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 - 第11章

府天



驟然晉封上大夫,孟明不由感到臉上漲得通紅,久已消失的血性竟似猛地燃燒了起來。他深吸一口氣,重重叩首道:「末將謝過主上恩典,定當盡心竭力輔佐主上,不敢稍有懈怠!」

周侯的面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竟罕有地上前拍了拍孟明的肩膀。「寡人以往壓着你的秩位未曾升遷,如今卻是啟用你的時候了。你文武雙全,區區一個武將不足以昭顯你的才能,而輔臣方是你最好的位置,起來吧,這並非朝堂之上,無需如此。」言罷他竟親自將孟明攙扶了起來。

兩人適才奏對之時,練鈞如早已從博樂鳥上躍下,見孟明感激涕零的模樣,不由湊趣似的緩步走到周侯樊威擎身側道:「恭喜君侯得了一個股肱之臣,怪不得人稱君侯賢名,所謂知人善任,莫過於此!」

樊威擎自然是謙遜了一陣,隨即便將目光投注在那王師無鋒的五百人上。儘管眾人先前並未來得及理會這些人,但他們始終不曾挪動身體,就連呼吸聲也是似有似無,只有那執戈頓地的聲音不斷傳來。為首的將領維持着適才單膝跪地的姿勢,身軀沒有一絲一毫的抖動。

「好,爾等不愧都是我中州勇士,僅這軍紀就令本君嘆服不已!」練鈞如滿意地走到那將領跟前,俯身便欲將其扶起。豈料那將領就如同釘子般釘在地上,入手的胳膊處一片冰冷,平視的目光中也是一片漠然,其中甚至夾雜着些許死氣。

練鈞如正在愕然間,便聽得耳畔傳來孔懿刻意壓低的聲音。「殿下,所有正規的王軍將士,都是用賦魂之術淬鍊過的,你難道未曾習練過伍大人所授的使役之術?」一語驚醒夢中人,練鈞如連忙不動聲色地動了動右手的三根手指,這才覺得手中的軀體稍稍柔軟了一些。那將領順着他的手勁徐徐立起,口中又叱喝了一聲,那些執戈頓地的勇士齊齊止歇了下來,同聲喝道:「王師無鋒所屬虎豹營,恭迎興平君殿下!」

直待那將領起身抬起頭來,練鈞如才真正看清了其人容貌。只見他身高六尺有餘,濃眉大眼,膚色黝黑,眉宇間的死氣已是在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臉上表情也豐富了起來。「末將秦鋒已在胥方城等候了殿下足足五日,由於奉了伍大人之命保護大人安全,因此從王師無鋒中苦心挑選出執戈佩劍甲士五百,全都是精銳之士。將來若有差遣,請殿下儘管下令!」他說着便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搭配着殺氣騰騰的臉色,竟顯得格外可怖。

周侯樊威擎心中暗凜,面上卻露出了一絲稱許的笑容,快步走近前來,上上下下打量了這秦鋒好一陣子,方才轉身對練鈞如道:「想不到中州有如斯將領,此人乃是天生帶兵殺伐的統兵之人,伍大人竟把他派來隨侍興平君殿下,真是大手筆啊!」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竟在對方目光中找到了幾許相得的東西,不由莞爾一笑。

第八章

迎駕

由於已至周國境內,周侯和練鈞如各自隨行的扈從大軍又足足有上千人,因此兩人便只得暫時棄了那些用作騎乘的異禽,而將其改為警戒之用。百般謙遜之後,周侯樊威擎和王姬離幽便作了第一輛車駕,而練鈞如則乘車緊隨其後。一路行來,只見農田處處,耕者濟濟,到處都是一片繁盛的景象。

「果然是富甲天下的周國,名不虛傳!」練鈞如本還認為傳聞失實,如今真正看到這副情景,便忍不住出口稱讚,「我曾聽說中州田地荒蕪多處,倘若能像周國這般重視農耕,至少也可以讓百姓不為飢餒所困。」

跪坐於練鈞如身後的孔懿卻忍不住冷哼一聲,隨即便不以為然的發話道:「殿下此言差矣,若非四國征戰不休,中州又怎會淪落到如今的模樣?周國的繁盛雖要歸功於歷代周侯的雄才大略,卻也是因為他吞併了眾多小諸侯國,這才使得國力大盛。這周國邊境疆土,無不是浸透了鮮血,值得稱道的也就是一個霸字而已。倘若沒有四國擾邊,中州民眾自然也能夠安心耕種,如今,人心雖然初定,局勢卻是不明,誰能說准天下將來的走勢?」

練鈞如心知孔懿向來偏激,也就不再多言,心中只是思考着行前仔細溫習過的周國景況。洛欣遠早在得到歸國的許可後便在兩名護衛扈從下先行歸國,按照道理,長新君樊威慊應該仍在邊關抗擊北狄入侵,此次不會出現在豐都之中,傳說此人文韜武略不遜周侯分毫,隱隱甚至有不臣之心,也不知是真是假。

