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 - 第10章
府天
姜離聞言眉頭輕輕一揚,轉頭深深注視了練鈞如一眼,便舉杯湊到唇沿,卻只是微微抿了一口。「練卿,你雖然年少,卻比之中州群臣要強的多,可惜,可惜!」他一連說了兩個可惜之後,方才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待會你到王宮來,朕還有要事囑咐你。練卿,如今情勢瞬息萬變,你可不要輕易為表相糊弄了!」
練鈞如愕然抬頭,隨即便垂下了眼睛,「謹受教,陛下放心,我絕不會忘了自己的使命!」他見樂舞稍有止歇,突然起身舉杯道:「各位,今日歡宴乃是華都難得的盛會,有四位諸侯的美意在前,本君便借花獻佛,敬各位一杯,願我神州之威綿澤萬世,天下子民太平安泰!」
眾人不過愣了片刻,便同時站立了起來,隱隱間,以周侯樊威擎為首,齊齊向御座上的姜離跪叩了下去。「臣等願吾王萬壽無疆,天下永享太平!」然而,這頌聖的場面話中有多少誠意,只有各人心中有數。
第三章
定計
一夜歡宴過後,商侯府邸中只剩下了寥寥數人,然而,其他三國的諸侯卻不約而同地留了下來,交談幾句之後便進了密室。中州朝臣為了避嫌,早就紛紛告辭離開,亭台樓閣間,只有幾個貴公子模樣的人在那裡徜徉踱步,而陽無忌卻是毫無所覺地在那邊自斟自飲,似乎不知道盛宴已經結束。
許凡彬奉義父之命守在外邊,目光不可抑制地投注在了陽無忌身上。不知怎地,他從對方身上感到一股深深的敵意,不止如此,陽無忌的眼神中,還隱藏着很多複雜情緒,讓他望之心悸。儘管知道陽無忌並非義父中意的接班人,但許凡彬早知自己肩上大任,對於這位炎侯幼弟並沒有多大惡感。如今這第一次正面相見,陽無忌便擺出這份態勢,頓時讓他極為不喜。略一沉吟,他便背轉了身去,眼不見為淨,他可不想為了一個心高氣傲的貴胄子弟而壞了自己心情。
陽無忌見許凡彬轉身避過了自己的目光,心頭怒火立時更甚。他緊緊握住了手中酒杯,額上已是青筋暴起,卻始終未曾發作。那一日和兄長在書房中的談話,已是徹底斷去了兩人間明面上的那一絲情意紐帶,若是再讓衝突升級,他便今生今世別想重歸炎國。想到這裡,陽無忌的臉色便開始一點點地恢復正常,就連充斥着怒氣的眸子也逐漸清明了下來,只是面上的陰寒之氣愈發鼎盛。
華王姜離卻是邀了練鈞如同行,出乎意料得是,伍形易打發了人扈從練氏夫婦回倚幽宮之後,竟也是親自上了天子鸞駕,如此一來,中州明里暗裡權勢最盛的三人,終於再度坐在了一起。與上一次會面時不同,練鈞如分明能夠察覺到,橫在姜離和伍形易之間那股似有似無的默契,而恰恰是這一點令他分外警覺。
鸞駕之上,三人久久未曾說一句話,仿佛誰都不願意打破這難言的沉寂。終於,華王姜離長嘆一聲道:「練卿和伍卿都不是外人,朕就打開天窗說亮話,不再拐彎抹角了。練卿大約一直在為遠去周國一事而耿耿於懷,那麼,朕便想解釋一句,此事並非僅僅是妥協,而是借力之舉。此次周侯換了幼子樊季入質中州,換回洛欣遠,為的就是壓制長新君一派日益高漲的勢頭,洛欣遠還年輕,要授爵也不在目前,加之流言日盛不利於周侯的賢名,所以他才會下這麼大的決心。周侯雖是難得的明主,其弟長新君樊威慊卻也並非等閒人物。此次你前去周國,最主要的就是出席周侯長子樊嘉的冠禮,須知周侯必將會在其後冊封其為世子。」
姜離見練鈞如凝神傾聽,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樊嘉乃是朕的王妹離幽所生,無論是從哪一點看,朕都不會任他人奪去屬於他的諸侯之位,因此,練卿此次的任務不可謂不重。另外,所謂的三年之期也不過是百姓前的一個幌子,再說,朕也沒有讓你始終待在周國的意思,對外也是聲稱讓你遊歷四國。一旦周國事了,你就先去夏國一次,夏侯嫡長子閔西原已經給朕來了好幾次急信,告稱其父欲廢長立幼。其人懦弱不可慮,相比夏侯庶子閔西全,讓他登上諸侯之位才是最好的選擇。伍卿,接下來就由你說吧,朕和你算計多年,如今有了練卿,不啻如虎添翼,中州的將來有望啊!」
