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 - 第5章
撒冷
醫生和hushi都出去了,只剩下我和敖老師兩個人。
「你為什麼會這樣?」她問我。
「你為什麼要救我?」我問她。
她說了很多話,我只說了一句。我只記住了這兩句,一人一句,很公平。最後,我看見她無奈地退出病房,那時我又覺得有些對不起她。
我的疥瘡也在醫院裡治好了,是敖老師出的錢。我告訴她,我會設法還她的。她笑着說,你把書讀好比還什麼都強。我也想如她所願,但很可惜我讓她失望了。我實在缺太多課,不是那麼一時半回可以跟得上的。
敖老師於是給我補課。我於是常常去她那裡。她做飯給我吃,甚至有時還替我洗衣服。我的同學們因我擁有這樣特殊的待遇而忿忿不平,他們嫉妒萬分,謠言於是不脛而走。
剛開始時,我並不知道那些人口裡竊竊私語的是些什麼,因為每當我出現的時候,一群群無聊的人就都若無其事的散開了。後來,謠言越傳越廣,不僅傳遍了全班,甚至連別班都有人知道。我漸漸的也聽到了一些。他們居然說敖老師和某一位十五歲的初二學生存在着曖昧的關係,最低限度也是關係不恰當。
第七章
我很惱火,於是打了其中一個。我好像酷愛磚頭,這次我用的又是磚頭。不過,我這次沒有打頭,而是拍了他的膝蓋。他於是跪在地上。我啐了他一口,還惡狠狠的看了四周一眼。當天上午,謠言停止傳播。下午,我就被敖老師叫去問話。
「你為什麼打李志軍?」敖老師嚴肅的問我。
「因為他毀謗我。」我大聲回答說。
「毀謗?」敖老師好像對我能夠使用這麼高難度的詞彙感到非常奇怪,「他毀謗你什麼?」
「他毀謗我……」我差點就脫口而出,他毀謗我和你關係曖昧,但是話到嘴邊,我還是硬生生卡住了,「反正他就是毀謗我!」
「你……你怎麼會這麼蠻不講理。」我想她當時是以為我在狡辯。
「我沒有,他真的毀謗我!」我感到很委屈,眼淚幾乎都要掉出來。
「那他毀謗你什麼了?」敖老師的聲調也提高了一些,看得出來她覺得我冥頑不靈。
「他說我和你關係不正常。」天生受不得半點委屈的我終於忍不住,叫了出來。
敖老師的臉僵住了,隨即又紅了。看着她這副靦腆的樣子,我突然注意到一個惘顧已久的事實,敖老師也是一個女孩子。
敖老師注意到我的目光,趕緊低下頭。過一陣,她說:「你去吃飯吧。」我於是出門去了。
吃飯的時候,我心神不寧,總覺得剛才的言語似乎過於衝動了。於是,吃過飯後,我想去敖老師那裡看看。但是我又不知道到了那裡該說些什麼。因為,好像說什麼都不是很恰當。真是奇怪,本來是無比光明正大事情,被那些傢伙那麼一說,怎麼連我自己都會覺得尷尬呢?
忐忑了很久之後,我終於還是覺得借問題為名,去敖老師那裡一趟。我還是沒有想好該說些什麼,於是我覺得一句話不說,見機行事吧。
此時,天快黑了。
她的門是虛掩着的,我猜她大概是有什麼事情出去一下。於是,自己推門進了去。平常我都是這樣的,反正我是不可能被當成是賊的。
誰知道我的判斷錯了,她沒有出去,而是和衣睡在她的那張離門口很近的木沙發上。這是一張典型的便宜又劣質的木沙發,還不夠她的身子長,她的身子於是微微蜷着。
天已經開始黑了起來,但是我還是可以很清楚的看清她的五官與身體輪廓。她側臥着,穿着一件短袖的花色襯衣,一條白色的牛仔褲。兩隻黑色的皮鞋,一隻半掛在腳上,一隻掉在沙發旁。
我看見她的右手枕着她的腦袋,她的臉是在外面的,上面是孩子般恬靜的模樣,她的短髮凌亂的壓在腦袋與右手之間,幾縷掉在鼻子與嘴邊的隨着她均勻的呼吸有節奏的起伏。
事實上,我還看見她的襪子是白色的短絲襪,一隻越過腳摞,一隻稍微滑下來一點,還不及腳摞。我看見她的左手斜斜的放在胸前,她的手臂與手掌本能的保護着她自己的胸脯。透過她的花襯衫,我還可以看見她的乳罩若隱若現。
我不敢再看下去,迫使自己會想起那些無聊人造的謠言,並且警覺自己決不能將事情造成他們說的那樣。但是,誰知道我一想起他們的念頭,卻更加勾起我的瘋狂的念頭。於是,趕緊閉上眼睛。可是一閉上眼睛,我的腦中的畫面卻是更加不堪。我對自己無能為力了。
