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途 - 第7章
撒冷
「好!就沖白老闆這份義氣,林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林校長也是一拍大腿,站起來說。
父親跟着也立刻站了起來。「那--,我就不打擾了。」然後,父親就趕緊牽着我退出門去。臨走前,還要我向林校長、林師母深深鞠了個躬。林校長見我這樣,笑着說了一句,「鞠什麼躬,以後努力學習就是報答我了。」
出了門後。父親高興地拍拍我的肩膀,「這件事總算解決了。」看到父親那麼高興,我也跟着高興。上學總比整天對這那女人要強。
回到家,在門外我就聽見那女人在屋裡和一些三姑六婆在那裡說話,「--農村來的,連餅乾都不會吃,蠢到死。又懶,又笨,像個活寶。--」我站在門外一邊聽,一邊想,好象,生活不會像我想象得那麼完美。
我又再次上學了,這是我從前所沒有想到的。當我走出曾經的那個學校大門的時候,我未曾想過我居然可以再次跨進學校的大門。
當我小心翼翼地跨進這所學校的時候,我很興奮。當我處身於這群爛漫的少年中間,我驚覺自己原來也是一個少年,頓時年輕了許多。
我好奇地環望着這座學校的一切,一人一物,一草一木。正處於青春期的我,出於雄性動物的本性,目光到後來自然而然的開始停留在一群群的穿着短裙的女生身上。
有那麼一個女孩,她長得並不能算是十分出眾,只是勉強可以稱得上漂亮。一頭不長不短的頭髮斜斜地披在腦後,一雙眼睛不大卻很有神。她站在一群女生中,和其他的女生在聊着天。我並沒有特別的注意她。只不過,當我看她的時候,她也剛好抬起頭來四下里望,正碰上我的目光。
我與她對視了大約一秒鐘。無論如何,這都不能算是禮貌的。我覺得很尷尬,解圍地笑了笑。她見我笑了笑,也跟着禮貌性的笑了笑,笑得頗為狼狽。我發現,她笑起來,很美。但我不敢再看她。要是再被她看到就會誤會了。
接着,我拿着錄取通知書找到了林校長。林校長領着我來到一個教室門口。到了以後,他就讓我自己進去,然後走了。我站在門口,抬頭看了看那塊班牌:高一(三)班。
我的心被這幾個字激盪着--這就是我新生的開始嗎?
我深呼吸了一下,壓抑住內心的波瀾,然後走進教室。走進教室後,我掃視了教室一眼。什麼都沒看清楚,獨獨看清楚了那一張臉。我沒想到,她竟會是我的同班同學。「呵,還真有緣分呢。」我心想。
我本想找個和她近點的位子坐下。但是我又怕這樣會引起她的誤會,以為我是個給個笑臉就當愛情的白痴。所以我還是遠遠地找了個位子坐下來。不過,她也注意到我了,沖我笑了笑,我於是也高興的笑了笑作答。
我剛坐穩,就進來一個男老師。他就是我們的班主任,姓容。他說他不大善言辭,所以只自我介紹了一下之後就無話可說了。既然無話可說,那就只好開始安排位子了。座位應該怎樣安排才能做到公平呢?這難住他了,他向我們解釋說這是因為他是第一次當班主任。他這樣說,我就不覺得他只是不善言辭了。
後來,一個長得十分聰明的同學提議按學號來安排座位。這其實是一個非常愚蠢的提議。因為這很可能導致近視的坐後面,高個的坐前面的情況出現。但容老師把它當作一個相當及時且充滿智慧的意見接受了。我的學號是20。這就是說,我的位置是在19號與21號之間。
19號是個笨笨的男生,而21號居然就是她。當我和她坐在一起的時候,我難得的展示了我的表現欲。我故作幽默地聳聳肩對她說:「世界太小了。」她沒有說話,又笑了,笑得十分燦爛。
「你們認識嗎?」那笨笨的男生問我。他講的是當地的方言,我還沒有學會,所以不知道他在講什麼,只知道他正在和我講話。但我心想笑笑總歸是好的,於是笑笑。
他看起來是個相當熱情的人,對着我繪聲繪色的講了一大通。我想他大致在自我介紹,於是我依然微笑着。但是,他的這段自我介紹好像太長了些,令我想起了列夫·托爾斯泰書中的人名。
五分鐘之後,我堅持不住了,我的臉都快笑僵了。於是,我對他說:「對不起,你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請你講普通話,好嗎?」