伍形易微微一笑,身子稍稍前傾,這才沉聲道:「殿下,你如今也看到了,四國諸侯雖然野心勃勃,但其國內也是一刻難以消停,這就是陛下費盡心思布下的好局。所以,當屬下得知殿下曾經和湯舜允會過面時,便確定最後一個機會也已經來了。殿下遊歷四國,且又背着陛下義子的名義,便可吸引絕大多數人的目光,正好可以容陛下在華都好好布置,雖不能說是掃清頹勢,但至少也可以挽回危局。當初屠村的那些黑衣人,屬下直至如今也未曾查到下落,所以說,這一次也是引蛇出洞之舉,是難是易,便要看殿下是否能夠屹立不倒了!」
練鈞如只覺周身冒上來一股寒氣,眼前的姜離和伍形易兩人,竟似渾然一體,如此說來,難道伍形易早就將自己的冒牌身份一一告知?他愈想愈覺得此事大有可能,頓時如坐針氈,只是勉強維持着面上的鎮定,不時用目光在兩人臉上打量,盡力不露出心底的恐慌。
練鈞如掂量一番,最終還是開了口:「陛下,你和伍形易的意思我懂了,並非我惜一身之命,只是使尊生死也同樣關乎天下大局,當日那些黑衣刺客都是身手不凡之輩,若是沒有相應的手段……」
話未說完,伍形易便搶過了話頭。「殿下,這就是屬下派王師——無鋒隨您同行的道理,再加上孔懿和明空的輔佐,等閒刺客決計近不了身。明里,這些王師是為了在必要的時候協助抗擊北狄;暗裡,這卻是保護您自己最強的力量。無鋒本來有兩萬五千人,不可能一次過境周國,而是先行駐紮中州與周國接壤的邊境,抵達周國邊境後,與您隨行的共計五百人,皆是以一敵百的勇士。殿下若是好生使用,自保有餘之外,尚可行震懾之效,這都是陛下和周侯事先商議好的條件。」
事已至此,練鈞如竟是一時找不到該說的話。畢竟,比起華王姜離和伍形易這一君一臣來,他浸淫在朝局中的時日尚短,要真正看透一切,需要得是無比的閱歷和經驗,而這恰恰是他最缺少的。練鈞如心知肚明,他在華都即便再尊榮,也不過是表面,難以在華王姜離和伍形易眼皮底下籠絡人心,布置勢力,與其徒享使尊身份地位,還不若在外頭苦心經營,說不定能得另一番景象。當然,若能在他國種下可以存身的勢力,將來他便有了後退的地步。
伍形易見練鈞如低頭不語,誤以為對方仍有顧慮,便又湊前了一點,語氣中多了幾許神秘之意。「殿下不是曾經從屬下那裡拿走了四隻雛鳥麼?那是上古異種雷鵬的後代,若是好生馴養,將來比之吾等使令的騎乘博樂鳥強上百倍,就連赫赫有名的旭陽金烏也決計不能相提並論。若非四隻雛鳥和殿下您十分親厚,怕是屬下也割捨不下。殿下在外三年,只要馴養得法,這些小傢伙便都足以長成。」
練鈞如被伍形易忽東忽西的說辭轉悠得心裡發虛,不過,他很快就醒覺了過來,見一旁的華王姜離正滿臉期待,他便鄭而重之地深深一禮道:「陛下,無需多說,如今我身屬中州,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別無轉圜之處。既然您和伍形易都認為此計可行,那我這個受了陛下諸多禮遇的人也就應該竭力效勞才是。」他突然揚起了頭,眉宇間煥發出了異樣的神采,「既然周侯已經知道了陛下將派義子興平君姜如隨他歸國,那其他三國諸侯又如何?倘若事情流傳太廣,恐怕會令心懷叵測之人有可乘之機!」
姜離傲然大笑,聲浪卻奇怪地未曾引起外界任何響動,練鈞如見伍形易若無其事地坐在那裡,心中不由恍然大悟。
只是片刻,姜離深沉的聲音便不斷傳入他的耳畔,「練卿放心,其他三國諸侯自然已是得了消息,他們將借着陪伴朕義子的名義,令國中貴胄隨行護衛。炎侯派出的乃是義子許凡彬,其人是旭陽門首徒,無論武功智計,應該都是一流人物,而其他三國相信也差不到哪裡去,都是最心腹的親信。如此一來,你這遊歷各國之舉便有名正言順的說法,若是遇着襲擊,他們奉了君命無法袖手,就暫時將四國綁在一起了。話說回來,此次四夷突然蠢蠢欲動,怕是一時半會消停不了,練卿在外也得小心戰事才是,這種地方若是出了紕漏,朕也無法怪罪。」
練鈞如重重點了點頭,心裡明白,眼下該是時候將魏方派出去了。趁着所謂遊歷的機會暗中布下勢力,這才是他的存身之道。
