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 - 第9章

府天



第十八章

暗示

嚴修送走魏方不多時,卻又滿臉古怪地迴轉了來。「信昌君湯舜允已經在御城之外足足等候了兩個時辰,我本來想讓他知難而退,如今看來,這位允公子似乎真有什麼要事。鈞如,你適才準備去陽平君府,是否在此之前撥空見一見他?或者我去讓他改日再來?」

練鈞如微微皺眉,據他所知,湯舜允這個人平日和朝中權貴相當熱絡,仿佛是有心在中州終生為官似的,可是,憑着他在商國子民中的影響力,事情應當不是表面看起來那般簡單。「算了,橫豎我那陽平君府也沒有多大玄虛,你出去吩咐一聲,讓他們把車駕備好,讓湯舜允陪我同去。如今華都之中情勢複雜,倘若被旁人看到我和他同行,興許能看出些許端倪才是。若是湯舜允拒絕了這個邀請,便說明其人過於畏首畏尾,當不得大任。」

嚴修點點頭便轉身出去預備,不過一盞茶功夫,他便遣了一個侍從前來通報,果然,湯舜允未作任何猶豫便爽快答應了練鈞如的邀請。由於伍形易等人必須為了練鈞如出行周國做準備,因此八大使令這些天來全都忙得昏天暗地,竟是無法有餘遐來顧及練鈞如行蹤,除了那些精銳甲士和姜離所派的禁衛之外,練鈞如的近身侍衛就只有嚴修一人而已。說來也怪,原本對練鈞如安危極其謹慎的華王姜離竟是輕易就認可了嚴修,不僅未曾追問其人身世來歷,甚至還在御城旁邊賞賜了他一座小小府邸,允了他近身侍衛一職。

「臣湯舜允參見殿下!」候在馬車旁的湯舜允見練鈞如在一眾侍從甲士簇擁下緩步行出,連忙趨前行禮,只是膝蓋微微着地便被練鈞如攙扶了起來。

「湯卿不必多禮,這又不是朝堂奏對,再說了,湯卿今日乃是本君的客人,這客隨主便還是應當的吧!」練鈞如打了個哈哈,便笑着將其讓車上讓。他的話雖然客氣到十分,但對於湯舜允的稱呼卻是一口一個湯卿,全然不像當初稱呼為允公子,聽在旁人耳中便多了幾分意味。湯舜允卻是一如既往地端着一張笑臉,絲毫不在意周圍侍從的炯炯目光,稍稍謙讓了一陣便隨同練鈞如一起上了馬車,隨後就是嚴修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

「今日臣貿然打擾,想必攪了殿下雅興,實在惶恐。」湯舜允見練鈞如命嚴修拉下了馬車四周的帷幔,便心領神會地笑道,「臣聽說,最近時常有各方賢達前來中州,為的就是仰慕殿下之名,希圖投效,真是應該恭喜殿下了!只可惜臣只是庸碌之才,否則託庇於殿下門下,總好過在中州受人冷眼好!」他說着便長吁短嘆起來,眉宇間竟是緊緊擰成一個結。

練鈞如面上露出訝色,心中卻是冷笑不已,以湯舜允的貴胄身份,在自己面前口口聲聲地稱臣,怪不得會被另三國質子鄙薄。不過,他慮及此人在中州為質時日最長,便可猜測出湯舜允曾經經歷過多少世事磨難。其人不過三十歲便世故練達如此,足可見將來如何。想到這裡,他似乎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身後的嚴修,便含笑搖頭道:「湯卿如今位居朝議大夫之職,又是商國貴胄,朝中尋常公卿,又哪裡及得上你的身份尊貴?莫說是本君這個曾經山野草民,就是陛下,也應當對你極為看重才是!」

湯舜允見練鈞如始終虛詞敷衍,便知自己若是不下重注,就難以博取對方信任。然而,他如今形同階下之囚,若是真的放出狠話,落入他人耳中便是天大的把柄,更不用提姜離和商侯的反應了。須臾之間,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現出了旁人看待自己時不屑的眼神,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目光中的陰霾一閃而現,轉瞬下定了決心。

「殿下此語不過是玩笑罷了,我湯舜允如今是什麼人物,殿下應該比臣更清楚才是!」他雙目光芒大盛,直接對上了練鈞如閃爍的眼神,竟是氣機緊鎖不放,「我那伯父忌我之深,恨不得殺之而後快,否則又豈會任我在中州十年,蹉跎大好歲月而從未有過隻言片語?殿下,如今夏侯和周侯欲接回兩位質子,一是為了籠絡國中重臣,二是為了豎自身德名,可笑我那伯父一心求賢名,卻是在這一點上毫無顧忌,可謂是滑天下之大稽,欺世盜名者,莫過於此!想不到我湯舜允英雄一世,卻得屈居此等人之下!」

