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氏春秋 - 第5章
林家成
治君搖了搖頭,大力地搖着頭,說道:「與我有干!聞宮老這一女兒,有萬中挑一的美貌,如此容色,便在齊魏越等大國,也是罕有的珍品。宮老可知,這種美姬,售價幾何?」
售價?
玉紫聽到這裡,心下大驚,她迅速地抬起頭來,用不敢置信的雙眼瞪着那中年人。
在玉紫開始加速的心跳聲中,宮老再次朝中年人翻了一個白眼,沙啞地喝道:「我的女兒,千金不易!」
宮老的聲音剛剛一落,那中年人哈哈一笑,雙手「啪啪啪」地拍起掌來。清脆的掌聲中,他連連贊道:「宮老果然是齊君命名之人,對這吳娃越女的售價,很是明白啊。然,上等美姬,價值千金!聽眾人言,宮老此女,有貴人之儀,如此,可作價五百金!」
中年人的聲音一落,宮老一怔,顯然給他開出的高昂售價嚇住了。
看到老人這般模樣,玉紫的小臉,刷地一下變得雪白。
那中年人見宮老沉默不語,又是哈哈一笑,他掃視着殘破的院落,又說道:「有了那五百金,宮老便可居華屋,頓頓美食,廝仆為侍。」
他說到這裡,目視着宮老,頗為語重聲長地說道:「治也知道,宮老曾是齊王宮中要人,區區五百金,又豈能放在眼中?然,宮老,你已年邁,又能護你女兒到幾時?她若被我購去,我定當令人教她精習歌舞,修飾妝容,只等有一天奉之貴人。宮老請想,你那女兒若成為貴人之姬,定能涎下貴子,從此後,豈不是富貴無極?」
這中年人說這話時,那可真是誠摯之極,完全是一副掏心掏肺,為玉紫為老人着想的模樣。
玉紫聽到這裡,一股無名火騰騰地向上直衝。她咬着牙,幾次想衝出來,卻是腳步一抬又收了回去:自己這般衝出去,萬一那中年人撕破臉強搶怎麼辦?老人畢竟老了,他不一定打得過這人身後的兩條狗!
這時的玉紫,一顆心砰砰地跳得飛快,她咬牙切齒的,一會瞪那中年人幾眼,一會又緊張地看向老人,生怕他被中年人的話語所打動。
就在玉紫極為焦躁不安,緊張不已之時,老人開口了。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緩慢沙啞,「請出罷。」
中年人治一怔。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宮老,聲音一提,問道:「宮老此言何意?」
宮老右手伸出,朝着門外一指,瞪着中年人大聲說道:「請君離開我的居所!」
刷地一下,治君的臉一青。
他盯着宮老,見他不似是開玩笑,不由惱怒地哼了一聲,長袖一甩,轉身就走。剛剛走出五步,治腳步一頓,回過頭朝着宮老惱羞成怒地吼道:「宮老,若是匠君前來,怕是出不了此價!」
「出去!」
「呸——」
在老人的怒喝聲中,治朝着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痰,朝着左右兩個劍客叱罵道:「何呆呆若雞?走!」
三個人一陣風一般卷出了院落,隨着大門被重重撞上,玉紫還可以聽到那中年人的唾罵聲傳來,「不識好歹一匹夫!」
幾人一走,老人便低下頭,繼續拿起掃帚掃地。
看他那樣子,仿佛剛才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一樣。
玉紫悄悄地退了出去。
她一直退到木屋後面的亂樹林中,才停下腳步。也不知為什麼,她不想讓老人知道,自己剛才偷聽了。
也許,是玉紫的內心深處,在為自己懷疑了老人而愧疚,也許,是因為來自現代,見多了爾虞我詐的她,雖然目睹着老人拒絕了那中年人,可她還是無法放下心來,無法完全地相信老人吧。
第7章
男裝
兩千金,那可是個不小的數目啊,從古以來,錢帛最能亂人心,唉。
想着想着,玉紫又忖道:居然連人也沒有見,就開價二千金。從父親的表情看來,這二千金可是一個驚人的數目啊,有句話不是說:懷壁其罪嗎?那,父親要保全我,豈不是也要擔驚受怕?