浩浩蕩蕩的車駕和隨行大軍自然不可能急速行軍,由於周侯每到一處重鎮必要停留,不是接見百姓就是查看軍政,因此這行程便極為緩慢。然而,練鈞如卻從百姓發自內心的崇敬舉止中看出了端倪,人稱明主的周侯樊威擎,慣於籠絡人心雖然不假,但這民政上頭,確實手段非凡。

眾人十月從中州華都啟程,待趕至周國豐都時,卻早已是十一月下旬時分了。遠遠看見豐都古城時,練鈞如被這兩個月的行程束縛得陰沉無比的心情也暢快了起來。儘管他勉強也能和扈從的無鋒將士交談幾句,但這些人都是言簡意賅之輩,為首的那秦鋒更是三句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平日更是常常冷着臉,一來二往,練鈞如也就失了繼續的興趣。好在已經改了姜姓的四名家將都漸漸和他熟絡了,有時也可談話以解途中寂寥。

四國指派給練鈞如的四位扈從貴胄都是習武出身,因此都拒絕了車駕而一意策馬而行。這一路上,除了許凡彬刻意避免衝突之外,其他三人都是你爭我斗,年輕人的性子顯露無遺,似乎定要分出一個勝負來。僅是隨侍這三人的幾個家將,就是天天鼻青臉腫,顯然比試過多次。此時此刻,見到豐都在即,他們心中無不鬆了一口氣,畢竟,這天天纏鬥的滋味並不好受,他們也只是硬撐着怕失了面子而已。

然而,御駕上的周侯樊威擎已經全然變了臉色,城門口那黑壓壓的一片接駕者原本並無不妥,可是,一群玄衣冠服的人當中,分明便站着一個身着銀袍的例外者。不用細想,樊威擎便明了這個敢於在此時標新立異的是何人。他瞥了一眼身旁的離幽,只見這個一向鎮定的妻子也有些微微色變,顯然並未料到這種狀況。

「臣等恭迎主上大駕!」隨着一個內侍的一聲輕喝,一眾迎駕臣子紛紛俯伏於地,如此一來,那銀袍之人就格外顯眼。只看此人尚且跪於周侯長子樊嘉前列,便知他身份非同小可,旁人伏跪不敢仰視,他卻大膽地抬起了頭,目光和車駕上的練鈞如正好來了一次交擊,其犀利的眼神竟令練鈞如想起了和周侯初次相見的時候。

「想不到五弟親來迎候,真是令寡人詫異得緊!」周侯樊威擎下得車來,便快步上前將那銀袍人扶起,笑呵呵地道,「五弟既然出現在此,想是北狄之患並不足道,不知寡人所說可是實情?」

練鈞如心中咯噔一下,頓時更為留神,聽樊威擎說話的口氣,這個看似張揚的人竟是長新君樊威擎?對照傳聞,他怎都想不通這個聲名赫赫的周侯之弟會如此招搖,心中的疑惑更甚。他也不敢怠慢,下車之後便跟進兩步,恰恰立在了周侯身側,卻並不胡亂插話。

「兄侯所言極是,那北狄不過是小疾,怎堪我周國大軍一擊之力,有勞兄侯掛心了!」長新君樊威慊順勢起身,先是肆無忌憚地打量了練鈞如一番,這才正視自己的兄長。「兄侯遠至中州朝覲,一路辛苦,臣弟既然回了豐都,又怎有不迎駕的道理?」他又指了指依舊跪伏於地的樊嘉,眨眨眼睛道,「再者,兄侯和嫂夫人不在豐都期間,一應政務全靠臣弟這侄兒料理,也着實辛苦了一點,臣弟若是不幫襯一二,說不得也要被嫂夫人埋怨了!」

王姬離幽的眼中厲芒一閃,隨即露出了一絲迷人的微笑。只見她趨前一步攙起了自己的兒子,愛憐地端詳了一陣,這才轉頭對樊威慊道謝。「妾身倒是真疏忽了,嘉兒雖然已近冠禮,對於國事卻是初次接手,五弟如此勞神,本宮真是該好生感謝!」她仿佛突然憶起了什麼,又嗔怪地瞪了丈夫一眼道,「主上也別光顧着和五弟說話,群臣都在候着你的諭旨,興平君殿下也在後頭看着呢!」

周侯似乎這個時候才醒悟過來,臉上便浮現出了一絲歉意的微笑,朗聲道:「寡人前往中州朝覲多日,國中事務全賴諸卿勞心勞力,各位都辛苦了,快快請起!」他一面說,一邊趨前扶起原本跪於長公子樊嘉身後的上卿尹南,口中歉然之意愈發濃重,「尹卿年事已高,這等迎駕之事只需交給小輩即可,怎可如此勞頓?」說到這裡,他又忍不住責備其子樊嘉,「嘉兒,尹卿乃是寡人臂助,又是兩朝老臣,你怎可為區區小事而去勞動他?」