只是這一剎那間,練鈞如便從對方的眸子中看到了熊熊怒氣和勃勃野心,心中陡地一凜。幾乎未經考慮,他便出口怒斥道:「住口!允公子,你此言未免孟浪了!」儘管想要制止對方驚世駭俗的言論,但他還是本能地控制住了話語聲,一邊的嚴修卻如同老僧入定,絲毫未曾理會兩人之間的言辭交鋒。

「商侯雖然一心求名,卻是你的伯父,又是堂堂一國諸侯,你身為臣子和晚輩,怎能如此鄙薄?允公子,本君向來敬你通達事理,希望你也自重一些。」練鈞如語帶雙關似的敲打道,神情又恢復了淡然。

湯舜允並未被這些帶着警告之意的話語嚇倒,仰天長嘆一聲之後,便面帶冷笑地繼續道:「殿下有所不知,我湯舜允並非不識好歹之人。當日商侯之位本應屬於我父,我父卻以德才不足而讓國於湯秉賦,誰料他即位後明面上禮遇有加,暗地裡卻對我的功勳忌憚不已。我自弱冠之齡揚威邊疆,誰料因為上書勸諫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觸怒了湯秉賦,隨後被作為人質『禮送』華都。殿下倒是說說,這其中是何道理?我可有對不住湯秉賦的地方?」

練鈞如悚然動容,只聽湯舜允突然改換了稱呼,竟直呼湯秉賦之名,足可見兩人間再無回圜的餘地,難道說,湯舜允今日前來,是想要歸國一搏?想到這裡,他原本提到十分的心更覺警惕,茲事體大,他可不敢輕易開口。須知助人謀諸侯之國,傳揚出去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湯舜允見練鈞如突然沉默了下來,心中不免有些後悔和憂慮,他今次撕破臉下了重注,就是希望能夠打動練鈞如,然後藉由練鈞如的身份說動華王姜離開口。不管如何,在中州臣子的眼中,一個亂離的商國總比一個繁盛的商國要好得多。只要他能夠和商侯湯秉賦彼此牽制,中州便能少卻一個心腹大患。

「允公子,今日之事就當我們二人之間的隱秘,本君不會宣之於外,也希望你不要時時刻刻抱着恨意過日子。」練鈞如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不給湯舜允正面答覆,「你的經歷確實多桀,辜負了大好年華着實可惜,只是……唉!」

一個可惜幾乎讓湯舜允急得面紅耳赤,他聽到前兩句話,本以為今日之事就這麼不了了之,誰料聽到最後,對方卻露出了幾許同情之意,難道……他不敢放棄這大好暗示,竟是轉身正對着身旁的練鈞如,肅容一拜道:「殿下,若是認真論起來,哀莫大於心死,臣已經算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本來並未抱着多大期望。殿下能夠說『可惜』二字,臣就心滿意足了。只求殿下能設法令臣歸國,那麼,臣雖不能說可為中州解燃眉之急,卻能為殿下臂膀,畢竟,商侯已經老了!」

第十九章

無忌

炎侯陽烈的府邸中,這一日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來者不是旁人,正是在中州為質的炎侯幼弟陽無忌。儘管年紀尚幼,但是,秉承着炎國陽氏一脈高貴血統的他,在那一襲緋衣籠罩下仍顯得神采奕奕。只是,其人臉上浮現出的表情卻是令人心悸得緊,光是那一雙令人不寒而慄的眸子就使尋常人望之卻步。

終於,一個內侍戰戰兢兢地上前施禮道:「無忌公子,君侯正在會見貴客,暫時不見外人,您是不是……」他的話還沒說完,面上便被甩了重重一巴掌,幾乎頭昏眼花地跌坐於地,腮幫子已是腫起了老高。這內侍乃是炎侯身側的親近人,和陽無忌並未打過幾次交道,哪裡曾想到這位少年公子會脾性如此之大。內侍眼中閃過一絲怨毒之色,見陽無忌冷哼一聲便想往裡頭沖,連忙欲起身攔阻,卻被陽無忌一腳揣在前胸,連撞着好幾個花盆後才頹然倒地,竟是已經氣絕身亡。

這天大的動靜立時驚動了不少府邸中的僕婢,但人人都是呆愣着看陽無忌行兇,竟是無一人敢上前勸阻,就連那些護衛也是一樣。陽無忌卻仿若沒有半點殺人後的衝動,提腳便往內院行去,口中猶自不屑地斥道:「不長眼睛的奴才,死了活該,竟然攔阻我的去路,哼!」

「九叔好大的脾氣!」陽無忌遠遠望見那熟悉的亭台樓閣時,卻不防耳邊突然多了一個悅耳的聲音,心中頓時一凜。他凝神看去,只見前方的一棵桂樹下,一個同樣身着緋衣的少女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手中還拿着一枝開滿了馨黃花朵的桂枝,身後寸步不離的侍婢正抱着一具古琴。