轉眼,她恨恨地想道:說不定我根本不值兩千金,這個數字,是那個治故意說出來鎮住父親的。
這個念頭剛一浮出,玉紫便連連搖頭,這想法可真是一點也站不住腳啊。
陷入胡思亂想中的玉紫並不知道,歷史上秦始皇的母親趙姬,便是呂不韋以三千金買回來的。
玉紫在樹林中像沒頭蒼蠅一樣轉了幾個圈後,把牙一咬,大步向前面走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老人身後。
悄悄地瞅着老人,玉紫正思量着如何措詞時,背對着她的老人嘆了一口氣,說道:「玉,休懼。」
玉紫一驚,她赫然抬頭看向老人:老人,知道她知道了?
老人回過頭來,慈愛地看着她,沙啞地說道:「孩子,父有武勇,孩兒悄然而來的腳步聲,豈能瞞過為父?」
解釋過後,老人嘆道:「能當貴人之姬,能為貴人生子,確實是一個婦人的福氣。然,父親知道,兒本為貴人,剛從死里得生,自是不願意再到那裡去受苦。孩子休懼,父親必會護你周全。」
他說到這裡,見玉紫怔怔地看着自己,眼中隱有淚光閃動,不由慈祥地笑了笑,他伸出乾枯微抖的手,拭去她滾落在臉頰上的淚水,連連安慰道:「孩子,休懼,休懼,你是蒼天賜給為父的,為父必當護你,寧死也要護你。」
玉紫用力眨了幾下眼,把眼中的淚水都眨去後,她低下頭來,輕輕地說道:「父親,我可不可以扮成男子?」
「男子?」老人疑惑地問了一句,馬上反應過來,「兒想扮成丈夫行走?可。」
玉紫咧嘴一笑,她高興地說道:「真的?太好了。」轉眼,她嘆了一口氣,喃喃說道:「要是入城時,我便扮成男子,哦,丈夫,那就好了。」
玉紫的用詞與時人的習慣有點不同,老人一邊含笑聽着,一邊看着歡喜的玉紫,心中隱隱浮起一個念頭:我這孩兒,語言怪異,動作表情也與一般的婦人不同。莫不,她實另有來歷?
剛想到這裡,老人便笑了笑:她出現在我兒墳頭,便是上蒼所賜。不管她來歷如何,終是我兒。
想是這樣想,老人還是還對玉紫說道:「兒以後,慎言慎行方妥。」
玉紫一怔。
她馬上明白過來了。
她低下頭,朝着老人恭敬地應道:「父親所言甚是。」
應過後,她嘴唇蠕了蠕,想要解釋一下自己的來歷,話到了嘴邊,卻還是說不出口。她怎麼說?難不成告訴老人,自己是個借屍還魂的怪物?
老人對着一臉不自在的玉紫,笑了笑,拿起掃帚又掃起地來。
下定決心扮成男子行走的玉紫,先是回到房中,找出這些年來,老人閒着無事時,替已經死了多年的兒子織出的麻衣穿上。然後,她弄了一些柴火灰,對着井水把臉和手腳的皮膚塗了又塗。
這樣折騰二三個小時後,玉紫終於成功地把自己變成了一個褪色皮膚,顯得文秀略瘦的男子。玉紫對着井水瞅了半晌,想道:行,以後我便是這個模樣吧。
當然,她自己也知道,這樣的妝扮,只能唬唬一般人。
整整用了一天,父女兩人終於想出一個主意來。
到了第二天,老人在外人問起時,便宣布說,自己的女兒,半夜被強人竊走了。然後,他當着眾人的面,狀若瘋癲地抓着扮成了乞丐的玉紫的手,連呼我兒,瘋瘋癲癲,連拉帶扯地把她帶回了家。
父女兩人深居簡出幾天後,再出現時,玉紫已是一身男子妝扮,而老人,則已恢復了正常,不再瘋瘋癲癲,當然,那個洗乾淨了,模樣還挺秀氣的乞兒,理所當然變成了老人的兒子了。
兩父女都不是擅長演戲的人,這一番作態,也不知能不能瞞過眾人。可是,這已是他們能想出的,最好的法子了。
深出簡居了三天,家裡的餘糧已所剩無幾。一大早,老人便去守在官道上,等着商隊經過。
玉紫,則空閒了起來。
她一空閒,她開始絞盡腦汁地想着,該做些什麼事,好讓自己和老人吃飽一些。
其實,這三天裡,她無時無刻不在想着這件事。可是,她一個穿越者,對所處的環境習俗一無所知,又能想出什麼好主意來?
