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溫雅/妾本溫雅 - 第17章
林家成
剛才,她在寫着自己的父母來歷時,只是含糊其辭,一路上,她還想着如果劉定問起,將如何回答既算不得隱瞞,日後找劉定幫忙時,也不至於讓他以為是欺騙。可沒有想到,這群人中居然沒有三公子。
婢女把劉婧的履歷呈上去後,七人輪番看了看。然後,坐在中間的一個青年男子站了起來,他朝着儒生們行了一禮,客氣地說道:「諸君所呈,我等已經看完。三公子聘請的是琴師,下面還請各位演奏一曲。這樣吧,便從左邊輪起,不知諸君可有意見?」
從左邊輪起?
左側排第一的,便是來得最晚的柳婧。眾儒生轉頭對上柳婧那張俊美異常的小白臉兒,心中略有不滿,卻也都沒有吭聲,只是一個個無聲地行了一禮,以示同意。
於是,那青年男子一揮手,兩個婢女走到了柳婧身前。她們朝着她一福,笑盈盈地說道:「柳家郎君,有請了。」卻是朝放在右側處一指。
那地方長着幾棵蒼勁的老梅,現在這種初春時節,梅枝上白雪般的梅花點點綻放,隨着春風吹來,那花瓣灑了一地,有些個花瓣,還灑在了梅樹下的榻几上,灑在那古琴上。
琴旁香已焚好,酒已溫上,於裊裊青煙中,柳枝隨風飄蕩,當真情趣十足。
柳婧朝着兩婢一禮後,大步走了過去。把榻上的落英拂去,姿態優雅地坐下後,她把古琴置於膝上。靜了靜後,她右手一拔,一陣舒緩悠揚的樂音便飄蕩而來。
不得不說,柳婧確是有才之人,更何況,琴為君子之樂,從古到今都被世人追捧。柳婧骨子裡有着不服輸的性子,在這琴樂上,着實下了功夫,更何況她本來天姿過人?
隨着柳婧那手一拔一彈,一陣說不出是玄妙還是古老的琴聲,便在風中緩緩流淌而出。此時此刻,春風徐來,揚柳飄拂,梅花似雪,春風一卷,楊柳飄飛,梅花的花瓣片片灑落,有好幾瓣給揚到了柳婧那被白玉紮起的烏黑髮髻上。饒是青衫布衣,柳婧那張白淨俊美的臉,也有一種無法掩蓋住的瑩光。明明樸素到了極點,卻仿佛奢華至極。這世間,有的人光是靜靜地坐在那裡,便是不言不語,也會讓人感覺到他這一生,註定了繁華……
這一刻,面如冠玉,俊美異常的少年,那在梅花花樹下,垂眉斂目,姿態優雅神情專注地奏琴的模樣,只是一見,便令得在座的青春年少的女子們,好一陣心蕩神搖。
這一刻,眾人也不知自己聽的是琴,還是看的是人……
花園中清淨如許,沒有人注意到,一側角落裡,正施施然地站着一個至俊至美的黑衣青年。
青年的目光靜靜地在柳婧的臉上,烏髮上,還有那停留在她玉頸上的梅花花瓣上。落在她那明明斯文安靜,卻讓人感覺到優雅奢華的姿容上。慢慢的,他不知想到了什麼,雙眼一眯譏諷的一笑,衣袖一拂,轉身走開。
早在柳婧琴聲響起時,眾儒生便感覺到自己輸了。
也許他們中也有人能彈出柳婧這樣的琴聲,可是這琴這人這梅樹融合在一起時,給人的感覺太好,便是他們見了也心動,實是不敢抱有希望。
果然,柳婧過後,不管誰的琴聲響起,四下都是低語紛紛,主人們都有點心不在焉了……珠玉在前,我不得不為瓦礫啊!