「我道是誰,原來是明期你啊!」陽無忌哈哈大笑,心中卻充滿了警惕。儘管炎姬很少插手國事,但炎侯陽烈對其言聽計從,若是惹火了她,對自己的算計並沒有好處。「怎麼,難道你也要攔着我去見兄侯麼?兄侯到華都也已經十幾日了,除了在陛下賜宴時會過一次,他竟是一次都未曾來看過我,如此冷落嫡親兄弟,傳出去可是會被人笑話的!」

炎姬的眉頭微微一動,隨即卻是展顏一笑,玉容和桂花映襯下,竟是更顯嬌艷。「九叔這是哪裡話?父侯難得朝覲一次,自然得撥空見一見各國君侯,還有朝中公卿,那也是一人都不能少的。冷落了九叔並非父侯所願,倒是您一來就那麼大脾氣,內侍雖是微不足道之人,卻也是一條人命,九叔如此輕賤,卻也虧了自己德行。」

陽無忌本來還是冷臉聽着,待到最後炎姬指責他剛才的行徑時,他的臉色頓時更加陰沉了。然而,不過片刻功夫,他便恢復了若無其事的表情。「多謝明期提醒,我這麼多年孤身在外,險些忘了這些事情。不過,這些下人之命固然金貴,難道我這流着陽氏血脈的貴胄之身就不尊貴麼?兄侯在裡頭會見貴客,卻把我這個嫡親兄弟攔阻在外頭,似乎不合情理吧?明期,倘若我沒有聽錯的話,兄侯似乎有意為你招贅,讓外人繼承我炎國大統,不知是也不是?」

炎姬頓時愣住了,她早知父親有此心意,上一次似乎還對許凡彬提過,只是未曾在她面前說起,如今陽無忌驟然露出口風,怎能不令她心生警惕?「九叔,我的婚事自有父侯作主,究竟如何,眼下還太早了一些。至於國之大統,我這個女流之輩更是插不上手,若是您真有疑問,我想父侯自會給您一個交待。」

她言罷便轉身自侍女沁雪手中接過那逢魔古琴,直接盤膝坐下,竟是心無旁騖地演奏了起來。與那一日殿上獻藝不同,此次她是全身心地投入其中,絲絲清渺之音自弦上陣陣散發開來,漸漸消逝在長空之中。陽無忌怔怔地立在那裡聽了一陣,隨即臉色數變,終於還是提腳向裡間走去。

不過行得數步,陽無忌就和送客出來的炎侯陽烈撞了個正着,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他看得分明,那位所謂的貴客不過是商侯的一個臣子,論起身份來,無論如何都及不上他。就是為這樣一個貨色,門前的內侍開始竟然敢阻攔於他,真是欺人太甚!陽無忌儘管年輕,卻也是自深宮中歷練出來的,因此竭力控制住內心的暴躁,上前深深一揖道:「見過兄侯!」

炎侯陽烈未曾料到會有人闖入,面色便有幾分不自然,卻也不好在外人面前訓斥幼弟,只能淡淡地吩咐道:「起來吧,這位是商侯駕前的遙辰大人,你先到書房中暫坐一會,寡人送了他便來見你!」

陽無忌裝作熱絡的模樣和對方打了個招呼,隨即便轉身進了書房。炎侯面上露出了一絲異色,這才笑吟吟地將遙辰送出了門。那遙辰也是一等一的機靈人,本能地看出這一對兄弟並不若外間傳聞一般親密,因此臨走還不忘撩撥道:「君侯真是好福氣,外臣觀無忌公子乃是人中龍鳳,將來必定是鎮國之才。君侯一有炎姬冰雪聰明,琴技無雙,二有無忌公子英才為輔,將來炎國的繁盛恐怕要居列國之冠才是!」

炎侯陽烈並非那等胸無城府的人,因此只是置之一笑而已,他儘管有意交好商侯以作後援,卻不想凡事為人牽着鼻子走。這個遙辰身為商國司士,行事卻是並不光明正大,心思靈動之處不亞於人稱狡狐的夏侯閔鍾劫,從此人嘴中說出的溢美之詞,若是不多多琢磨,怕是着了道都被蒙在鼓裡。

重新回到書房,陽烈便斥退了所有下人,這才沉着臉斥道:「無忌,你今日是怎麼回事,若是有心求見,在外頭候一陣子也就是了,一進門便是一條人命,若是傳揚出去,他人還道是我炎國沒有王法了!」他本就是暴躁的性子,眼下沒有外人,脾氣就愈發大了,「你在中州好歹也呆了五年,怎麼就沒有好生收收性子!你看看閔西全和洛欣遠,如今都是能替自己的國家分憂,哪像你一味的自高自大!」

陽無忌的性子一向灑脫不羈,喜怒更是形於外,此時見兄長如此訓斥,頓時冷笑連連。「兄侯若是有心挑我的不是,又何必拿全公子和洛公子來說事。須知全公子本就是夏侯最寵愛的兒子,洛公子更是有個好父親,那像我,出生沒幾天就是個沒爹的孩子,後來更是被嫡親兄長送到華都為質,哪裡比得上他們通達事理?」

