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溫雅/妾本溫雅 - 第24章

林家成

  可就在她的默念聲中,只聽得那個優雅的聲音轉為了無比的溫柔,「嗯?柳文景,你想裝作沒有聽到?給我過來!」

  從來沒有一刻,讓柳婧發現,原來溫柔的聲音,也可以讓聽的人寒毛倒豎。

  她閉了閉眼後,狠狠一咬牙,轉過身,腿軟軟地走向了眾銀甲騎士的中間。

  來到那廝的馬前後,柳婧行了一禮,待要說話,發現聲音澀得幾乎發不出聲來。索性,她閉着唇一言不發,趁着一揖之際,乾脆這樣彎着腰不抬頭。

  馬蹄聲響。

  一個身影擋住了她所有的陽光,接着,一隻手伸出,它扣住柳婧的下巴,令得她不得不抬頭與他直視後,鄧閻王對上柳婧烏黑水潤的眸子時,饒有興趣地挑了挑眉……

  然後,他的目光轉向了她額頭上的冷汗,她冰冷的下巴,她那緊握成拳,卻無法抑制的顫抖的手上。

  若有所思地盯了她一陣後,他放開她,直起身來。

  便這麼居高臨下地盯了柳婧一陣,鄧閻王面無表情的命令道:「把她押後!」

  「是。」

  兩個銀甲衛上前,一左一右地把柳婧押到了後面,站定後,一銀甲衛低聲道:「老實站好。」

  這麼兩個大漢杵在自己左右,柳婧哪敢不老實站好的?

  四下依然很安靜,看到鄧閻王目光如電地掃過來往的眾人,看到兩側的銀甲衛們如狼似虎地盯着前方。柳婧突然想道:不對,我還沒有暴露!

  是了,她如此暴露了,這些銀甲衛們不會是這個態度!

  想到這裡,柳婧陡然一松,整個人差點吐出一口長氣來。

  在四下依然的安靜中,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騎士策馬急奔而來。

  那騎士衝到鄧閻王身邊後,湊上前低語了幾句。

  那話一出,鄧閻王便『恩』了一聲,點了點頭,命令道:「收隊!」

  掉轉馬關,他看到老老實實站在原地的柳婧,又命令道:「叫一輛馬車過來。」

  「是。」

  馬車很快就到了。

  馬車一停,鄧閻王便翻身下馬,他邁開長腿,單手扣住柳婧的手臂,便這麼一推,她就身不由已地倒在了馬車上。就在柳婧雙眼滴溜溜轉了幾下,急速地尋思着怎麼應對時,只見車簾一晃,姓鄧的這廝,帶着漫身暖陽,長腿一抬,居然也上了馬車。

  他在榻上坐好,伸手把車簾一拉,優雅地丟出一句命令,「回府。」

  「是。」

  銀甲衛們清朗的應過後,便是整齊的馬蹄聲響,於馬車緩緩而行中,鄧閻王轉過頭,朝着柳婧看來……

  他就這麼雙手交握在胸,高深莫測地盯着柳婧。

  柳婧白着臉,她低着頭坐在他對面,咬着唇把自己這一趟的經歷從頭到尾想了一遍,越想,她越是覺得,自己不曾暴露。

  就在柳婧的一顆心七上八下地跳得慌時,鄧九郎優雅溫柔的聲音傳來,「額冒冷汗,手足冰冷,目光躲閃……柳文景,你又做虧心事了?」

  柳婧心頭一松,想道:他是真的不曾發現。都怪自己在他面前時表現得不夠鎮定,讓他起了疑心。

  當下,她咬着唇,聲音如同蚊蠅地說道:「沒。」

  「嗯?沒有?」

  聽到他語氣中的威脅,柳婧一急,她白着臉連忙說道:「誰讓你每次出現,從來都不帶好事,我心裡害怕。」

  這理由很充足。

  鄧九郎身子後仰,微眯着雙眼靜靜地打量着柳婧。

  過了一會,他輕柔地問道:「去哪兒了?」

  「鄱陽郡。」

  「去幹嘛?」

  「找父親的一個故友。」

  她剛說到這裡,驀然的身上一寒,卻是鄧九郎傾身而來,他低頭盯着她的臉一會,伸手慢慢抬起她的下巴,細細瞧了一眼後,鄧九郎哧笑道:「撒謊!」

  就在這時,外面一陣輕敲聲。

  接着,一個騎士低聲稟道:「郎君,張公公派人來了,說是刺客已然抓到。」說到這裡,那騎士冷笑一聲,又道:「前兩天還要死要活的,非說什麼刺客會從碼頭遁逃,又說刺客見他不死,必會再派人來,還用話擠兌着我們來碼頭盯着……這一轉眼,刺客居然就抓到了。」

  馬車中,鄧九郎長腿懶洋洋的交疊在一塊,他微眯着雙眼,淡淡地說道:「上跳下躥,胡亂攀咬,本是閹賊的長項。」

  一側,柳婧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裡,等兩人說了幾句話後,她整個人都是一陣放鬆:原來鄧閻王到碼頭上,真不是沖自己來的……她就說嘛,此事她做得夠隱匿的了,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讓他抓着現形了?

