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 - 第8章
府天
對於尋常百姓而言,二百金無疑是可以讓他們過上一輩子的大筆財富,而對於此刻的練鈞如而言,這區區二百金則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僅是先前華王姜離在封爵時的賞賜,就有足足萬金之多,再加上後來陸續封贈的諸多田產以及四位諸侯朝覲時的饋贈,他的家產之豐厚,可以說是富比王侯。
練鈞如眼神大亮,竟是直接離座而起,朝着那跪在地上的高明走去。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高明幾乎埋入雙手中的頭顱,他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一個戰士的悲哀。十八個人一起買下確實是一個好主意,不提別的,僅僅是這些人身上具有的氣勢,就足以讓他萬分心動。「很好,林主事,這十八人我全都要了!」他壓根不看那胖子一臉驚喜的模樣,又出口問道,「若是他們先前都有隨身兵器,也麻煩你一同賣給我。這些身經百戰的勇士,尋常兵刃應該配不上他們!」
林主事頓時大喜,就連那些黑衣漢子也是臉色大變,剛才還俯伏於地的高明更是驚喜交加地抬起了頭,滿臉地不可思議。確實,當初他們被人追殺,連兵刃帶人都落入了着天宇軒主人的手中,為了那個人的安全而不得不簽下賣身契,從此就淪落成最卑賤的奴隸。然而,和他們的百金價值比起來,那些高家精心打造的兵刃卻要珍貴得多,十八人的兵器加在一起,至少得值上千金。為剛剛買下的家奴置辦如此珍貴的東西,那個即將成為他們主人的少年,也就是那個中州使尊,究竟是真的有一擲千金的豪氣還是那種容易糊弄的敗家子?
林主事早已從閔西全的暗示中明了對方身份,自然不會以為練鈞如可欺。他略微盤算了片刻,便小心翼翼地建議道:「公子,他們的兵刃可不是一個小數字,十八套鎧甲和長戈佩劍,再加上另外配置的盾牌,足足得將近千金,您確定真要一併買下?」
千金!在場諸人不由都是大愕,而練鈞如也是吃了一驚,這些活生生的人尚且只需二百金,而那些兵刃裝備竟要千金?他瞥了一眼閔西全和洛欣遠,見兩人都是始料不及的模樣,方知此事他們倆也不知情。沉吟半晌,他又將目光轉向了那些黑衣漢子,只見這些人都是一臉狂喜,心中的疑惑頓時就放下了。
「唔,我既然開口答應了,那就不會為了區區千金而反悔!待會你帶人將東西送到,我自會一併付迄。」練鈞如終於下定了決心,既然真的購來了這十八名家將,那便無須為了省錢而降低這些人的戰力。
果然,他這句話一出,那仍然跪在地上的高明頓時感激涕零地叩首謝道:「小人多謝公子恩典!公子既然肯為吾等一擲千金,吾等必將盡心竭力為公子效死!」不僅僅是他,其他人也瞬間全都俯伏於地,齊聲道:「吾等願為公子效死!」
練鈞如的眉頭不由皺了起來,直到如今,他都不明白這些勇士為何會屈從於像天宇軒這樣的奴隸販子,更是為了區區幾件兵刃而感激涕零。不過,眼下顯然不是弄清楚這些的時候,他前世就品味過權力的滋味,自然不會因為這些人的矢志效忠而心有所動。不僅如此,他的心中隱隱約約仍徘徊着一縷懷疑,這些人的忠誠,究竟是不是百分之百的可靠?
「你們都起來吧!」練鈞如沉聲吩咐道,待眾人紛紛起身肅立之後,他又對林主事囑咐了幾句,無非是送人回去那一檔子事情。
那林胖子見輕易做成一筆大買賣,早已是笑得滿臉放光,示意那些黑衣人先行退下之後,便忙不迭地上前奉承道,「公子果然是宅心仁厚,換作常人,又怎會為了幾個卑賤的奴隸而花這樣的價錢?那些兵刃都是殺場利器,在任何人手裡都能發揮奇效,不見得非他們才行,像公子這樣大方的人,小人倒是頭一回瞧見。」為了防止練鈞如反悔,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把話點透,那些東西可都是了不得的兇器,若是闖出點什麼禍事,他這個小嘍囉可是擔當不起。
練鈞如卻似毫不在意地揮揮手道:「兵刃自是兇器,我如何使用難道還需要你提點麼?林主事,我既然來了,雖然有所收穫,卻是還不準備收手,你若是還有什麼頂尖的人物,就請不要藏私的好。」話音剛落,還不待林主事回答,練鈞如便聽見炎姬的輕笑聲。
「公子還真是大手筆,你這麼一來,到時候浩浩蕩蕩歸去的車隊就頗為可觀了。不過,天宇軒確實非同凡響,居然能贖出這些炎侯本是志在必得的高府家將,不愧號稱能解百憂。」炎姬突然站了起來,緩步朝林主事走去,眼中閃過一絲異芒,「只不過,閣下號稱這些人都是從炎侯那裡贖來的,我怎麼不知道?」她倏地扯下了面上輕紗,雙目寒光凜凜地問道,「本宮身為炎侯獨女,為何沒有聽說過這種事?還有,你將這些人賣給練公子,難不成是別有用心?」
始終坐在炎姬身邊,一言不發的許凡彬萬萬沒有想到,這位平素性情溫和、深得宮中僕婢愛戴的炎姬竟會驟然發難,一時間竟是愣在了原地。待想清楚事情關節之後,他也頓時臉色大變,身形一動便護在了炎姬身側,右手已是蓄勢待發。
儘管面前的少女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但林主事竟是被對方凌人的氣勢迫得連退三步,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子,卻又覺得周身上下被殺氣團團圍繞,竟是動彈不得。一旁的閔西全和洛欣遠也都是被這一變故所懾,竟是不敢上前勸阻,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