他眼睛睜得大大的看着我,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哈哈哈!」我又聽見了她的笑聲,她笑得十分縱情,全班人都聽見了,連容老師都聽見了,都用奇怪目光盯着她看。她的笑聲卻絲毫沒有止住。她笑得都趴在桌子上了,一隻手指着我,一隻手揉這肚子。
看着她笑的這麼開心,我於是也跟着笑,然後是那笨笨的男生,然後是全班,最後連班主任都跟着莫名其妙地一起笑了起來。
在開學第二天,父親就又出外做生意去了。家裡就剩那女人、白明和我。我很喜歡白明,但他的母親卻讓我無法忍受。所以我是能不留在家裡,就儘量不留在家裡。學校也就成了我待得時間最長的地方了。而我每天那麼長時間的在學校待着,其實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希望不要失去任何一分鐘看她的機會。這是一種頗為愚昧的想法,但我心滿意足地持續着。我並沒有什麼太多想法,只是希望多看她一眼,多和她說幾句話。儘管我們其實並沒有說幾句話。我有時自己都會取笑自己的這種幼稚,簡直就像個幼兒園的小孩子一樣,為了多看看漂亮的幼兒園阿姨而每天早早來校。
雖然她對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好感。但每天我都自我感覺生活得很不錯,幾近於快樂。這種朦朧的,模糊的感覺帶給我相當大的滿足感。我對這種朦朧的快樂頗為滿意。
一個多月後的一天,班主任在放學後將我們留了下來。
「明天不用上課。」他宣布。
「哦!」教室里於是不分情由地書包滿天飛。
「但是--,明天大家還是要照常來學校。」書包掉在地上。
「明天學校組織大家在大操場開審判大會,進行法制教育。」
「開審判大會?審誰?教導主任終於被抓了?」教室里一時間譁然。
「明天任何人都不許遲到,要點名的。」班主任在這紛紛擾擾中大聲叫了一句。然後便丟下講台下譁然的同學,獨自離去。走到門口時,他又突然折回來。重又站在講台上,拍了幾下桌子後,鄭重其事地說:「我強調一件事,明天開完審判大會後,會有幾個犯人被拉去槍決。任何人不得尾隨。記住!絕對不能!否則,不管是誰,我都不會客氣。」班主任重重地一揮手,以加重語氣。台下立刻寂靜無聲,很難得班主任居然這麼強硬,大家都被震住了。「就這樣,解散吧!」班主任似乎十分滿意這樣的場面。
第十一章
第二天,全校師生都集中在大操場。正前方的主席台上掛着一個大大的橫幅「審判大會」。字是白色,底是黑色,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李府治喪」之類的事。等到審判員們坐定之後。黨委書記就開始講一大通他自己都沒有聽的話。然後是審判員的頭頭,然後又是一個頭頭,再一個頭頭。再然後,便是將犯人一隊隊地押上台來。押上來的犯人先後次序是根據他們犯罪的嚴重程度來排的。先是有期,然後是無期,最後是幾個罪大惡極的死刑犯。那一天所審判的人很多。我已經不大記得審判員們念得是什麼了。只是記得犯人們每個都戴着寫着紅字的牌子。我隔得太遠,看不清寫的是什麼,大概是描寫他們的罪行的吧。
坐在操場上整整四個小時,我對這場審判大會並沒有什麼太多興趣,到後來幾乎睡着。挨到最後,我被一個血紅的叉給驚醒了。仔細一看,這個符號正劃在那一排犯人胸前的牌子上。他們的表情同前面那些人截然不同。前面那些犯人,一律都是低頭認罪的模樣。這幾個要麼一臉的麻木,要麼一臉的囂張,一副死就死的樣子。看到這些人,操場上的人都鬆了口氣,終於快結束了。
「我的兒啊!」場邊突然傳出一聲含混不清的尖叫。一個老婦人沖了出來,被武警攔住。一個犯人微一側目,之後又是一臉麻木。我想他們大概是母子吧。自這一刻起,我突然對這個死刑犯的命運關心起來。我很好奇,我好奇他的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真的和他的表情一樣毫無感覺嗎?