一輪琴技結束,還不等那青年開口,幾個儒生已站了起來,朝着他們一揖後,告退離場。
第二輪比的本應是詩賦,可在那青年宣布比賽吹簫時,幾個儒生看到擺在柳婧幾前,那長長的白玉簫,再對上自個明顯質量遜了一籌的普遍竹簫,也一言不發地站起來,深施一禮後,告辭離去。
而當柳婧舉起玉簫,吹了幾下時,剩下的二個儒生也無聲地退了下去。
隨着最後一個儒生退下,剛吹了幾下的柳婧慢慢放下了玉簫,而那個青年則是大步走到她面前,他定定地盯着柳婧那拿簫的玉白修長的手看了一會後,露着雪白的牙齒笑道:「不知柳家郎君現在住在吳郡何處?我馬上讓人把郎君的衣物拿來。今天晚上,你就在三公子府住下吧。柳郎乃是本府琴師,會有專人侍侯,所以只需要帶些衣物便可以了。」
這麼快?
柳婧睜大眼,遲疑地說道:「卻是一定要住在這裡麼?」
「那是當然。」青年笑得好不和善,「今晚上三公子會回來,柳郎也得與他打個照面才是。所以今天晚上,柳郎得住在這裡了。」說到這裡,青年再次問道:「不知柳郎住於何處?」
柳婧想了想,便把自己的住址給報了。
她的話音一落,那青年便召來兩個僕人,把地址說了後,吩咐他們前往柳府取回柳婧的衣物。
那兩個僕人一退,青年又召來兩個婢女,客氣地說道:「柳郎的房間早已備好,還請郎君移步。」
柳婧施了一禮後,跟在那兩個婢女身後,慢步朝着前方的院落走去。
望着柳婧離開的身影,那青年慢慢收斂起笑容,低低說道:「如此人物,倒是便宜了那閹賊……」
兩婢女把柳婧帶入一個精美的院落後,便殷勤地準備熱湯給她沐浴,被柳婧趕出時,她們還恭敬地放了兩套華服在那裡。
柳婧沐浴過後,穿上華服,剛把房門一開,幾個美婢便如流水般湧進來,她們焚的焚香,擺的擺幾,有的更摘下梅花插在房間花瓶里,只是一個轉眼,柳婧所站的這廂房裡,便變得潔淨而高雅,仿佛是世家郎君所居。
本來柳婧以為,她們弄出這樣的排場,是三公子要過來了。可沒有想到,一直到入夜,也沒見三公子的人影。
這時,派往柳府的僕人也來了,他們拿了兩套柳婧的衣裳。因是普通的青衣布衫,一送來便被婢女們收了,說是三公子最喜府中人穿得富貴,要是見他如此樸素,會責怪於她們。柳婧本也不是固執之人,自不會為了一套衣裳與她們爭持。
她是在用過晚餐後,飲了一小盅酒便暈暈睡去的。
她睡得並不久,不一會,有人用冷毛巾敷了她的臉,把她強行弄醒。
柳婧睜開了眼。
睜着迷茫地眼四下望了望後,柳婧發現,她還在自己的房間,站在床榻前後的,依然是那兩個婢女。只是在她轉眼看來時,一婢女躬身說道:「三公子,柳家郎君醒來了。」
什麼?三公子來了?
柳婧掙扎着想爬起。
誰料她剛一動,便發現自己手腳酥軟,整個人沒有半點力氣。不信邪的柳婧用肘撐着床榻又是一陣用力後,她臉色刷地一白。
迅速抬頭,柳婧抿着唇警惕地看向那個站在房門處的高大男子。
那男子背着光,她看不清他面容。只是在柳婧看來時,男子,也就是三公子朝她走近兩步。
站在柳婧榻前,三公子低頭看着她慢慢說道:「柳文景?想來你現在也應該知道了,我對你用了藥。」
一句話令得柳婧臉色蒼白一片,令得她目光憤怒地盯向自己後,三公子不等她質問,便用他那有點虛弱,過於緩慢地語調說道:「你可能知道,吳郡來了一位大人物?我現在要把你送到那大人物那裡。柳文景,我知道你們這些儒生講究風骨,不過人生在世上,風骨雖重要,活得好更重要……張公公向來極得聖眷,對於合他心意的寵兒,他也十分大方。你成了他的人後,他只要一句話,便能讓你的家人過得比以前好十倍,好百倍的日子。」
三公子耐着性子說到這裡,盯向柳婧認真地說道:「柳文景,本公子乃是一番好意,不知道你明不明白?」
好意?把一個才華過人,年輕俊秀的儒生送到一個太監手中任其折辱,這叫好意?