第四章
絕色
王姬離幽并未出席這一晚的盛宴,她一早就給炎姬發了帖子,兩位不分伯仲的絕色美人,竟是在眾人云集商侯府邸時,悄然來到了城外的凌峰之上。雖然不是十五,但明月仍舊當空,銀白色的月輝下,那緋衣和紫衣身影格外顯眼,仿佛兩女是乃是月宮仙子一般。此時此刻,就連伺候王姬離幽多年的侍從,也幾乎陷入了一片幻覺。
許是今夜大宴貴客,炎侯陽烈對女兒的行蹤也就未加幾分鉗制,因此,炎姬身後除了十幾個護衛之外,別無從人,而王姬離幽則更是大方,四個侍從只是遠遠跟着,絕不靠近兩女,只有目中神光緊盯着四周環境,右手更是全都搭在劍柄上。
「久聞炎姬殿下乃是炎國第一美女,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離幽眼見峰頂在即,不由展顏一笑,臉上的媚惑之態在月光輝映下顯得光彩奪目,竟是讓炎姬身後寸步不離的兩個護衛愣了神。
「哪裡,幽夫人過獎了,那不過是外人謬讚,當不得真的。」炎姬似乎察覺到了身後侍從的不對勁,俏眉微微一皺,隨即便轉身吩咐了幾句,揮手斥退了緊跟不放的那兩人。「幽夫人趁着今夜相邀,不知有何要事?」
離幽卻只是神秘兮兮地搖了搖頭,伸出那一隻如同白玉般了無瑕疵的右手,迎着月光照耀了許久,方才將其放了下來。「美人遲暮,就是我如今的年紀了,炎姬殿下可知道什麼叫做盛名之下,其實難符?」她不待炎姬回答,便自顧自地向前走了幾步,這才苦笑道,「旁人皆以為我身為王姬,嫁的又是天底下聲名最顯的周侯,又有誰知道我內心的苦楚?」
炎姬眼神一亮,卻不似旁人見此情景那般上前安慰,反倒是好奇似的問道:「照幽夫人如此說,難道似周侯這般尊貴無匹的人並非良配?周侯後宮雖然姬妾眾多,卻無人能當椒房之寵。夫人艷冠天下,身世無雙,列國中無人能出其右,若是您尚且覺得苦楚,那又有何等女人稱得上是幸福?」
王姬離幽仿佛從不知道炎姬的口舌如此之利,稍稍愣了一愣方才自失地一笑。「炎姬殿下不是也有同樣苦惱麼?放眼天下,能入得你眼界的人屈指可數,此外還得禁得上令尊的挑選,倘若一旦細細篩選,怕是沒有一個人能夠當得了你的夫婿才是。倘若我那日在隆明殿賜宴時未曾看錯,你怕是已經對那位使尊殿下動了心思吧?如果你真的有意,我去求王兄下旨賜婚,你覺得如何?」
炎姬頓覺芳心悸動,然而,她並非尋常女子,平素不僅見多識廣,也早在繹蘭夫人教導下練就了表面功夫。她隨意折下了路邊一株迎着月光綻放的野花,將其放在鼻尖輕輕一嗅,眸子中閃過一絲狡黠之色。
「幽夫人此話最多說對了一半,也許我是動了心思,但要說別的,卻是言過其實了。」炎姬突然仰起了頭,深情地凝視着高懸於穹頂的明月。在這山頂之上,除了遠遠的幾個護衛中,只有幾隻宿鳥被人們的腳步聲驚起,扑打着翅膀消逝在長空之中。對於深居宮中的兩女而言,這等景象分外難得,因此一時間,炎姬和離幽都沉默了。
許久,炎姬方才若有所思地低下了頭,繼續着適才的談話。「不可否認,在我看到過的同齡人中,使尊殿下給人一種不同凡響的感覺,不過,我並無意因為那一丁點直覺而託付終生,更何況,以他的身份背景,恐怕並非我的良配。幽夫人應該知道,身為王侯之女,這婚姻無法自主乃是最關鍵的一條,您想必不會意圖讓我父侯雷霆大怒吧?」她隨手一指近處的一塊青石,臉色輕鬆地招呼道,「這樣站着說話實在太累,若是幽夫人不在意,我們在那邊坐着說如何?」
離幽也不推辭,用衣袖在上頭輕輕一拂,便將腰間羅帕蓋在其上,這才好整以暇地坐下,示意炎姬接着往下說。
「我父侯是什麼性情的人,天下恐怕無人不知,所以,惹怒了他會給整個天下帶來什麼後果,幽夫人應該也是心知肚明。」炎姬仿佛在說着旁人的事情一般,舒服地倚靠在青石上,目光緊緊盯着天上熠熠發光的群星,「幽夫人的夫君乃是周侯,既得天子賜福,又得百姓稱道,如此你尚且覺得心有苦楚,那又何況是我?天下英雄男子無不是三妻四妾,姬婢無數,一旦消磨掉感情,日子也就平淡了。你我身為王侯之女,又怎能奢望所謂幸福?」說到這裡,炎姬的眸子中閃過一絲深深的絕望和悲哀,卻在王姬離幽醒悟過來之前消失無蹤。