炎姬的雷霆之怒練鈞如全都看在眼裡,此時此刻,他才消去了心頭最後一絲忐忑和疑惑。自從適才碰巧遇見炎姬開始,他就擔心是周國、夏國和炎國聯手炮製了這一場好戲,因此即便他從那十八個黑衣漢子出現開始,就始終按照着對方的期望反應,誰料最終竟是這個結局。他望着林主事求救的神情,心中反而輕鬆了下來,悠哉游哉地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後,他方才好整以暇地開口問道:「想不到林主事竟是對我撒了一個彌天大謊!既然如此,那就請你好生回答炎姬殿下的問題,我可不想買回去的人還要犯了炎侯的忌諱!」
林主事只感到額頭冷汗淋漓,他哪裡會想到今次竟會撞見這樣身份的人。本來,像閔西全和洛欣遠這樣的貴公子便鮮少會親身到這個地方來,更何況是炎姬這樣的天之嬌女?「炎姬殿下,這個,小人乃是從敝上那裡得到的消息,說是炎侯已經下令撤銷了對高家流亡在外人等的通緝,所以這才大膽將這些人拿出來展示。若是,若是您有所不滿,小人,小人收回就是!」他一邊哭喪着臉告饒,一邊又朝練鈞如打躬作揖道,「使尊殿下,小人哪裡敢欺瞞您,此事絕無虛假之處,這些人也都是貨真價實的高府家將,您……」
炎姬和練鈞如早在對方叫出使尊二字時就不約而同地勃然色變,在這種地方,此人突然變得如此大膽,無非是背後靠山極硬。炎姬瞥了身旁的許凡彬一眼,這才露出了一個慵懶的笑容,「算了,這本就是父侯的事情,更何況使尊殿下都已經看中了,即便他們真的有罪,本宮也會令父侯不再追究。不過,林主事,你當眾揭穿殿下身份,膽子倒是不小啊!」她狠狠瞪了一旁的閔西全和洛欣遠一眼,便開口對許凡彬道,「大哥,我有些累了,今日出來也大飽了眼福,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許凡彬自然不會拒絕這個義妹的要求,點點頭後便向練鈞如出言告辭,卻壓根不理睬閔西全和洛欣遠兩人。練鈞如待到這一對看似璧人的少年男女離去之後,方才陰沉着臉對另兩人道:「全公子,洛公子,今次你們可是給我惹了大麻煩!」
第十四章
交心
練鈞如在天宇軒買了十八個奴隸的事並未傳揚出去,知情的閔西全和洛欣遠早已得了夏侯和周侯吩咐,自然不會四處胡言亂語,而炎姬更是恪守承諾,未曾對其父提起一句。至於華王姜離和伍形易,在得知消息之後也沒有任何反應,仿佛是默許了練鈞如蓄養家將的做法。這年頭,四方權貴哪個沒有自己的班底,練鈞如雖然驟登高位,權勢財富一樣不缺,但是可用的人手起初卻是只有嚴修一個,而且還不能保證對方一定會遵從命令。
儘管平日仍是居住在御城之內,但練鈞如並不打算將這十八個礙眼無比的人安置在那裡,畢竟,欽尊殿附近來往的朝中權貴太多,稍不留心就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而那高明等一幫家將在得知新主的身份之後,都是揣着一張驚訝萬分的臉,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然而,練鈞如卻並未像他們想象中那樣故意裝腔作勢,只是將林主事送來的武器一一發還給了他們,隨後便宣布他們將成為陽平君府的直屬家將。
饒是高明先前已是對自己這幫人的前程作了最好的估計,他也未曾想到練鈞如會這麼慷慨大方。他們本是高府領養的孤兒,為了成為所謂家將,苦苦磨練了足足二十年,這才終於脫去了奴籍。如今練鈞如一買下他們,也沒有來什麼下馬威,而是直接委了他們家將,至少這份篤定和灑脫就讓他們欽佩。他們誰也不會去想,練鈞如這堂堂中州陽平君,僅在華王之下的中州第二號人物,不過是一個擔着使尊名義的傀儡而已。
練鈞如還是第一次走進這華王姜離御賜的陽平君府,儘管比不上御城內的氣勢恢弘,但也是富麗堂皇,亭台樓閣中隱隱流露出一種卓爾不群的風範。府中的總管老金見主人親至,自然是隨侍左右一一提點,但也是足足費了練鈞如兩個時辰功夫,才把這一座府邸遊覽了一個周全。可以這麼說,光是這一座占據了華都最好地段的府邸,就非十萬金能夠抵償的,只看隨行的高明等人魂不守舍的目光,練鈞如便明白,自己眼下已是被人高高供在了神壇上。
練鈞如瞥了一眼身後眾人,心中深深嘆了一口氣,回頭就對總管金福吩咐道:「老金,這些人本君就交給你了,他們都是萬里挑一的勇士,雖說如今尚在奴籍,你卻不可慢待了他們。不過,也不能讓他們太過輕鬆,陛下賞賜的財物不少,府中卻沒有多少人手。這樣吧,你再去購買一批體格健壯的家丁家僕,然後讓他們操練一下,省得讓他們閒散着無事可做。陛下那邊本君自會去奏報一聲,如若有人由此大做文章,你就記得至御城之中通報,記住了麼?」
那金福乃是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身子骨卻很硬朗,眉宇間的神氣也不似尋常總管奴僕。他聞言微微一愣,這才開口問道:「殿下,難道您不在身邊安置幾個人?老奴記得,您身邊的人都是陛下和伍大人委派的,除了這一位,似乎沒有其他可靠的人了!」
他的一句話把練鈞如和嚴修說得臉色大變,就連那些新晉家將也是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打量着這位總管,心中都在衡量着此人膽色。此時此刻,練鈞如實在不明白,身為姜離親自委派的總管,這個金福為何會驟出此言,這分明是攛掇自己蓄養勢力和人手嘛!
