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溫雅/妾本溫雅 - 第11章
林家成
聽到柳婧的問話,陽子遠一曬,他微笑的,有點得意地說道:「吳郡就只一個閔府!」說到這裡,他盯向柳婧,在對上她那內斂清雅的風姿,那清柳般柔軟修長的身段時,心神一動,提議道:「柳兄,我正受邀與妹夫他們一道用餐,你要不要去見見,也好結識結識?」
☆、第十九章
見面
柳婧這六年來,被父母關在深閨中養性,倒真是把她的人磨得文靜而不喜與人交際了。此刻聽到陽子遠地提議,她下意識便想拒絕。不過她馬上想道,要救出父親,把希望完全寄在吳叔等人身上並不好。萬一吳叔等人沒有在吳縣下河村查出什麼,那他們又會重新陷入僵局。
現在,她既對姓閔的有了點懷疑,一道見識見識也是可以。
當下,她朝着陽子遠一禮,笑道:「那,在下冒昧了。」
「哈哈,柳兄不必多禮。來來來,時辰不早了,我們上車吧。」
說罷,他迎着柳婧,一同上了他的馬車。
陽子遠的馬車剛剛駛出這條街道,掀開車簾張望的柳婧,便看到前方出現了一人。只是一眼,她便嚇得手一痙攣,那車簾也刷地一下給拉了個嚴實。
她的動作,陽子遠沒有留神,他正從另一個窗口看向外面。看着看着,陽子遠突然輕嘆一聲,喃喃說道:「如此人物,才稱得上世家子弟,雍容都雅吧?」
柳婧順着他的目光一瞅,嚇得再次頭一縮。
陽子遠還在目送着那個腿長長的,正在人群中迅速地穿梭,似是在尋找着什麼人的美少年。他盯了一陣後,又神往地說道:「柳兄,這才是真正的貴介子弟吧?縱使一襲儒袍,也掩不去那張揚之氣,富貴之姿。」
這一次,他的感慨才落下,便聽到柳婧咬着牙冷笑道:「子曰,以貌識人,失之子羽。」
陽子遠自從識得柳婧以來,她說話總是斯斯文文,整個人也是內斂的,甚至因為過於內斂,而顯得有點懦和。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柳婧以這種譏嘲冷笑的語氣說話,不由怔了怔。
對上陽子遠驚訝的目光,柳婧側過頭去。她看向晃蕩的車簾,咬牙想道:我都跑得這麼遠了,那人居然還在追,還在找……
想到自己和他同在吳郡,而這吳郡只有這麼大。猛然的,柳婧打了一個寒顫。
見柳婧扭過頭去不與自己說話,以為她在鬧脾氣的陽子遠笑了笑。他打開車壁,拿出一樽酒朝着柳婧晃了晃,「柳兄,要不要喝一杯?」
柳婧搖了搖頭,低聲道:「多謝,我不喝。」
陽子遠給自己斟上一盅酒後,隨口問道:「對了柳兄,你說過你父親入了獄的,現在那事怎麼樣了?」
柳婧現在懷疑了閔府,哪會再跟他提這個。當下笑道:「家父一知交趕過來幫了忙,現在家父已經出來了。」
「當真?」陽子遠笑呵呵地說道:「這可是大好事啊,柳兄,來,干一杯吧。」
柳婧搖了搖頭,道:「我真不喝。」
「柳兄這可不行啊,丈夫在外面行走,豈能酒也不沾?」陽子遠說是這樣說,倒也不再勸,自顧自地斟了一點,慢慢品了起來。
不一會,馬車來到了一個酒家外。陽子遠帶着柳婧一邊朝二層閣樓走去,一邊說道:「柳兄可別小看了這酒家,它位於吳郡最繁華的幾條街道的要道處,人流眾多,生意極好。」