我掩上門,緊貼着門立定。我感到自己的口中乾澀無比,我的舌頭好像被粘在我的上顎。我的四肢無力,我全身發冷,我的身子開始輕輕的止不住的顫抖。我莫名其妙的緊張,片刻之後,這種緊張被我的心臟誇大。我開始恐慌起來。我的顫抖的幅度與力度都在加大。
隨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推移,加上關上門,房內的光線暗了許多,我已經不大看得清她的五官,只有她的均勻的呼吸聲與起伏的胸脯是那樣的清晰。
天,我居然走上前去了。當我邁動步伐的時候,我的顫抖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這顫抖似乎消耗了我太多的熱量,我全身冷的不象話,我腸胃中的東西也在上下翻湧,我的腳有些發麻。我沒走一步都是無比艱難。但是我確實是是在走上前去。
我走到她身邊,似乎花了半個世紀。我害怕死了,我又想哭,真是太沒有出息了,有事沒事就想哭,但是我沒有辦法,我確實想哭。
我聞到她身上的香味,我聞到她的心跳聲與呼吸聲,我聞到她的體溫。我全身所有的感覺似乎都失去了效能。只有比在還能發揮作用。我所感到的一切似乎都是鼻子告訴我的。
我的身子僵硬,但是我還是慢慢的俯下(禁止)去。我重又看清她的臉,她的孩子般恬靜的睡容。除此之外,我還第一次發現了其他的東西。她是一個多麼美麗的姑娘。
我的右手顫抖着伸了出去。我的呼吸,心跳,血液流動都停止了。在這一刻,一切都停止了。
我的右手中指尖觸着了她的頭髮。我清楚得感覺到她的頭髮是多麼的柔軟。我的手此時好像已經脫離了我的身體,不再算是我的一部分了。不過它仍然是忠實的將它所得到的感覺,清晰的傳送到我的大腦。
我的中指在她的頭髮上摩娑了的時候,我的食指不小心捧到了她的溫熱的臉。我嚇壞了,觸電一樣趕緊收回手。過了一陣,我看她仍然是安詳的睡着,我的罪惡的手便又伸了出去。
我的三個指頭輕輕的擦着她的額頭,她的額頭是光滑的,溫熱的。我的中指輕輕的理順她的眉毛,滑過她的眼角,重又回到了她的臉頰。她的臉頰比她的額頭要熱的多,要柔軟的多,仿佛奶油一樣,我的手指幾乎也要融化在其中。我的手指告訴我,她的額頭,她的眉毛,她的眼角,她的臉頰似乎都在跳動。
我的手指越過她的臉頰,無比艱難的攀登上她的鼻子。她的濕潤的氣息溫暖的撲向我的手掌中央。不知不覺中,我放鬆了許多。顫抖得也沒有那麼厲害,全身也在回暖。身體裡的翻騰也漸趨平靜。
最後,我的手指碰着了她的嘴唇。馬上,我全身忽然湧出一股熱血,我的身上發生了奇異的變化。我產生一種從所未有的衝動,我想吻上去。
正在這時,她醒了。
「你是誰?」在她醒來的半秒鐘內,她驚悸的將整個身體退後,同時顫抖着質問。
在她閃電般將身子退後的同時,我也閃電般將我的手收回。
我沒有回答她的質問。因為我已經全身軟了下來,我跌坐在地上,我說不出話來。我真的是嚇壞了。
「是你?」過了半晌,她認出我來,驚訝而又憤怒的問我。
我還是說不出話來。
「你是怎麼進來的?」她的聲音里開始充滿憤怒。
「你……沒有關……門。」我用盡全身力氣的說道。
「誰讓你進來的?」她的憤怒到了頂點。
「平時……」
「出去!」她低聲喝道,語氣是憤怒夾雜着唾棄。
我沒有解釋。
過了一段時間,敖老師好像開始漸漸忘記這件事情。不過,從此以後,敖老師沒有再給我補課。而我每天都是在忐忑與自責中渡過。我哪裡有心向學?我的成績自然是一落千丈。而敖老師對我則更加世徹底絕望了。
初二結束時,敖老師將我叫到了她的辦公室。
「下個學期,你到五班去報道吧。」她頭都沒有抬,一邊說話一邊批改着作業。
「哦。」我說。我知道,我被清理出敖老師的班了。五班是全校著名的垃圾班。對於這,其實我無所謂,因為我對原來那個班的同學也厭惡之極。只是,敖老師的態度讓我着實傷心了一陣,但也不是太久。
五班有一些同學已經可以夠到小流氓的級別了。他們逛電影院,錄象廳,歌舞廳,遊戲廳,吃喝玩樂無所不為。學校不讓幹什麼就幹什麼。而至於我也根本就沒有打算圖什麼上進。於是便和他們一起胡混。逛電影院,錄象廳,歌舞廳,遊戲廳,儼然一個新晉小痞子。
