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溫雅/妾本溫雅 - 第18章

林家成

  青年滿意地眯着眼睛一笑,他越發湊近了她。也許是靠得太近,他的呼吸之氣暖暖的撲在她的耳洞裡,直令得柳婧不由自主地顫慄起來。

  如此近如此近地靠着她,他溫柔如水地說道:「不過……」吐出兩個字,成功地令得柳婧雙眼一睜,眸光大亮後,他優雅低沉的,無比輕柔多情地說道:「我向來愛才……這樣吧,文景與我簽一份賣身契如何?嗯?就十年,十年中,你只要對我言聽計從,任勞任怨,做牛做馬,侍奉我如侍奉雙親,願意為我赴湯蹈火,出則做侍童事,入則為奴僕事,日夜不離,端茶倒水,守屋疊被就可以了。」

  他說,『只要』對他言聽計從,任勞任怨,做牛做馬,侍奉他如侍奉雙親,願意為他赴湯蹈火出則做侍童事,入則為奴僕事,日夜不離,端茶倒水,守屋疊被就可以了……

  這不就是奴隸麼?還是最底層的奴隸!他居然還好意思加一個『就可以了』!

  柳婧猛然睜大雙眼看向近在方寸的俊美面孔。

  她想看清這人,想知道他說這話的意圖。

  可是,進入她眼帘的,是那麼溫柔的一雙眼,是那麼優雅高潔的一張臉……這樣的人,應該是那種為國為家不惜一切,是劍柄所指奸邪退散,是世家子們紛紛圍擁,是車騎雍容,衣履風流都雅的人吧?

  在柳婧瞪大雙眼,不錯眼地看來時,青年眉頭微蹙,背着光的他,俊美的臉上隱隱帶着一抹無奈和煩惱。似乎,為了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人物的十年忠誠,他要得罪龍子鳳孫的三公子,還要得罪權勢熏天的張公公,實是令他很頭痛。可他沒辦法,眼前這個柳文景雖然老出差錯,可他畢竟有才,而且他路見不平了,總要助一助。更似乎,頭痛慈悲的他,提出那個要求,只是在付出太大的代價的情況下,心中有點惱火,便用小小的十年來壓榨壓榨柳文景這個罪魁禍首了……

 

☆、第三十一章

可惡的人

 黑暗中,青年眼如星空,溫柔地對着柳婧的眼。它是那麼那麼明亮,明亮得仿佛裡面正跳躍着獨屬於春天的霞光。

  柳婧定定地與他對視片刻後,她閉上雙眼,好一會,柳婧啞聲道:「好……」

  她,她居然說好!

  她居然說好了!

  青年先是睜大了眼,他定定地盯了柳婧一會後,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竟是放聲大笑起來。此時此刻,他們正在街道上,而且還是夜間的街道上,青年這麼一放聲大笑,在這寂靜的夜間,便給遠遠傳了開來。

  柳婧被他這笑聲嚇了一跳。她驚愕地瞪大了眼,不解地看着青年。

  直過了好半晌,青年才慢慢止聲,瞅着柳婧,他笑吟吟地問道:「我剛才的條件,你同意了?」

  柳婧沒有回答,只是想道:他提出那樣的條件,不就是讓我同意麼?怎麼我一說好,他卻這般失態了?

  不等柳婧回答,青年再次問道:「你同意了?」

  柳婧臉色有點蒼白,她澀聲說道:「是……柳某已無路可走,得君相救,無以為報……」

  青年又是低低一笑,他雙手撐在她的頭頂,俯身低頭盯視於她,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那唇在她的耳垂處輕輕碰了一下,令得柳婧渾身一顫,僵硬得一動不敢動後。他吐氣溫熱的,語氣輕柔地說道:「柳文景?」

  柳婧僵硬地澀聲輕應,「恩。」

  「其實啊……」他在她耳邊低低一笑,那溫熱的呼吸之氣噴入她的耳間,「在你剛入三公子府時,我就看到你了。我看着你進府,看着你彈琴,看着你脫穎而出,看着三公子府中的人,前往你住的地方摸你底細……」頓了頓後,他溫溫柔柔的繼續說道:「其實,三公子挺畏我的,他在我面前恭敬着呢,我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

  所以,他的意思是說,他剛才所說的,救了柳婧便得罪了龍子鳳孫的三公子的話是騙她的?他壓根就不怕得罪三公子?

