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敵她千嬌百媚 - 第3章

伊人睽睽

  羅令妤抬起籠霧長睫,頰畔濕發貼着,面容被水澆洗一遍。淚光點點,嬌花照水。纖瘦婀娜的女郎哭得喘不上氣,哭得靈玉一介女的都為之心動……羅令妤才哽咽着說:「三表哥是否討厭我……」

  靈玉這才舒了口氣:「三郎麼?娘子多心了,我們三郎他不是有意的,他就是……」靈玉表情複雜,想半天作出一個總結,「就是和別人不太一樣,比較高傲。無意得罪了娘子,娘子也勿多想。」

  「胡說。我見表姐表妹們都看三表哥,三表哥那樣子……好像跟表姐表妹們都很熟,」羅令妤悵然落淚,「他獨獨不喜我。」

  靈玉似笑非笑道:「那不是。表小姐們都想和我們三郎熟,但我們三郎……平時不太沾家的。大約平日少見,所以親切吧。」

  「哦?」羅令妤恰到其實地反問,「大表哥不這樣麼?」

  她帕子上澆的辣水已經不敢碰了,怕哭多了明早眼腫,無法見人。自己貧窮,連着妹妹也只有一個侍女靈犀。陸老夫人送來了靈玉這個侍女,不知此女品性,羅令妤不會輕易交心。但最少,陸家幾位郎君們的情況,卻可以從這個侍女口中打聽打聽。

  靈玉說道——

  「陸家這一輩少女多男。尤其我們老君侯這脈,正統的郎君,只有陸二郎和陸三郎。老夫人嫌寂寞,最喜歡接漂亮的娘子們來我們家住。但是大夫人不喜,怕大郎移了性,整日看着大郎讀書,不許大郎和表小姐們玩。到了要說親的時候,大夫人才開始急……」

  「三郎卻是有些可憐。鎮北將軍(陸昀父親)去了後,二夫人也跟着殉了情。老夫人把三郎接回建業,偌大的二院,平時就三郎一人住着。許是同情三郎身世,家裡並不如何管三郎。只知道三郎到處混玩,和建業的郎君們關係都不錯。左相(陸顯父親)想在朝中給三郎謀個一官半職,三郎也拒了。平時女郎們都喜追着他,但我們三郎品行高潔,卻是誰都不理的。」

  靈玉低頭,深深望向這位新來的表姑娘:「三郎今晚獨獨理您,您該高興才是。」

  羅令妤秋水含情目,桃腮落雪瑩。她輕輕一望,靈玉一股腦把知道的都說了個遍。勉強壓下想起那人時的心肝亂跳,羅令妤在心中計量開了——

  三表哥,唔。

  父母雙亡,二房的財產全是他一人的。人好像不着調了些,但她貌美如此,他今晚不也失態了麼?名門勛貴,容止出色,還無人管教……幾乎是為她量身定做的一門好親事啊。

  大表哥陸顯自然更好,父親是朝中左相,母親也是大族出身,自己還上進,在朝里有官職。然這麼好的家世,她羅令妤一介落魄士族出身的女郎,便是想高攀,打動了大表哥,大夫人和左相那一關也難過……

  而再旁系郎君們,羅令妤又看不上了。她自詡美貌,心氣極高,千里迢迢來到建業想求高嫁,以挽救自己和妹妹孤苦伶仃的命運,那稍微次一些的郎君,她若非不得已,也不想選。

  羅令妤最後問:「表哥們在家裡時要讀書的吧?」

  靈玉眸子一跳,盯着這位花容月貌的表小姐。輕輕的,扯動嘴角,她再次笑得意味深長:「……是啊。」

  陸家大郎身上的官職是閒職,平日不用上朝。他人又自律,自然在家中讀書;陸三郎在屋裡的時候,隱約聽到什麼說「受傷」,那大約也是出不了門,會在家裡讀書;其他郎君們,應該也一樣。

  只是羅令妤仰目,不解地看一眼靈玉,不知靈玉反應為何如此微妙。她心裡發突,想莫非靈玉看出她的心思了?纖巧麗影映在窗上,羅令妤微微憂鬱了。

  ……

  次日清晨,天將將亮,睡在外間守夜的靈玉尚未起身,漆木屏風裡間的羅令妤便悄悄起了。她套上一粉白色窄袖衫裙,披上銀紅繡蘭花紋的披風,隨意挽了下發,仍有幾綹凌散髮絲貼着臉。躡着腳步踩在薰香綠席上,開門穿上鞋履,羅令妤手裡握着一個拇指般大小的銀瓶,便就着昏白天色出了門。