「炎姬殿下,可是我曾經聽說,炎侯許你親自擇婿,難道這不說明着你可以挑選自己的愛人麼?」離幽輕輕抓起了炎姬的右手,一字一句地道,「二十年前,我也曾經是你如今這般年紀,卻是為了父侯的一道旨意遠嫁他國。如今你既有選擇的餘地,便不需要再重蹈我的覆轍!」
炎姬不動聲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面上的神情也冷冽了下來。「幽夫人,你無需反覆撩撥我的心緒,炎姬習琴時日雖短,這守心的功夫卻是連師傅也讚不絕口。」她輕輕地將手中那株野花向遠處一擲,這才頗有深意地緩緩說道,「天底下難言之事有許多,尤以王侯之家為最。尋常草民固然能夠享受自由,可他們的自由就猶如那野花一般,儘管開得燦爛,卻禁不住他人一折之力,那種完全不能操控的自由,不要也罷。」
王姬離幽怔怔地看着眼前少女決絕的臉,一時間竟感到心中生出一股深深的寒意。她今次出行雖未曾告知丈夫樊威擎,卻着實是不懷好意,一來是對年輕美貌,才藝雙全的炎姬心懷嫉妒,想要挑起炎侯之怒,二來便是想從對方口中套出一點訊息,回去也好向丈夫邀功。誰曾料到,明面上看起來雲淡風清的炎姬陽明期,竟是如此一個不好對付的角色。
「幽夫人,再過幾天,我便會歸國,不能恭聆夫人教益,想來也覺得遺憾。」炎姬仿佛並不在意對方的怔忡,左手在離幽的肩膀上一搭,臉也湊近了些許,「我雖然年輕沒見過世面,卻也知道父侯的心意,所以,您的好意我心領了。半年之後,便是我的十四歲生日,若是夫人有心,不妨撥冗前來出席,那炎姬將不勝感謝!」
言罷,炎姬也不待離幽回答,便轉身緩步離去。「凌峰賞月固然是中州一景,只可惜我未曾有良人相伴,形單影隻更為孤寂,只能辜負幽夫人美意了!將來若炎姬得無雙夫婿,定然攜來請幽夫人過目。」她一邊說一邊招呼自己的侍衛,又從沁雪手中取過那古琴,竟是且行且奏,絲絲清音自弦上躍出,須臾便消失在山林之中。
離幽的四個護衛見炎姬遠去,愣了好一陣子方才憶起自己職責,為首者示意其他人原地等待,幾步奔到主人身邊,躬身一禮問道:「幽夫人,她已經離開,是否要……」
王姬離幽突然掩口輕笑,隨即笑聲愈加響亮,竟是在林間久久迴蕩,激起一群群的宿鳥。「如今天下果然還有才貌雙全的女子,而且還出自王侯之家,看來真是本宮太過淺薄了!」她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回答地說了一句,便扶着那侍從的右手盈盈起身,皺着眉頭瞥了青石上的羅帕一眼。「你們把這裡的痕跡都破壞掉,莫要讓他人玷污了此處。凌峰之上今夜能得本宮和炎姬殿下蒞臨,怕是將來會傳遍天下也說不定!」她也不顧那人愕然的臉色,嫣然一笑便掙脫了手,輕扭蓮腰向峰下行去,再未回頭看上一眼,留在另一邊的三個護衛也連忙跟在了後面。
為首的護衛眉頭緊皺,猶豫了好一會兒,方才伸手小心翼翼地取過那一方皺巴巴的羅帕,如同珍寶似的揣進懷中,隨後拔刀出鞘,把旁邊的一叢灌木砍了個稀爛,這才幾個起落向離幽下山的方向躍去。
第五章
臨行
華王姜離即將排遣其義子興平君姜如前去周國的消息很快在華都傳了開來,街頭巷尾,幾乎人人都在議論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貴胄少年。不過,天子膝下別無子嗣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在不少人心目中,這位所謂的義子也許就是承襲王位的不二人選,畢竟,一個姜姓就能解去一切疑惑。只有少數大臣心中有數,倘若真是華王姜離擇定的儲君,那便絕不會去四國之地冒險,這個派出去的興平君姜如,應該只是和周侯商議後妥協的產物。不過此等大事,沒有一個朝官敢於宣之於口,無不是靜觀其變。
