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 - 第7章

府天



「看這琴年代久遠,果然是珍物。可惜啊可惜!」他突然長聲嘆道,「千古寥落獨琴在,猶如老仙不死閱興亡!但凡傳世之琴,不惟音聲品質超凡,其形制、沐漆、斷紋、題款等,皆可令人品鑑玩味,此琴也是如此。世事多變,無論此琴的歷代主人是否曾經大放異彩,如今也皆已作古,炎姬殿下能夠得此名琴,大約也是天意!此物本君無能辨別,看來是無福消受這曠世之音了。」他言畢便現出了蕭索之態,擺擺手示意沁雪退下。

第八章

馭琴

「好一句『千古寥落獨琴在,猶如老仙不死閱興亡』!」炎姬突然擊掌嘆道,剛才還垂着的頭突然抬了起來,眉宇間儘是熠熠神采,「使尊殿下此語和家師當年所說有異曲同工之妙,每逢天下亂離,不少名琴儘管能夠在貴人庇佑下存世,卻是閱盡朝代興亡,其中苦楚也只有它知道了!」她接過沁雪遞過來的古琴,溫柔地摩挲着那細密的紋理,嫣然一笑道,「雖然無人說出此琴來歷,但就為了殿下那一句話,臣女便奉上一曲,也好遂了陛下心愿!」

姜離聞言神情大振,立刻高聲對殿上興奮不已的眾人道:「炎姬勉為其難為大家獻藝,所有人都不得喧譁吵鬧。須知這本該是兩三位雅士在一室之內精心賞評的,如今在這殿上奏出,便失了藉琴養心的本意!」

被他這麼一說,大殿中須臾間便鴉雀無聲,靜默無比。只見炎姬命沁雪取出隨身荷包,又焚起一爐清香,足足閉目靜坐了好一陣子,方才屈指輕輕撫在琴弦上。練鈞如只聽耳畔傳來一陣松沉低緩、寧靜悠遠的聲音,頓時感到周身疲憊盡去,腦際間種種繁雜的情緒也逐漸遠離,竟是罕有地入了定。

整個大殿都瀰漫着一種淡然的氣氛,不少士大夫都閉上了眼睛,就連幾位諸侯也不例外。炎侯儘管多次聽愛女彈奏,此時此刻卻仍舊閉目靜聽,體會着琴音中的那股深意。炎姬不緩不急地撥動着那一根根琴弦,完全沉醉在了那古樸的樂聲中。適才練鈞如的一番話令她心有所悟,因此琴聲中,時有感慨蒼涼之意。音聲低緩處便有古遠之意,音量低微處則有靜逸之美,正可謂性潔淨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直到此刻,炎姬才知道,自己已經真正入了撫琴之至境,而並非從前那樣只在堂前徘徊不入而已。

練鈞如閉目徜徉在琴聲虛幻出來的世界中,心頭愈發清明。他適才那句話雖是拾人牙慧,卻正是發自內心的感慨。他自曾經的世界淪落到此便連遭大變,心境已經早已不是那個養尊處優卻又毫無自由的皇子了,今日的朝覲上,倘若不是周侯和商侯不約而同地阻止了炎侯的發難,一場衝突便在所難免。這些執掌權柄的人又哪裡會去思量,千年興亡只是一瞬間,就是那曾經踏遍萬里河山的中州初代天子,到頭來也不過一杯黃土而已。

他正在那裡品味着愈發蒼涼的心境,卻陡地感到一陣不對勁。他以前為人也並非真的恬淡,到了此地更是早已發下誓願,又怎會輕易興起這等寥落之感?綿綿不絕傳入耳中的舒緩琴音漸漸地被他隔在了腦外,他自忖並非那等心志極其堅定的人,要做到讓琴音流過心間而似水無痕,那是萬萬不能的,想來是他適才一時有所共鳴,沉得過深了。想到這裡,他便突然睜開了雙目,毫無忌憚地朝炎姬臉上打量過去。

炎姬絲毫不知道有人正在那兒飽餐秀色,仍舊是沉浸在自己一手打造的清雅和潤、靜遠淡逸的琴音中,然而,她身後跪坐着的沁雪卻只是左顧右盼,掃視着諸人神情。待到她發覺練鈞如的異態時,不由大為不忿,狠狠地瞪了對方幾眼後,這才不屑地收回了目光。不過是運氣好一點的傻小子而已,哪裡配得上她的主子,沁雪已是在心裡為那個膽大妄為的少年畫上了一個大墨團。

待到一曲奏完,大殿上卻幾乎無人發出任何話語,依舊是閉目沉醉不已。好半晌,華王姜離才第一個發話道:「朕曾經聞聽,撫琴者,乃是於裊裊青煙中體味那清虛曠遠之境,今日一試果然名不虛傳。好,好!炎姬,你可否告訴我等,此琴究竟來歷如何,也好讓在場諸人增長見識!」