  在柳婧的臉色一青,慢慢咬緊下唇時,青年又是一陣低笑。吐出的聲音也越發溫柔多情,「至於張公公……傻孩子,這權貴之間轉送美人,是稀疏平常之事,人家三公子不可能為了這麼點小事,派人提前告知的。」

  所以,張公公那裡,也壓根就不知道今晚三公子要把她柳文景送過去?所以,他要救她,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句話的事?他所有的為難,所有的嘆息,都是在作戲?

  見到柳婧緊緊地閉上雙眼,青年的聲音越發溫柔,輕細得宛如呢喃,「你說你怎麼就這麼笨呢?三公子拿出二十兩一月的黃金,便把你騙到了他的府中,我隨便找個藉口,你就賣出了自己的十年?」

  在一字一句,惡劣的,譏嘲地吐出這一段話後,青年慢慢站直身子。

  他站在馬車外,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婧那難看的臉色,慢慢雙手一合,喚道:「來人!把柳家郎君送回他的府中。」

  一句話令得柳婧睜大眼,不敢置信地看向他時,青年已恢復了面無表情。他負着雙手,他看向柳婧的眼中再無笑意,甚至,他吐出的語氣也是淡淡的,漠然的,「柳郎雖是有趣,不過本郎君事務繁忙,也沒空養着柳郎這麼一個無能之人,方才令你發誓,不過戲耳。時辰不早了,動身吧。」

  「是是。」騎士們連忙應了,而馭夫也馬鞭一甩驅動了馬車。

  走了幾步,一個騎士上前問道:「柳家郎君,不知你家的住址是?」

  柳婧悶悶地回了兩句後,忍不住回頭看去。

  明亮的火把光下,那青年還站在原地。他的臉上依然帶着那慣有的,淡而溫柔的笑。可這一刻,柳婧直覺得,他臉上的笑容是那麼可惡!

  正當柳婧朝着那人的方向咬牙切齒時,突然間,青年轉過頭來。黑暗中,他那如同星空一樣的眸子定定地朝柳婧看了一眼後,露出雪白的牙齒燦爛一笑!

  對上他這笑容,柳婧更覺得他可惡了。

  青年在目送着柳婧的馬車離開。

  他顯然心情很好,自從她離開起,便一直笑容可掬。

  直到那馬車離開,他才轉過頭來,對上幾個呆頭呆腦的三公子府的護衛,青年溫和說道:「你們不必慌亂,你家三公子不就是想討好張公公嗎?這是小事一件,明天我會登門拜訪。」

  他這話一出,幾個護衛大喜過望。他們知道眼前這人的這句承諾意味着什麼。用一個區區美少年,換鄧閻王這句承諾,實在是太值了!

  在幾個護衛的笑逐顏開中,青年命令道:「諸君,時辰不早了,可以回了。」

  「是,是,是。」

  「對了,」幾人剛策馬駛離,青年又喊住他們,他吩咐道:「轉告你們三公子,柳文景的事到此為止。」

  這個不用他提醒幾個護衛也是明白,看這位大人物剛才衝着一個小儒生又是威脅又是恐嚇又是色誘又是嘲諷的,他們這些人精,哪能不知道這兩人定是關係匪淺?鄧閻王親自出手欺負的人,他們主子可不敢摻一腳。當下,幾個護衛連忙點頭:「是,是,我們一定轉告,一定轉告。」

  「恩,行了,去吧。」

  「是,是,郎君保重。」

  三公子府的幾個護衛也離開後,青年翻身上馬,朝着剩下的騎士命令道:「我們也走吧。」說罷,他策着馬朝相反的方向駛去。

  幾個騎士連忙跟上,一個騎士湊近主子,發現自家郎君今天晚上雙眼特別明亮,顯得特別精神後,他笑嘻嘻地說道:「郎君,這柳文景好象每次遇到你就特別倒霉。」

  青年一笑,他慢騰騰地說道:「是麼?」他看向遠方,輕笑道:「我也覺得我一遇到她,就特別滿意……」在幾個騎士相互看了一眼,古怪的一笑中,他補充道:「所以這人啊,還是要快意恩仇才舒服。嗯,出來混的,遲早是要還的。」轉眼他不知想到了什麼,冷哼道:「當年她……也實在太可惡了……」他這句話聲音有點低,眾人沒有聽清。