☆、第三十章
你怎麼盡犯事兒?
柳婧想要冷笑,可她在抬頭對上三公子的雙眼時,那冷笑便再也擺不出來了……那雙背着光看向她的眼,木然無神,仿佛他眼中看着的不是一個他準備送入火坑的儒生,甚至,不是一條生命。那種如看死人一樣,完全漠視,毫無感情的雙眼,讓柳婧生生打了一個寒顫:她毫不懷疑,只要她說出一句含着怨恨的話,這三公子便會讓自己在這世上消失!死了一個柳文景,他還可以去再騙一個送給張公公。
這種完全沒有波瀾,只有死氣和漠視的眼神,實是太過可懼!
瞬時間,柳婧收回了要說的話,她垂下眸,委屈的,忍耐的,低低地說道:「我明白了。」
她的話一出,三公子便滿意的一笑。
他說道:「看來柳家郎君是個真聰明的。既然你明白了,那我就連夜把你送到張公公府中去了。你放心,你的父母親人,我會替你照料好。」說到這裡,他聲音一沉,森寒地說道:「到了張公公那,記得好好聽話,柳文景,你的父母親人,是死是活,是富貴還是成為一堆白骨,都在你一念之間!」
說罷,他滿意地看着柳婧灰白恐懼的表情,向後退出一步,轉頭問道:「馬車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
「把柳文景抬過去吧。」
「是。」
兩個大漢走了進來。他們拿着布條先把柳婧的嘴封上後,把她連人帶被子地抬起,走出房間來到了院落里。而院落處,正停放着一輛馬車。
他們把柳婧朝馬車中一放,把車簾一拉,不一會馬車便動了。
感覺到馬車格支格支地駛出了苑門,柳婧睜大雙眼看着漆黑的馬車頂,咬着唇想道:別慌,柳婧,現在不是慌的時候……
馬車緩緩而行,馬車旁,似有四個騎士策馬跟隨。聽着馬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的「噠噠」聲,柳婧極力地讓自己鎮定下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原本漆黑一團的馬車外面,突然變得燈火通明。伴隨着那明亮的火把光的,還有一陣馬蹄聲。
那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轉眼間,那陣陣馬蹄聲便追上了馬車。在柳婧睜大雙眼中,只聽得一個粗豪的聲音問道:「咦,怎麼是三公子府中的?喂,那馬車是裝了什麼,要你們這些人夜間護送?」
馬車旁一騎士諂媚地回道:「稟大人,我家三公子新得了一個美少年,準備送給張公公……」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優雅低沉的,柳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傳來,「掀開車簾給我看看。」
這聲音一傳來,柳婧一顫,也不知怎的,瞬那間她的眼淚已是奪眶而出。
幾個騎士顯然不敢違背這人的意思,馬上應道:「是是,您儘管看,儘管看。」說罷,他們退了開去。
然後,一個馬蹄聲靠近來。
再然後,一隻修長的手伸了過來,輕輕地掀開了車簾。
漫天星光之下,明亮的火把光中,一人探頭朝着柳婧看來。黑暗中,這人眸如星空。
……柳婧是如此渴望,那麼強烈的,全身心地渴望着這人能看清她是她。於是,在這人看來時,她努力地睜大眼,努力地扭轉臉迎向這人。點點火光下,她的眸中有淚,她看向他的眼波中,儘是乞求,渴望,還有希翼……
對上柳婧這含淚的眼,他低嘆一聲,伸出修長的手抬起柳婧的下巴,在細細把她臉上的淚水和乞求看了個遍後,他伸指抹去她眼角的淚水,溫柔地說道:「上次在碼頭讓你從西邊走,就是要你避開張公公。你怎麼還是落到了他手中?嗯?柳文景,你怎麼盡犯事兒?」
口被堵住的柳婧唔唔連聲,雙眼不停地眨動着,淚水巴巴地看着他。點點火把光下,她那雙會說話的眸子,清楚地向他求道:讓我說話。