「老金,此事你就不用管了,本君的安全,自有陛下和伍大人安排,至於他們,只有在將來才會發揮用場!」練鈞如不輕不重地甩出一句話,只有將這些人留在這一處沒有住人的府邸中,才有可能不過分招人所忌。
他一邊說一邊漫不經心地朝後面眾人臉上打量了一眼,這才伸手喚過高明。「本君知道,你應該是這些人當中領頭的,本君也不會讓他人看管你們,就由着你折騰好了。」他突然話鋒一轉,言辭也變得無比銳利,「但是,你得給本君記好了,如今你們再也不是昔日的身份,不管是故主還是舊主,你們自己掂量掂量該怎麼做!天宇軒的手段本君已經領教過了,居然連炎姬殿下的警告也能那般對待,對你們的承諾能夠遵守幾分自然就不得而知了!」
高明起先還唯唯諾諾地應着,聽到最後一句卻不由悚然而驚,面色更是大變,竟是忘了主僕之儀,情不自禁地直起腰來。「殿下,您怎麼知道……」他只是吐出半句話便突然嘎然而止,臉上也浮現出了一種無比痛苦的表情,顯然,練鈞如的話勾起了他的心中隱痛。
「本君不想管你們之間的交易,只是奉勸你們記住如今的身份。沒錯,本君的一切都是驟然得到的,興許不如那些世家顯爵能夠鎮得住場面,卻也不會輕易讓人糊弄!你們記住,凡事好自為之,不要來陽奉陰違的那一套!」狠狠地發泄了一通心中怒火之後,練鈞如便拂袖而去,今日的事情過於古怪,他可不會自傲到那種地步。這原屬高府的十八家將顯然是別人的一份厚禮,只是既不知道送禮的主人是誰,會在什麼時候派上用場也還不知道而已。
回程的路上,練鈞如身側始終一言不發的嚴修終於開口問道:「殿下,你為什麼不願意相信這些人是真心投靠你?畢竟,他們已經淪為奴隸,不復以往的威勢了!」
一直以來,嚴修都很少開口說話,除非萬不得已,否則幾乎一直保持緘默。練鈞如也沒有想到此時他竟會產生這樣的疑問,不由詫異地轉過頭去。嚴修似乎想趁着沒有外人的時刻一股腦地傾倒出心中所有疑問,因此連珠炮似的發問道:「當日殿下一出口就是尊師名諱,隨後又是毫不避忌地保下了我的性命,隨後又將我留在身邊,仿佛絲毫不擔心我有所加害,那為何又要對旁人抱着如此疑心?」
「那是因為,這個世界不屬於你我。」練鈞如終於第一次艱難地吐露出實情。即便是那一次的試探,他最終也只是語意含糊地矇混了過去。他知道,只要嚴修對這個世界有所了解,自然便會產生疑慮。就在顛簸的馬車上,他開始一點一滴地講述着自己從小到大的經歷,語氣平淡無比,仿佛是在轉述他人的故事一般,從現實到夢境,再到眼下這形同虛幻的現實。然而,他還是下意識地隱去了伍形易逼迫他假冒使尊的事實。
嚴修已經全然震驚了,儘管隱隱約約感到這個世界和原先的經歷截然不同,可他還是抱有一絲最後的期望。他無數次地嘗試過,但那曾經引以為豪的道力卻只是以水滴的速度緩慢恢復。他幼年遭遇大變,被師傅養育長大後成為落英一脈的首徒,如今卻莫名其妙地流落異域,而且很有可能再也無法歸去,連師傅的託付也一起……想到這裡,他不由怔怔地呆坐在那裡,目光中的神情瞬息萬變,任是誰都能看出其中的寂寥和悲哀之意。在他身側的練鈞如將一切說完之後,也隨即陷入了沉默,仿佛不知該說什麼好。
許久,練鈞如終於艱難地開口道:「嚴大哥,你比我年長,閱歷也要豐富許多,你應該知道我如今的處境。我現在孤立無援,周遭虎視眈眈的不懷好意者卻是不計其數,希望你能夠幫我!你剛才問我為什麼對旁人抱着如此疑心,那是因為我暫時沒法子信得過他們!這華都城內暗潮洶湧,我又何嘗知道誰抱着好意,誰懷有異心?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除了這一世疼愛我的父母,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如今你在這個世間也同樣孤苦一人,想要回歸不過是一句空話而已,所以,我希望你能夠幫我一把。」