我雖然整天和他們在一起,但仍然與他們不合群。他們和我說話,我也是愛理不理的。所以,這個群體裡的人對我基本上都不是很喜歡,只是在一起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嘻嘻哈哈一陣。背地裡,我知道他們都在說我故作清高。不過,關鍵的是,每次出去吃東西,在他們都沒錢付帳的時候,我卻常常能掏出錢來,所以他們又不好趕我。
他們在沒錢的時候,常常會去幹些小偷小摸,搶劫小學生之類的勾當。他們的活動我一向都是積極的參與者,但是這一類活動例外。除此之外,我只有一次,沒有參加他們的活動。那就是有一次他們不知道那裡打聽來的地址,結夥去了一個私娼家裡。他們邀我去,我沒有去。結果,他們到半夜才爬回宿舍,一個個臉上得意洋洋,仿佛一夜之前成人一樣,說話的口氣都不一樣,真是可笑。
是的,我的確覺得自己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我覺得也不至於墮落成他們那樣。我只是折騰自己,對別人有害的事我不願干。不過,我那時真的很窮,我需要錢。但我不願向父親要錢,於是自己想辦法。
我於是開始做些小生意。賣卡片,文化衫,風箏,之類的東西。漸漸的,我做小生意的名氣在學校慢慢傳開。我有了第一個綽號,「鴉片販子」。販子我可以理解,但是為什麼要加上鴉片兩個字,卻讓我着實費了一陣神。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替我取外號的那傢伙的歷史課剛好鴉片戰爭那一課。
名氣出來了之後,我的客戶也就越來越多。甚至於有的老師都會向我買東西。有一次,數學老師向我買文化衫。
「我是給我兒子買的,可不可以算便宜點?」他羞澀的問我。
看着他低下頭的樣子,我發現拋掉老師的裝束之後,其實他還是滿可愛的。
「不要錢。」我豪爽的說。
從此,我上數學課從來沒有挨過罵。不知道這算不算行賄。
我不再愁錢,我整天都是笑嘻嘻的。但是每次大聲笑得時候,我的心裡卻是空空如也,空得可以聽見回音。仿佛我的靈魂已經脫殼了,只剩下這(禁止)在傻笑,如同一具乾屍在笑。那感覺我現在想起都毛骨悚然。我想大概就是從那時起,我的靈魂就不再與(禁止)合在一起了。或者那是因為我那潔白無暇的靈魂不屑於與我這污濁不堪的(禁止)同流合污吧。
剩下的被敖老師遺棄的初中生活已經沒有什麼值得記錄。一切已經不再是生命的經歷,而只是時間的過程。就像吃飯,吃了然後又拉掉了,並沒有長一兩肉,之所以吃是因為不得不吃。
第八章
唯一值得提起的,就是我見到的那個古怪的流浪漢。
我當時在天橋擺攤,他就坐在我的身邊。他很邋遢,頭髮零亂,甚至有些打結。他看上去很疲憊,身子軟軟的靠着背後的橋欄。令人驚奇的就是,他的眼睛是那麼的明亮。
「你要吃嗎?」我拿出兩個肉包子問他。這是我的早餐。我沒有胃口,所以沒有吃,留在身上,已經有點冷了。
「謝謝。」他接過我的包子。只是兩口,他就把兩個包子吞了下去。
「你不用嚼一嚼嗎?」我以前從沒有見過人這麼吃東西。
「我無所謂,只是它等不及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腹部,笑了笑,「這就叫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我被他逗笑了。
「我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他又說。
「那我再買點東西給你吃?」我對他已經產生了好感,所以樂於幫助他。
「不用了。」他說。
「為什麼?兩個包子你就飽了嗎?」我很奇怪,他明明很餓,為什麼會拒絕我的無償援助呢。
「在你拿包子給我的時候我就已經飽了。」他笑道。
我迷惑的看着他,我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你不懂我的意思?」他問。
我點點頭。