炎姬淡然一笑,伸手在琴弦上連拂數下,突然傳出了陣陣清微澹遠之音。「此琴相傳為神農所制,向來歸歷代琴師中技藝超群者所有。然而,雖然琴師皆以修身養性為好,卻無法禁住此琴的吸引,往往暗地做出卑劣之事,久而久之,此琴上便有了殺意,沾染了血腥。家師自得此琴後,雖奏過多次,卻始終無法消弭其上的無窮殺機,後來便由臣女討要了過來,日夜以檀香清泉陪伴,希望能除其殺氣,最終便成了如今的模樣。此琴雖然年代久遠,音質不凡,但卻並非常人能夠禁受,既是珍物,也是魔物,因此號曰『逢魔』!」

一番儘是殺機的話從炎姬的口中說出,聽上去就少了驚心動魄的感覺,然而,人們一想到號為天下第一琴師的繹蘭夫人尚且不能駕馭此琴,目光中的好奇之色不由更濃了。不過,炎姬身為炎侯獨女,其他人自然不敢再打那張琴的主意。那逢魔之琴儘管珍貴,在俗人眼中也不過死物而已,因此眾人也是一笑之下將其揭過了。

炎姬卻不忙着歸座,又朝着御座上的華王姜離深施一禮道:「陛下,適才臣女聽使尊殿下所言,似乎對琴藝很有研究,若是這幾日內無事,可否允許臣女至御城請教一二?吾師曾經有言,琴道如同天道,並無止境,如今臣女得殿下一言指點,已經突破了曾經的瓶頸,因此想再借東風之力,還請陛下允准。」

這一言頓時讓殿上所有人議論紛紛,連練鈞如也是愣在當場。不用回頭,他就已經能感受到背後伍形易的炯炯目光,而御座上的華王姜離仿佛也是疑心不已,此時此刻,他分外惱恨剛才的一時性起,為了和一個婢女慪氣而惹來一場麻煩,這簡直是太兒戲了。然而,炎姬已經開口,他若是明言拒絕便更加不智,只能寄希望於華王姜離的決斷了。

不過,率先出言反對的卻是炎侯陽烈,他萬萬沒有想到,女兒會突然來這麼一招,實在是令他亂了方寸。「啟稟陛下,吾女大約是魘着了,一句戲言而已,一句戲言而已!」他一邊忙不迭地離座至殿中央行禮謝罪,一邊轉身目視炎姬道,「使尊殿下日理萬機,適才不過是偶爾指點你一句罷了,你怎可如此得寸進尺,不明道理?還不快向陛下和殿下請罪!」

炎姬卻並未照父親所言謝罪,清澈的雙目直直地看着練鈞如的眼睛,突然露出了一個笑容。她的臉上適才始終未曾出現任何表情,這一笑就如同明月破開烏雲,驟然籠罩大地一般,竟和先前的琴音給人同樣的感覺。

「殿下,答應還是拒絕,全在您的一念之間,臣女以為,陛下也應該是想聽聽您的意思。」她寸步不讓地緊逼道,仿佛沒有看到一旁炎侯難看的臉色,「臣女自幼習琴,已是將其作為了生命一般愛惜,因此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倘使殿下此次無暇,臣女自會在下一次再當面恭聆教益。」

這無疑是將事情說得毫無轉圜餘地,旁觀的諸人儘管心中嫉妒,卻對於炎姬的勇氣深感欽佩,能夠對於琴藝如此執着者,放眼天下恐怕也難尋幾人。御座上的華王姜離神色複雜地看着練鈞如和炎姬,許久才自失地笑道:「炎侯怕耽誤了練卿的功夫,炎姬卻一意欲求長進,朕實在是兩邊為難。練卿,你就自己決定吧,說不定只需片刻,便可令炎姬琴藝再登一步,如此我等也就能夠再聞繞樑之音了!」

練鈞如掙扎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理智占了上風。將來若是他能夠在中州站穩腳跟,則炎姬再託詞請教,他也能順勢應付,如今卻是萬萬不可。不說炎侯在那裡心懷不滿,只論滿座的貴介公子,哪個不是對炎姬心懷敬慕?若是輕易應承,轉瞬他就會豎起一幫敵人,自己也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地步。想到這裡,他的臉上便堆滿了歉意,緩緩搖了搖頭道:「炎姬美意,本君心領了,只可惜本君只是略通琴理,根本談不上指點。炎姬的琴藝獨樹一幟,不若遊歷天下以求進步,本君實在是有心無力。」

第九章

巧遇

雖然遭到一口回絕,但炎姬的面上反而現出了一縷微笑,顯然不以為忤,俯身又施一禮後方才退下。炎侯卻是抬頭看了練鈞如一眼,目光中儘是警告之意。殿上眾人聽過了這繞樑不絕的樂聲,對於其他的歌舞獻藝便都失去了興致,草草敷衍了一陣之後方才各自退去,此時卻也已經是夜半時分了。

練鈞如端坐於車駕之內,腦中卻仍是不住地浮現出炎姬那動人的面龐,旁的竟是什麼都想不起來。發覺思緒實在混亂,他只得狠狠心將所有美好的印象都驅出腦海,一心一意地想起姜離剛才說過的話。