嚴修的背影一片蒼涼,待他回過頭來時,臉上已經沒有了一貫的淡漠和防備,反而多了幾許軟弱。
「你,讓我好好想想……」
第十五章
妥協
各懷心思的兩人再也沒有說話,待車駕到達欽尊殿時,一個侍從上前匆匆稟報道:「啟稟使尊殿下,陛下和伍大人已經在欽尊殿中等候您多時了!」
練鈞如不由微微皺眉,此時此刻,若是華王姜離單身前來商議,那還順理成章,可這伍形易也跟在後頭趕到此地又是何意?只看先前的光景,這兩人應該是水火不容才對。他左思右想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索性就懶得思考這麼多。如今諸多事務頭緒繁雜,憑他那點小小見識,能應付得過來就不錯了,哪裡還能先知先覺地做好準備。他轉身對嚴修囑咐了一聲,便跟在那侍從身後往欽尊殿行去。
一路行去,他卻是暗自心驚,只見御城內各處的守衛幾乎陡增了一倍,四處可見頭臉陌生的持械禁衛。練鈞如心知自己根底尚淺,心中卻是漸漸生出了一股怒氣,不管華王姜離是有意為之還是心存試探,他都必須有所反應,否則必會被他人認為心中有鬼。想着想着,他的步子突然一停,臉色也隨即大變,須知按照常例,御城之內的守衛全由八大使令掌管,而如今伍形易手攬大權,應該不會輕易讓華王姜離染指才對。那麼,難道他們兩人已經達成了某種妥協,還是華王姜離根本就已經了解了自己身份中的玄機?
「殿下,殿下!」前頭領路的侍從見練鈞如突然止了腳步,不由愕然回頭喚道,「陛下他們已經在欽尊殿中等候了將近一個半時辰,您是不是……」他還想開口提醒什麼,見練鈞如臉色有異,目光中更是帶了幾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連忙知機地閉上了嘴。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侍從,這些大人物的事還是少插嘴的好。好在練鈞如雖然心情極其複雜,卻沒心思和一個微不足道的人過不去,因此只是揮手令其繼續前行。
推開欽尊殿大門,練鈞如果然發覺裡頭濟濟一堂,除了華王姜離和伍形易之外,其他使令一個不少,頗有一些不同尋常的架勢。他心中冷笑,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行至華王姜離面前躬身行了一禮道:「今日我去安置那些家將,想不到耽誤了這麼多功夫,讓陛下久候了。」他說着便搖搖頭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神情,「若是知道養幾個人有那麼麻煩,當初全公子和洛公子一意勸我時,我也懶得費那些功夫。」
華王姜離竟是親自起身將練鈞如扶起,這才不以為意地笑言道:「練卿乃是尊貴之人,區區幾個家將自然是應當的,若非閔西全和洛欣遠想得周到,朕便要背上小氣之名了。」他見周遭眾人都露出了心領神會的笑容,便話鋒一轉道,「朕和伍卿家確實有些要事和你商議,這才召來了所有使令,所為之事你也清楚,無非就是蠢蠢欲動的戎狄。」
分明是藉口!早有覺悟的練鈞如眉頭一皺,口中卻哦了一聲,仿佛恍然大悟地道:「我聽說陛下已經和伍形易就此事商議過多次,四方諸侯也都有了十全打算,難道此事仍舊有變麼?可惜了,我不懂軍機大事,在這種事情上着實沒有什麼心得,陛下若是相詢於我,怕是要失望了!」
這句話一出,其中蘊含的深意頓時讓在場眾人尷尬不已,伍形易勉強克制住不耐情緒,沉聲道:「殿下驟登大位,屬下也不敢以戎狄之事勞煩。只是四夷來去如風,陛下和各位諸侯定計之後,已經決定讓殿下遊歷四國,如此方可知戰陣辛苦,也好真正了解天下大勢。」