在家裡尋思不果後,玉紫把自己細細地妝扮一番,終於走出了家門。
這是她第一次在沒有老人的保護下,走上街道。
曾城很繁華。它主要的幾條街道,都是鋪着石板。街道的兩側,擺滿了石台,每一處石台上,都擺着貨品。
街道很安靜,這裡的人,還不興叫賣。一幅幅飄舞的旗幟上,寫着齊地流行的文字,那字,玉紫是識得的。
如她的前面,東邊的旗幟上寫着「楚皮草」,西邊一個石台上,擺滿了陶瓮,上面則寫着「齊鹽」。
一副又一副的旗幟在秋風中招揚,玉紫一路細細地瞅過去,這裡面,有「秦丹砂」「吳刀」「齊桑麻」「燕馬」……
琳琅滿目的物品,擺滿了整條街道。
玉紫一邊看,一邊默記和尋思着。
正當她看得很是認真時,突然間,她的面前一暗,一個人擋着了她的去路,同時,一個聲如破鑼的粗大嗓音傳來,「咄!小兒,你父可是宮?」
這人一開口,便是一陣惡臭沖鼻而來。這人不但口臭無比,身上還混有一股刺臭的汗臭!
被這臭味一熏,玉紫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出一步。
哪裡知道,她剛剛退出,這擋路的壯漢便是頭一昂,發出一陣刺耳欲聾的大笑聲來。大笑的不止是他,在玉紫的左右,五六個男人跟着哄堂大笑。
粗戛刺耳的嘶笑聲中,一個漢子吼道:「咄!宮老一世武勇,怎地收了一兒,卻瘦弱若雞。見人擋道,反而蹌蹌後退?」
第8章
生計
此起彼伏的大笑聲中,那擋在路口的漢子腳步一提,更向玉紫逼近一步。
這時刻,玉紫從眾人的笑聲中,已經明白了,面對挑釁時,是不能後退的。
她站住了腳步,緩緩抬頭。
擋在她面前的,是一個二十七八歲,身着麻衣,那麻衣的袖口,都被磨損了大半的漢子。這個漢子一張國字臉,卻因為削瘦,兩頰都陷得很深,他面孔蒼黑,鬍子拉雜的大嘴,一笑便露出滿口黑牙。
這人,腰間負劍,看來,出身本是不錯的。
漢子還在瘋狂大笑。
他笑着笑着,突然覺得不對了。
面前這瘦弱如雞的小子,這般靜靜地打量着自己,還真是讓人笑不下去,快活不了。
他笑聲一收,低下頭來瞪着玉紫,右手朝腰間佩劍上一拍,喝道:「雞兒,雞兒,你瞅什麼瞅?」
玉紫略略低頭,她模仿眾人行禮的姿態,朝着那漢子雙手一叉,睜大雙眼,朗聲說道:「聞君先輩曾是貴人,對嗎?」
這話那漢子愛聽,他挺了挺腰間,得意地搖着自己腰間的佩劍,搖頭晃腦地說道:「我的曾祖,是康國公子。我的父親,在曾伯宮中效力過。」
他說到這裡,見玉紫睜大一雙眼,一副饒有興趣,傾聽得很認真的模樣,整個人更是精神大振,他砸砸嘴,又用力地拍了拍腰間的佩劍,大聲說道:「想當年……」
他剛剛說出這三個字,聲音便是一頓。
因為這個時候,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騷動,躁亂不安中,幾個驚惶的聲音亂七八糟地傳來,「公子陂過來了,速退,速退!」
聲音剛剛一落,便是一陣馬蹄聲,馬車滾動聲和吆喝聲傳來。
那擋着玉紫的漢子一聽到「公子陂」三個字,便是一驚,他也顧不得再向玉紫炫耀了,當下急急地向後一退,一直退到一個擺放麻布衣的石台後蹲了下來。
躲閃的不止是他,這片刻間,整個街道一陣雞飛狗跳,所有行走在路上的人都向兩旁退去,而擺放得稍為中間一點的物品,也都被一一搬向後面。
亂七八糟,叫嚷不斷中,玉紫也悄無聲息地向一側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