儘管名義上,四國諸侯都已經在今日完成了朝覲的使命,但論起時日來,這些人還要在華都城內停留很久,為的就是各種各樣的盤算。適才的宴會上,華王姜離曾經輕描淡寫地提起過四國質子先前的作為,儘管把罪責都歸在了那些奴僕身上,但仍是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不出練鈞如所料,暫時投鼠忌器的四方諸侯對本國質子都是嚴厲地斥責了一番,隨後就在天子駕前裝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真正的舉動卻是沒有一絲一毫。練鈞如心中清楚,倘若沒有他這個所謂使尊出世的消息,這件事情就永遠不會掀上檯面,至於那個魏方,則是只有死路一條而已。

他正在思量間,不防馬車嘎然而止,頓時一個踉蹌,險些坐立不穩。身後的嚴修突然側身而起,悄然護持在他的跟前,眼中已是現出了炯炯神光。難道是有人行刺?一個不好的念頭突然衝上了練鈞如的心頭,然而,他一想到身後還有八大使令隨侍,膽氣又壯了起來,須知如今乃是非常時刻,又有誰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前來行刺?

「前方究竟何事?」久久不見馭者有任何反應,練鈞如不由生出一股不耐,一把掀開了面前的重重帷幕。只見那回歸御城的必經之路上,一駕華貴的馬車正好擋在了道上,不少護衛隨從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少數幾人則是在上下忙活着。不遠處的人群中,一個被眾人簇擁着的身影再次進入了他的眼帘,那絕色容光和淺淺笑意,不是炎姬又是何人?

「啟稟殿下,這是炎姬的車駕,聽說是車轅突然斷裂。」馭者早已被炎姬那絕世容貌所懾,聽了練鈞如問話也沒反應過來,好半晌方才開口答話。不待練鈞如吩咐,伍形易等人便策馬上前,皺着眉頭看着那群堵住去路的人。

炎姬陽明期也沒有料到今夜會如此倒霉,和父親一同出了王宮之後,宮中內侍又傳來華王姜離旨意,將炎侯召入了宮,她只得在護衛扈從下返回府邸。誰料行至半路,這馬車的車轅竟然斷了,實在是蹊蹺得很。不過,炎侯的護衛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銳,因此她並不擔憂有人暗中圖謀,待到看到後方趕來的車駕時,她已是眼睛一亮。

「炎姬殿下,在下伍形易,可是您的車駕出了什麼紕漏?」伍形易從馬背上躍下,快步走到炎姬跟前,微微欠身問道。

炎姬露出了一絲無奈的神情,這才手指馬車道:「伍大人,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車行至半路居然斷了車轅,着實古怪得緊。倘使父侯在,我尚可和他共乘一騎,可現如今卻是麻煩了,我不會騎馬,若是勉強為之,萬一有所閃失,連累的就是他們了。」她說着說着便露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看着馬車上的練鈞如道,「使尊殿下,若是真的無法,您可否搭載我一程?」大約是因為不在宮內,她的說話也就沒有那般拘謹,那一笑更是現出幾分小兒女之態。

練鈞如一聽炎姬所言,便知道今次怕是難以躲過去,索性大大方方地出了車駕。「炎姬殿下的車既然壞了,我身為地主,自然該送你一程。」這個時候他再拒絕,非被人稱作矯情不可,橫豎伍形易等人皆在,應該也不至於傳出什麼謠言。至於這個時代,男女大防的道理似乎還沒有普及過,炎姬的求助也算不上逾矩。

「那就多謝殿下了!」炎姬見練鈞如答應,頓時轉身對那些仍在忙活的人吩咐道,「你們留幾人在此地收拾,若是遇着了巡城的軍士,再設法將車修好就是。其他人暫時在前邊開道,免得有什麼不知好歹的小人驚了使尊殿下!」

練鈞如聽得哭笑不得,只能將炎姬讓上了車。然而,車上空間有限,嚴修見又擠進來一位美貌少女,立刻知機地下了馬車,找了一匹馬後方才牢牢護在車身一側,惹來炎姬頻頻目視。「殿下,這位是您的扈從?竟是比幾位使令大人更為忠心耿耿,殿下真是好福氣呢!」她說着便瞧見自己的侍婢沁雪抱着逢魔古琴,撅着嘴坐在另一匹馬上,立刻又調轉話題道,「適才在隆明殿中,沁雪這妮子太過輕狂,居然在殿下面前放肆,還請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計較才是!」她一邊說一邊彎腰行禮,臉上卻沒有幾分歉意的表示。

練鈞如心中苦笑,卻不敢幹受對方一禮,連忙還了半禮道:「炎姬殿下言重了,沁雪姑娘乃是真性情。再者,我自幼生長山間,不知古琴珍貴也是可能的,沁雪姑娘一時口快而已,我又怎會責怪?」說實話,直到現在,他尚且摸不透炎姬的用意,只能小心翼翼地敷衍着。

「殿下果然不是那等小肚雞腸的人。」炎姬顯然對練鈞如的回答甚是滿意,卻仿佛突然憶起了什麼,不由掩口笑道,「我們倆殿下長殿下短的,聽起來着實彆扭。嗯,我自小隨繹蘭夫人學琴,這人前禮數不可少,卻都是勉強為之,畢竟這都是繁瑣至極的東西,稍有錯處便會被人詬病。現在只有我們兩人,殿下倘若不嫌棄,就如吾師繹蘭夫人一般,直呼我名如何?」