審判大會終於結束了,隨着一聲「解散」,眾人哄的一下子就像洪水般作鳥獸散了。我依然坐在凳子上,看着那個死刑犯。他被武警押上一輛軍車。我看見他好象無意地看了一眼那昏倒在武警懷裡的母親。然後,他閉上眼睛,緊緊地閉上眼睛之後轉過身去。我很失望,我真的很想知道在那一刻充斥他眼中的到底是什麼。愧疚?悔恨?抑或只是淚水?然而我看見的只是他臉上的決絕。
車,開動了。有幾個膽大的同學跟着尾隨而去。我一抬腿,也跟了上去。因為走大路會影響市民的正常生活,所以車選的是崎嶇的小路。因為這樣,我們才能夠跟得上。等車開到預定的郊外一個槍決地點時,我才發現原來跟來的人有那麼多。學生很多,但更多的是一些聞風而來的市民。他們一個個興奮異常的站在那裡等待着好戲上演。槍決的過程簡單而迅速。抓着綁好,旁人散開,「砰」,下一個。犯人死的很快,槍一響就立刻仆倒在地,連呻吟都沒有一聲。有經驗的人在一旁贊道:「這個行刑手夠專業。」又「砰」的一聲,又下一個,再「砰」,再下一個。
他是第四個,我看見他被武警拉下車,依舊是一臉的木然。站好位置之後,他的雙眼看見了黑洞洞的槍口。他似乎剛剛醒來,開始拼命的掙扎。
「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我要活着!我要活着!」他那麼猛烈的吶喊着。我想他必定是突然看到了嶄新的世界,因為幾分鐘前這世界對他還是那麼可厭的。他也許是突然發現,剛才的世界早已先他一步死去,而眼前的這個,與剛才的毫不相干。
「砰!」他居然沒有死,依然掙扎着,大概是沒有打准吧。我聽見他長長地喊了一聲:「娘--啊」行刑手大概覺得很丟人,趕緊又補上一槍。「砰!」,他沉默了,抽搐幾下之後,終於死了。
他死的是最不安穩的,死狀也是最慘的。血不僅染遍了全身,草地上也被灑紅了一大塊。人群終於體會到死亡的氣息了,一個個被嚇得目瞪口呆。很多人很快地跑開了。我也隨着離開了。
這是我第一次親眼見證一個人從生到死的全部歷程。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生命就是這樣?想着,想着,我有些害怕,有點冷。我發現原來生命是這麼脆弱。只需要一聲「砰!」,就可以結束了。儘管我自殺過,但我沒有想到,沒有想到原來死是這麼可怕的。這個夜晚,我整晚都無法睡去,我沉浸在一種恐怖的憂鬱之中。
第二天的課間,我把我的感覺告訴了坐在我旁邊的楚鈴。我只有她一個可以傾訴。
「我覺得你應該找個地方散散心。」她看着我,看了好一會兒,說。
「是吧?」我仍然有些魂不守舍。
「明天是我的生日,到時我要在家開個生日宴會。你也來吧?」她又說。
「這算是邀請嗎?」我問。
「當然!」她說。
「我會來的。」我說。
「我真高興!」她依然笑得那麼甜。
第二天,我帶了一張賀卡去參加了楚玲的生日宴會。她熱情地接待了我。一群十六七歲的少年好不容易有機會閒着湊在一起,當然要胡鬧一頓了。這時的我不是很喜歡靜,但我也不喜歡過於喧鬧,尤其是眼前這種雜亂無章的鬧哄哄。不過,看在楚玲的份上,我只好忍受了。送禮物的時候,她收到了很多各種各樣的禮物,只有我一個人只遞給她一張寫着「生日快樂」的賀卡。旁邊的人都用異樣的眼神看着我。但我看不出她收到我的禮物與收到別人的禮物時有什麼不同。
宴會開到後來就顯得漫長而無聊了。有些人甚至睡着了。醒着的男生圍成一圈打起牌來,還有的一邊打牌一邊喝酒,抽煙,自以為這樣就很成熟,其實十分討人厭。女生則找出一些無聊的影碟來看。我對這些都毫無興趣,於是蜷縮到一個角落裡閉目養神。
「覺得很無聊啊!」在我即將睡去的時候,一個聲音在我的耳邊響起。我睜開眼,她竟坐在我的身旁。
「你是跟我說話嗎?」我看看我的四周只有我一個人,於是我問她。
「不是你還有誰?」她笑着說。
「叫我做什麼?」我問你。
「你看上去好像不是很喜歡這樣的場面。」她歪着頭,看了看我,說。
「哪有?」我故作輕鬆的說。
「咿,這是什麼?」她注意到了我剛才隨意在一張白紙上的塗鴉。
我在上面寫道:「可憐的孤獨者是可悲的。當人們舉杯歡慶白日的快樂之時,卻正是他們沉淪於黑暗的無邊痛苦之際。」