與此同時,周國和夏國將迎回原本入質中州的兩位公子,另派他人的消息也同時散布了開來,甚至有傳言說,夏侯閔鍾劫將廢長立幼,另立庶子閔西全為世子,而周侯之弟長新君樊威慊也在邊關蠢蠢欲動。一時間,各式各樣的謠言充斥着大街小巷,與此相比,圍繞着中州朝議大夫——商國信昌君湯舜允的去留而進行的一系列暗中行動,便顯得微不足道了,畢竟,這位公子在中州呆了足足十年,平日也是低調得很。
商侯湯秉賦雖然厭惡這個侄兒,對其才能也是萬分忌憚,卻是禁不住幾個近身內侍在耳邊的叨咕,再加上此次隨行的兩個名士都早已被湯舜允花大價錢買通,並允諾了不少好處,因此迎回信昌君的呼聲日漸高漲,國內的軍方更是頭一次放出了強硬的回應,理由很簡單,西戎的攻勢已經展開,湯舜允統率大軍時,曾經對西戎十戰十勝,被稱作軍中戰神,如此將領始終擱置在中州,浪費之大不言而喻。若僅僅是因為這些緣故,湯秉賦也許還會拖延一陣,但不少流言已是傳入他的耳中,似乎其他三國諸侯也在暗中取笑他的偽善。
如此一來,比周侯樊威擎更愛惜名聲的商侯湯秉賦終於上書求告,決定以自己的幼子換回湯舜允,畢竟,他的世子早已成人,他日若有差池,這諸侯之位也決計輪不到湯舜允接掌。接到文書的華王姜離卻是態度微妙,先以湯舜允位居中州朝議大夫,功勞卓著為名不肯放人,而後又以其精通武略,欲委任其為鎮西將軍。湯秉賦心煩意亂之餘,愈發堅定了把湯舜允弄回國中監視的念頭,五日之內連上七本,終於使得華王姜離下旨認可。
狀似安分守己的湯舜允儘管待在府中,卻無時不刻地在關注着外界的動靜。伯父湯秉賦的舉動他廖若指掌,而華王姜離那欲擒故縱的把戲也沒逃過他的觀察,在他看來,所有的人不過都在演戲,只有湯秉賦一人被蒙在鼓裡。他在中州十年,經營卻未曾停過一刻,當年在商國軍中埋下的種子早已生根發芽,成長得鬱鬱蔥蔥,就連商侯湯秉賦,如今怕也是難以控制所有軍隊,這就是他最大的籌碼。一旦脫困,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何愁大事不成?
練鈞如也無暇顧及外界的情況,他如今正在緊張地進行着行前準備。伍形易早已將王師無鋒布置在了邊境之上,而那些精銳扈從更是枕戈待旦,時刻準備響應召喚。由於這一次的四國朝覲乃是時間緊迫下匆匆而為,所以四位諸侯全都棄了車駕,騎乘國中的異鳥遠來赴會,周侯的三足青鳥就是其中之一。因為這個緣故,準備扈從大軍便不切實際了。對於各國諸侯來說,所謂異鳥乃是國中最珍奇的物事,數目絕不會過百,即便是以此次諸侯出行的盛況,也僅僅在重臣和家眷之外帶了四十名近身甲士,其餘人馬儘是在國境蓄勢待發而已。
為了這個所謂興平君的身份不為尋常人看穿,練鈞如需要的掩飾還着實不少,然而,伍形易傳授的一種變臉秘術卻輕而易舉地彌補了這一切。由於練鈞如本就身具魂力,因此領悟了寥寥數句口訣之後,他便迫不及待地嘗試了起來,僅僅是須臾之間,他的臉五官稍作了變換,只是移動了少許位置便顯得張揚而銳氣十足,正是尋常貴胄子弟給人的感覺。
只不過,在伍形易的反覆警告下,練鈞如也明白了這種所謂的變臉之術並非隨心所欲,用多了不僅有所損害,而且很可能導致面部僵硬,因此也就斷了嘗試那種高難度變臉的打算。除此之外,他還費了好大氣力改變說話的聲線,力圖使旁人無法識穿,畢竟,要是人家知道堂堂使尊竟然離開了華都,這漏子就捅大了。
料理完一切的伍形易匆匆回到自己的居所,卻愕然發覺裡頭多了一個全身籠罩在黑袍中的人。他仿若司空見慣般地微微一笑,這才自顧自地坐了下來,「你這麼晚前來,應該是不放心那位殿下吧?」他也不計較對方的沉默,取過清早沏下的香茶,咕嚕嚕地一飲而盡,隨意用袖子擦拭了兩下,又起身踱了兩步,眼神突然變得冷冽了下來,「真正使尊殿下的屍體你也見過,一切都沒有挽回的餘地,而這位冒牌殿下也被事實證明不是那麼容易控制。既然如此,不讓他在外頭吸引各國的注意力就太可惜了!」
「可是,伍大哥,你不覺得這樣做太過自私了麼?」黑衣人口中的聲音是那樣軟弱無力,他倏地抬起頭來,伸手抓下了頭上的風帽,這才一字一句地道,「我知道真正的使尊殿下身死,讓你很是為難,可是,我們這樣利用一個無辜的人,難道不是草菅人命麼?伍大哥,你曾經說過,要讓天下萬民重沐王道,可如今你這麼做,又和當年欺壓百姓的權貴有什麼分別?」風帽之下,赫然是一張少女清秀而蒼白的臉,儘管算不上十分的絕色,那種堅決卻帶來了別樣的異種風情。