練鈞如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睛,他對炎姬確實心存好感,卻知道兩人間隔着重重溝坎,絕不是能夠輕易越過的,因此竭力勸告自己打消非分之想。此時此刻,這樣一個清麗脫俗的少女在面前吐氣如蘭,並示意他可以直呼其名,難道是意味着……他正想脫口稱對方明期,猛地又想到車後眾人,原本有些迷失的心神又恢復了幾許清明。「炎姬殿下雖然如此說,但直呼你的名字絕對不妥,若是你真的堅持,我便去掉殿下二字,稱你為炎姬如何?」

炎姬的心中頗為讚許,面上卻裝着露出了一絲失望之色,勉強點頭道:「唔,殿下之意我明白了。先前殿下在隆明殿中所言,我句句銘記在心,自習琴起,他人皆以為琴技乃陶冶情操,蕩滌心神之道,卻從未有人將其與興衰歷史結合在一起,殿下此言令我茅塞頓開,一時間得窺琴道至境,這才在殿上提出了那樣非分的要求,讓殿下為難了。」

練鈞如本以為炎姬的親近是有其他意圖,見她突然又轉回了琴道,不由意興闌珊,但還是竭力打起精神道:「炎姬,不瞞你說,我那只是一時之感慨,哪裡有什麼真正見識,所以萬不敢當指教二字,這才拒絕了你。我初時觀那些舊損斑斕的古琴,不由生出物是人非的感嘆。歷朝歷代流傳至今的那些古琴,興許在某朝某代、某時某地的琴人雅集上相聚過,如今卻流落不同人之手。炎姬乃是馭琴大家,將來必定會將琴道發揚光大,我在此謹祝你能夠超過乃師,成為琴道女傑!」

第十章

對策

將炎姬送回炎侯在華都的府邸,練鈞如便命馭者迴轉了車駕。適才浩浩蕩蕩的扈從人馬着實驚人,若非已是夜深人靜,眾人又無大聲喧譁,怕是早已驚動四周百姓。見炎姬離去,嚴修則是重新回到了車中,臉上的神情似乎和以前有些不同。練鈞如也無暇顧及這些,只看伍形易陰雲密布的神情,他就知道,對方一定對這突如其來的偶遇很不滿意,想來是擔心自己和炎侯有什麼勾當。

然而,這一夜註定無法平靜,離開炎侯府邸不過兩條街,車駕就再次被人攔住了,這一次擋駕的不是別人,正是周侯樊威擎。這位素有明主之稱的君侯一臉的歉意,甚至親自下車向練鈞如道歉,口口聲聲說有了不得的大事需要商量,並聲稱商侯已經在他的府邸等候。練鈞如儘管不知對方所為何意,卻實在找不出拒絕的藉口,思量周侯和商侯定然不敢趁機行刺之後,他便只得硬着頭皮喝令轉向。

出乎伍形易等人的意料,這一次無論周侯還是夏侯,都絲毫沒有讓人迴避的意思,竟是將練鈞如和八大使令全數請到了密室之中,方才神情鄭重地訴說了一件頗為棘手的大事。原來,就在四國諸侯齊集中州華都之時,偃旗息鼓多年的四夷竟又再度蠢蠢欲動,而首先挑起邊亂的,就是西戎和北狄。

此話一出,饒是伍形易等人經過不少大陣仗,也不由臉色大變,更不用提在一邊唉聲嘆氣的商侯了。不過,周侯樊威擎的言語也相當明白,現如今挑起戰事的不過是小股敵軍,若是突然大軍壓境,則戰事還不知要持續多少時日。須知四方諸侯儘管覬覦中州大統,時刻有想要取而代之的設想,用兵時卻慎之又慎,為的就是周邊四夷虎視眈眈,時不時會有驚人之舉。

「戎狄之人不服中原教化,多次趁戰亂出兵,確實是我朝的心腹大患!」練鈞如眼見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頓時有如芒刺在背,只能勉強應付了一句話。這種用兵之道,讓他提出建議無異於紙上談兵,又怎能真正切中時弊?對於天下諸侯大勢,他在藏書樓中參詳多日,再加上前世聽過的諸多歷史典故,勉強還能應付過去,可要是說起對付戎狄,他哪有什麼了不起的見識。「不過,這些軍政之事,本君着實沒有什麼大見識,周侯和商侯不妨問問伍形易,他畢竟經略王軍多年,說不定還會有些參考的意見。」

周侯樊威擎終於釋然,在華都眼線傳來的諸多訊息中,他始終覺得練鈞如不像一個尋常山野少年,反倒像是豪門子弟,否則又怎會進退有度,面對諸多官員仍不怯場。可是,幾乎打聽了中州的所有權貴之家,也未曾聽說有這樣的可能。上至華王姜離,下至中州群臣,都對這位驟然出世的使尊殿下讚不絕口,仿佛他真是中州救星。如今看來,練鈞如確實潛力無窮,但畢竟還年輕,這種軍機大事就頂不住了。