他狠狠地刺了陽烈幾句之後,方才好整以暇地翹起了二郎腿。「橫豎破罐子破摔罷了,兄侯不是一直認為我是紈絝子弟麼?我倒是想問問,後宮諸夫人至今未曾誕下子嗣,兄侯就真的想為炎姬招贅,讓我陽氏血脈從炎國消失麼?」

「反了,你這是反了!」眼見幼弟一語刺痛了心中隱秘處,炎侯陽烈頓時大怒,「你小小年紀,不思為國分憂,反而大放厥詞!嗯,寡人是沒有後嗣,但是,你若打着這個主意,想要趁機染指諸侯之位,那是休想!嫡庶有分,尊卑有別,哼,你若是成器,寡人又何必將嫡親弟弟送到中州為質?若是你還是如今日這般不知悔改,寡人也不作其他打算了!你現在給寡人出去,出去!」說到最後,陽烈的聲音幾近咆哮,室中充斥着無窮無盡的怒氣。

陽無忌臉色一連數變,最終卻只是高傲地一揚頭,轉身便大步離去。「兄侯,你既然一再苦苦相逼,絲毫不顧忌我的年紀和同胞手足之情,將來若有變故,休怪我不客氣!要知道,你後宮那些夫人,未必就能夠生出一個兒子來!」吐出一句惡毒的詛咒之後,陽無忌便重重甩上了門,只余炎侯陽烈一人站在屋內,臉上已是一片陰森和冷然。

第二十章

世道

既然湯舜允已經把該說的話全都說了,到了陽平君府,他只是稍稍耽擱了片刻便告辭離去。臨行前,他終於得到了練鈞如滿意的答覆,儘管只是讓他三日後再去御城,但有這麼一個結果已是分外難得。他雖然在中州十年,卻是從未斷了和國內的聯絡,即便那些明面上忠於他的官員都已被商侯湯秉賦剪除,但經他父親傳下來的暗勢力卻不可小覷,尤其是那些軍中大佬,一個個都是偏向他的,就是商侯湯秉賦也奈何不得。

有了這一層心思,練鈞如待在自己的府邸中便有幾分心不在焉的。按照他的吩咐,總管老金一口氣用將近五百金買來了百多個壯年家奴,全都是粗通武技的健壯男子,經過高明等人的一番教導,已是頗有些戰力。當然,比起其他顯貴動輒上千的私兵來說,這點人還極其有限。

大約是想清楚了其中關節,練鈞如此次一到,高明便要求和主人單獨商談,臉上全然是堅決之色。練鈞如仿佛沒看見老金的阻撓之色,只是猶豫片刻便答應了下來。在他看來,憑自己如今在中州的影響力,絕不至於讓這些見慣戰陣的家將馴服。那麼,天宇軒處心積慮地把這些人塞給自己,估計是因為高明等人有隱秘捏在對方手中,另外一點估計就是想安插幾顆得用的釘子了。

「殿下,請恕小人當時欺瞞之罪!」高明見房內只有練鈞如和嚴修兩人,便突然屈膝跪倒,額首點地道,「天宇軒主人當初率人拿住吾等,將我們受主公之命,死命保護的小公子掠為人質,迫我們為他效力。因為心憂少主安危,我們只能迫不得已簽下賣身契,矢志為其效命。那一日前,天宇軒主人傳下令諭,說是在殿下前來挑人的時候,無論挑中幾個都不得違抗。小人那時一念之差險些誤事,誰料殿下最終竟將吾等全數買下,這才避免了一場劫數。」

練鈞如聽得眉頭緊皺,回頭不經意地和嚴修交換了一個眼色,手指卻毫無所覺地輕輕叩着扶手,好半晌才嗯了一聲。「高明,你們的恩主如今已經隕命,那位所謂少主是否在世,還未必可知。依本君看來,那天宇軒主人機關算盡,應該不會輕易留下一個把柄,所以說,你們如此甘心為他賣命,說不定並不能挽回那一條無辜性命。」

他也不看高明瞬間變得鐵青的神色,自顧自地說道,「這些雖然是猜測,但推己及人,你以為他會如此好心麼?以你們十八人加在一起的戰力,正是權貴想要大力籠絡招攬的,他又怎會放棄這種探聽虛實的好招數?可以想見,到時若是本君事敗身死,你們又得更換新主,長此以往,你們十八個人便會徹底淪為他手中的工具。你們雖為高家家將,但也不至於會為一個生死不明的小公子,堅持這般愚忠吧?」

高明的雙拳已是咔咔作響,面上的神情也愈發悲憤。他自幼被高家收養,灌輸的全是尊卑上下那一套道理,因此當日小公子落入他人手中,他就只能束手就擒。雖然一樣是為人奴僕,但當初高家已是發還了所有家將的奴籍,如今他們卻是淪落微塵,一個不好就有可能萬劫不復。「殿下,小人身受家主厚恩,萬難坐視小公子遭難,若是殿下能讓小公子平安,小人願意……」話只說了一半,他便瞠目結舌,難以為繼,畢竟,他現在就算是陽平君府的家奴,無論性命榮辱,都操之於他人之手。