一旁的使令明空見練鈞如大愕,連忙趁熱打鐵道:「殿下,伍大人所說只是其一,所謂戰陣兇險無比,吾等為屬下,自然不敢讓殿下輕易涉險。此次朝覲結束後,周侯將會將洛欣遠帶回周國,然後他將會把幼子樊季留在華都,請太傅大人以王道教化,以便將來交好中州。洛欣遠這一次歸國後,周侯便欲為其長子樊嘉行冠禮,因此,陛下和伍大人商議後決定,讓殿下換作另一個身份,並率王軍一師隨周侯至周國巡視,一是可以出席周侯長子樊嘉的冠禮,二是為了慰勞抗拒北狄的將士,三是讓天下百姓重新了解中州的決心,免得為人污衊陛下只知坐視諸侯抗敵!」
儘管明空和伍形易的話都說得冠冕堂皇,天花亂墜,但練鈞如還是本能地察覺到一絲危機。歷來使尊確有奉王命巡視各諸侯國的先例,但那至少是他們站穩腳跟之後。可以想見,像他自己這般有名無實的使尊,只要一離開中州之地,會遭遇什麼危險俱是未知數,更何況還是假借其他人的名義。可是,只看華王姜離略有些虛偽的笑容和先前伍形易頗有些逾越的口氣,他就知道這一次並沒有任何反對的餘地。
「原來如此,看來各位都已經安排周到了,我也早想一覽周國風情,此次就要周侯多多照顧了!」練鈞如突然展顏一笑,也稍稍解了殿中僵持的氣氛,「只不過我來中州未久,若是輕言離開,怕是百姓中的議論絕不會少。陛下可有相應對策?」他雖是向華王姜離問話,目光卻是盯着一旁的伍形易,似乎想從中看出些什麼。事到如今,他已然斷定,華王姜離、伍形易和不在此地的周侯樊威擎三者之間,應該是已經達成了某種默契。
姜離早知練鈞如會有疑慮,因此胸有成竹地道:「練卿放心,此次你是以寡人義子興平君姜如的身份前往周國,至於中州百姓,朕會以你齋戒祈福三年的名義告示天下,除了這裡的人之外,應該無人會知道此事。周侯乃是賢明之主,朕以為你此次周國之行必定能夠有所收穫才是。」
華王姜離既然已經將話說到這個份上,練鈞如自然尋不到話頭,氣氛頓時一片沉寂,各懷心思的君臣都在做着各自的打算。沉默了好一陣子,姜離才再度開口道:「練卿,此次朕不得不委屈你了。四國朝覲本是盛舉,無奈背後暗潮洶湧,朕雖然和伍卿家多方周旋,卻仍是只能避戰一時。中州之地雖勉強能和一國抗衡,卻是絕不能抵擋四國合力之威。如今四夷蠢蠢欲動,四國便不能分心他顧,不過能拖延時間也只是有限。練卿並未精習使役之術,此次借着引王師出征之名,可以趁機磨練此術,如指臂使則更佳。」
他說着便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來回踱了幾步,目光中隱現神光。「朕自幼便立志重振王室,誰料天意弄人,十年前大病之後便再無餘力,如今天賜練卿,若再不振作,朕便再無臉面對列祖列宗神位!四方諸侯之中,周侯賢名最盛,其人愛惜羽毛,又和王室有親,朕先前和他暗中商議多次,許他方伯之名,如此,他便可以尊王攘夷的名義號令諸侯。不過,這都是打退北狄入侵後的事情了。而這關鍵之處就在於練卿你,倘使寡人派其他人前往周國,定然無法安周侯之心,以興平君這個身份再加上練卿你的才幹,才可以勉強鎮壓局面,若是可以,還能拉攏下一代的周侯。不過,中州從未以形同入質的方式向外派過欽使,此事乃是中州至今最大的恥辱,朕也不想宣之於天下,唉!」
練鈞如聽得頭暈目眩,他萬萬沒有想到,華王姜離會讓他充當所謂質子的角色。然而,按照先前所學,王軍八師二十萬人,光是一師也足足有兩萬五千人,讓他帶着那麼多人前往周國,又全然不像普通質子。伍形易和姜離究竟想幹什麼?辛辛苦苦扶植一個使尊,又輕而易舉地將他派出去,這究竟在幹什麼?