伍形易卻感到很自然,畢竟,當日就是他親自從那個荒僻的小山莊將練鈞如帶到華都,後來又一再確認過多次,自然明白其真正底細。他沉吟片刻,見商侯猶自憂心忡忡,便出言安慰道:「商侯不必過於憂心,戎狄之所以驟然出兵,定然是認為我朝內部有變,以為這一次朝覲會中途生亂,這才會擾邊以探究反應。依我之見,只需出兵以雷霆之勢將這些大膽夷兵掃除,則他們在短時間之內,必定不敢興兵來犯。」

話雖如此,伍形易心中卻是樂開了。中州地處神州腹地,四面就是四個諸侯國牢牢護衛,四夷但凡有興兵入侵大的跡象,就必定要先大敗那一方的諸侯軍隊,因此中州立國以來,還從未被夷兵入侵過。儘管因為這個原因使得中州武備鬆弛,但四夷在這個時候蠢蠢欲動,無疑為中州爭取了時間。夷兵一日不曾消停,四國便無法抽身,如此一來,他多年的安排便有可能奏效。

周侯樊威擎哪裡會不知道伍形易在算計些什麼,心中不由冷笑連連,面上卻是裝出了一副贊同之色。他見商侯似乎仍有猶豫,便在一旁敲打道:「商侯,寡人知道你想來不喜大興兵戈,只是如今被那些蠻夷之人欺上了頭來,你若是再不反擊,就顯得太過好欺了!貴國之內文事興盛本是好事,可也不能忽略了戰備。使尊殿下,您說是也不是?」

練鈞如不防周侯突然將語調一轉,問到了他的頭上,頓時一愣,見商侯臉色不愉,他便省出了周侯的險惡用心。商侯湯秉賦天性懦弱,卻是極為好名,否則也不會花費巨資興建館清宮,並納文士三千於其中,周侯如此直截了當的言辭顯然是刺痛了對方的傷口,卻將他推到了風口浪尖上,着實可惡得緊。

「周侯此言似乎有失偏頗,商侯宅心仁厚,以民心民情為己任,這才不願大起兵戈,不知本君猜測得可准?」練鈞如見商侯的臉色有所好轉,便趁機再次恭維道,「本君早就聽說商國之內文事鼎盛,想來天下賢才皆慕商侯之德,因此才矢志報效。雖說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但文事韜略若是盛到極致,便足以彌補武事的不足。再者,戎狄不過是小股兵馬侵擾,以商侯麾下的大軍,自可輕易蕩平,商侯乃是心憂百姓,又哪裡是心憂什麼西戎的侵襲!」

一番話說得商侯湯秉賦容色大悅,頓時捋須長笑道:「使尊殿下果然名不虛傳,竟能看出寡人心中真意,若非寡人已經不勝酒力,此刻定要浮一大白以示慶祝!」他向來就喜歡聽阿諛奉承之詞,國中那些文士自然知道體察君心,說話都是揀好聽的。這一次到了華都之後,他的風頭就全被其他三位諸侯蓋了過去,朝覲之日,那三人吵得不可開交,卻無一人來徵求他的助力,讓其相當不快。這時練鈞如投其所好,他又怎能不暢快,大笑過後便對練鈞如深深一揖道,「天下之大難尋知己,想不到殿下知寡人如此之深,請受寡人一拜!」

練鈞如慌忙離座而起,雙手攙扶着商侯,哪裡敢讓對方下拜。「本君年少,不堪輔佐陛下,只是勉強為之而已。如今既報將有四夷之亂,便只能靠各位諸侯齊心協力了。商侯素有賢名,本君慕風采多日,如今能夠聆聽教益,自是萬分榮幸,哪裡當得起商侯如此大禮?」他已是覺察到商侯湯秉賦乃是四國諸侯中最好對付的一個,自然是一頂頂的高帽子往對方頭上套去,口中的溢美之詞不斷。「唯願商侯能夠勤勞王事,為陛下分憂,本君就感激不盡了!」

商侯湯秉賦自然是一口答應,看得旁邊的周侯樊威擎嘆息不已,至於伍形易等人則是樂得練鈞如籠絡人心。等到戎狄之事商量完畢之後,卻已是早已過了丑時,練鈞如此時再趕回御城勢必歇不了幾個時辰,周侯也就順勢請商侯和練鈞如同時歇在府邸之內。本欲拒絕的練鈞如拗不過周侯盛情,只能勉為其難地答應了下來。

這一夜,在周侯的執意挽留和邀請下,三位身份迥異,心思不同的尊貴人物便同睡於一個寢室之內,完全是仿效當年初代天子與麾下將士同眠之舉。而伍形易等八個使令卻只有半數留在了周侯府邸之內,其餘半數趁着夜色不知所蹤。

第十一章

攛掇

四夷的意外蠢蠢欲動讓中州上下頓時亂成一團,自然,四國諸侯是擔心本國武備,而華王姜離卻是裝作一副極為關切的模樣。四夷儘管時時擾邊,但對於中州富饒之地而言,危害實在是微乎其微,甚至可以這麼說,倘若沒有四夷牽制了四國的大部分兵力,那四國的國力軍力要比眼下更強,對付起來也就更加不易了。

