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月無邊 - 第2章

林家成

  可不管如何,她不喜歡這樣!

  曾郎四下瞟了一眼,回頭見到盧縈低着頭不說話,臉上一片蒼白,配上她那清麗過人的面容頗為楚楚動人。不由自主的,他心頭一柔,一種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喜愛和滿足湧上心頭。可一瞟到她身上這件唯一完好,與他相見後還不曾換下的布衣,他又莫名的煩躁起來。

  抿了抿唇,曾郎終是低聲交待了一句,「我只是來看看你,既然大好了,那就好好養傷。大夫那裡你不用擔心,我已付了錢。」

  說到這裡,他轉身就走。

  看着曾郎毫不猶豫的背影,盧縈一直沒有轉眼。

  不一會,盧雲的聲音從她身後嘲諷地傳來,「別看了,人家的父親都是將軍了。你再看他他也不會多做停留。」

  出乎盧雲意料的是,一向對曾郎敬重有加,從不許他肆意指責的盧縈這一次卻輕嘆了一口氣。悠悠的嘆息聲中,盧雲聽到盧縈低低說道:「是啊。」

  「什麼?」

  盧縈依舊看向坐着驢車,揚長而去的曾郎身影,低低說道:「你說得對,他嫌棄我了……」

  轉過頭,盧縈看着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的弟弟,眼圈一紅,吐出的聲音卻格外清冷,「他對我的態度倨傲,隱有不耐煩。他母親也不喜我……」以一種艱澀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到這裡,盧縈抿了抿唇,在一陣沉默後突然說道:「過幾天曾伯父便會歸家,阿雲,到時你帶上婚書上得曾家,請求退婚。」

  「什麼?」

  驚駭下,盧雲睜大了眼。他雖然一直不怎麼喜歡這個曾郎,可他也知道,女子的婚姻大事事關她的一生,自家姐姐這個決定,怎能下得如此草率?

  見到盧雲驚駭,盧縈自己也是驚駭的,她傻呼呼地張着嘴,都有點不敢相信那樣的話出自自己的口中。

  一直以來,被她奉為天,奉為後半生的依靠的那個男人,她怎麼這麼輕飄飄就否定了?是剛才見到曾郎後,那源源不斷湧出的不安,還是此刻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自己的警告聲?

  是了,一個女人如果嫁給一個對她並不滿意的丈夫,頭上還有一個永遠在挑剔,永遠都不會喜歡自己的婆婆,她這一生幸不幸福,其實不需要再做猜測和幻想。是吧?便是這個警告聲,一遍又一遍地呈現在心底,令得她說出那樣一番話來。

  輕嘆了一口氣,盧縈向着盧雲點了點頭,道:「就這樣決定吧。等曾伯父回來你就上門退親。」

  「可是姐姐!」

  「阿雲,你可記得父親說過的話?他說過,他雖是盧氏一族的罪人,永遠都無顏回歸族裡。可你也罷,我也罷,都是堂堂盧氏的子孫。無論何時,我們不能低下我們的頭,便是面見王侯,我們也應當從容而笑!」

  聽到盧縈提起亡父,盧雲眼圈一紅,他咬牙道:「姐姐,我知道了。」

  「恩,」盧縈的聲音輕輕柔柔,「我與曾郎的婚約,定於我們父母俱在時。有所謂人在人心在,我想父親如果在世,他是不願意他的女兒去接受他人的施捨的。哪怕是婚姻這種施捨。」

  「是,姐姐。」

  有所謂剛極易折,盧縈的父親,這一生便是由於過剛而被折斷。換成她受傷前,她便是想到父親的這些遺訓,也會不以為然。奇怪的是,現在的她,卻很自然地接受了父親的理念。也許,是因為眼前這些搖曳在春日陽光下的綠樹紅花是如此清晰明亮的緣故,也許更因為,此刻有一種說不出的通達和自信,充斥了她整個心田的緣故!