  清晨踏香采露,當是邂逅郎君的好時機。

  概於對陸家院子不熟悉,羅令妤摸索了一番,才尋到去書院的路。她踩過落着花瓣的芬芳小徑,躲入花深樹蔭,一路穿行,至腳的裙裾上沾上青果草屑,長發微微拂過花枝。風清露鮮,碧綠林子裡種着海棠、桃杏等花,羅令妤一手提花袋、一手握銀瓶,如林中妖精般。

  她不時往小徑方向看,等候陸三郎的身影。這是二房去書院的必經之道……羅令妤一邊回頭一邊找花露,漫不經心中,她忽然被旁邊什麼一絆。哎呀一聲,向前跌走兩步,羅令妤心臟砰跳回頭,見樹後,竟然走出一個嬌怯的女郎。

  羅令妤定睛一看,詫異問:「王姐姐……你怎麼在這兒?」

  王氏表姐道:「摘、摘花。」

  再走兩步,羅令妤專注看樹後,再看到一道曼妙步出的身影:「……韓表妹?你、你也來摘花的麼?」

  韓氏女高傲地點下頭,向身後說:「躲着幹什麼?羅姐姐來了,姐妹們都出來吧。」

  一時間,樹後叢後出來了近十位美麗女郎,花枝招展,容顏昳麗,皆是借住在陸家、或來陸家做客的表小姐們。表小姐們看到羅令妤,有的嗤一聲,有的當沒看見,有的紅了臉:「羅姐姐(妹妹),你也是來等三郎的麼?」

  羅令妤:「……」

  她明白昨晚侍女靈玉那個微妙的笑意了:陸三郎實在太招惹桃花,哪怕陸家大郎身世更好,但女愛美色,陸家的表小姐們,明顯更喜歡陸三郎陸昀。

  初春時節,枝頭上嬌花紅墮,撒向青草地、湖心水。風吹衣袂,衣裙貼身而皺,羅令妤握緊手裡的香袋,心想:不,我和她們不一樣。

  她們只須愛陸三郎的色。

  我卻是為身世而想嫁陸三郎。

  作者有話要說:  羅令妤:……情敵好多……

  陸昀:你現在是不熟悉我,覺得情敵多;等你熟悉我了,你會發現……情敵真的很多。

  羅令妤:沒關係,你的情敵更多……

第5章

  「既然羅妹妹(姐姐)也來了,不如我們一同去找三郎可好?聽老夫人說三郎受了些傷,不知怎麼弄的,真讓人擔心。」表小姐中那位王姓女郎如此提議。

  眾女本為色所迷,蠢蠢欲動,既然互相都看到了,提議一出,一個個紛紛答應了。表小姐們或低頭或揚笑,或害羞或大膽。想陸三郎平時見不到,也不和她們玩,那這麼多表妹一同去看望受傷的陸三郎,陸三郎總不會不見吧?女郎們相攜着,一同出華林,往青苔小徑上走去。卻是走出一段,發現少了個人,她們回頭,看到羅令妤立在原地,並不跟上。

  羅令妤欠身,風從後吹來,拂動她的髮帶從披風后流到了身前。出門前未曾仔細梳妝,羅令妤長發微亂、面頰粉嫩,立在綠色、紅色深深淺淺的樹前,竟如她身後的千樹花開般燦然。眾女看得怔住,見此女笑盈盈:「我便不去了,我不是來找三表哥的。」

  她情真意切:「我真是來採花露的。」

  眾女愣後,看到她鮮妍半亂的面容,心中頓起一陣羞惱,似自己的心意被看穿,她在嘲諷自家一般——「你這話是說我們不知羞躁,就知道纏着昀表哥麼?你若不是來找三郎,為何不去別的地方採花露,偏在這裡?難道不是為了三郎,還是為了二郎?」

  羅令妤在眾女責難下並不露怯:「二表哥端正沉斂,三表哥風騷清貴。各有各的好,我初來乍到,並不是很熟。只是我也不建議姐妹們就這麼去探望——三郎時常在外玩耍,外頭酒宴多,賭場多,女人多,三郎什麼沒見過玩過?姐妹們想這般過去投他的好,恐不容易。」

  她這麼一說,眾女冷靜下來,竟聽進去了她的話,紛紛遲疑着討論——「這麼說,也有道理。」

  「傾慕三郎的女郎那麼多……」

  後面的話已聽不清,羅令妤欠身後轉身離去。此時天色已亮,林中霧氣漸散,眾人痴痴而望,見那遠去的女郎背影窈窕,行姿娉娉裊裊,風韻流動,長衣若飛……不知多久,一人輕輕嘆了口氣,眾表小姐心頭,都攏上一層淡淡的悵然。

  離開了表小姐們的視線後,羅令妤提着花袋加快腳步。她入花林越走越深,踩着一地花葉,卻哪裡有心情採花露。心中猜測已經走得足夠深了,那些女郎們應該看不到她了。羅令妤停下步子,繞到一棵百年古樹後,扒着樹身悄悄往自己來時的方向張望。沒有人跟過來,她們圍在一起還在七嘴八舌地說話,羅令妤拍着胸脯,露出一個自矜的笑來——