由於練鈞如在軍機大事方面並無多大見識,伍形易又有心將其撇開,因此本來事務繁忙的他頓時清閒了下來,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事關軍事,本來伍形易派在他身邊的孔懿和明空便都告了假,一心一意地和四國諸侯商量開了對策,這樣一來,練鈞如立刻感到身邊的壓力減輕了許多。自朝覲之日以來,四國諸侯無一人對他的身份提出異議,他也就順勢度過了最為艱難的時光,如今即便是伍形易,也不再限制其在華都內的活動,只是一二十個隨身護衛卻是無論如何都少不得。

這一日,洛欣遠和閔西全聯袂求見,開口就是邀請練鈞如出去遊歷散心。言談間,兩人仿佛是不經意地流露出即將歸國的意思,練鈞如大愕之下,思量自己無事可做,也就順勢答應了下來。待到練鈞如帶着護衛隨兩人出發之後,閔西全才笑稱練鈞如老是困在御城之內,還未賞玩過華都風光。練鈞如已經提醒,方才想起自己這月余以來始終在應對着各種情況,一根神經繃得緊緊的,確實應該找一個機會松乏一下。不過,當着外人的面,他還是禁不住埋怨了幾句,無非是指兩人太過狡猾而已。

不過,難得在華都之內結識了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儘管知道對方很有可能是敵非友,練鈞如還是感到心情稍稍輕鬆了一些。待到問清一行人的目的地時,閔西全和洛欣遠卻都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堅稱定會使他滿意,讓練鈞如好不疑惑。

「這裡不是朝堂之上,我就僭越幾分稱呼你一聲練公子好了!」洛欣遠搖扇笑道,「我的練公子,你可知道,坐在你這個位置可以擁有華都內外的多少產業?我知道你現在壓根沒有什麼準備,不少人手也是陛下和伍大人委派的,可是這麼下去自然不是道理。身為上位者,還是得有自己的班底才行!」儘管他似乎比練鈞如還要小上幾個月,說起話來卻故意裝得老氣橫秋,逗得閔西全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練公子,你別聽欣遠賢弟胡說,他那分明是為了自己作勢。」閔西全突然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透露道,「這一次長新君樊威慊並未跟着周侯而來,聽說就是想要將欣遠接回去。也不知周國貴胄是什麼道理,長新君雖然位分尊貴,卻也是只有欣遠這麼一個義子,所以想要早早地接他回去承襲爵位,聽說陛下和周侯已經答應了。至於我麼,父侯還在和陛下商議之中,多半也會另派質子前來中州,怕是要和練公子告別了。」

練鈞如聽得眉頭大皺,須知四位質子無不是四國中第一等的貴胄子弟,此次突然有兩國提出換人,其中蹊蹺便有些古怪了。這幾日華王姜離一反常態沒有頻頻召見於他,卻只是和四國諸侯密商過幾次,這已經令他陡起警覺,如今閔西全又故意透露了這一點,豈不是意味着有人瞞着他在計議一切?儘管心中已是惴惴不安,但練鈞如仍是竭力裝着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甚至還逼出了幾許驚喜之色:「全公子此話當真?那我可是要恭喜你們了,你們倆一旦回國,可以說是海闊任魚躍,天高任鳥飛,自然會大展抱負,只是今後想要見面就難了!」

洛欣遠畢竟年紀尚小,面上便流露出一絲得意之色,而閔西全則只是搖搖頭,便尋了個由頭岔過了這個話題。此次出行,練鈞如在兩人的提醒下換了一駕未帶標記,但更為寬敞的馬車,因此三人得以同車而行。至於隨侍在練鈞如身邊的嚴修則是令洛欣遠和閔西全頻頻側目,饒是好奇得很,兩人卻知機地沒有詢問對方來歷。

到了地頭,拉開馬車的帷幕,練鈞如便聽得一陣喧譁的聲響,目光所及之處儘是人頭攢動的景象,竟是一個無比熱鬧的集市。儘管驚嘆於此地的繁華熱鬧,但練鈞如知道自己的處境,哪裡敢輕易到人多的地方招惹是非,因此不免露出了一絲不快之意。「兩位公子,此處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一些,你們倆究竟是和我賣的什麼關子?」

閔西全微微一笑,朝着前方努努嘴道:「此地就是華都最富盛名的地方天宇軒,因為無論你要求如何,都能在其中找到合適的人選。外頭的不過是普通大戶人家在挑選奴僕,裡頭的才是真正的權貴雲集之地。練公子,你初在中州立足,萬不可凡事由他人料理,無論是家將還是家奴都應該及早調配。我聽說,陛下早已下令為令尊加封陽明君,又冊封你為陽平君,這都是中州內的頂級爵位,加上隨着爵位賞賜的大筆財物,你絕對應該好生算計將來。」

他說着說着便嘎然而止,面上掠過了一絲尷尬,「對不起,這些話本是不該我說,只是一時性起,倘若練公子真的沒有此意,那就算我多嘴,趁着主事者還沒出來,我們現在迴轉也來得及。」