  

第三章

變化

更新時間2013-2-2

22:48:28

字數:1947

 曾郎走後,四下又恢復了安靜,盧縈走入木屋,不知不覺中來到弟弟所住的那間房子裡,順手從書架上拿起一本書翻閱起來。

  在這個書籍十分珍貴的年代,兩人的父親卻給他們留下了大量的書籍。這些書籍如果願意,可以幫姐弟兩人換來安然生活十年的錢財。不過兩人從來沒有這種想法,也不敢有這種想法。

  這些書籍,盧縈以前看過一些。不過她是一個女子,書讀得最多也就這樣,便沒有把心思放在上面。

  可此刻一翻開書本,盧縈卻發現,書冊裡面所寫的每一句話,都變得很好理解了。

  外面漸漸昏暗,也不知過了多久,盧雲的聲音從一側傳來,「姐,很晚了。」

  盧縈如夢初醒,她抬起頭看了盧雲一眼,慢慢合上手中的書冊。

  盧雲沒有發現,此刻她的手在抖動。

  她手中的這本《中庸》,是很深奧的儒家經典,至少對於她這個讀書不多的少女來說是深奧的,可不知為什麼,剛才翻閱時,她卻覺得書中的內容很好理解,那些曾經深奧難懂的知識,竟是一下子變得淺顯多了。

  呆了一會,盧縈低聲道:「你也早點休息。」她是很想再看下去,可家裡窮燃不起燈,更談不上用珍貴的柴火來照明。

  「恩。」盧雲沒有注意到自家姐姐的異狀,轉身朝床塌走去。

  接下來的幾天,盧縈驚喜地發現,那種異狀並沒有消失。於是,受了傷幹不了重活的盧縈,一有空閒便抱起書冊細啃起來。

  自家姐姐突然變得對書本痴迷,盧雲雖然有點不解,卻也沒有多問。聽說,劉秀在洛陽建都後便大力提倡儒家,對於各地學子極為看重,聽說**中的妃子都愛讀書。姐姐這樣做,也算是迎合了大流。

  盧縈養了幾天的傷,便已身體痊癒,腦後的傷口更是連痕跡也看不到了。

  不再頭痛後,她拆下了纏在頭上的布條,暫地把書本放下,拿起前陣子積存的繡品上了街道。

  漢陽街其實是個小鎮,在這個小鎮中,盧雲的外祖家平氏乃是當地一霸。既然是稱霸道橫的,自然就不講究什麼儒家風學了。平氏的那些遠房族親什麼的想到這裡來打秋風,從來都是白日做夢,盧雲姐弟要不是有個傳說中來自大家族的父親,也不會得到外祖家的庇護。

  而現在,雖然外祖家把他們姐弟置於一旁,可好歹給了他們一個容身之所,逢年過節的,還會有點小錢賞下。更由於這個平氏表姑子的身份,盧縈到商鋪寄買繡品時,便很少受人欺凌。

  買了繡品後,盧縈手頭也有了二十枚五銖錢。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鐵錢,盧縈想到弟弟那瘦弱的模樣,轉頭朝肉鋪走去。

  豬肉雖然是庶民的食品,可盧縈姐弟還沒有那麼多餘錢享用,她這次去,只是想購一些屠戶不要的骨頭。那骨頭上面還有些沒剃乾的肉,最重要的是,她發現肉骨頭放在鼎中烹湯時,那湯味會相當鮮美,弟弟吃了也明顯會精神些。

  掏出十枚五株錢,包了一大堆削得沒有幾根肉絲的白花花的骨頭後,盧縈又細聲細氣地求張屠戶把那骨頭剁碎。

  這麼十銖錢,張屠戶是不看在眼中的,不過看着少女那美麗眸子中的請求,他咧嘴一笑,狠狠地盯了一陣後,用力地剁砍起來。

  不一會,張屠戶把那豬骨頭一包,遞給了盧縈。

  提着有點沉重的包袱,盧縈卻不想回去,她低下頭沉思了一會後,腳步一轉,朝着玄元觀走去。前幾天她莫名其妙摔了一跤,不但多了種種變化,而且,她沒來由的,就是想弄清楚當時自己摔倒的原因。雖然那天曾郎所說的話她都信了,可出於慎重,她還是想到現場看個明白。

  盧縈沒有注意到,現在的她已經變了,變得審慎而周密。

  玄元觀是建在半山腰的一個小道觀。這年頭,儒學漸盛,道觀的香火大不如前,山門處,也不再車水馬龍。

  盧縈剛來到山腳下,便聽到右側一處山坳里傳來一陣叫嚷聲,此起伏彼的聲音中伴隨着一個熟悉的哭泣聲,隱隱中,還有一個女子含着淚水的乞憐聲傳來。

  噫,那哭聲有點熟悉,好似是二表姐的聲音!