不出意料,練鈞如的臉上閃過一絲譏諷的笑容,「高明,你知道本君為何沒有在你們十八人進府後為你們更改姓氏麼?那就是因為你們始終當自己是高家的家將,從未有過為別人效命的念頭!身入一門便當為一門效死,你們的忠心固然可鑑,但是,在如今的情形下尚且要堅持這一點,那就是愚不可及了。只不過是炎侯的大筆一揮,高家上下就全數隕命,唯一的小公子如今也死活不知。你也看到了,當日在場的尚有炎姬殿下,倘若你認為天宇軒還會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孩子得罪炎國,那你就不妨抱着那一點希望好了。」

練鈞如說到最後,竟是情不自禁地離座而起。「當日本君聽林主事說起時,心中便已存着懷疑,須知炎侯行事一向是斬草除根,所以,天宇軒若是僅贖出你們幾個,那還容易,但若是要為高家留下一絲血脈,便是大大得罪了炎侯。兩害相權取其輕,以天宇軒主人行走於權貴之間的手腕,自然不會留下一個禍害。」他也不待高明再多想,臉上露出了一絲高深莫測的笑容,「想來再過幾日,便會有人來問你們探聽情報,那時你不妨去要求見你那少主一面,若是只聽其聲不見其人,你就可以徹底死心了!」

高明已是完全亂了方寸,出門時竟幾乎被門檻絆倒。練鈞如看着他驚惶未定的背影,再想想此人當日馳騁沙場的英姿,竟是生出一股不忍。不過,這亂世之中首重實力權勢,即便是曾經的上位者,只要一步走錯,也會如同高家這樣遭到滅門之禍。他想着想着便露出了一絲苦笑,炎侯一怒之下便可滅高家滿門,那他的假冒身份萬一揭穿,是不是真的要和伍形易曾經威脅過的那般,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你是執意想讓這些人替你效力?」嚴修見周遭沒有外人,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若是真的照你這麼說倒好,可是,如果那位高家小公子仍在又該如何?萬一高明激怒了對方,人家可是要痛下殺手的。」

「嚴大哥,你想得太過仁慈了!」練鈞如倏地轉過身來,雙目正視嚴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即便當初那天宇軒主人未曾殺死那位小公子,但是,在林主事見過炎姬之後,這便是不可避免的結局。萬一炎姬將事情透露給炎侯,那麼,炎侯必定興師問罪,說不定還要牽扯到其他干礙更深的地方,如此一來,除了獻上那位小公子的頭顱謝罪,他們別無他法。」

嚴修聽着練鈞如輕描淡寫地說着這些世上最可怖的慘事,一顆心漸漸沉淪了下去。在他的印象中,即使殺人也定要有個藉口,哪裡像現在這樣視人命如草芥。「你,你的意思是說,高家的最後一根獨苗,也肯定不存在了?那個高明,他們一路扈從幼主的忠心,就這麼了無效用,完全白費?」

練鈞如再未多說一句,只是體諒似的拍了拍嚴修的肩膀,隨即緩步走出了門外。他看得出來,這位和自己來自同一時代,形同兄長的少年尚未接受這個世界的生存之道,還未完全具有身在亂世的覺悟。再過不久,他就得和周侯樊威擎遠去周國,若是嚴修仍然心存僥倖,那麼,無論是對嚴修還是對自己,都沒有任何好處。

耳邊突然響起一陣悅耳的低鳴,練鈞如抬頭一看,只見樹叢間,幾隻尋常麻雀正在嬉戲玩鬧,看上去很是無憂無慮。他不自禁地露出一絲笑容,一時竟想起了自己從伍形易手中救下的那四隻雛鳥。為了安全起見,他始終將那四個小傢伙養在欽尊殿之中,最後得孔懿勸阻之後,方才養在殿後的園子裡。想來,還是這等禽鳥最為幸福,至少,它們還享有無窮自由。

然而,他的笑容瞬間就凝結在了臉上,幾聲利箭離弦的脆響,那幾隻適才還在忘情飛舞的小麻雀無不中箭落地,每一隻的胸口都釘着一枝細細的竹箭。樹叢後,手執一把尋常竹弓的總管老金突然現出了身影,嘴裡猶自嘮叨着:「這種無用的麻雀就只配做人的食物而已,只有那種能夠背負貴人的異禽,才能在籠中無憂無慮地過日子,但說不定有朝一日也會有性命之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所謂逍遙無憂,不過是空談而已!」

練鈞如仿佛是痴呆了一般看着老金拾起那一隻只麻雀的屍體,腳步再也難以挪動,一股透心的寒意瞬間從頭到腳,一時竟凍徹心肺,難以自持。

第三卷

華王義子

第一章

雙親

轉眼間,四國諸侯在中州已經呆了一個多月。這些難得一見的頂尖貴人使得中州朝臣忙得天昏地暗,光是各色宴會就層出不窮,最為麻煩的是,往往幾位諸侯都將重要宴會放在了一天之內,害得不少人為了取捨而苦惱不已。