就在這時,柳婧突然說道:「陽兄,上次那個洛陽來的貴客可在上面?」
「你說那位貴客啊?」陽子遠語帶敬畏地說道:「說是在的。」
說話之際,兩人上了閣樓。這二層閣樓分成數個廂房,一個廂房外站着幾個身着幹練而布料極為精良的廝仆。這些人雖是廝仆,卻氣勢逼人,令得柳婧這個陡然貧賤的人這一對上,也有點壓力。
不過柳婧一轉眼,才發現有壓力的不止是她。一側的陽子遠這時腰也佝了,笑紋也綻開了,整個人比起平時,都猥瑣了三分。
就在陽子遠帶着柳婧,掛着諂媚地笑朝着那幾個廝仆所在的廂房走去時,突然的,廂房門大開,三個青年和一個三十來歲的華服中年人帶着一個管事一個儒生退出了廂房。柳婧瞟了一眼,那三個青年中,並沒有上次見到的那個洛陽來的高雅青年。
這行人步履匆忙。看到陽子遠,也沒有心留神走在陽子遠身后角落處的柳婧,那走在前面,一個柳婧有點面熟,顯然是閔三郎的青年朝着陽子遠壓低聲音急急說道:「快走,我看到姓鄧的那廝了。」
「姓鄧的?」陽子遠驚問道:「是那位嗎?他在哪裡?」他都沒有見過呢。
「剛才出現在樓下面了。這廝很難對付,我們分散下去,這陣子就不要聚堆了。」閔三郎急急地吩咐到這裡,率先下了樓。
而走在閔三郎幾人的後面的,那個華服中年走着走着,一眼看到了站在角落處的柳婧,陡然的,那華服中年雙眼一亮。不過這亮光持續不了二息又給熄了下來。
一側,陽子遠把那中年人的眼神都看在眼中,暗暗想道:嚴大人果然就好這一口,可惜了。而另一側,柳婧也把那華服中年的目光看在眼裡,她暗暗想道:這人怎地如此看人,他是誰?轉眼她看向陽子遠,暗暗警惕地忖道:難道說,這姓陽的把我請到這裡來,本是不懷好意?
就在兩人各懷心事時,閔三郎一行人已經下了閣樓。因他吩咐過要分散走的,所以陽子遠與柳婧還留在閣樓上。
站在閣樓,見閔三郎若有所思,柳婧突然問道:「那中年人是誰?他很有來頭麼?」陽子遠的目光太火熱,簡直就像盯着一大堆金子。
「他啊?」閔三郎嘆道:「嚴大人是來自歷陽的豪強。整個歷陽的浪蕩子,三分中他可以管到一分,許多白的黑的生意,他都有份。這一次妹夫能請到嚴大人來,可是花了大氣力的。哎,只是時運不濟,這姓嚴地剛請來,洛陽也來人了。」
柳婧雙眼微亮,她似是無意地說道:「閔三郎這麼了得啊,那這吳郡的豪強時,他也是一個?」
陽子遠瞟了柳婧一眼,曬道:「柳兄你這就錯了。要是閔三郎只是吳郡的豪強之一,我用得着大把的金子灑下去,趕着倒貼嗎?閔家啊,在這吳郡都是數一數二的。」
柳婧有心想引出他的話,便疑惑地說道:「可是我昨日聽說那吳郡首富常勇給抄拿鎖拿了……閔三郎比起這常勇如何?」
聽她提起這個,本來興奮激昂,得意洋洋的陽子遠便是一僵。過了一會他意興索然地說道:「鎖拿常勇的是洛陽的大人物,我們吳郡只是小地方。」頓了頓,他嘆道:「雖是小地方的豪強,也夠我仰望的了。而柳兄你比我還不如,你是連仰望也沒有資格。」
說到這裡,陽子遠又道:「那常勇雖富,在官府並沒有多少根基,這點閔府不同,閔府上面可是有人的。」
他解釋了這麼久,柳婧倒聽出了,就是這閔府比起常府要有背景一點,不過那背景並不太大吧?