青年輕嘆一聲,他伸出手來,輕輕把堵在她嘴裡的布條扯去。
布條一扯開,柳婧便啞聲喚道:「救我……」
柳婧這『救我』兩字一出,背着光的青年,那雙宛如星空的眸子中,便蕩漾起了一抹笑……這抹笑很是奇異,仿佛他早就期待着這一刻,也仿佛他很滿意,更仿佛,他在譏嘲……
垂下眸,青年低下頭來,他扣着她下巴的手,轉而溫柔地撫上她的額頭,用袖角輕輕拭去她額頭上因恐懼滲出的冷汗後,青年輕輕的,溫柔地說道:「這事兒有點難……」一句話令得柳婧臉色雪白後,他的眸光定定地看着柳婧,那一點一點沾去她臉上汗水的動作,更是溫柔細緻到了極點。安靜中,柳婧聽他喟嘆道:「你怎麼就這麼莽撞呢?前往三公子劉定的府中,通過他的手入張公公的目……無論是三公子還是張公公,來頭都太大了。柳文景,你這次犯下的事兒,真有點大。」
這正是柳婧所擔心的,所以青年這話一出,她的臉色便雪白得沒有了半點血色。
直過了好一會,柳婧才低低地說道:「張公公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句話,完全出乎青年的意料之外。
他萬萬沒有想到,柳婧一聽到他說為難,不是繼續苦苦的乞求,不是流着淚哭泣,而是馬上沉靜下來,向他詢問張公公的品性為人。
這人,還是六年前的她啊,不止是外表繁華,骨子裡也是驕傲的。在她的信念中,永遠只有一句求人不如求已吧?恩,有意思,果然還是那麼有意思。
雙眸微眯,青年輕輕一笑。
輕笑中,他溫柔地說道:「張公公?他是陛下極為信任的人,你也知道的,這當太監的權勢一大,便對自身的缺陷特別在意……他也就是喜歡美貌少年,喜歡極了還是會寵的,不過招了他厭惡的人,後來都不見了蹤影。這人在宮中沒少受女人的氣,最見不得美貌女子,所以他的府中就沒有一個女人,偶爾出現一個,也是莫名其妙失了蹤影。」
他說得緩慢而仔細,仿佛在很耐心地轉訴張公公的人品。可是聽着聽着,柳婧身上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從他的話中聽得出,那張公公分明就是個心裡陰暗變態之人啊!他還最見不得美貌女子,那自己僅存的那點僥倖,也給沒了……
想到這裡,柳婧咬緊了唇。
夜色下,火光中,她咬得有點緊,那下唇都沁出血來了。
好一會,柳婧低聲說道:「請郎君救我。」她再次求助起來,不過比起一開始,語氣倒是冷靜了許多,聲音也平緩了些。澀着聲音,柳婧說道:「柳文景雖是不才,卻擅於分析歸納,無論是先前在歷陽時,從豪強手中截下一船鹽,還是到吳郡後,從常勇手中得一百兩金,以及上次碼頭時,在豪強夏君手中賺得一百兩金,都是柳某根椐收集到的閒言是非,進而歸納梳理後得出的消息……文景以為,郎君新到吳郡,以柳某之能或許能助郎君一臂之力。」
沒有人想得到,青年也想不到,會有那麼一個人,這麼衣衫單薄地被被子包着,散着頭髮虛白着臉,脆弱而誘惑地仰躺在馬車中的時候,向他自薦!
這自薦時的平緩語氣,這有條有理的論述,倒似她現在不是嬌弱無力,任人宰割地躺在馬車中,而似站在華堂下,玉階前!
……他還說呢,怎麼一個人過了六年,會變化這麼大,原來人還是那個人,本性還是那個本性,只是壓制隱藏起來了。
慢慢的,青年的唇角一掠,似笑非笑起來。
看到他這笑容,柳婧沒來由的背心一涼。
就在她尋思着是不是哪裡做得不對時。青年的手指,輕輕撫上了她的唇瓣,他低頭溫柔地看着她,嘆了一口氣,輕輕地說道:「你啊……救了你,我不但得罪了三公子,還得罪了張公公,文景以為,憑你那點才能,值得我冒如此大的風險?」
很好,她的臉色總算恢復煞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