位杜先生愣是端着那幅紋絲不動的表情,口若懸河地上完了下午的兩堂課。
無論是學生還是老師,這雙方面的表現都讓他嘆為觀止。
看見教室中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張越便瞥了一眼那個還在收拾書包的少年,低聲拉過旁邊的連生問道:「最後一排那個穿白衣服的傢伙是誰?」
連生往後頭一看,臉上頓時露出了一絲輕蔑,撇了撇嘴就解釋道:「少爺,那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孫顧彬,只不過他家裡是庶出。他老子那一代人口多,嫡子兩個庶子五個,所以他家沒分到多少家產,還是靠着咱家老爺才勉強維持着。」
這個少年和他是表親?他家還是靠着他老爹張倬才維持的生計?這兩個事實讓張越很有些發懵,當下竟是愣頭愣腦地問道:「他不是老太太的親戚麼,怎麼用我爹幫襯?」
「少爺……小的剛剛不是說了麼,他老子是庶出,而且是最老實沒用的庶子。」
最老實沒用的庶子……張越的心狠狠顫動了一下,一下子想通了父親張倬為什麼會幫助這一家子。他沉默地看着連生手忙腳亂地收拾着筆墨紙硯一類的雜物,又想到了剛剛角落裡頭傳來的那句話。
這時候,連虎便湊到了張越耳邊,笑嘻嘻地說:「少爺,月底三十就是族學月考的日子,大伙兒幾乎都是靠抄顧彬的卷子才能過的關。他的成績在族學裡是數一數二的,這價錢也是童叟無欺……咳,那些公子哥是怕家裡頭得知他們在學中無法無天挨家法,那些附學的窮親戚是貪着學裡的補貼,所以寧可分他一半。少爺若是擔心月考,不妨去找他。」
「那早上那個嘲笑的我是誰?」
連虎原本還笑嘻嘻的,一聽這話登時左顧右盼,發現沒人注意到這兒,這才把嗓音壓得如同蚊子叫似的:「少爺,人家說咱們張家是祥符第一名門,其實這話並不全對。河南開封府是周王的封地,這其他各縣府也都是封給了周王爺的各個兒子。那錢嘉是新安王家裡的親戚,慕咱們張家族學的名氣才來這裡上學,所以……」
這所以後頭的話人家不說張越也能明白。原以為自己已經算是枝繁葉茂的大家族出身,如今可好,這地頭竟是還有來頭更大的。他裝作漫不經心又隨口追問了一番,結果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
就河南這麼一塊地方,除了周王之外還有他的九個兒子,總共加起來有一個親王外加九個郡王,這下頭得有多少親戚?也就是說,出門要是一個不好,就得撞着一個皇親!
瞧見那白衣少年已經是收拾好了所有東西出了教室,張越四下里一打量,發現學生們早已是走了個乾淨,連忙招呼了連生和連虎匆匆追了上去。出門之後,眯起眼睛望着那個有些孤傲的背影,他不禁笑了笑,心想當初那個「他」仿佛也有些這彆扭的性子。
「表哥!」
顧彬乍聽得這麼一聲呼喚,完全沒有將它聯繫到自己身上,於是只顧着往前頭走。直到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這才訝然轉頭,一見是張越便皺了皺眉頭,旋即便恢復了剛剛那幅冷漠的表情。
「是為了月考的事情麼?你放心,我到時候自然有答案遞給你。」
見人家撂下這麼硬梆梆一句話扭頭就走,張越不禁為之氣結。他張了張口正想說些什麼,卻忽然看見顧彬走了兩步就停了下來,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話。
「令尊相助我家良多,我不會收你銀子的。」
這小子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面對這樣一個彆扭到極點的傢伙,張越終於完全無語了。他乾脆放慢了腳步,漸漸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在心裡盤算起了其他事情。
學堂到張家乃是筆直的一條道,空蕩蕩的似乎並沒有什麼人。顧彬在前,張越帶着兩個小書童在後。出乎張越意料的是,這一路上太太平平,連個鬼影子都沒遇上,那些放話要找他麻煩的頑童少年仿佛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到了自家後門口,看見顧彬徑直往前走,很快拐進了左手邊一條巷子,他也就收回了目光。
然而,就當他準備從後門進去的時候,他卻陡然之間想到張超張起兄弟一整天都不見人影。沒來由三兄弟一塊去上學卻只回來他一個,那兩個傢伙的去向他怎麼解釋?
站在後門口東張西望了半天,卻仍是不見半個人影,他只得把目光投向了連生和連虎:「大哥和二哥還沒回來,你們說怎麼辦?」
看到連生和連虎面面相覷,露出了顯然是我們也不知道怎麼辦的表情,張越頓時對這兩個貌似伶俐實則無用的書童失去了最後一絲希望。打架又不行,出主意也不行,敢情着兩個小傢伙只能做狗腿子包打聽!