樊嘉頓時面色通紅,還未來得及辯解,那白髮蒼蒼的尹南便搶過了話頭。「主上切勿責怪嘉公子,吾等身為臣子,迎候主上本是應當,和年事資歷並無關係。」他堂堂正正地挺直了腰杆,這才有暇顧及他人,「主上還未對臣等介紹,這位公子可就是陛下義子,興平君殿下?」他的目光中充滿了疑忌之色,顯然對周侯將這樣一位干礙甚大的人物帶回豐都有所不滿。

練鈞如也曾經聽說,尹氏乃是周國望族,自輔佐初代周侯以來,世世代代居上卿之位,深得歷代周侯器重。此時他已聽出對方言語中的顧忌之意,微微一笑上前一揖道:「久聞周國尹老之名,本君有禮了!今後若有不明之處,還請尹老多多指教!」

尹南乃是拘泥禮節之人,哪敢當此一禮,偏身躲開後忙不迭地回禮。「興平君殿下乃是陛下義子,身份貴重,哪可向我這等老朽之人見禮?殿下乃是主上貴客,萬萬不可如此,不可如此!」

長新君樊威慊卻不像尹南這般作勢,「興平君殿下駕臨豐都,乃是我周國無上榮幸,若是殿下有空,請來敝府多多盤桓,也好多多指點小兒欣遠。」他敷衍似的甩過一句話之後,便將目光集中到了周侯身後的孟明身上,臉色也冷森了下來,口氣頓時變得有些不懷好意,「想不到孟明將軍也回到了豐都,真是可喜可賀啊!」

孟明早在看到樊威慊時就勃然色變,只是一直低垂着頭不敢露出面上神情,此時見對方先行挑釁,他也只得苦苦忍了下來。「長新君大人,臣得主上器重,已經受任上大夫,今後同佐朝政,還請大人不吝指教!」

第九章

刺殺

轉眼到周國已是數日,除了連日不斷的宴會邀約之外,練鈞如幾乎抽不出半點空閒,每日在權貴中敷衍,久而久之竟覺得連臉上表情都僵硬了。偏偏送來的請柬從不見少,而且個個都是推脫不得的人物,除了周侯王姬之外,上卿尹南和孟明之父上卿孟韜也在邀約者的行列,好不容易應付完這些人,練鈞如竟發覺手頭又多出了一張分量頗重的帖子,上頭赫然是長新君樊威慊的名字,時間便是明晚。儘管尚不清楚周侯兄弟之間的糾葛,但練鈞如心知自己身上的重責,不敢輕易涉足這灘渾水,因此已是覺得腦際隱隱作痛。

正在躊躇間,嚴修突然匆匆走了進來,附耳輕聲道:「那位嘉公子來了,看情形似乎頗有興致,你是否要見他?」自從周侯刻意將他安排在其長子樊嘉的府邸之後,這些天來,這位嘉公子是頻頻出入,有時是詢問中州景況,有時則是閒聊天下大事,總之是沒有一天的消停。練鈞如雖然不想如此高調,但想到自己此行就是為了保證離幽唯一的這個兒子登上世子之位,只得打起精神應付此人。

「興平君殿下,我可是又來打擾了!」樊嘉一進門便放高了聲音,「你這些天老是在各家府邸中轉悠,竟是未曾好好逛過豐都城。怎麼樣,是不是隨我領略一番豐都氣象?」他說着便神秘兮兮地湊近了些許,「須知豐都美女可也是天下聞名的呢!」

練鈞如只覺哭笑不得,然而,對方熱情相邀,他就是想要拒絕也尋不出理由,但是,樊嘉擺明了是要尋花問柳,這隨同前去又多有不妥。沉吟片刻,他只覺眼前一亮,「嘉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只我一人前去未免無趣,你也知道我那四位扈從乃是四國諸侯欽點的,不若邀着大家同去一游豐都,如何?」

樊嘉雖為周侯長子,卻是個沒架子且好熱鬧的人,這些天也早和那四人熟識了。練鈞如一提議,他自然是爽快答應,如此一來,浩浩蕩蕩的一群人便從其公子府出發了。十幾騎高頭大馬行在道中央,尋常民眾無不迅速躲避,不少識得這位嘉公子的更是行禮不迭。樊嘉年近二十,承襲了父母的優點,生得是風流倜儻,傾慕的周國名門淑媛不計其數,就是在風月場上也是第一流人物。一路行來,那些小家碧玉的目光便多數集中在了他的身上,當然,其後錦衣華服的練鈞如等人也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其中不乏挑逗之意。

斗昌和馮聿銘正大嘆周女多情,許凡彬卻是湊近了練鈞如些許,神情也有些警覺。「殿下留意,我剛才發覺人群中似有反光之態,保不准有人心懷歹意,您看是否要通知嘉公子?」他早覺四周氣機有異,言語間更是覺得身後汗毛倒豎,頗有些危險到極點的感覺。