洛欣遠接着閔西全的一個眼色,也在旁邊幫襯道:「練公子,世上之事向來如此,你雖然表面看來位高權重,卻沒有幾個心腹,萬一事機有變,連一個靠得住的人都沒有,這樣下去豈不會被他人架空?你放心,此地之內多半是各國罪奴,不少人都是待死之囚,後來才被主事者贖出,只要你能待人以誠心,讓他們忠心耿耿容易得很。」

練鈞如禁不住兩人的巧舌如簧,竟是真的有些心動。然而,當他看着滿臉諛笑迎上前來的那個所謂天宇軒主事時,腦際突然一亮。若是真的依照閔西全和洛欣遠所說,兩人此次都要歸國,那麼,今次的相邀便大有問題,說不定,正是周侯和夏侯在後頭攛掇。可是,自己如今的安全都是華王姜離委派的甲士和伍形易的人護衛,即便是買上再多的家將家奴,也不過是給姜離賜下的幾處產業添些人口,輕易到不了他的身邊,這大費周折地究竟有何用意?

既然暫時想不出什麼名堂,練鈞如也就只得行一步看一步,在閔西全和洛欣遠的左右陪伴下,跟在主事者的後面進了另一條僻靜的通道。不用他多羅嗦,那些精銳甲衛就護持在了他的身前身後,一副如臨大敵的態勢,讓前面的肥胖主事心驚膽戰,一個勁地琢磨着閔西全和洛欣遠究竟帶了什麼樣的人物過來。

這一處通道雖然幽靜,練鈞如一路走來,卻是看到不少身穿粗布衣物的男女,卻是動作敏捷,腳步輕盈,等閒沒有絲毫聲響發出,端得是訓練有素。閔西全見練鈞如眉頭一揚,便趁熱打鐵地道:「這些人都是質素上佳的貨色,也只有達官顯貴才能走這一邊。這些人之中,不少曾經都是炙手可熱的世家子弟,只是因為兵災或是見罪於王侯才被貶為奴隸,男子大多都習有武藝,而女子更是才貌兼具。今日我們早已打過招呼,讓公子見識一下真正的極品,待會你就自己好好挑選就是!」

然而,練鈞如的心神卻是已被不遠處的一對少年男女吸引了過去,一時間,竟是沒聽到閔西全在說些什麼。

第十二章

奴隸

儘管那個身着白衣的少女臉上戴着一層面紗,但練鈞如仍是一眼便看穿了對方身份,那個正和同伴巧笑嫣然的少女,正是炎侯的獨女炎姬。再看炎姬身邊的那個少年,高大俊朗,神采飛揚,黑眸中間或閃過一絲熠熠神光,顯然是一位技藝精深的武者。儘管無數次告誡自己要和炎姬保持距離,但是練鈞如卻萬萬沒有想到,炎姬身邊還有一個如此優秀的少年陪伴。

仿佛是注意到了練鈞如的目光,炎姬突然轉過了身子,不可思議地看着練鈞如一行。不過,她一見那些甲衛虎視眈眈的模樣就明白這三人乃是微服出行,便低聲對身邊的同伴嘀咕了幾句,兩人舍下了那一頭喋喋不休的一個夥計,笑吟吟地朝這邊走來。

「想不到能在此遇見公子大駕,看來天公還真是有意作美!」炎姬偏身為禮道,「來往此地的雖然不乏權貴,但公子應該還沒在華都好好逛過,想必是全公子和洛公子攛掇着您到此一行吧?」她說着便朝閔西全和洛欣遠投去嗔怪的一睹。

閔西全和洛欣遠眼力頗佳,打量了對方幾眼之後,便立刻認出了炎姬。不過,他們顯然也沒有想到會在此地遇上這位尊貴的炎侯獨女,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所幸炎姬身旁的那個少年搶去了話頭。「既是相逢,便說明我等有緣,小妹又何必過於執着?不過今日得見三位公子,實在是榮幸之至,怪不得連赫赫有名的天宇軒林主事也親自隨侍。我和小妹今日正好也想挑上幾個人,不如就借三位的東風了。」

練鈞如聽到那白衣少年口口聲聲的小妹,不由心情大振,原本頗有些尷尬的面色也變得輕鬆了起來。「我本來就是隨全公子和洛公子而來,既然如此,大家結伴同行就是。不過,這種地方我還是第一次涉足,你們都是熟門熟路的人,可是得提點一二才是!」他這開口一答應,閔西全和洛欣遠自然是如蒙大赦,不過,他們全都知道炎侯膝下無子,那白衣少年既然能和炎姬以兄妹相稱,身份便有些奇怪了。

林主事見半途加進來的少年男女似乎和自己的這些貴客相識,而且似乎身份相當,一時間更是眉開眼笑。權貴他接待得多了,可是,像這樣地位尊貴的一行少年男女還是頭一回,今次想必能夠大賺一筆,想到這裡,他原本就只有一條縫的眼睛便更加小了,臉上堆滿了奉承的笑容。