這一日,練鈞如就拿着那一份輕飄飄的請柬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倘若光是哪一國諸侯派人送來的請柬,他尚可以推辭,然而,下頭的簽名赫然是四位諸侯龍飛鳳舞的大字,讓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思考對策。更可慮的是,上頭分明寫着邀請練鈞如的父母出席,若是以往,怕是他想都不想便會一口回絕,可如今他遠行在即,而且絕不可能攜帶父母,那麼,他便不得不考慮,怎樣令雙親在中州得以安全度日,此時若是得罪四國諸侯就得不償失了。

思來想去,他便覺心頭愈加慌亂,所幸最後還是嚴修提醒了一句,他才揣起那請柬往倚幽宮行去。伍形易儘管限制了二老的自由,但是,這些天下來,所謂十天才許探視一次的禁令卻是取消了,只要練鈞如願意,隨時都可以出入倚幽宮,而且相伴二老的是一等一的錦衣玉食,就是隨侍的僕婢也是那等最乖巧之人。

「鈞如!」金洋見兒子出現,頓時一陣大喜,連忙起身迎了上去。儘管只是在宮中好生調養了兩個多月,但她臉上的蒼老之態已是消逝了許多,隱隱約約又流露出了少女時的嬌美氣質。「你總算還記得來看我們!唉,看看,這麼幾天,似乎又瘦了不少!」

練鈞如不由苦笑,俗話說的好,兒行千里母擔憂,如今自己尚且能不時承歡膝下,母親就擔憂成這個樣子,若是讓二老知道自己即將一去數年,豈不是更加糟糕?由於怕外人作祟,他即將動身前往周國的消息始終被華王姜離和伍形易瞞得緊緊的,就連練氏夫婦也不例外。對於那等外人來說,要證實消息是否可靠,還得從二老身上打開缺口,因此練鈞如也只得忍下心頭的不快。

「爹,娘,今夜四國諸侯聯名設宴,請柬上註明想拜見你們二老,我……」練鈞如一時不知該如何接着往下說,愣了好一會方才勉強建議道,「若是你們不願去,我這就去派人知會,找一個藉口推掉也就是了。」

練雲飛和金洋不由面面相覷,只不過片刻功夫,練雲飛便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想不到我一個小小的山村獵戶也有如今的體面,不就是四國諸侯麼,見一見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他說着便豪氣大發,竟是上前重重拍了兩下兒子的肩膀,「你如今身份地位和往日大不相同,凡事都不能只考慮我和你娘兩個。好歹你爹我當年還見過一些世面,你娘更是大家出身,這點場面還是能夠應付的!你派人去回帖,就說我們兩人定會出席!」

金洋見丈夫突然露出了隱居後未曾一現的振奮之色,心中也感到一陣欣慰。她雖是富家的庶出之女,往日不受重視,但也好歹經歷過一些場面,如今為了兒子,又何怕什麼拋頭露面?「鈞如,你該聽到了,你爹既然都應承了下來,這事情便決定了。再說,陛下派人醫好了你爹的腿疾,你如今又是位高權重,算起來我們可是欠了人家不少,你快去派人回帖吧!」

母親的善良和父親的執着讓練鈞如無以為繼,只得點頭答應了。臨去前,他再三囑咐那些下人好生準備,畢竟,今夜四國諸侯聯名設宴,華王姜離也極可能出席,中州權貴怕也會盡數到場。他不知道旁人打得是什麼主意,然而,他已經暗自下了決心,絕不能讓人看輕了自己的父母。

也不知四位諸侯是如何商議的,是夜的宴會,竟是安排在商侯湯秉賦的府邸。這一處府邸乃是中州第四世天子姜鋒賜給乃師太傅荊儋的住所,後來世事變遷,竟成了歷代商侯在華都的別居,但規模之浩大卻遠遠勝過其他三位諸侯的府邸,這一次也就順理成章成了盛宴的舉辦地。

商侯湯秉賦忝為東主,這一夜就自然身着諸侯冠冕在中庭迎客。尋常官員早早地被門上侍從帶到了偏廳,只有那些位高權重的中州權貴才有資格進入正廳。不多時,周侯樊威擎、夏侯閔鍾劫和炎侯陽烈便一一趕到,同時笑吟吟地站在商侯身邊迎客,這種難得一見的景象讓不少人都是心中嘀咕,議論聲更是在人群中不時響起。

由於此次賓客如雲,晚宴也從平日的酉時推遲到了戌時,不過,大多數賓客心知肚明自己的身份,都早早地趕到了這裡,絲毫不敢讓四位尊貴的諸侯久候,因此,直到酉時三刻,賓客便幾乎到齊了,除了華王姜離和練鈞如尚未抵達之外,就只有中州太宰石敬和太傅張謙找藉口推辭了這一次晚宴。