「孔懿,你不要忘記了自己如今的身份!」伍形易再也難掩心中怒氣,厲聲喝道,「當年是誰害得你們姊妹分離?是誰救了你那垂危的父親,又是誰教授你武功學識?天下百姓何其多,倘若我事事畏首畏尾,要到何時才能真正讓天下一統?」
伍形易來回在室內踱着步子,聲音幾近咆哮,眉宇間也儘是猙獰。「我告訴你,莫說真正的使尊殿下已經死了,就算他仍舊活着,我也絕不會放棄自己的心念!練鈞如既然要遠赴周國,中州便得推出另一個傀儡應付民眾,否則老是齋戒祈福可不行。真正的使尊殿下雖然已死,但其屍首經我多番煉製,足可應付一般場面,就是中州三右也察覺不到差異,如此一來,就正好遂了陛下心愿。孔懿,你此次扈從練鈞如前去周國乃是奉了王命,你千萬不要忘記,你可不是那個冒牌貨,而是一個真正的使令!」
孔懿用一種看着陌生人的表情死死地盯着曾經敬仰的大哥,許久才垂下頭去,艱難地吐出了一句話。「我明白了,伍大哥。」她顫抖着蓋上了風帽,隨即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她今夜此舉本就是逾越,卻沒想到會從伍形易口中聽到這般回答,直到此刻,她才發覺,自己似乎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直至孔懿的背影全然消失,伍形易才重重地一掌擊在几案上,那茶盞撲地躍到空中,一道鋒芒倏地閃過,瞬間將那光滑潤潔的茶盞分作了兩半。「孔懿,你不明白,天底下要使尊性命的,遠不止四國諸侯!」說着,伍形易的臉上掠過一絲凌人的殺氣,轉瞬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一股溫和而又暖人的笑意緩緩在他的臉上瀰漫開來,一時間,室內凝肅的氣氛一掃而盡。
突然,伍形易似乎想到了什麼,身形一動便往門外掠去。御城之中,只見一條迅疾無倫的黑影在亭台樓閣的陰影中一閃而逝,夜,愈發深了。
第六章
起行
轉眼已是到了十月初三,各國諸侯各自入宮請辭,明面上把各色客氣話說得天花亂墜,暗地裡卻是一副別樣景象。自然,大多數人還是對這一次中州之行頗為滿意,即便是事先再心中不滿的炎侯陽烈,眼下心情也是格外好,不住對即將離開的義子許凡彬囑咐些什麼。
練鈞如含笑佇立在周侯樊威擎身側,時不時和前來送行的人寒暄一陣。由於華王姜離和伍形易的手段高明,因此他的一應身份各自齊全,父親的名頭也掛在了已故華王幼弟姜釩身上。中州群臣見這位華王義子一副從容自若,沉着鎮定的表情,心中都不由暗贊,畢竟,此去周國風險極大,誰也不知道結果如何,因此對他的勇氣和決心分外欽佩。
而練鈞如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次一去便不知要離開多久,為了安父母之心,他只是說將為天子齋戒祈福,隨後會在王宮中苦讀三年。練氏夫婦儘管心存疑惑,卻也只能接受愛子的這種說辭,行前千叮嚀萬囑咐,金洋更是哭了足足半日。不僅如此,練雲飛仿佛感覺到了其中玄虛,將那隻藏了十幾年的匣子交給了練鈞如,交待今後有空便需尋到義兄霍弗游,了結這樁心愿。練鈞如無法,只得苦笑接下,心中卻早已將此事擱置一邊。如今的情勢下,他能保命已是諸多不易,哪有空計較這些。父親的那位義兄不和他扯上關係還好,一旦牽扯不清,不啻為他人帶來天大的災禍。
許凡彬直待義父一一交待完所有明細之後,方才躬身一揖送炎侯陽烈上了金烏,又轉身對一旁的炎姬吩咐了幾句。然而,身着緋衣的炎姬卻始終心不在焉,目光不時在人群中穿梭,最終落在了改頭換面的練鈞如身上,許久之後,面上疑惑的表情才緩緩褪去,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炎侯陽烈對許凡彬的囑咐沒有他人知道,其算計也是頗繞了幾個圈子,就連炎姬也被蒙在鼓裡。