閔西全和洛欣遠卻已經是一身冷汗,炎姬似乎漫不經心的問話一句句都擊在了正點上,仿佛完全看透了周國和夏國的密謀,這一點明悟讓他們分外懊惱。他們今次確實是奉了上命而來,可是,偏偏遇到了冰雪聰明的炎姬陽明期,這攪局的人也來得太快了一些。換作平常,他們自然會大力巴結炎姬,期望能夠博得佳人芳心,那樣就半個炎國到手了,可是今次卻是大大的棘手。趕又趕不得,說又說不得,兩人已是變成了一張苦瓜臉,卻仍只能小心翼翼地敷衍着。

「各位公子小姐請坐!」林主事終於將這些人帶入了一處寬敞的大廳中,這才停住了腳步,「小人雖然只認識全公子和洛公子兩位,但也知道各位都是尊貴之人。先前兩位公子曾經說過大體要求,小人也已經備下了最上乘的貨色,待會各位若是有看中的,儘管告訴小人就是。至於價錢,天宇軒向來是比普通地方貴上一成,想必各位也不會在乎這些賞錢。」

閔西全微微點了點頭,便有些不耐煩地揮手道:「這些陳詞濫調就不用說了,我們既然為你帶來了兩撥貴客,自然便不會吝嗇。不過,這位公子如今缺的是得力人手,你可別用普通貨色來糊弄!」

只見林主事點頭哈腰地答應了一聲,便立刻擊掌三下,剛才還緊閉的側門緩緩被人推開,一行面色沉靜如水,身穿黑色勁裝的男子魚貫而入,隨後面朝眾人而立,竟是如同樹樁一般挺得筆直。練鈞如隨意打量了一眼,便發覺這些人的身上都隱隱流露着幾分殺氣,儘管神情漠然,卻仍能夠感覺到一絲絲悲涼的意味。

「各位,先頭炎國猛將高家曾經因為謀逆之罪而被滿門抄斬,其精心訓練的家將一百,私兵三千也是死得死,逃得逃,這十幾個人都是得敝上收留,隨後以重金向炎侯贖出的高府家將。他們個個都有以一敵百之能,若非得了高家家主嚴命不得報仇,不得自殘,怕是早已身殉高家了。」說到這裡,林主事的聲音便低沉了下去,仿佛也帶着幾分無奈,而練鈞如分明看到,那十幾個漢子的眼中精光乍現,隨即又恢復了漠然的表情。

炎姬和那白衣少年的表情便有幾分不自然,林主事雖然並無一絲一毫對炎侯不敬的言語,但聽在他們心中,卻是分外刺耳。須知高家自炎國立國起便世代為將,始終是忠心耿耿,可卻為了流言和所謂的鐵證而全部誅滅,其家將更是淪落為奴。兩人身為炎國貴胄,竟都有心中慚愧的感覺。白衣少年正是旭陽門首徒,已經被炎侯收為義子的許凡彬,他天性良善,對於炎侯的暴虐頗有微辭,卻由於上下尊卑之道無法勸諫,此刻更是長長嘆了一口氣。

隨着林主事的介紹,其中一個黑衣漢子突然一步跨出,衝着眾人深深施禮道:「各位公子小姐,倘若你們願意以重金購下我等全部十八人,那麼,吾等願意效死。吾等高府家將百人,如今只剩下了這些,倘若再分開,恐怕再難有當日之威。小人觀各位都是囊中富足之人,萬望滿足小人所求!」

閔西全目中厲芒一閃,頓時重重一掌擊在身旁几案上。「好大的膽子,爾等如今身為奴隸,竟敢在貴人面前如此放肆,敢情是貴主沒有向你們說過規矩麼?即便你們曾經是威名赫赫的高府家將,如今也不過是卑賤的奴隸而已!」他大發了一通脾氣之後,便滿臉歉意地轉身對練鈞如道,「練公子,這些人過於桀驁,恐怕將來你也不好駕馭,若是不滿意,我讓林主事換上一批人就是,不知你意下如何?」

林主事聽到「練公子」三字時,瞳孔便猛地收縮了一下,心跳竟也加快了幾分,不待閔西全多話便幾步衝上前去,大聲呵斥道:「高明,你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主人好心收留了你等,並不代表你們就是自由身!貴人面前,哪有你說話的餘地,還不快快跪下謝罪!」他本來眯縫着的眼睛突然睜開,裡頭閃動着令人不寒而慄的光芒。

那高明臉現悲憤之色,右手拳頭也是咔咔作響,然而,他最終還是雙膝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道:「小人一時莽撞,冒犯了諸位公子,還請恕罪!」那低沉沙啞的聲音聽在眾人耳中,竟是帶來一種無比絕望悲哀的感覺。

儘管前世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練鈞如還是對這十八人起了興趣,畢竟,武將世家訓練出來的家將非同小可,他若是能夠買下,總能派上用場。一旁的林主事也在那裡遊說道:「公子若是想要購買家丁護衛,這些人就是最適合的。全公子適才說要換人,說實話,我這裡還真是尋不出什麼更為上等的貨色。他們受了主人大恩,小人敢打包票,絕不會心生背叛,也絕不會再出現剛才那等大膽舉動。公子若是真的有意,他們一共十八人,只需二百金即可!若是公子只看中其中幾人,那麼則是二十金一人。」

第十三章

家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