伍形易倏地站起身來,手中已是多了一本薄薄的絹冊,鄭而重之地雙手奉上。「殿下,此物乃是歷代使尊遺留的珍品,屬下一直代為保管,如今就交由殿下了!此次隨同殿下前往周國的乃是屬下精心訓練的王師——無鋒,其中全都是武勇絕倫之士,佐之以使役之術則能夠傲視群雄,殿下可擇機而動。另外,屬下還會令孔懿和明空隨行,定能佑護殿下平安。」
第十六章
義子
炎侯陽烈這幾天的氣性相當不好,不僅是因為朝覲時受過那一番奚落,更多的是因為女兒炎姬陽明期的奇怪舉止。儘管炎姬那一次並未向父親透露在天宇軒中的所見所聞,但陽烈最終還是從許凡彬處輾轉得知,女兒曾經見過練鈞如,這一點令他暴跳如雷。
若是論身份地位,練鈞如並無不妥之處,畢竟,中州使尊之名威震天下,所代表的是至高無上的王權。然而,在炎侯的心中,一個本來出自山野的少年,又哪裡可以配得上自己的女兒。正是因為這個道理,當日在隆明殿,他才會出言阻止炎姬的奇怪舉動,可卻沒有料到,自己這個眼高於頂的女兒竟會真的對練鈞如生出興趣。
「彬兒,你倒是說說,寡人如今應該如何?」心煩意亂的炎侯揮手召過許凡彬,竟是滿肚子的火氣,「明期這個孩子向來都是不兜搭那些貴胄子弟,讓寡人放心得很,如今竟是突然變了模樣,難道真是女大不中留麼?」
許凡彬心中苦笑不已,面上卻只得恭恭敬敬地道:「父侯息怒,小妹蘭心蕙質,她既然會對使尊殿下有所興趣,應該有她自己的道理,不一定就是所謂男女私情。不過,依我當日所見,這位殿下確實不簡單,做事毫不拖泥帶水,敢於一擲千金為幾個區區家奴置下兵器的,我敢說天下權貴並沒有幾人能夠辦到。不僅如此,我總覺得洛公子和全公子竭力攛掇這位殿下置買家將,內中似乎別有詳情,而他也應該已經察覺到了。」
炎侯冷哼一聲,似乎有些不以為然,「一個鄉下窮小子,不過是走了一點運氣,否則又哪會有如今的風光?暴發戶而已!」他見許凡彬不敢反駁,不由深深嘆了一口氣,「彬兒,寡人膝下只有明期這麼一個女兒,至今也沒有子嗣可以承襲大位,每每想來便是扼腕嘆息。唉,你無論文韜武略俱是不同凡響,為何不是寡人的親生骨血?若非寡人和你的師傅早有約定,你又是身負重責,讓你娶了明期,寡人再將這諸侯之位傳給你,又何來煩惱之處!」
許凡彬聞言心中感動,他雖然被炎侯收為義子,卻因為卑微的出身和師傅的囑咐始終保持低調。旭陽門中弟子多為朝中貴介子弟,他這個無依無靠的孤兒若非得到師傅旭陽門主寵愛,再加上炎侯陽烈的器重,斷然不可能身居首徒之位。如今炎侯一語道破心意,他頓時再難抑制心中感激,雙膝跪倒在地,顫聲道:「父侯器重,凡彬銘感五內。兒臣自知出身低微,決計配不上小妹,還請父侯打消此意!不過,父侯尚在鼎盛之年,後宮諸位夫人也必定會有子嗣,還請父侯放寬心!凡彬既受父侯和師傅養育之恩,便當盡心竭力以圖報效!」
炎侯陽烈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上前親自扶起了義子,「彬兒,你有此意,為父就頗感欣慰了。你的身份地位皆為寡人賜予,旁人誰敢說三道四?練鈞如區區一個山野草民,得了機緣尚且可以居於廟堂之上,又何況你堂堂旭陽首徒?天下四大門派之中,無憂谷不過裝神弄鬼,寒冰崖一群女子難以成事,黑水宮行事詭秘,難上檯面,只有旭陽門秉承我炎國陽氏血統,光明正大,足以為一時領袖!你雖不能接替寡人的大位,但有朝一日,必定可以傲視群雄,成就一時之大業!」
炎侯這一番話說得氣勢十足,說到最後的「大業」二字時,他竟是忍不住運出了旭陽門最純正的霸氣心訣,身旁的許凡彬竟是隱隱被壓服得抬不起頭來,心中更是生出了高山仰止之感。勉強鎮定了一番心神,他方才點頭道:「父侯之心,兒臣明白了,定會將旭陽門發揮光大,令其他三門望之悅服!」
「好,很好!」炎侯陽烈忍不住仰天長笑,許久才止聲,滿臉欣慰地看着這個白衣少年,「寡人果然沒有看錯人,小小年紀就能有所擔當,比那些旭陽門中的貴介子弟強上百倍!怪不得你師傅口口聲聲稱許不已,就連明期那丫頭也對你言聽計從,讚不絕口!既然你有如此大志,寡人有一事要交給你去辦,你可敢接下?」
「兒臣有何不敢!」許凡彬被炎侯煽動之意極強的話激起了渾身血性,抬頭朗聲答道。
從炎侯書房走出,許凡彬的臉上卻多了幾許怔忡之意。他雖不是豪門出身,但在旭陽門和宮中多年,也是見慣了權貴之中的鈎心鬥角,你爭我奪。從小就被灌輸了接掌旭陽門的意識,他對於這個重大的責任並無反感和推辭,可是,就是剛才,他視若父親的炎侯說出了一番讓他錯愕驚詫不已的話,每一句無不重重敲擊着他的心防。