「許兄不若前去護持嘉公子,周圍雖有歹人,卻似乎不是朝殿下而來!」不待練鈞如回答,孔懿便遠遠地傳音道,其坐騎也是逐漸靠近練鈞如身側。只見練鈞如身側的嚴修也是頻頻目視不遠處的一個小販,顯然心有所動。

許凡彬立時瞭然,剛想動作,只見一道匹練似的銀光直朝馬背上的樊嘉捲去,一時間,炫目的光芒籠罩了整條長街,人們卻都是呆站在原地未曾反應過來。樊嘉的護衛雖然一開始懾於那驚人的氣勁,隨即便紛紛醒悟到了自己的職責,兩個近身護衛一聲怒吼之後便雙雙策馬躍至樊嘉跟前,牢牢用身體構築成一雙屏障,另一人則是挾起樊嘉軀體便往地上滾去,試圖以此脫出那道銀光所指。

剛才還在談笑風生的斗昌和馮聿銘瞬間都沖了出去,卻依舊落在了許凡彬身後。只見這位旭陽首徒驟然寶劍出鞘,身影隨着那道銀白劍光詭異般地劃出幾道弧線之後,躍空朝下狠狠擊去。剎那間,那銀白色的絢爛劍芒收於一點,竟是毫無花巧地和許凡彬手中寶劍撞擊在一起,頓時響起一陣悅耳的金玉交擊之聲。適才擋在樊嘉身前的兩個護衛已是倒飛了出去,隨即重重落在地上,生死不知。而斗昌和馮聿銘已是一左一右挾制住了那似乎毫髮無傷的刺客,許凡彬卻是臉色蒼白,手中寶劍的鋒刃上竟出現了一個米粒大小的缺口。

兩個當事人並不好受,許凡彬雖然臨時趕上,但畢竟力道尚未運足,再加上又是好不容易在萬千劍芒中找到了實體,能用得上的真力不過六成,自然抵不上對方全力一擊,眼下已是強弩之末。那刺客則料錯了先機,如今左右儘是強敵,雖未曾受傷卻也難以持久。雙方只是僵持了片刻,那長得毫無特色的刺客便臉色大變,恨恨地瞪了許凡彬一眼之後便撂下一句話:「樊嘉,別以為旁人不知道你的玄虛,欺母逼弟,你哪裡配當周國世子!」言罷他也不多話,竟是橫劍自絕,絲毫沒有逃遁之意。

樊嘉在聽了那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之後,臉色已是變得鐵青,見那刺客自絕更是目現凶光。他也不理會那生死未卜的兩個護衛,幾步衝到自己的坐騎旁,一拉韁繩便躍了上去,就這短短几步功夫,人們便聽到了一陣馬蹄聲。長街盡頭處,一群身穿甲冑的騎士已是現出了身影,如同疾風般衝進了場中,為首者一聲叱喝,眾人便齊齊勒馬。待看清樊嘉等人的面目之後,為首將領頓時大驚失色,號令部屬下馬之後,他立刻趨前單膝跪下行禮道:「卑職城衛偏將容奇,參見嘉公子!」

樊嘉臉現怒色,聲音也變得無比陰沉:「容奇,本公子問你,這長街之上突現刺客,是否你城衛失職?今日若不是本公子的幾個護衛誓死救主,再加上興平君殿下和幾位他國貴胄正好都在,本公子怕就要隕命街頭了!爾等疏於職守,該當何罪!」

容奇早已看清場中景況,頓時汗流浹背,欲出言辯解卻找不出萬全說辭,竟是只得謝罪道:「卑職罪該萬死,未曾料想豐都有此兇徒,還請嘉公子恕罪!卑職一定盡力追查此事,給嘉公子和主上一個交待!」他見樊嘉絲毫不搭腔,只得以求助的目光看着不遠處的練鈞如等人。從剛才樊嘉的話語中,他已是聽出了那些人的身份,一想到今日那刺客幾乎得手,他便是渾身發冷,此時更期望那些貴人能再救自己一回。

儘管練鈞如震懾於這詭異的刺殺以及那一句不明所以的話,但此時他眼見樊嘉當街興師問罪,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上前勸解。「嘉公子,今日驟生突變,我看還是交由這位容將軍的好。」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策馬上前,行至樊嘉身側方才低聲道,「你那兩個忠心護主的護衛還生死未卜,這興師問罪之舉放在以後也行,否則傳揚出去,豈不是被人詬病?」

樊嘉只是一時被憤怒和恐懼沖昏了頭腦,此刻經人提醒,立時醒悟到了事情輕重。他狠狠瞪了容奇一眼之後,方才對自己剩下的幾個護衛吩咐道:「你們去看看陳四和陳五傷勢如何,若無他們拼死相救,說不定就被那刺客得逞了!」他又瞟了已經雜亂不堪的街市一眼,痛心疾首地搖了搖頭,隨後高聲喝道,「此人已經伏誅,傳本公子之令,今日受驚百姓一律賞賜百錢以作壓驚之用,如有損傷,本公子也將一律負責醫治!」