  她不跑去「偶遇」,不過是覺得烏泱泱地過去,顯不出她的獨特;但其他眾女去見陸三郎,她心裡也不服氣。只是她說的話也不算錯——陸三郎要是真待見這些表妹們,早就待見了。

  羅令妤放下心來,轉過身打算想法子繞路,回去自己院子,最好別被老夫人派來的侍女靈玉發現了。結果她一回頭,看到身後的人,猛抽一口氣。

  開得繁盛的桃樹下,桃杏花瓣在空中灑落,樹下有一圓石桌,四個小坐墩。此時石桌上擺着一壺茶,一個小茶杯。茶杯被握在一隻青玉般修長的手上,手骨勻稱指節乾淨,手的主人正坐在石桌前,睫毛可剪日影。睫毛下,他用一種玩味到近乎鄙夷的眼神看着她……

  羅令妤呆呆的:「……」

  「婢子錦月,問表小姐安。」溫柔似水的請安聲拉回羅令妤的神智,羅令妤看去,才發現陸昀身後,站着一腰肢纖細、杏眼白膚的碧衣侍女。這侍女站在主人身後,幫主人備好了桌上的茶後,含笑跟羅令妤請安。她氣度非常不錯,看來是陸三郎的貼身侍女了。

  貼身侍女這般貌美……然而羅令妤第一時間竟然沒看見,怪陸三郎太過耀眼。他坐在那裡,玉樹風清,熠熠然,擋住了身邊所有人的光輝。讓其他人和他站在一起,自慚形穢。

  羅令妤按下慌亂的心神,屈膝連忙行了一禮,細聲細氣道:「三表哥。」

  陸昀淡淡的:「嗯。」

  羅令妤:「……」

  常年被男郎們驚艷的目光包圍,只要嫣然一笑,金山銀山都招之即來。從未有一日,羅令妤跟男郎打招呼,對方端正坐着,正眼也不看,輕慢的、隨意的,送給她一個「嗯」字。

  羅令妤捋了下耳畔髮絲,整了整衣容。陸三郎反應這麼冷淡,羅令妤不曾羞紅了臉退開。她走上前兩步,繼續柔聲說自己的事:「表哥,我是來採花露的,我不知道你在這裡……表哥在這裡做什麼呢?」

  陸三郎目光慢悠悠轉到她臉上。

  嬌花照水,顏色極佳,立在花樹下,颯然明麗。

  陸三郎瞳眸幽黑:「你猜。」

  羅令妤的記憶一下子回到昨夜糟糕的初次見面——陸三郎的「你猜」兩個字,成功噁心到了她。

  羅令妤唇角的笑意幾乎維持不住:「三表哥是、是來賞花?」

  陸三郎目中露訝,緊盯着她上下打量。羅令妤心一跳,卻聽他惡劣般的:「你再猜。」

  羅令妤:「……!!!」

  旁邊一聲輕笑,錦月站了出來,好心地幫表小姐解圍:「娘子勿怪,我們郎君喜歡開玩笑。郎君是去書院跟夫子請了假,回來時見到娘子們在前面說話,不願過去,我才和郎君留在這裡等候……不想娘子你過來了,有緣千里來相會,娘子可坐下和我們郎君一起喝喝茶。」

  然陸昀的無情,讓這茶很難吃下去。再寥寥對話幾次,陸昀不冷不熱,羅令妤也說不出話來,只好尷尬而立。此時吹起了一陣風,枝上的花瓣嫩芽如雪粒般颯颯然飛落,傾向樹下的人。風吹衣裙,冷氣灌領,不自禁的,羅令妤輕微瑟縮了下,捂住鼻子打了個噴嚏。寂靜林中,她噴嚏打得極響,在陸三郎看過來時,瞬間尷尬窘迫之情一概湧上面,血液似滑,臉紅如緋。羅令妤低着頭,委屈的、無助地叫一聲:「表哥……」

  聲音沙啞軟綿,如小貓哼唧,又似羽毛輕輕撩過人心尖。再配上她凌亂的髮絲衣衫、濕潤可憐的眼眸、美麗逼人的容顏……

  陸三郎挑眉,把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扣,幾乎是一個砸出去的動作:這個表妹真是……

  身為三郎的貼身侍女,錦月最懂陸昀細微的感情變化。陸三郎只是挑眉一個動作,錦月就上前一步,關懷地為表小姐釋放善意:「林中風大,表小姐為采露而來,衣衫單薄,吹壞了得了風寒就不好了。表小姐還是回去吧?」

  羅令妤柔弱地「嗯」了一聲,秋波鳳眼橫水而來:「我初來乍到,不太識得路,表哥能送我回去麼?」

  錦月:「……」

  錦月心中一嘆,才要開口委婉拒絕,就見陸昀傾過臉,盯着羅令妤半晌,目中神色生了些許漣漪。陸昀似突然想起什麼一般,點了頭:「不過是送表妹回去,可以啊。」

  錦月意外地看一眼陸昀:三郎吃錯藥了?