許凡彬見炎姬怔忡的臉色,心中不由暗嘆,本來還想告誡幾句的說辭便再也尋不到話頭,只能搖搖頭轉身離去,誰料此時炎姬竟幾步靠了上來。
「大哥,父侯先前對你交待的事應該就是關於那位興平君殿下的吧?」炎姬輕輕拉住許凡彬的衣袖,低聲問道,「你應該知道那位興平君殿下是陛下義子,千萬別做出什麼傻事來,不值得。父侯的諭命固然重要,但是,萬一事機有變,父侯恐怕也會丟卒保車。」她的表情無比淡然,仿佛不覺得說的話有多麼驚心動魄。深深地凝視了許凡彬的雙目一眼,炎姬便微微一笑,轉身朝自己的坐駕走去。
許凡彬已是感到心中五味雜陳,偏生便說不出一句話來。他萬萬沒有想到,義父的所有算計只是被炎姬這一眼就看穿了。好在他此次並不負責動手,最多只是推波助瀾而已,饒是如此,他也驚出了一身冷汗。待到炎侯那數十隻金烏展翅離去之後,他方才轉身來到練鈞如身側,躬身為禮道:「旭陽許凡彬參見興平君殿下!」
借着適才那匆匆一瞥,他已然看清練鈞如身側立着的另外三人,與他自己未曾領受炎國爵位不同,其他三人都是名副其實的三國貴胄。來自周國的是長新君樊威慊的外甥,洛欣遠的族兄——中大夫洛欣堅;來自商國的是商侯世子的妻弟,中大夫馮聿銘;來自夏國的是夏侯的外甥斗昌,其父斗御殊乃是夏侯夫人的嫡親兄長,世襲孟嘗君的封號,養着門客三千,僅次於商侯的館清宮,被天下傳為美談。如果認真論起來,許凡彬雖然有旭陽門為後盾,又是炎侯義子,其身世背景也只是處於劣勢。
不出意料,聽到許凡彬報名之後,其他三人都露出了幾分輕視的神色,眉宇間傲氣畢露。練鈞如和許凡彬雖然只有一面之緣,卻對其很有好感,忙不迭地將其攙扶了起來,神情更顯溫和。
「許兄大可不必如此多禮,本君奉父王之命遊歷列國,不過是一介常人罷了,今後和大家一起同行,還要靠大家多多照應,這些虛禮免去也就是了!」他雖然是在許凡彬面前說出這些話,其意卻是針對所有人,因此那三個年輕人都很是贊同地點了點頭。他們都是自視極高之人,練鈞如現在的身份雖是華王義子,要他們成天卑躬屈膝卻也是一件屈辱的事。
「殿下果然快人快語,這禮數都是做給外頭人看的,沒有外人的時候,我等何妨兄弟相稱?」斗昌承襲了其父的性子,當先建議道,「不過,在周侯面前,吾等還是稍稍收斂一些,否則他一個僭越的罪名下來,吾等小卒可是吃罪不起!」他見周侯樊威擎向這邊射來一道冷冽的目光,不由苦笑不已。
五個年輕人說說笑笑,心中卻各自做着盤算。雖然伍形易安排了孔懿和明空隨身護衛,再加上嚴修的身手和隨行的禁衛,練鈞如的安全已是可保無虞,但他最終還是決定啟用高明等那些家將。正如他的預料,高明果然曾經去過天宇軒,卻是被林主事一口回絕,儘管尚未完全死心,但他至少已是暫時安心立命,所以練鈞如便從十八家將中挑選了四人隨行,並請伍形易為他們改頭換面。如此一來,周侯這邊便多了幾十號人,濟濟一堂,光是用作騎乘的異鳥便是各式各樣,看上去格外顯眼。
代替華王姜離前來郊送的有不少朝臣,為首的乃是太宰石敬和太傅張謙,儘管兩人對於這四國諸侯都沒有什麼好感,但眼見朝覲能夠平安結束,他們的心中還是充滿了喜悅。除了華王姜離和伍形易以及相關使令之外,華都尚未有其他人得知練鈞如就是所謂的興平君姜如,因此石敬和張謙兩人的態度很是坦然,對練鈞如這邊的幾人也未曾加以多少注意。
很快,夏侯和商侯兩邊的隊伍也都紛紛消失在了長空之中,眼前便只剩下了周侯這浩浩蕩蕩的一群人,足足上百隻異鳥等候的場景一直都是極為罕見,因此送行的中州群臣都露出了幾分驚嘆的神色。不過,堂堂華王義子即將和周侯一起遠行,有這樣的排場也是應當的。
然而,夾雜在人群中的陽無忌卻是懷着深深的恨意,眼見平素最看不起的湯舜允也得以回國,忌恨和嫉妒便如同烈火般炙烤着他的五臟六腑。他深知,由於那一次的爭吵,自己和陽烈之間再無轉圜的餘地,因此將來在中州的日子也必定不好過。有了湯舜允的前車之鑑,他已經隱隱察覺到華王姜離從中扮演的角色,心底已是動起了一絲邪念。只要是能夠回國掌握大權,暫時犧牲一點炎國的利益又有何妨?