這兩句話傳開之後,剛才還驚惶失措的人群中頓時傳來一陣歡呼,「嘉公子萬歲」的呼聲此起彼伏,一時間竟似無人記得剛才還有人橫屍街頭。

第十章

作戲

突遇刺殺的樊嘉自然沒了尋花問柳的興頭,命人收拾起三個陣亡護衛的屍首之後,他便和練鈞如等人匆匆離去,接下來的爛攤子,則自有容奇等人負責處理。堂堂周侯長子竟然在本國國都之內遭遇刺客,而且還遭了一番奚落,不啻是天大的事情,因此樊嘉前腳剛踏進自己的府邸,周侯樊威擎便派了內侍前來詢問究竟,最後竟是乾脆把所有當事人都召進了宮城。

儘管並非第一次出入周國宮城,但練鈞如還是禁不住暗地留心四周的禁衛。人人皆道是炎國軍力天下無雙,然而,僅就他在周國觀察到的景況,那些禁衛和城衛便都是戰力非凡的角色,倘若周侯以前只是韜光養晦,那麼,萬一四國再起紛爭,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正如意料那般,昭慶殿中除了周侯樊威擎之外,王姬離幽也同樣在場。她第一眼看見兒子就禁不住站了起來,目光中儘是濃濃憂色,此情此景落在練鈞如眼中,便不由令他想到了那刺客臨死時的高呼,「欺母逼弟」的罪名非同小可,若是樊嘉真的坐實了這個罪名,別說周國世子,就是要保住如今的地位也不容易。練鈞如眼看着樊嘉和離幽母慈子孝的模樣,怎麼都想不通,這所謂欺母之說從何而起。

樊威擎早已得知適才乃是許凡彬出手相救,又見其人乃是炎侯義子,因此不僅口頭好好感謝了一番,又命人取出宮中珍藏的玄天甲相贈。所謂玄天甲乃是取北夷特產的玄鳥羽翼捻線編織而成,等閒刀劍根本無法刺入砍傷。這玩意北夷不過也只有數件而已,可見其珍貴。許凡彬本就不是矯情的人,對於這類護身至寶自然不會拒絕,謙遜幾句之後便收了下來。至於斗昌等三人雖未及援手,卻也是各有厚賜,所得均為周國國庫珍藏,比之那些尋常珍寶來說,無異於稀世之寶。

王姬離幽總算相信了兒子樊嘉別無損傷,這才轉身面向眾人,目光中滿是感激。「今次嘉兒能夠平安無事,全賴諸位相救,我一介女流,也沒有什麼好感激的,他日便從宮中擇幾個溫柔賢淑的侍女送給各位作為謝禮好了!」

練鈞如和許凡彬固然是大吃一驚,斗昌和馮聿銘卻全都是大喜過望,連忙上前行禮謝過。這三人都是色中惡鬼,平日在國中都是無女不歡,此次住在樊嘉的公子府中不敢恣意,算是憋壞了。而洛欣堅自忖身份有所干礙,卻是不敢直言拒絕離幽的美意,見周侯目光始終朝自己這邊射來,不由嚇出了一身冷汗,權衡再三也只得謝恩而已。

如此一來,練鈞如和許凡彬便沒有了拒絕的餘地。他們都知道,王姬離幽賞賜的美女雖然一定是絕色,卻不一定消受得起,畢竟沒人可以擔保她們的忠誠和可靠。

「幽夫人有賜,我等哪敢推辭?」練鈞如只能一句話定下了基調,接着才試圖從中套取一些隱情,「今日之事雖突然,但觀那刺客行跡,不僅早有準備,而且悍不畏死,臨死前甚至口吐狂言,若有百姓誤信了這些話,恐怕非同小可。嘉公子乃是千金之軀,今後也難保沒有小人算計。」

樊嘉聽得臉色大變,心中立刻浮現出了那句可怖的話,不由生出幾分殺機。無奈當時在場的不知有多少人,就是想滅口也尋不到時機藉口,他也只得暗自惱恨而已。反倒是王姬離幽嫣然一笑,顯然不以為意:「嘉兒乃是我唯一的兒子,那刺客臨死前的話又怎可取信於人,不過意圖挑撥而已,興平君殿下不必憂心!」她斜睨了一眼丈夫的表情,又似突然想起了一事,「若是論起輩分,我該算是你的姑母,今後你便無需一口一個君侯夫人的。你大可稱呼主上為姑父,稱呼我為姑母即可!至於嘉兒麼,橫豎長你幾歲,稱呼一聲大哥也就是了!」

這一句話來得突然,別說練鈞如有幾分措手不及,就連一旁的周侯樊威擎也是微微色變,許久才明白了其中深意。「夫人此議頗佳,寡人既是天子妹婿,就僭越幾分,稱呼興平君殿下其名可好?如今嘉兒冠禮在即,這樣尚可更加親近幾分。」