「你很誠實。」他咳嗽幾聲。
「我不應該要求你懂我的話,你說是嗎?」他說。
「什麼?」我愈發胡塗了,我開始覺得他有點像化學老師。
「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思想,小人物有小人物的看法。人有人的哲學,禽獸有禽獸的道。動物有動物的處世之道,植物有植物的生存之法。生物有生物的樂趣,死物有死物的快活。你不是我,怎麼可以知道我呢?你不知道我,又怎麼可以替我宣稱我的快樂於痛苦呢?什麼是偉大?什麼是渺小?什麼是功績?什麼是罪過?什麼是愛?什麼是恨?在這茫茫宇宙中不都是一粒塵埃嗎?我們在意什麼?我們得意什麼?我們不只是一粒塵埃嗎?千百年後,即使用顯微鏡也看不出我們與其他的一切有什麼區別。你說是嗎?」我無法確定他是在和我說話。我覺得他更像在自言自語。
「什麼?」我就像個白痴一樣。
「不要要求別人理解你,不要要求別人認同你。而你應該去理解別人,你應該去認同別人。你應當快樂的生活,把別人的快樂當作自己的快樂,把自己的快樂分給別人。快樂的生活吧!去認真的體驗生活,體驗那一點一滴的歡樂悲傷,認真地嬉笑怒罵。不要要求任何人在任何時候都與你站在一起。而你當珍惜與他相處的每一分鐘。不要崇拜別人,不要鄙視別人,更不要崇拜自己,鄙視自己。你要明白自己與任何一樣存在的東西在事實上都是一樣的。不要去思考人生的意義,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你當於膚淺中體驗生命真正的深沉。只有這樣,你才不會迷惘。只有這樣,你才能面對一切苦難都不恐懼,包括死亡。」他繼續他的夢囈般的呢喃,完全沒有將我放在眼裡,我甚至感到他似乎有沒有把這個世界放在眼裡。仿佛這個在他眼裡,一切都是僵死的,只有他自己是鮮活的。
他自顧自的說完了自己的話,然後又自顧自的走了,只留下一個背影。而我則在他的身後傻傻的望着。
就像它的開始完全沒有頭腦一樣,這段小經歷的結束也是沒頭沒腦的。此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面。
這段經歷看起來更像是一個偽造的粗製濫造的故事。但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只知道我說的是真話。呵呵,或者生活本來就是這樣。
對於這段堪稱奇怪的經歷,那時的我並沒有太多想法,只是覺得他和它都有些奇怪而已。所以才會記得這個深刻。我並沒有花太多的時間去研究他和他的話。雖然現在我還能清晰的背出他當時說的話。
但是,這又怎樣?對於我的生活,這並沒有什麼進益。它只不過是一段古怪的經歷而已。
而至於我,到底也沒有落得什麼好下場。無數次地叫家長不遂的新班主任終於對我失去耐性了。那天,他把我叫到辦公室,先是痛罵了我一頓,然後又揚言要讓校長開除我。而此時離中考只有二個月。我毫不在乎地表示理解,「如果開除我可以幫助你多拿獎金的話,我很樂意幫忙。」他一直很想拔掉我這個眼中釘,我懷疑他每天都在祈禱我在馬路上被車撞死。因為在他看來,我不僅是全班的害群之馬,而且還是使升學率上降低的那個百分點。而我所在的學校,學生的升學率是與老師的獎金掛鈎的。我這一說,正好刺痛了他的要害。他的臉變成了豬肝色。「你--你居然敢--」
「操!想當婊子就不要立牌坊!」我對一個偽君子的耐性確實太低,所以,在他的話還沒說完之前,我便將這句讓他爆血管的話扔到了他的臉上。
他終於忍不住了,為人師表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張牙舞爪地向我撲了上來。我本就是個混蛋,也沒有什麼好客氣的,一腳正中他的腹部。這時,保衛科的人進來了。
這件事情作為爆炸性新聞短時間內在這個縣級中學通過口耳相傳而盡人皆知。從而成為自這個死寂的地方誕生以來的首件典型的通俗流行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