周侯樊威擎和身邊的王姬離幽打了個招呼,便笑吟吟地朝練鈞如幾人走來。「興平君殿下,時候已經不早了,若是可以動身,我們今夜應該便可以抵達周國邊境,不知你這裡準備得如何?」隨着他的到來,奉命護佑練鈞如的四國貴胄紛紛躬身行禮,態度極為恭敬。
練鈞如見各人都準備就緒,而太宰石敬和太傅張謙那裡也別無交待,便含笑點頭道:「有勞君侯久候,大家都準備好了,我們這就出發吧!」樊威擎見練鈞如發了話,便揮手示意自己麾下眾人騎上坐駕,那一隻只各具靈異的飛禽紛紛展開雙翅,其狀極為神奇,竟是讓從未目睹過這盛況的練鈞如心中讚嘆不已。
石敬和張謙望着這一隊浩浩蕩蕩的異禽遠遠消失在長空中,不由相互對視了一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雖然華王姜離未作明言,但他們何曾看不出來,這位興平君的所謂遊歷,怕也是有着入質的意思。堂堂中州王室竟淪落到如今的地步,禮崩樂壞之說,已經名副其實了。
第七章
無鋒
騰雲駕霧的經歷,練鈞如至今還是第一次體會,儘管男裝打扮的孔懿就在身後駕馭着博樂鳥,但他仍是覺得一陣心悸。他起先還有興趣放眼地上的所有景物,愈到後來便愈發臉色發白,那種頭暈目眩的感覺久久不去。心中忐忑的他忍不住向前方的周侯夫婦望去,只看兩人背影,便知他們早已習慣了這等馭風而行的便捷方式,就連身側的其他人也是一樣坦然。見此情景,他便只得咬牙苦撐着,盡力不讓腹中已然翻江倒海的感覺影響全身。
好在周國邊境的幾個城池離中州華都並不遙遠,中午休息了一個時辰之後,一眾浩浩蕩蕩的人群便在傍晚時分抵達了胥方城。遠遠俯瞰下去,只見城門前早已等候着一隊隊排列整齊的軍士,儘管刀劍入鞘,但看在練鈞如眼中卻猶覺戰力非凡。
由於先前已經越過了中州邊境,因此孔懿早就向他指點過,所謂的王師無鋒駐紮在何地。正是因為如此,他方才一眼便發覺了夾雜在周國軍隊中的那一個方陣,不管從隊列還是裝備,都和周圍的其他軍士格格不入。儘管是居高臨下地大致掃視了一眼,練鈞如便從他們身上發覺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氣息。
「那便是王師無鋒中的精銳甲士?」儘管心知不會有錯,練鈞如還是忍不住問道,「我看這些人似乎都詭異得緊,不會出了什麼差錯吧?」
他的話音剛落,背後就傳來了孔懿冷漠自持的聲音,「這些人都是無鋒中的精銳,平日自知上陣殺敵,不知生死,乃是天下最好的死士。殿下可別小覷了他們,只看周軍和這些人隔開這麼大距離,便足可見他們的煞氣影響之大。這些人都可以稱得上無心之人,殿下只需當他們是死物即可,別的無需操心。」
練鈞如聞之大訝,幾乎要轉頭問個究竟,想到自己尚在博樂鳥背上,便只得硬生生地止住了念頭。隨着周侯騎乘的三足青鳥發出一聲脆鳴,那些異禽便紛紛高聲啼叫起來,此起彼伏的鳴聲中,一隻只毛色體態不一的異鳥收攏雙翅降落在地面之上,五彩繽紛的羽翼竟幾乎遮蓋住了落日的餘暉,為其上的人們鍍上了一層金燦燦的異芒。
高居馬背上的周國將領突然一聲厲喝,所有騎士立刻整齊劃一地都滾鞍下馬,俯伏跪倒於地,高聲奏報道:「恭迎主上和夫人返國!」幾乎同一時刻,另一邊隸屬於王師無鋒的五百人方陣也在統兵將領一聲叱喝下同時靠攏,卻是同時揮戈頓地,口中不發一聲,只有那將領前行幾步出列,單膝跪地道:「末將奉命恭迎興平君殿下!」
兩邊際野分明的迎接之詞讓周侯和練鈞如都有些不知所措,然而,周侯樊威擎畢竟不是尋常人物,立刻不滿地訓斥道:「寡人早就有言,此次歸國會與興平君殿下同行,爾等還不行禮問安?」一句話說得全場了無音響,王姬離幽卻只是微微一笑,顯然對這種情形司空見慣,她也不待丈夫吩咐,隨即便命侍從攙扶,小心翼翼地離開了鳥背。
那周國將領只是愣了一愣,隨即悄悄仰頭望了一眼,見主上目光炯炯,便立刻垂頭道:「主上,請恕末將失禮。適才見主上夫人回歸,末將一時疏忽,竟忘了主上吩咐,罪該萬死!」他輕輕碰頭之後,這才起身對高居博樂鳥上的練鈞如深深一揖,隨即再度單膝跪下道:「周國胥方城城守孟明參見興平君殿下!」儘管受了周侯訓斥,其人卻並未讓一眾軍士跟着呼喝,孔懿見狀不由目現寒光,用手指在練鈞如背後輕輕戳了一下,示意其多加注意。
「孟將軍多禮了,本君雖受君侯相邀,卻不過是尋常人而已,當不得你如此見禮,快快請起!」練鈞如一邊說一邊目視周侯,微微頷首謝過。
周侯樊威擎和練鈞如打了個招呼,甩開前來攙扶的侍衛,只手在三足青鳥的鳥背上一撐便輕輕躍下,這才板着臉走到那孟明面前,看了好一陣子方才伸手將其扶起。「孟明,這些年辛苦你了。以你當日之功屈居區區胥方城守,寡人雖然是有意為之,卻也知道辜負了你的才能!」他說了一句讓練鈞如沒頭沒腦的話之後,便沉聲喝道,「胥方城守孟明漸聽封!」
孟明詫異地抬起了頭,隨即大喜過望,立刻深深地俯首道:「末將聽令!」
「孟明鎮守胥方城多年,此間功勳卓著,和以往戰功合計,茲冊封爾為上大夫,並賜冗原城為爾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