練鈞如自知眼前乃是寄人籬下,連忙躬身一禮道:「姑母此議甚好,今後侄兒便要請姑父和姑母多多照顧了!」若是換作從前,這種虛詞敷衍的勾當他是最為痛恨的,但眼下為了保全自己,更為了保全遠在華都的父母,他便不得不這樣做。不管曾經如何萌生死志,如今他都算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心志自然是不同以往。「侄兒自幼便是父王暗中撫養長大,從未受過幾分親情,如今姑父姑母如此關懷,實在令我心中感激。」他一時意動,竟是真的垂下淚來,身旁諸人無不側目。

饒是樊威擎和離幽先前曾經百般懷疑過這個少年的身份,此時也是有幾分悸動。他們都知道華王姜離的那個嫡親弟弟死得早,是否留下子嗣也是無從得知,所以對姜如這個突然冒出來,聲稱是華王姜離義子的少年頗有些懷疑。不過,中州王室的直系子嗣如今極為艱難,能夠掌握一個,將來興許便可以挾天子而令諸侯。

「唉,我苦命的侄兒!」離幽前行幾步,竟是輕輕地將練鈞如攬在懷中,目光中現出無限慈愛和溫柔之意,「我那兄長行事常常瞻前顧後,唯有這件事處置妥當,若是任你在封地中長大,便真的苦了你。如兒,你如今乃是陛下的義子,說不定將來還要繼承華王大位,萬不可如此懦弱,一定得堅強起來才是,知道了麼?」說着說着,她的眼中已儘是水光,須臾便淚如泉湧。

練鈞如唯唯諾諾地聽了,表面裝得感動無比,心中卻是覺得可笑得緊,先是假冒使尊,隨即又是假冒那個子虛烏有的興平君姜如,他在這個世界竟是和假冒有緣,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不待他答話,周侯樊威擎便上前勸解開了,「夫人,過去的事情就不用提了。唔,讓如兒和嘉兒住在一起,他們兄弟倆便能更加親近,這樣不就行了麼?」他又指指後頭幾乎呆若木雞的許凡彬等四人,笑吟吟地道,「再說了,四國英才皆伴在如兒身旁,你還擔心他作甚?」

樊嘉早已被眼前這一幕弄得目瞪口呆,瞅着正好有空擋,連忙點頭稱是。「父侯說得是,如今四弟去了華都,兒臣正好就少了伴兒,現在如弟奉了天子旨意前來出席兒臣冠禮,乃是天賜良機讓他得享親情,母夫人就不要再悲傷了!」

離幽這才止了悲聲,轉身用帕子拭去了臉上淚痕,這才強打着笑臉道:「好了,今日你們都受了驚,便不用先回嘉兒的公子府,本宮在昭陽殿中為你們設宴壓驚,至於主上就去忙國務好了!」她沖樊威擎丟了一個眼色之後,這位周侯便只得苦笑着離去,只留下了面面相覷的練鈞如等人。

離幽縴手一揮,旁邊便有內侍婢女匆匆前去準備,而這位周侯夫人,中州王姬便展開了她獨特的攻勢。那種驚人的媚惑之態下,饒是斗昌等人見慣美女,也是禁不住被其套出了眾多話語,而早有準備的洛欣堅和許凡彬則是苦苦抵擋,背後已是出了一身冷汗。此時此刻,連同一樣招架不住那溫柔話語的練鈞如在內,眾人都見識到了這位幽夫人的水磨功夫。

第十一章

姬妾

朦朦朧朧地從睡夢中醒來,練鈞如才發覺自己頭痛欲裂,而四肢也是酸酸麻麻的,不禁苦笑起這該死的宿醉來。昨夜離幽特意用極品的北國美酒——玉壺純來招待他們幾個,在那些年輕貌美的侍女殷勤勸酒下,任是他們平日再自持,也禁不住被灌了個大醉。斗昌和馮聿銘都是風流少年,酒筵過半時便在兩個侍女攙扶下尋了宮室歇息去了,自然少不了一夕纏綿。

想到離幽特別指派的兩個侍女,練鈞如突然心中一動,再往身邊一看,他幾乎嚇得跳了起來。只見兩個蜷縮成一團的少女正安穩地睡在那兒,臉上儘是心滿意足的神情。大駭之下的練鈞如手忙腳亂地就想披衣下床,誰料僅是動了動手腳,那兩個少女便清醒了過來。

「殿下!」練鈞如聽見背後那兩聲參差不齊的呼喚,只得暗嘆一聲迴轉頭來。只見那兩個少女已經起身,正赤裸着身子跪坐於床上,表情毫無抗拒之意,顯得溫順而恭謹。「昨夜殿下大醉之後,夫人便命奴婢二人服侍。殿下若是要更衣,容奴婢二人喚人伺候!」

練鈞如畢竟是第一次經歷這種陣仗,愣了半晌之後,方才半帶猶豫地點了點頭。可以想見,王姬離幽所謂的贈送侍女,定然就是眼前這雙姝了。昨夜大醉後,他着實不知道自己都幹了些什麼,此時更是無論怎麼回想都想不出一絲一毫,只得任那些進來伺候更衣的宮女擺弄。從那些宮女臉上含笑的表情中,他就能夠省出自己昨夜的荒唐,可惜此時就是知道也已經晚了。最難消受美人恩,他都已經銷魂一夜,又怎能再拒絕離幽的一番美意?