看了看已經昏暗下來的天色,再瞧瞧門上那些朝自己亂瞥的家僕,他唯有打消了在這裡和張超張起兄弟會合的主意,決定待會碰到人詢問就隨便編一個藉口糊弄過去。然而,進了後門沿着夾道沒走多遠,他就看到迎面一個媳婦風風火火地沖了過來。
「三少爺你可是回來了!老太太和二太太三太太正派人四處找您呢!」
找我幹什麼?張越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跟着那媳婦朝顧氏的正房去的路上,他心裡卻忽然冒出了某個極其不妙的念頭——莫非,是張超張起兩兄弟出事了?不會啊,跟着那兩個小子的是六個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漢,張家又是祥符第一名門,怎麼可能出事?
掀開門帘進入正房,看到好端端的張超張起兄弟,他高懸的心頓時落下了一半。然而,發覺這兩兄弟垂頭喪氣地跪在那裡,他的心裡又七上八下了起來。這一愣神,他竟是沒顧上行禮,直到聽見砰的一聲響方才反應了過來。
「一大早三個一起去上的學,結果你們兩個卻溜出城去打獵,要不是正好被人撞見,只怕是一家人都給蒙在鼓裡!」顧氏重重一巴掌拍在太師椅的扶手上,旋即便衝着張越喝道,「越哥兒,今天學堂講的是什麼,背給我聽!」
張越一見祖母發火就料到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此時吃這一喝,他連忙開始背誦今天講的論語兩大篇,還特意背得稍稍有些結結巴巴。才背了一小半,他就看見顧氏擺了擺手,連忙退到一邊作眼觀鼻鼻觀心狀。
顯擺要有節制,尤其是這種別人倒霉的時候更是切忌太得意。否則從呆瓜一躍變成神童,難道他能單純地向人解釋說,因為我從樹上跌下來,所以一下子就變聰明了?
第九章
厚此薄彼
「都還是孩子,厭文喜武對我們張家來說也算不得什麼,母親就不要苛責他們了。」
眼看顧氏面上怒色難當,眼看張超張起兄弟逃不脫一頓家法,救星卻忽然從天而降。張越聞聲望去,卻是看到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挑起門帘進了門。那人身穿一件朱紅色金玉滿堂紋樣的袍子,腳下踏着一雙黑絲履,看上去極其精神。乍一照面,他只覺得對方的目光往自己臉上犀利地一掃,旋即便移開到了別人身上。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耳畔傳來了母親低低的提醒聲:「那是你大伯父。」
大伯父?就是他那個當着工部右侍郎的大伯父張信?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張越猶在震驚,張信卻走上前對正中的母親深深一躬身,起身之後便笑道:「兒子惦記着母親,所以拋下了大隊人馬急行,正巧遇上了超哥兒和起哥兒正在打獵。看他們弓箭準頭很不錯,小小年紀能夠有這樣的造詣,足可見二弟和二弟妹很是花費了一些心思。兒子帶了他們回來,若是母親責怪了他們,豈不是成了兒子的不是?」
顧氏本就是一時之氣,許久不見的嫡親兒子都出面求情,她的臉色便大大緩和,數落了張超張起幾句方才命兩人起來。她又埋怨了東方氏幾句,一場不小的風波就算揭過去了。
母子之間閒話了一番,靈犀便帶着其他幾個丫頭送上茶來,張信卻是站起身先捧了一盞茶奉給了母親,隨即又親自捧了茶送給東方氏和孫氏:「我這些年不在母親身邊,多虧了二位弟妹朝夕侍奉,我在這兒謝過了。」
東方氏和孫氏都不曾料到大伯居然親自奉茶,忙不迭福身謝過,全都謙遜了一番。這時候,張信便在顧氏左手邊坐下,笑吟吟地說:「母親這次六十大壽,正好朝中事情不多,所以我便向皇上請了旨提早趕了回來。不但如此,英國公還特意向皇上懇求了恩典,敕封母親為二品太夫人,料想在壽辰之前,誥命封軸就能到了。」
此言一出,滿屋子頓時響起了一陣喜悅的驚呼。東方氏為人乖覺,此時慌忙帶着兩個兒子下拜道賀。孫氏這一次也僅僅是慢了半拍,她趨前下拜的同時,張越也笑嘻嘻跪了下去,很是說了一通福壽雙全之類的吉利話。而顧氏在最初的驚詫之後幾乎笑得合不攏嘴,連聲稱頌聖恩,嘴裡也沒忘了念叨那位送了大人情的英國公侄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