終於,正當眾賓客等得有些不耐煩之時,姍姍來遲的天子和使尊車駕終於先後出現在了府邸的正門口。四位諸侯交換了一個眼色,竟是同時迎出門去,如此恭謹的禮儀頓時讓賓客中發出陣陣驚嘆。換作不知曉大勢的人,也許會當作這是君臣相敬的徵兆而加以頌揚。

華王姜離在行前特意命人先至御城,和練鈞如會合之後方才聯袂朝商侯府邸而來。當他知道今夜練氏夫婦也會出席這次晚宴時,臉上的詫異之色頓時再也無法遮掩。他雖然事先知道四國諸侯在請柬上作了註明,卻認為練鈞如為了藏拙,定不會讓父母輕易露面,想不到事情大出意料。不過,他乃是城府深沉之人,問了一句之後便把話題岔開了去,反而是邀請練鈞如和他同乘天子鸞駕,而把原屬於使尊的車駕留給了練氏夫婦。

因此,當四國諸侯看見天子鸞駕上施施然走下華王姜離和練鈞如之時,目光中都現出一縷異色,甚至連起先已然有所斷定的周侯樊威擎,這個時候也覺得心頭一片迷糊。饒是如此,四位諸侯仍然齊齊俯伏於地叩首道:「臣等恭迎陛下,恭迎使尊殿下!」

隨着這一聲高呼,府邸中的其他賓客也紛紛伏跪於中道兩旁,不敢仰視,心中卻儘是轉着別樣念頭。須知自古以來,天子駕臨臣子府邸乃是最大的恩遇,即便是當初輔佐四世天子姜鋒的太傅荊儋,這座府邸的舊主,也從未在此接駕一次。天子高居九重御座,垂衣裳而治天下,此乃王道。儘管如今王室業已式微,這些規矩卻仍舊牢不可破,今夜太宰石敬和太傅張謙未至,應該就是不滿四國諸侯形同示威的舉動。那麼,這個時候姜離破例駕臨四國諸侯所置辦的盛宴,其中可供品味之處,就太多太多了。

「諸卿平身吧!」姜離居高臨下地俯視着眾人低垂的頭顱,這才淡淡地吩咐道。他見周侯等人紛紛起身,這才轉頭看了看練鈞如。「練卿,陽明君和夫人還在你那車駕上,你還不趕緊將二老攙扶下來?話說四位諸侯也是天大的臉面,竟能說動練卿的二老雙雙蒞臨,朕還真是大吃一驚呢!」話雖如此,姜離的目光中卻也隱現幾分期待,須知除了伍形易等人之外,練氏夫婦的形貌,至今未曾有外人看見過。

練鈞如躬身答應了一聲,便迴轉身上前,令人拉開了車駕上的重重帷幕。在眾人目光注視下,身着錦衣華服的練氏夫婦,第一次出現在了人前。

第二章

機鋒

在場的大多數人都知道練氏夫婦出自山野,因此儘管對練鈞如這些時日表現出來的深沉多智另眼相看,卻對其父母不抱幾分期望。山野之中即便真隱有大賢,也決計不可能出現在一雙普通獵戶夫婦身上。然而,當練雲飛和金洋經過侍從精心裝扮之後,第一次出現在人前時,竟也頗有幾分氣勢,自然,當着眾多公卿的面,兩人看上去仍舊有那麼一點怯場。

雖然說了不少大話,但練雲飛看着眼前的大場面,心裡着實發慌,好在旁邊的金洋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他才勉強收拾起內心深處的不安,從那梯凳上緩步走了下來。歲月的痕跡在二老臉上一覽無餘,可是,那種形同雲淡風清的氣度卻也有異於尋常山野草民,看上去倒是清逸之氣居多,草莽之氣為少。

大約是金洋早就教過了應對之語,練雲飛只是瞥了一眼,便發現了華王姜離的身影,連忙和妻子一起趨前行禮道:「臣練雲飛攜夫人叩見陛下!」正欲俯身行大禮時,一雙大手卻牢牢攙起了練氏夫婦,只聽姜離言語溫和地說道:「兩位乃是練卿尊長,不必如此多禮。論起來朕還是第一次見到兩位,果然是觀子可見其父母,練卿如此不凡,原來是經二位尊者精心教導的。」

練雲飛不知該說什麼,唯有吶吶而已,倒是金洋微微偏身為禮,隨後便謙遜道:「陛下過獎了,吾兒的才學儘是他人所授,與我們夫婦並無關係。我們二人都是山野草民,若有不識禮數之處,還請陛下和各位大人見諒!」言罷金洋環視眾人,露出了一個歉意的笑容。

此時此刻,便是伍形易也皺起了眉頭。由於趙莊已毀,要打聽練氏夫婦來歷就極為困難,因而他在百般打探無果後也只得黯然放棄,畢竟,當日的情形下,能夠繼承到魂力的,就唯有練鈞如一人而已,為了其身世而大費周折也不值得。饒是如此,他適才見練氏夫婦頗為得體的言談舉止,也是生出了一股不妥之感,難道,這一對夫婦會是什麼名門之後?他轉瞬就打消了這個可笑的念頭,列國之內的權貴世家他一清二楚,既沒有練姓也沒有金姓,應該不會有如此巧合才對。