果然,穿戴整齊的他來到正殿時,便發現了其他人幾乎都是青中帶白的臉色,明顯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樣。就連一身白衣的許凡彬也是揣着無奈的表情,一見練鈞如進來便報以一個瞭然的苦笑。離幽則是早早地起身梳洗完畢,此時又恢復了那般高貴端莊的模樣,昨日夜宴時的媚惑風情只能從眉宇間依稀看出一二。

「看來昨夜你們都過得不錯呢!」離幽款款地站起身來,眸子中流露出深深的笑意,「本宮的這些侍女並非尋常女子,皆是出自豪門世家,各位都是出自各國名門,你們可不能怠慢了她們。雖說她們並非正室所出,但頭上的家名仍在,服侍你們也並不辱沒身份。如兒,回頭本宮自會向你父王稟明,讓你正式收了這兩個姬妾,所以你不必擔心本宮那兄長責你荒唐。」她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言語中真意顯露無遺,心中着實得意得很。倘若這些豪門貴胄一早便得知這些侍女非同尋常,又怎會毫無避忌地風流一回?

果然,包括斗昌和馮聿銘在內,眾人全都是臉色大變。正如離幽所說,收兩個侍女算不得什麼,可是,若昨夜伺候他們的侍女均是周國世家出身,這干係就大了。洛欣堅本就領教過這位幽夫人的厲害,此時業已成騎虎難下的勢頭,想要拒絕又不敢,只能目視練鈞如,希望這位興平君殿下能夠令離幽收回成命。

練鈞如還未開口,許凡彬便當先趨前一步,深深一揖道:「幽夫人美意,外臣原本不該推辭。可是,凡彬身為旭陽門首徒,若是不經師命擅自收容女子在身邊,怕是師傅責罰時會連累了那兩位姑娘,就是父侯那裡也難以交待。」他先是委婉點出了自己的難處,這才詞鋒一轉道,「不過,外臣昨夜已經消受了美人恩情,自然不敢輕言辜負,若是幽夫人能夠答應,外臣願意先將兩女暫時安置在豐都之內,隨後待父侯和師傅首肯之後,再將兩女帶回炎國。雖然昨夜荒唐乃是外臣委屈了兩位姑娘,但此事着實無法,還請夫人體諒!」

洛欣堅正欲如法炮製一番藉口,卻見離幽點點頭道:「許公子身份特殊,本宮也無法強求,只要你能善待她們也就是了。至於其他三位麼,本宮自會遣人通告你們家中,兩個名門出身的姬妾,想來你們家中長輩都是通情達理之人,應該不會計較才是。」她一句話堵死了他們拒絕的餘地,便又令身邊的內侍將妝扮好的那些侍女全都帶上來。

只見側門之內,娉娉婷婷地走出十數位身着華服的年輕少女,許是初承恩澤的緣故,不少人走路的時候都是有些艱難,但面上的笑意卻未曾淡上些許,氣度中更是多了成熟婦人的風情。行走間,這些少女無不偷偷斜睨着自己的良人,讓下頭的一眾貴公子全都尷尬不已,而座上的離幽卻笑意愈深。

「從今日開始,你們就不再是隨侍本宮的宮人了!」待這些體態優美,容貌惑人的侍女全都跪下見禮之後,離幽才環視了眾人一眼,居高臨下地吩咐道,「你們須得記住自己的身份,出身官宦家就得有自己的氣度,別讓他人小瞧了去。本宮為你們挑選的夫婿都是人中之龍,將來皆是貴不可言的人,你們須得盡心服侍夫婿,千萬不可辱沒了家名!你們在昭陽殿伺候多年,待會本宮自會令內侍準備一份嫁妝,也不枉了一場情分。」說着她竟有些唏噓不已,仿佛真的割捨不下主僕間的情分。

「奴婢謹遵夫人教導!謝夫人恩典!」一眾侍女連忙叩首應承,得離幽這一句話,她們便正式算是嫁了人,即便將來夫家爭寵,也至少不會處於全然的劣勢。底下的那些貴胄少年卻都是方寸大亂,須知此次雖不是迎娶正室,但返家時帶着這些女人,誰知道會惹出什麼樣的麻煩來。除了練鈞如之外,其他人家中全都是長輩嚴厲,此時早已消了那點色心,暗中腹謗不已。

練鈞如雖知此事乃是離幽有意為之,但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他也無法做到絕情絕義,只能思量着該如何將這兩個身份底細不明的侍女籠絡過來。須知向來最難提防的就是枕邊人,這美人計一旦奏效,其後果便不堪設想。