就在這時,陽子遠朝伸頭朝下面瞅了一會,轉向柳婧說道:「差不多了,柳兄,我們也下去吧。」
柳婧點了點頭,與他結伴下樓。就在陽子遠笑呵呵地跟她告辭時,柳婧突然喚道:「陽子遠。」連名帶姓地喊住,柳婧一雙泉水般的眸子澄澈地看着他,道:「那個嚴大人,可是好男色?」
萬萬沒有想到她會突然這樣一問,陽子遠臉上的笑容一僵,一時訥訥不能言。
他雖沒有承認,可他的表情卻告訴了她結果。當下,柳婧用那麼一雙澄澈得仿佛一切瞭然於心的眸子定定地看了陽子遠一眼,朝他拱了拱手以示一禮後,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走。
望着她離去的背影,陽子遠知道,這個柳兄怕是再也不會相信自己。
柳婧回到府中時,她的牛車早就回來了。
坐在書房中,她久久一動不動。
經過對閔府的懷疑和陽子遠的暗中算計,她發現,自己對吳郡人生地不熟,又沒有知交故友,對很多事都是一無所知。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如其冒失地去相信一個萍水相逢的所謂朋友,去從這種朋友的口中去打聽一星半點的消息,不如學着在歷陽時的行事,專門僱人收集口舌流言,再從這些口舌流言中歸納出自己所需要的消息。
如此一想,柳婧坐不住了,她拿出十兩黃金的定金,通過掮客的介紹找到吳郡的一些浪蕩子,給雇了二十人記憶出眾之人,讓他們照樣在碼頭,衙門外面,妓院酒家處收集每天聽到的是非傳言,然後在晚上重述給自己聽。
為了與這些人打交道,柳婧還拿出三兩金,特意租了一個小小的舊院子。那些浪蕩子每到晚上,便需過來這裡,向柳婧陳述他們白天聽到的是非雜談。
安排好這些後,柳婧心情大定。
轉眼,七天過去了。
聽了七天是非口舌的柳婧,依然對賺錢也罷,對父親那案子也罷,都一無所獲。
這天下午,她剛剛進門,便看到母親從牛車上下來。見到母親臉上帶着淡淡的喜色,柳婧上前扶住了她,「母親今日甚是歡喜?」
柳母眉眼都是舒展的,她開懷地說道:「那給你父親看傷的大夫還不錯,今天我去見你父親,他說那傷好多了。」轉過頭,柳母朝着柳婧說道:「那姓史的獄卒托我轉告你,說是他必定不負託付,會請最好的大夫給柳公治好傷。」
柳婧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那獄卒這樣說,不就是為了在她面前表功勞?這功勞表表不要緊,可她這個『貴公子』,以後那是要用黃金來犒賞的。
說來說去,還是得抓緊賺更多的錢啊。
☆、第二十章
再賣消息
柳婧想了想自己的才能,她識得字,算得數,還寫得一手好隸書。另外,通曉五行陰陽曆法,擅長鑑定玉器字畫,擅長畫畫,擅長彈琴,鼓瑟,吹簫,會刺繡,懂各類絲綢。
要知道,柳婧自小聰明,有過目不忘之能,在當地曾是名躁一時的神童。十一歲後,父母雖然百般壓制。可一本班昭的〈女誡〉,她用了不到一個時辰便能倒背如流。她父親雖然想拘她的性,可這樣成天關着只刺繡看書,也怕悶壞了這個寶貝女兒,便下定決心把女兒朝德才兼備的路上培養。養了這麼多年,德似乎有了,才更是早有了。要不是出了這次的事故,說不定她柳婧還能成為第二個班昭呢。
柳婧想了想,光憑自己識字算數能寫一手隸收的才能,到衙門求個文職,都有可能被看中,就算衙門難進,給某個富商做門客,那是簡單之極。
可是,門客一天能賺多少金?一個月能賺到三四金也算是收入不錯的吧?可她現在需要的是一個月能賺三四百金的門路啊。
第十天晚上,柳婧在抄完浪蕩子們的雜談後,歪着頭想了想:一冊上好的**價值百金?這錢可真好賺啊,可惜這事太過羞恥,實是不能為。