  想到這裡,盧縈腳步一轉,急急尋去。

  穿過一個小山坡,盧縈一眼便看到,玄雲觀山腳下最平敞處,圍了十來個人。那個雙手掩着臉,一聲又一聲哽咽着的消瘦身影,正是她的二表姐。

  二表姐這人早早就出了嫁,與盧縈原本不熟。不過盧縈一直記得,二年前她弟弟偶感風寒,她跪在外祖父的院子外苦苦相求,卻無人理會。可在夜色漸深,她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時,二表姐趕了過來,悄悄地塞給了她三十枚五銖錢……

  見到二表姐哭得傷心,盧縈腳步加速,急急向她走去。

  轉眼間,她來到了二表姐的身後。不過盧縈沒有匆促地靠近二表姐,而是抬頭看向人群的中央。

  人群中,站着一男一女,那男的三十來歲,面目普通中透着幾分莊稼人的憨實,身材頗為高大,正是二姐夫。

  可是此時此刻,二姐夫的手,卻扶着一個肚子微微突起的少婦的腰,目光則是愧疚不安地看着二表姐!

  四下喧譁和議論聲中,被二姐夫摟着的那個面目普通,只是比二表姐年輕些的少婦,正含着淚,哽咽地看着二表姐,抽噎地說道:「姐姐,我不是……我只是愛慕吳郎啊!」她竟是比二表姐還要哭得傷心些,只說出這句話,便哽咽得轉不過氣來。

  二表姐顯然被眼前的這一幕震得失了魂,她眼神空洞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只有那淚水,源源不斷的,無聲無息地流下雙頰。

  

第四章

現世報?

更新時間2013-2-2

22:49:16

字數:2362

 這時,一個中年婦人尖着聲音冷笑道:「真是不要臉的騷蹄子!你父親死了,是誰借你銀兩讓你安葬的?這些年要不是有平意在,你早就飢一頓飽一頓了,還能長得這麼白白胖胖地勾引人家夫君?真是不要臉啊!人家把你當親妹子疼,轉眼你就脫光了衣服跑到姐夫床上去了!」

  婦人的話雖然尖酸,說的卻句句是實情,不由引得四下一陣符合聲。這個婦人盧縈也是識得的,她叫張大嫂,為人性情爽快,最喜歡養狗。如現在,她身後便跟着兩隻黃毛狗。

  那少婦女在張大嫂的指責中,哭得更傷心了。不但哭得厲害,她好似還有點害怕張大嫂,目光一直不由自主地避着她。盯了幾眼後,盧縈發現,原來她怕是不是張大嫂,而是張大嫂身邊的那兩隻狗。幾乎是那兩隻狗一動,她便下意識地身子一縮。

  與此同時,二姐夫看着左鄰右舍那些指責的目光,有心想替情人說幾句話,卻話還沒有出口,又心虛地咽了下去了。

  在眾人指責的目光中,那少婦卻是哭得厲害了,簡直是上氣不接下氣。看到她那搖搖欲墜的樣子,二姐夫一陣心疼,忍不住朝着妻室叫道:「阿意,你一直把阿姣當成妹子疼,她現在都懷了我們的孩子,你就放過她吧!」

  二姐夫不說這話還罷,他這話一出,一直眼神空洞的二表姐臉色陡然慘白如雪,她向後跌跌撞撞地退出一步,嘴一張間,竟是一股鮮血噴薄而出!

  看到二表姐吐血,四下一陣驚呼,好幾個婦人都擔心地向她扶來,二姐夫也是,不過他剛動一下,他身邊的情人便無助地向下一倒,不由自主的,他連忙雙手扶住情人。想着情人畢竟懷了自己的孩子,二姐夫雖然心疼妻室,此時也只能憐惜地看着她,卻不敢離開情人身邊趕到妻室身邊去了。

  二表姐這口血,激起了四周眾人的義憤,妻室吐了血丈夫都理也不理,眾人更加看不慣了。一個白淨的少婦提着聲音罵道:「姓吳的,當年你不過是平氏店鋪中的一個小夥計,是阿意不顧一切地下嫁於你的!這些年,她替你孝順父母,還供養你兩個弟弟。你要納妾納誰不好,與這個忘恩負義的賤人勾搭在一起算什麼回事?」