  柳婧服下一騎士塞來的解藥,恢復了力氣後,便讓馬車停下,在眾騎士地注視中進了柳府大門。

  此時已是很晚,柳母等人以為她在三公子府中留宿了,也就放下心睡覺去了。所以柳婧一路走來,除了兩個老僕還守着外,其他人都睡着了。

  她也不想驚動母親,便躡手躡腳地入了自己房間,一直到榻上躺好,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才湧出心頭。

  她想,正如那人所說的一樣,她今天確實是過於愚笨了。

  這般翻來覆去,柳婧一直睡不着。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一聽到外面傳來小妹的叫鬧聲,她便起了榻。

  沒有想到柳婧居然從房間中走出來了,柳母一怔,她連忙放下繡棚,擔憂地問道:「婧兒,昨晚不是三公子府來人,說要你宿在那裡嗎?」

  柳婧搖了搖頭,她微笑道:「恩,本來是要宿在那裡的,後來三公子的一個小妾說了句不中聽的話侮及孩兒,孩兒氣不過,便不幹了。」

  柳母聞言長嘆一聲,她知道女兒這陣子為了家裡的事操碎了心,又知道她本是個乖順的,既然她不想去,那不管理由如何,不去便是。

  就在柳母又拿起繡棚時,柳婧挨在她身側坐下,輕聲問道:「母親,以往家裡收藏的那些法家書還有麼?」

  「法家書?」柳母轉過頭看向女兒。柳母記得,女兒幼時喜讀法家書和用兵之策,後來在她十一歲那年,把年少的顧家二郎騙到土匪窩,又設計把他救出來後,丈夫便深為後悔。認為女兒正是看多了法家書,才導致一肚子的壞水歪主意。所以那書被他收起來了,後來六年教導女兒的,通通都是修身養性的。

  想了想,柳母搖了搖頭,道:「早就被你父親收起來了,似乎送給了什麼人。」

  柳婧聞言失望地哦了一聲。

  柳母見狀,關切地問道:「怎麼了?好端端地要看法家書幹嘛?」

  柳婧不想讓母親知道太多進而憂慮,便搖了搖頭,道:「沒事,我就是想看看。」……諸子百家中,法家的書道盡人性殘酷,它從人性惡的角度出發,主張用強硬的手段和苛刻的法律來制約人性。柳婧覺得,現在的自己,正需要從法家兵家的角度考慮問題。只有這樣,自己才不會再犯昨天那樣的錯誤。

  昨晚之事,着實傷了柳婧的元氣。她在書房中胡亂寫了一些字後,還是無法平心靜氣,便又躺到了榻上。

  躺在榻上也是難受,柳婧睜大雙眼看着屋樑,想道:得弄二本法家書來溫習溫習。

  可這並不容易,這時代書籍非常珍貴,更何況秦始皇焚書坑儒後,大量的諸子百家典籍都被燒毀,而法家書也在其例。她家裡以前藏着的那二本,可都是孤本。現在她家裡落魄成這樣,又到哪裡去找一本那樣珍貴的法家書籍來看?

 

☆、第三十二章

準備

 胡思亂想了一陣後,柳婧讓自己平靜下來。她命令自己道:現在擺在自己面前的,還是那二個難題,一是攀附一個權貴,二是想到一個能安穩的長期的賺大錢的路數。

  這二個都很不容易。這世間人與人之間,階層與階層之間,有不可逾越的鴻溝,底下的階層想接近高一階層的人,從來都困難無比,何況她還沒有時間去細細經營,還非得急功近利地去跨越幾個階層行事?

  這樣躺了一會,柳婧越來越煩,便乾脆起了榻。

  整理一番,她重新走出了府門。

  這一次,她剛剛出府,便看到一個做僕人打扮,卻衣着精貴,一看就是上等人家的廝仆的少年走了過來。

  他朝柳府外張望了一眼後,攔住柳婧,「敢問陽河縣柳文景可居於此處?」

  找她的?