「這是誰的詩句?」她問。
「我的。」我說。
「你的?」她好像很驚訝。
我點點頭。
「你怎麼了?」她的眼神溫柔起來。
「我沒事。」她的過度關懷,反而使我不安起來。
「謝謝你的禮物,我會永遠珍藏的。」她好像注意到了我的尷尬,於是趕緊轉換話題,晃着手中我送給她的卡片對我說。
「你喜歡就好了。」我說。
「你們家有沒有飲料喝?怪渴的。」正當我們聊着的時候,一個同學打斷了我們。
「有。」她轉身答了他一聲,又回頭問我,「你喝什麼?」
「清水。」我說。
「什麼?清水?」她奇怪的問。
「怎麼?不方便?」我問她。
「那倒不是,只是很少有人像你這樣愛喝清水的,你不要牛奶或者可樂嗎?」她說。
「喝不慣。」我說。
她聳聳肩,站起身來,準備去拿飲料。臨走她對我說:「我覺得你長得好深刻哦。」
「什麼?長得深刻!你這樣說好象我是耶酥一樣。」我發現她儘是些奇談怪論。
「你別說,還真有點像。」她開始打趣我了,打趣完又爽朗的笑了起來。
「楚玲,快點拿水來喝吧,都快渴死了。」那個同學又催了一遍。
「好了,好了,我這就去。」楚玲說着跑去廚房。我不知為什麼覺得渾身不自在,抬頭四處望了望。那個要水的男生用一種近乎仇恨的眼神看着我。我莫名其妙,他為什麼這麼看着我?我又沒有得罪他。想了很久,只得出一個結論,他有病。我一向不大愛理別人對我什麼態度,也就懶得去想他。
楚玲拿了飲料,又準備坐在我身邊和我繼續聊天。「楚玲,晚了,我們要回去了。」那個要水喝的男生站起身來,隨即,和他一起打牌的男生也說要回去。再接着,那些睡着的男生也被他們叫醒了。我一看,男生都要走,我也就不大好再留下來。於是跟楚玲說:「那我也走了。」「好吧,那我送送你。」楚玲站起身來,對着男生們說:「我送送你們。」
她將我們送到樓下,直到我們都跨上車,她才說再見。「有空給我打電話。」她對着眾人說,可我卻覺得她這話是和我一個人說的。
「你電話號碼是什麼?」我問。「4203966。」她回答我說。由於隔得遠了些,我們說話的聲音很大,因而顯得有些放肆。
我騎上車往家裡趕,一路上那幾個男生都跟着我。我不以為意,也許他們是和我順路吧。路過父親的一間公司時,我看見白明在裡面。於是停下車,準備去找他一起回家。我剛將車停好,後面幾個男生就圍了上來。「你們有什麼事嗎?」我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
「你知道我們在你背後喊你什麼嗎?」那個帶頭的,也就是那個要水的男生問。「鄉--巴--佬!」後面的幾個男生異口同聲地說。
「你最好不要亂打楚玲的主意,你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性,就憑你--?」他鄙視地上下打量着我,後面的人一陣鬨笑。我對他們已經是極端厭惡了。我沒有想到,他們天真燦爛的笑容後面竟然會隱藏着如此污垢的東西。
「要是說完了,就讓開。」我保持着最後一點耐性。
「不管怎麼樣,你以後少往楚玲身邊湊。否則,同班同學也不買帳。」他伸出中指,裝出一副江湖大佬的樣子指着我說。
我沒有再理會他們,自顧推着單車向白明走去。他們都傻傻的站在我的身後,沒有人跟上來,畢竟只是群外強中乾的無膽匪類。
「哥哥,怎麼回事?」白明好像看出了有什麼不對勁,他問我。
「沒有什麼,只是幾個小流氓。」我說。
「我們學校也有很多小流氓。哥哥,你們原來那個學校有嗎?」他反問我。
「我就是其中一個。」我直言不諱。
「哥哥你?不像啊。」白明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說。
我笑而不語,他不知道真正的好小偷都是打扮得斯斯文文的。
「這就是所謂的斯文敗類吧。」白明笑着看了我一眼,說。
「混帳!你就這麼形容你大哥的嗎?」我心想,他這個詞語用的可是相當之恰當了。但是,嘴上是不可以表示出來的。
「開玩笑,開玩笑,別當真。」白明連聲笑着解釋道。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