  「就是就是,真是一對狗男女!」

  「阿姣,阿意前陣子還說,要給你嫁一戶好人家,她連嫁妝也給你準備了,你就是這樣報答你的義姐的?」

  「真不要臉!」

  來山上上香的多是婦人,舉凡婦人,不管她在外人面前裝得如此賢惠,對於這種挖人牆角的女人卻是痛恨無比的。因此,這麼你一句我一句,已是越說越惡毒!越罵越難聽。

  不知不覺中,二表姐夫一張憨家的臉已是青白交加,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他出身於鄉下,要不是娶了平意這個賢惠妻室,這輩子能不能討上媳婦都是個問題,更別提置上這麼一大份家業了。因此,在眾女的指責中,原本還覺得理直氣壯的他,那頭越來越低。

  感覺到情人的手在漸漸抽離,看到情人那掙扎的表情,阿姣臉色一白!

  眼前這個男人憨實勤勞又家境豐厚,平意這個人更是個好唬弄的,阿姣相信,只要給個幾年,自己一定可以成為那偌大家產的主母。再說,她現在懷了身孕,已壞了名聲,要是這個時候吳郎打退堂鼓,她可是無路可走了!

  慌亂中,阿姣猛然掙開吳郎,掙扎着跑到平意面前。只見她「撲通」一聲重重一跪,仰着頭,淚眼汪汪地朝平意叫道:「姐姐,姐姐,你別怪阿姣!阿姣只是太愛吳郎了,阿姣只是捨不得你啊。阿姣從小便沒了娘,父親又過逝了,阿姣想與你當一輩子的姐妹,永遠與你是一家人啊!」聽到最後,她簡直是一聲尖嚎,那悽厲和痴情,便是蒼天也聞之落淚了。

  不知不覺中,四周的聲音稍靜,眾婦人瞪大眼看着阿姣,看着她那傷心欲絕,又是悔恨又是無助的樣子,竟是隱隱想道:也許她說的是真的!她畢竟只是一個小姑子,一時糊塗做了傻事也有可能。

  見到眾婦人的目光有了動搖,阿姣大喜,她右手高高舉起,對天發誓道:「姐姐,妹妹敢對天發誓,這一生必定侍姐姐如母,永遠都聽姐姐的話。如果我對姐姐起了二心,說了假話,就讓我,就讓我……」

  她猶豫時,張大嫂在一旁尖銳地叫道:「就讓你一家不得好死!」轉眼她想到這個阿姣一家只剩下她與她妹妹了,便又加上一句,「包括你肚子裡的娃!」

  「對,就讓你的娃兒也不得好死!」

  以肚子裡的孩子起誓,對一個母親來說,確是夠惡毒的了。阿姣臉色一白,她唇抖了一下,眼巴巴地看向平意,久久都不見她如往時那樣出面替自己解圍後,阿姣牙一咬,大聲道:「好,蒼天在上,如果我對姐姐的心不誠,就讓我肚裡的娃生不出來!」

  這個誓言一出,四下緊張的氣氛大緩,不知不覺中,還有兩個平素與阿姣相好的婦人走上前來,伸手扶向阿姣。

  不對,扶向阿姣的不止那兩個婦人,此刻阿姣的右臂,正被一個清麗冷漠的少女扶着。

  這少女,正是盧縈。

  不過阿姣的誓言一出後,眾女的恨意大消,一個個生了退意,都沒有人留心這一點。

  感覺到盧縈扶向自己的手臂的溫熱,阿姣淚汪汪的,感激涕零地向她說道:「謝謝阿縈。」

  面對阿姣無比討好的表情,盧縈淺淺一笑,她朝着阿姣點了點頭後,向那兩個婦人輕聲道:「吳大哥過來了,兩位姐姐也是來進香的吧?時辰不早了,我們得趕快了。」

  兩個婦人剛剛扶上阿姣,聽到盧縈這麼一說,便點了點頭,與她一道鬆開阿姣轉身離去。

  誰也沒有注意到,在盧縈離開時,二塊細碎的豬骨頭落到了阿姣寬大的裙裾上!

  彼時眾人有的走向平意,有的轉身離開,盧縈也已走出了五步遠!

  就在這時!

  一陣此起彼伏的狗叫聲突兀地傳來。眾人一怔回頭,卻看到張大嫂家的兩頭狗,竟是不管不顧地沖向了阿姣!

  阿姣最怕什麼?她最怕的,便是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