四國諸侯很快便從起先的怔忡中恍過神來,一一上前和練氏夫婦打過招呼。儘管練雲飛的封號只是陽明君,但其身為使尊生父的地位卻不可小覷,因此一路行來,練雲飛已是把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一般,臉上的笑容也幾近僵硬了。好容易至正廳就座之後,他才覺得背後一陣虛汗,老早夸下的海口也丟在了腦後,趁人不注意灌下一杯酒,這才覺得膽氣又壯了起來。好在一旁的金洋時時刻刻注意着周遭的情況,溫柔得體的笑容替兩人擋去不少麻煩。

姜離舉杯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之後,盛宴便終於拉開了帷幕。這一次炎侯陽烈藉故未曾帶炎姬出席,身邊反而多了另一個白衣少年,正是和練鈞如有過一面之緣的許凡彬。與練鈞如先前猜測的不同,此人竟是炎侯陽烈的義子,旭陽門首徒,這兩個身份中,任何一個都是非同小可,與會眾人的目光,倒是有一小半集中到了這個鎮定自若的少年身上。

由於賓客過多,湯舜允便正好和陽無忌同席,略一留心,便能看見對方目光中深深的陰霾。儘管自視甚高的陽無忌從來看不起在中州為質十年,在華王面前卑躬屈膝的湯舜允,但此時此刻,這位一向心高氣傲的少年公子,竟也生出了一股寥落之感,若是再過幾年,他不是也得淪落到和湯舜允一般的境地?

「無忌公子,我觀你臉色不平,難道是對那位許公子有什麼不滿之處麼?」湯舜允借着飲酒的功夫,低聲甩過一句話。他也不看陽無忌瞬間變得鐵青的臉色,眯縫着眼睛不住朝炎侯身邊打量,「觀乎其人,似很得炎侯寵愛,怪不得有人傳言炎侯欲將愛女許配於他。」

陽無忌輕輕冷哼一聲,「允公子怎麼似乎很得意的模樣,莫非想看我的笑話麼?」他的目光中掠過一絲譏嘲,「我畢竟還年輕,我那兄侯又別無子嗣,屆時立嗣之時,只要能活動中州和他國,未必就不能功成。倒是商侯膝下有三子,允公子要歸國尚且不易,又何來其他本錢?」他今次是心中憋悶已久,言語間便分外不客氣,只想藉機諷刺回去,橫豎他和湯舜允也是一向不對眼。

多年在中州的為質生涯深深磨練了湯舜允的涵養,這麼重的幾句話也只是讓他微微一笑,既未動怒也未曾反唇相譏,只是仰頭灌下了一杯酒,隨即便將目光轉向了端坐於華王身側的練鈞如。他相信,那一日的言語必定已經打動了這位使尊殿下,只要對方能推波助瀾,那他回國之後,中州便不必擔心商國的威脅。當然,無論對中州還是對商國而言,這都是一柄既強悍又脆弱的雙刃劍。

練鈞如仿佛注意到了湯舜允期待的目光,眉頭不由微微一皺。這個時候,歡宴正進行到中場,人們不是醉心於面前載歌載舞的歌姬舞伎,就是私下談論着其他要事,坐在練氏夫婦身旁的則是在處心積慮地套話,至少,集中在他這個使尊身上的目光,遠較平日稀少。

「陛下,看來您今日聖駕蒞臨,讓這裡平添了幾分氣氛!」練鈞如突然執壺斟滿了華王姜離面前的酒杯,又雙手奉上道,「謹以此杯賀陛下千秋,之後恐怕是想要重現今日盛況也不容易。」他語帶雙關地說了一句之後,便目示不遠處笑容可掬的商侯,言語也變得有幾分含糊,「今日商侯似乎很是盡興,想他在國內大聚賢士於館清宮,膝下又是子孫滿堂,世子早已冊立,掣肘也遠較其他三國諸侯為少,竟是有福之人啊!」

姜離聽着心有所動,接過酒杯後遙遙望了那邊一眼,便含笑點了點頭。「練卿所言甚是,炎侯膝下無子,夏侯又始終未曾冊立世子,而周侯的那位長新君也不是省油的燈,相形之下,竟是商侯最為愜意。」說到這裡,他便尋了些藉口將身邊的侍從全都遣開了去,這才借着下頭樂聲最大的時候低聲問道,「難道練卿對此已有主意?還是說,你認為那位允公子有可用之處?」

練鈞如心中驚疑,面上卻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陛下說笑了,我只是覺得這情勢頗可玩味而已。陛下乃是天下共主,對於這些當然比我更清楚,怕是心中早有定計了。想那湯舜允當初在我那御城之外苦候多時,其行跡應該也早為旁人所知,他這麼作勢,陛下若是不回報一二,怕也是辜負了他的一片期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