轉眼她看到另一條又想道:把本朝玉器偽造成先朝玉器,可得利百倍?這個需要有足夠多的上等玉器,以及前朝玉器的樣本才能做,而且還要有專門的工具,沒個二三年只怕出師不了。
這事也不行,她沒有那個時間和金錢去做。再則,父親向來清正,要是知道自己還想靠這種手段來謀利,肯定是寧可死在牢中。
下面還有一條,西南之地暴發疫病,如有才學之士,願意冒名頂替官府指派的人前往疫區為吏的,李府楊府還有肖府中,願拿出二千兩到五千兩的黃金為酬勞,先付三成,在疫區呆留三月後,再支付剩下七成。這條也不行,她還是一家之主呢,離不開。
她看來看去,看到最後暗嘆一聲,把卷帛給收了起來。
在第二十天,家裡的金已所剩無幾了。本來,那金上次打點過獄卒後,還剩下三十五兩,可這三十五兩金,叫柳婧用去了十五兩,吳叔和王叔等人又各拿走了十兩金做路費,現在的家裡,又到了捉襟見肘的地步了。柳母更是眼巴巴地等着老家賣了宅子和店鋪的錢來救急。
不過,柳婧所有的焦慮,在第二十三天晚上,聽了浪蕩子們的述說後,奇異的消失了。
第二十四天,是個大晴天。
這般年節剛過,太陽光便是有也是泛黃無力的,不過今天的太陽特別明亮特別艷,白晃晃地照在人身上,直讓人從頭暖到了腳,倒把初春的寒冷全給驅走了。
柳婧這一天,一直閉門不出,直到傍晚時分,她才坐着馬車,來到了碼頭處。
吳郡做為揚州十三郡之一,來往的貨運船隻特別多,碼頭處總是一派繁忙。
柳婧的牛車停留了一會後,她眯着眼睛看了看西沉的太陽,斯文地說道:「你在這裡侯着,一定要等到我回來了再走。」
「是,大郎。」
走下牛車,朝着西側碼頭走去的柳婧,身影平和安靜。這種儒生般的清雅,與碼頭上汗流浹背忙碌着的庶民們顯得格格不入,特別是當她出現在一個臨時搭建的草棚外面時,就更顯得扎眼了。
當下,一個大漢走了過來。他上下打量着柳婧,順口把嘴裡的草莖吐到地上,咧着黃牙問道:「你這書生,跑這裡來做甚?」
柳婧中規中矩的朝這大漢一揖後,說道:「還請稟報夏君,陽河縣儒生柳文景有大事求見。」
夏公這兩字一出,那大漢立刻收起了臉上的漫不經心。凡是在這碼頭上混的,誰不知道夏君的名號?整個吳郡的浪蕩子,誰敢不給夏君三分顏面?
不過,眼前這個文弱儒生來找夏君做甚?而且他要找夏君,不在夏君的居所,跑到這碼頭上來做甚?
那大漢瞪了柳婧一會後,出於對夏君的敬畏,他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哼哼道:「小子不錯呀。行,我這就稟報上去,別怪我提醒你小子,要是你沒什麼事,卻拿夏君開玩笑,那後果你可要想清楚了。」
回答他的,是柳婧再次低頭一揖。
那大漢見她態度堅決,嘰嘰歪歪地轉身走了。
約二刻鐘不到,那大漢走了過來,「小子,夏君要見你。」
「多謝。」柳婧施了一禮,跟在那大漢的身後,朝着前方走去。
兩人朝着前方的草棚走去。
草棚不寬,卻很深,柳婧順着草棚左側的過道,一直過了四個房間,那大漢才停了下來。這時,他的聲音也壓低了,整個人都斯文了幾分,朝着第五個房間一指,那大漢低聲說道:「夏君就在裡面,你進去吧。」
「多謝。」
柳婧朝大漢致意後,緩步上前,推開簡要的木門便走了進去。
竹子和草隨意搭成的房間中,一個四十來歲,滿臉絡腮鬍子的大漢正把雙腿擱放在几上,手裡拿着一個卷帛在翻看着。
……這個時代,能讀書本身就是一種有身份的象徵。所以在柳婧以及大多數時人的心中,讀書人都是斯文得體的,像眼前這個大漢,這般動作粗魯隨意,毫不講究又拿着卷帛看的,算是極為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