「大哥,難道父侯又責備你了麼?」正在廊柱邊呆呆發愣的他突然聽到了一個有若銀鈴般悅耳的聲音,回頭一看,只見炎姬陽明期身着一襲罕有的白衫,巧笑嫣然地站在那裡,眸子裡閃動着好奇的光芒。「是不是父侯又為難你,想讓你說出當日的見聞?」
許凡彬自失地搖搖頭,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驅出腦海,這才走近炎姬身側,鄭而重之地囑咐道:「小妹,此次你和父侯一起回炎國,我身有要事,怕是難以陪你了。你應該知道,父侯平素最為寵愛你,但婚姻大事,你卻不可視同兒戲,若是惹惱了他,怕是連莊夫人也護不住你,你千萬好自為之!」
炎姬大訝,手中的帕子竟也是悄然落地,「大哥竟不和我們一起回國?」她見許凡彬露出一絲苦笑,隨即恍然大悟,「定是父侯又讓你去做什麼艱險的大事!唉,大哥,你身為旭陽門首徒,乃是將來要領袖群倫的人物,又何必為了那些事情如此奔波?不行,我得去見父侯,非得讓他打消主意不可!」她說着說着便怒不可遏,竟是繞過許凡彬,直接往炎侯的書房衝去。
「小妹,不可莽撞!」許凡彬堪堪拉住炎姬的胳膊,用力過猛之下,竟然將那薄若蟬翼的白衫撕破了一條口子,頓時尷尬地轉過了身去,「父侯待我恩重如山,他的重託我自然應當竭力完成,你就不要胡亂揣測了。總而言之,我的吩咐你最好能夠記住,千萬別讓父侯他老人家生氣,萬一他雷霆大怒起來,事情就不可收場了!我先走了,小妹你好自珍重!」言罷他竟沒有轉身告辭,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似乎炎姬身上有某種讓他懼怕的東西。
「大哥,希望你能夠永不後悔才好!」炎姬默默地念叨道,苦笑着看了自己的衣衫一眼,忍不住搖了搖頭,「十五年習武,始終未曾近過女色,就連看我的時候也始終像看一個小妹妹,為何竟有人卜卦說你會耽於女色而誤了大事?那些所謂未卜先知的高人,又如何能斷定這種玄虛?哼,我炎姬陽明期絕不會相信什麼天命,師傅曾經說過,倘若真的有心有志,逆天改命並非不可能!」
她的俏臉上突然浮現出了一絲不合時宜的煞氣,隨即便面色大變,竟是直接盤膝坐地調息起來,一陣艷紅和慘白過後,她的神情終於恢復了常態。「看來師傅說得沒錯,我確實太過好強了,逢魔之琴不知有過多少主人,卻無一能有好下場。」她喃喃自語道,隨即便轉身離去。花園中突然刮來了一陣頗為怪異的風,桂花樹上開得正茂盛的馨黃桂花頓時星星點點地飄然而下,瞬間使大地為之變色。
第十七章
籠絡
練鈞如心不在焉地翻閱着伍形易所贈的絹冊,心中卻是一片茫然,那種不知所措的情緒中,夾雜着更多的無奈和悲憤。周侯的賢名他是聽說過,然而,在這個錯綜複雜的亂世之中,所謂賢名的背後,很可能隱藏着更深沉的城府和陰謀。既然如此,華王姜離讓他練鈞如隨周侯而去尚可解釋為帝王心術,為了拉攏一個中州之外最好的屏障;可是伍形易的認可又豈是這麼容易的?他無法想象,如伍形易這般處心積慮,將一個冒牌貨好不容易推上使尊的神壇,驟然間又會答應這種不合常理的事情,更不用提會令兩個使令隨行了。
他想着想着便不自覺地起身而立,身形竟是無比蕭索。如今他看似位高權重,得百姓頂禮膜拜,卻只是一尊自身難保的泥菩薩而已,連父母尚且護佑不住,又何談護佑天下萬民?姜離曾經有言,令他聚攏中州賢士為國出力,如今暗中來投的不過寥寥數人而已,其才幹也不過中平,難以擔當大任,長此以往,難道自己就真的要身殉這幾近死局的中州?
他正在那裡胡思亂想,嚴修卻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的身邊。自打那一日見過華王姜離和伍形易之後,他就重新定下了規矩,欽尊殿非傳喚不得擅入,而只有嚴修不在禁忌之中,可以隨意在殿中通行。對於這個終於下定了決心的同路人,練鈞如給予了最高的敬意和信任,在這個世界上,他只有這麼一個形同兄長的可靠人而已。
「魏方來了,你這幾天一直都在四處瞎轉悠,難道忘了你還把這個人安置在了御城麼?」嚴修的語氣中有那麼一絲不悅,他解開心結之後,在無人的時候也就丟開了明面上那些禮節,「此人雖說算是農戶,但那點見識比起腐儒來說要強許多,再者,聽他的口氣,隱於山野的名士也不少,你若是有心,不妨讓他想想辦法!鈞如,你應該知道,此去周國只是開始,並非終結,你這副鬱鬱寡歡的樣子,可是和當初勸誡我重新振作的那個人完全不同!」自從兩人真正交心之後,嚴修便在練鈞如的堅持下直呼其名,關係也熱絡了許多。
練鈞如心中一震,面上卻浮現出一絲瞭然的苦笑,「嚴大哥,你還真是一針見血,半點都不給面子。我知道了,你讓魏方進來,我此次離開華都不可能帶他同行,確實得交待他一些事情才行。」他又看了一眼手中絹冊,鄭而重之地將其藏在懷裡,這才整了整衣冠。嚴修微微一笑,點點頭便退了出去,片刻之後,殿外便傳來嚴修低沉的聲音。