又是一通敷衍過後,各懷心思的練鈞如等人便出了昭陽殿,每個人的身後都多了兩個美貌少女,行在宮中便顯得分外刺眼。不僅如此,後頭還有一群內侍抬着沉甸甸的箱櫃等物,揮汗如雨地跟在眾人身後,這一副場面頓時惹來不少宮人內侍駐足。

樊嘉派來的五輛裝飾簇新的馬車早就候在了宮門之外,一見眾人出宮,幾個馭者便紛紛迎了上來,自然是一眾女子先行上了車,眾貴胄少年才一一躍上,竟都是苦着臉的表情。練鈞如見前來迎候的嚴修臉色有異,只能報以一個苦笑,壓根找不到說辭,只得示意回去再說。想是樊嘉早就料到了如此情形,練鈞如所乘坐的這馬車極為寬敞,兩女陪伴在側也不覺擁擠,只是他已是出了一身燥汗,無論那個坐姿都覺不甚舒服,只能苦忍而已。

回到樊嘉的公子府,斗昌等人便找了藉口告辭,一個個帶着屬於自己的兩個少女回了房間,想要幹些什麼就不得而知了。練鈞如還未來得及安撫兩女,便被樊嘉拉了去商談,讓本想問個究竟的嚴修鬱悶不已。聞訊而來的孔懿和明空對這種情形更覺詫異,明空擔憂兩女是否懷有異心,而孔懿則是多出了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只是冷冷瞥了兩女一眼扭頭就走,竟未留下隻言片語。

明空顯然沒想到孔懿會撒手不理,愣了好一會便也找了藉口溜之大吉,直接把事情全都扔給了嚴修。無奈嚴修一個曾經的修道士,哪裡見過這種場面,最終只得使喚了公子府的幾個僕婦,好容易將兩女安置了下來。

第十二章

衝突

昏昏沉沉地被樊嘉灌輸了一通《欲女經》之後,練鈞如竟是哭笑不得,誰料到這位看似道貌岸然的周侯長子竟是一個如此好色的人物。除了心中大嘆倒霉之外,他竟連藉口都找不到,顯然,樊嘉已是把他當作了同道中人。

由於眾人是在宮中用了午膳方才告辭出來,練鈞如又被樊嘉絆住,因此等到他醒悟過來晚上尚有長新君樊威慊的邀約時,已經是天色不早了。樊嘉卻是不慌不忙,原來,今夜他也是座上嘉賓,不僅如此,樊威慊今次邀請的儘是國中權貴,連新晉封上大夫的孟明也不例外,更不用提上卿尹南這樣的元老重臣了。

昨夜被母親耳提面命了一番之後,樊嘉在外頭便表現得和練鈞如愈加親厚,同乘一車尚且不算,就連下車時,他也不忘攙扶這個表弟一把。練鈞如心知肚明對方的用意,面上便愈發坦然,仿佛這一雙表兄弟真的就萬分交情深厚。一見公子嘉,前來長新君府赴宴的不少權貴便紛紛圍上來打招呼,在樊嘉的刻意介紹下,練鈞如的身邊也就呼啦啦地圍了不少人,一時間,門口這塊地方竟是熱鬧非凡。

突然,練鈞如聽到長街上傳來一陣馬蹄聲,齊齊整整卻又威勢十足,不由轉頭望去。只見盡頭處馳來十幾騎,為首的人身穿黑色披風,內里卻是一件月白色的長袍,身子如同釘子似的在馬上一動不動,隔着幾十丈之遠,那眸子中的寒光卻盡顯無遺。他凝神細看,來人赫然就是當日胥方城外接駕的孟明,如今身居上大夫之位,正是人人議論紛紛的周國新貴。

那十幾騎人馬旋風般地卷到眾人跟前,眼看就要撞上了目瞪口呆的人群時,為首孟明一聲大喝,隨即只聽一陣高昂的嘶鳴聲,那些駿馬竟是神奇般地止住了步子。隨着孟明翻身下馬,一眾護衛也都整齊劃一地躍下馬來,一個個都是氣質彪悍,一看就是戰場中滾打過的人物。這周國之中崇尚氣度威儀,因此別的權貴都是乘坐馬車,誰想孟明和屬下竟策馬而來,一時令眾人全都驚得呆了。

「臣孟明參見嘉公子,參見興平君殿下!」孟明旁若無人地從人群中穿過,這才再樊嘉面前停下腳步,躬身一揖道。「想不到長新君盛宴尚且能驚動二位貴人,真是好大的體面!」他說着又瞥了一眼練鈞如身後的四國貴胄,含笑一一打了招呼。

樊嘉深知孟明的為人秉性,哪會計較他言語中的些許不敬,笑吟吟地上前拍了拍對方肩膀。「孟大人不是也前來赴宴了麼,何必多此一問?你和五叔都是周國的肱骨之臣,須得精誠合力才是。」他仿佛不欲在人前和孟明過於多話,竟是大笑一陣便當先進了大門。趁着那一瞬間的空暇,練鈞如卻是上下又仔細打量了孟明一番,不過回豐都一月不到的功夫,此人的氣度竟和當日完全不同,看來確實值得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