  柳婧一驚,打量了這人一眼後,說道:「我就是。」

  少年一怔,他轉頭細細地看了柳婧一會後,從懷中掏出一個請貼遞給柳婧,道:「這是我家郎君給你的。本月二十八,吳郡太守將於望川亭會見各縣舉薦的秀才和孝廉。郎君如果才能出眾,能被太守青眼相看,那郎君所求之事,也就有了着落。」說到這裡,少年還特意補上一句,「我家郎君說了,柳郎別的可能沒有,這才是應該有一點的。」別的沒有,而才華有,他是說她沒有德吧?

  柳婧垂下眸,她握着那請貼的手指有點發白,好一會柳婧才低聲問道:「你家郎君是?」

  「我家郎君姓顧。」

  回答了柳婧的問話後,少年拱了拱手,「小人告退了。」說罷大步離去。

  柳婧望着那少年離開的背影,久久都沒有動。

  過了一會,她低頭看了這請貼一眼,轉身回到房中,把請貼放好後,她的心依然有點亂,便又走了出來。

  既然準備面見吳郡太守,那現在柳婧只需要多看書多準備知識積累就行了。她現在走在街道,也就只是純散心,總算不用急着想攀附權貴的事了。

  走着走着,柳婧來到了一個小小的酒館前。酒館裡,有一個洛陽口音的漢子正在那裡口沫橫飛地說着什麼。

  柳婧才一定神,便聽到那人說道:「現在那洛陽城裡,一聽到你是南陽來的,便是大世家的紈絝子弟也不敢驚擾……」

  聽了幾句後,柳婧走入酒館坐好,她聽着這人言辭滔滔,所言所說很多都是她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倒也頗感新鮮。

  那人一席話說完後,一個俊秀的做儒生打扮的青年嘆道:「朝為田舍郎,晚登天子堂……這天下的丈夫要向上爬,可是越來越難了。哎,恨不得身為南陽人。」

  他的聲音一落,另一個國字臉的青年笑道:「這位兄台何必太息?我看你長得挺俊的,真想一朝富貴的話,不如到洛陽去,若是能得到哪個公主青眼,豈不是平步……」

  青年的話還沒有說完,那洛陽口音的人接口說道:「沒有公主。」

  那人一怔,眾人也轉頭看去時,那人痛快地說道:「先帝所生的公主,都已年長,早已為人之母,當今陛下所生之女,還年幼着呢,哪來的公主可以讓諸君巧遇?」

  柳婧一呆。

  她看着那人,呆呆地想起了顧呈曾經對她說過的話:「……譬如說,陛下心愛的十七公主中意於我,可她這人脾性不好,仗着自己聰明便為所欲為,我實是相不中。而我有婚約在身,公主殿下再是不願,也只能黯然而退。唔,等我過個幾年,瞅着她又順眼了,也許會與你解去婚約,專心去當個駙馬爺。」

  可是,眼前這個漢子卻說,當朝根本沒有待嫁的公主……

  在柳婧胡思亂想中,那大漢再次口沫橫飛起來,「不過陛下相當看重身邊的內侍,諸位真想攀近途而得富貴的話,這裡還真有一條近道。」在眾人側耳傾聽中,他聲音放慢地說道:「當今陛下允許公公們養義子,如今咱吳郡便來了兩位公公,如果你們哪位入了他們其中一人的青眼…」

  這大漢的聲音一落,酒樓中一靜,而在這麼一瞬間,只見七八個做儒生打扮的人站了起來。這些儒生們越過眾人,眼也不朝那大漢瞟一眼,便這麼拂袖離開了酒樓——很明顯,這大漢所說的內容讓儒生們生了鄙薄之心,他們已不屑來聽,不屑與伍。

  見儒生們走了,不久就要參加吳郡的秀才孝廉聚會的柳婧,心下一凜也站了起來:這些離開的儒生中,也許便有與會之人,她要是還留在這裡聽這大漢胡謅,說不定會被他們記住。到時排斥於她,可就不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