「奉使尊殿下鈞旨,宣魏方覲見!」
大殿的門又被緩緩退開,只見魏方身着一襲寶藍色的儒服,人也是精神了不少,舉手投足見可見幾分讀書士子的氣度,再不復當日苦巴巴的農戶相。他依禮在練鈞如座前跪倒,重重叩首道:「草民魏方,叩見使尊殿下!」緊隨其後的嚴修卻是一言不發,微微欠身之後便上前立在了練鈞如身側。此時此刻,空曠的大殿中只有他們三人,氣氛便顯得有幾分詭秘。
「魏卿起來吧,不必如此拘禮,站着答話即可。」
練鈞如的言語分外溫和,聽在魏方耳中,竟是仿若清泉流過一般。魏方雖然曾經拜過明師,但由於家中困苦,出身卑微,數年遊學下來已是身無分文,履投權貴門下卻皆遭斥退,最後回到故鄉後,早已成了名副其實的農戶,至於那些學問也隨着歲月蹉跎而不復得用。此次他本是冒死求告,卻投了練鈞如緣法,不僅以禮相待未曾歧視,而且練鈞如這個高高在上的使尊甚至流露出幾分招攬的念頭,如何不令他感激涕零?他一聽那「魏卿」二字便渾身一震,緊摳着地上青磚的手更是不住顫抖,只是抑制着心中情緒不敢失儀而已。
「魏方不過一介農人,不敢在殿下面前挺立。殿下若有所問,草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的頭又垂得低了些,竭力掩飾着面上複雜的情緒。
練鈞如的面上浮現出了一縷異色,他何嘗不知道,魏方並非他想要招攬的真正有才之士。然而,在目前的情勢下,他與其自己貿然行事,不若借重魏方這個曾經與如今各國名士都有過交往的人。自從上次攀談下來,他已是大約知曉了這個人的心性,不願藉助他人之力去求權貴器重,這在如今的世上已經是不多見了。而且,此人與夏國名士鬼谷子王詡有過數面之緣,這也是相當難得的。鬼谷子王詡雖是隱士,卻是交遊廣闊,等閒人慾求一面而不可得,若是魏方能夠幫助他結識這些人,將來或許能求自保。
「魏卿不必妄自菲薄,本君既然用你,便不會計較你的出身來歷。」練鈞如親自將其攙扶起來,又在魏方的肩膀上重重拍了兩下,「英雄不論出處,你曾經和本君談過多次,這見識也算不凡,怎可輕易斷了大志?本君雖然年輕,卻也知道如今的大勢所向,你能夠不畏強權據理力爭,便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比那等只會叫囂君臣大義的腐儒要強的多!」
「下臣明白了!」魏方重重點了點頭,「殿下但有所命,請儘管吩咐,下臣定當竭力去辦!」早從接受了練鈞如饋贈,安置了家眷開始,魏方就知道自己已經出賣了那一條微不足道的命。士為知己者死,他雖然不是什麼無雙國士,但也知道忠心事主的道理。
信昌君湯舜允來來回回地在御城之外踱着步子,眉宇間儘是濃濃的憂色。自打得知洛欣遠和閔西全都將歸國的消息之後,他就沒有一刻能夠安寧。同為質子,他自然知道來自各國的其他三位公子皆為身份干礙極重之人,洛欣遠是周侯之弟長新君樊威慊的繼承人,閔西全是夏侯庶子,陽無忌則是炎侯的幼弟。
在他看來,如今周侯驟然下決心迎回洛欣遠,定是因為北狄軍情壓力日重,為了安撫長新君樊威慊而不得不出此下策;而夏侯接回庶子閔西全,極有可能是因為嫡長子閔西原實在不爭氣,對庶子別有期待。可是,他這個堂堂正正的商國貴胄,卻只能俯伏於那一無是處的華王姜離面前搖尾乞憐,在伯父商侯湯稟賦面前卑躬屈膝,希望能夠苟延殘喘保全性命,這種日子,他實在過夠了!為什麼他伯父那樣的昏君能夠安坐諸侯之位,他這個有雄才大略的侄兒卻只能在中州為質,數着日子熬過歲月?他如今已是三十歲了,再不能把握機會,怕是到年華老去也無法回歸故國。
「允公子,殿下這幾日心情不好,您若沒有重要的大事,還是改天再來吧!」一個侍從見湯舜允神情煩亂,便禁不住開口勸道。但凡在華都待過多年的人,都知道這位商國信昌君是什麼樣的人。堂堂商國頂尖貴胄,竟足足在華都為質十年,換作常人早已磨平了稜角,哪像這位信昌君大人還能四處鑽營的。
湯舜允自失地搖了搖頭,他真是已經沒有了當年的高傲和矜持,如今即便面對一個小小的侍從,他也不敢出言厲聲呵斥,換作那時縱馬沙場的時候,又哪裡會想到一時不慎而落得今日的下場?
「多謝閣下提醒,只是本君今日身懷要務,倘若不見到使尊殿下,就只能在此苦等了!」他知道華王姜離必定不會放其歸國,那麼,要有所突破,就只能從練鈞如這一頭下手。橫豎他已經無路可走,說不定,這位時常有非凡舉動的使尊殿下,能夠成為他的福星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