  但陸昀真的起身,玉山將行,白水扶風,他何等優雅雍容。只除了他眉眼間神色疏冷。起身後,桌上茶盞暫時不收,陸昀負手,當真往林外走去,打算親自送羅令妤回去。羅令妤愣一下後,趕緊跟上。錦月不緊不慢地跟在兩人身後,保持着五步遠的距離。

  林子一頭是熱烈討論的表小姐們,陸昀背身,選擇了另一個方向。他步子悠緩,羅令妤恰恰能跟上。過華林,上石橋,穿遊廊。羅令妤盯着身前郎君俊雅飄逸的長袍,心中一動,加快兩步。她不但追上陸昀的步子,還向前多走,走到了陸昀前頭。

  陸昀腳下步子稍微一緩,漫不經心的目光落到這個跑到自己前面一步的女郎。

  始終一步之距。

  從陸昀的角度,恰看到她修長的玉頸,豐盈的胸線,纖娜的腰身,裙裾下一點點的鞋尖。披風曳地,羅令妤捋過面頰上的發,往耳後別去。陸昀目光不移,看到她溫玉般的側臉,臉上濃長睫毛似飛,淼淼烏眸似水。察覺到郎君直接的眼神,羅令妤緋面更紅,染盡紅霞……

  分明知道陸昀在看她。晨曦下,她知道自己最大的資本是什麼,她就走在陸昀身前,盡情展示着她的美。湖生波瀾,她一點點撩撥他的鐵石心腸……

  陸昀眸中墨色加深,一下子想到前天的黑夜槳撥,冰水刺骨。羅令妤和現在完全不同,她掩着袖擋臉,將對他的厭惡避諱完全展現在肢體語言上。她楚楚可憐地央求他跳水,冰凍三尺,她大有他不跳、就採取別的手段逼他的架勢。見死不救,冷血無情。船隻上的青年緊緊盯着她的側身像,將她記住……

  記憶中的身段和眼前的身段相重合,陸三郎心中冷笑三聲:如此表里不一的表妹。

  羅令妤一無所知時,就聽身後的三郎冷颼颼丟過來一句:「妝花了。唇脂都到臉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羅令妤:這個表哥好討厭(T_T)

第6章

  羅令妤的脊背一下子僵硬,面上的紅霞也凍住了:「……」

  她清晨出門有用唇脂麼?似乎沒有啊,怎麼會到臉上……這是不是說昨夜洗臉時沒洗淨,殘妝一直留到了今天早上?!

  羅令妤腦中瞬間浮現自己瘋婆子般糟糕的相貌。髮絲亂亂的,額上的花鈿擦得通紅一片,臉上壓着幾道印,唇上的脂向外撇,整張臉花花綠綠……她莫非用這種形象,含情脈脈地勾了陸三郎一早上?

  身後的侍女錦月,看到羅娘子臉青青白白後,就被袖子擋得嚴實無比了。羅令妤好像一下子矮了一個頭,既不敢再用眼神瞟旁邊的雋秀郎君,也不敢大聲說話。她重新放慢了步子,亦步亦趨地追着陸三郎:「表哥,我們快些走吧,我想回去。」

  陸昀輕輕「嗯」一聲:「好,為兄這就領着表妹,好好參觀下陸家院子。」

  羅令妤瞪大美眸,仰頭就要瞪視陸昀。但睫毛一顫,她立刻想到自己現在的瘋婆子形象,連忙重新低頭。羅令妤心中焦急,愛美如她,如何能忍受走遍整個陸家?被陸家長輩們看到也罷,她的盛極容顏……羅令妤忍氣吞聲:「表哥,我突然認得路了,你忙吧,我一個人……」

  陸昀一本正經:「為兄不忙。反正為兄平日出門,也不過是喝酒賭博玩女人。放蕩至此,我突然修身養性,在家裡陪陪表妹,祖上該燒高香,說我定下性了。」

  羅令妤:「……!!!」

  青年低頭瞥她一眼,她袖子擋得嚴實,卻透過紗,似乎仍見得陸昀帶嘲的幽黑眼睛。羅令妤面紅耳赤,臉色更是一會兒白,一會兒紫了。她大腦空白,只覺丟臉無比,真的羞憤欲死。原來她在華林里跟表小姐們說的話他全聽到了,不光聽到,還過分解讀……

  羅令妤細聲:「我不是那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