  她本已累極,這一放鬆,整個人都是說不出的舒服。

  當然,為了不讓自己在他面前露出破綻,柳婧一直低着頭,一直縮在角落裡。

  就在這時,鄧閻王溫柔低沉的聲音傳來,「柳文景?」

  「恩。」

  就在柳婧以為他要說什麼時,卻遲遲沒有聽到聲音。當下,她悄悄地抬起頭來。

  坐在她對面的男人,卻似被什麼困擾一樣,微微後仰,手指正揉搓着眉心,顯得十分疲憊的樣子。

  這樣的鄧閻王,是柳婧沒有看到過的,哪一次見他,他不是在強勢地掌控一切,就是在沖她恐嚇嘲諷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鄧閻王手一揮,道:「停車吧。」

  馬車停了下來。

  他眼也不睜,聲音沒有半點起伏的命令道:「下車吧。」直愣了一會,柳婧才醒悟過來,他這是對自己說的。

  她忙不迭地爬下了馬車,剛剛站好,馬車中便傳來鄧閻王低沉的聲音,「走。」

  「是。」眾馬駛動,這個莫名其妙把她從碼頭拖上車的男人,這一轉眼間便帶着騎士們風捲殘雲的消失在她的眼前。

  回頭看着後面木愣愣看來的美少年,一銀甲衛笑嘻嘻地說道:「我就說郎君挺中意這小子的嘛,這不,生怕張公公盯上人家,咱郎君趕緊先下手為強,給這小子蓋上鄧閻王所有的印鑑?」

  他的聲音一落,馬車中的鄧九郎便冷冰冰地喝道:「閉嘴!」

  聽出自家郎君聲音中的疲憊,銀甲衛知道自家郎君有多忙,不管是閔府那案子,還是張公公的事,還是另外幾起事,都接二連三的來,弄得郎君這陣子都沒有睡好。

  他也不敢開玩笑了,連忙吐了吐舌頭老老實實閉上了嘴。只是才過一會,他忍不住湊向一側的同伴,壓低聲音好奇地說道:「地五,你說說,咱郎君是不是對那姓柳的小子另眼相看?」

  那同伴瞟了他一眼,低聲回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郎君的性子,姓柳的小子以前得罪過他,他這不是還沒有完全消氣嗎?在這個時候,自是不能讓別的人動他。」

  身為陛下身邊第一人的張公公,極喜漁獵美少年,這次被刺客刺傷之後,手段更是殘忍了兩分,前幾天從張公公的府第,還抬出好幾具少年赤條條的屍身……因此,自家郎君今兒一見這小子,便當着眾人順手把他撈到馬車上了。這樣做也是個信號,好讓吳郡的那些想討好張公公的大小豪強知道,這姓柳的小子是他鄧閻王護着的。免得一不留神之下,被哪個豪強順手擄了送給了張公公。畢竟一個沒門沒戶又長得這麼出眾的少年,最是容易被人下手。

  柳婧自是不知道這一系列的變故。她瞪着那遠去的馬車半晌,實在是捉摸不透那廝的想法,便搖了搖頭。

  因怕家裡人擔心,她急忙雇了一輛車,用了不到一刻鐘便回到了柳府。

  果然,柳府中大門打開,柳母等人正一臉焦慮地朝外張望着。看到柳婧走來,柳母眼圈又是一紅。

  連忙上前安撫了母親後,與她一路同行的兩仆來到身後,關切地問道:「大郎,你不要緊吧?剛才那位大人是?」

  柳婧搖了搖頭,道:「我不要緊。他沒有為難我,半路就把我放下了。」對上兩仆疑惑的表情,她低聲道:「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做。」

  轉過身,扶着母親坐好後,柳婧召來幾個僕人問道:「這陣子吳郡發生了什麼大事?」

  一僕婦回道:「好象幾天前有一個公公被人刺殺了,這幾天還全城戒嚴捉拿刺客呢。」「是啊,那事兒鬧得好大,好些人都被官府抓到了牢里。」「連一些讀書人都倒了霉,說是什麼刺客的同夥給抓走了。」

  在眾人七嘴八舌中,柳婧咳嗽一聲,讓他們安靜後又問道:「還有呢?」

  眾仆不知道她在問什麼,一個個搖頭直說就這事兒。

  柳婧站了起來。

  她靜靜地看着外面,想道:閔府現在究竟怎麼樣了?轉眼她又想道此行的經歷,暗暗蹙眉:柳婧啊柳婧,雖然這事你從頭到尾都計算了又計算,稱得上謹慎小心,可你的養氣功夫也太差了。今兒本來是沒事的,結果就因你臉色有異,被那廝給盯上了!

 

☆、第四十一章

放鬆

 柳婧反思了一會,狠狠地睡了一個好覺。一到傍晚,她便急急出了門,近一個月沒見那些浪蕩子了,也不知會錯過多有用的消息?

  接下來,柳婧用了半個晚上,才聽完四個浪蕩子說的是非話。而接下來,她整整五個晚上,都在接待這些人,記錄他們所說的話。

  第二晚,有個浪蕩子說着說着,突然道:「郎君,據我看來,那閔府應該是出大事了。」

  閔府?柳婧眉心一跳。其實她一直最想知道的便是閔府的消息,可為了不讓人起疑,她從頭到尾沒有主動問過一句。此刻終於有人提起,柳婧的心直是砰砰砰跳得飛快。

  讓自己平靜後,她放慢聲音問道:「出什麼大事?」

  那浪蕩子神秘地說道:「那開肉鋪的張老頭說,那天他天沒亮就起來了,正好看到一大隊銀甲衛進了閔府。自那以後,整個閔府都變了,又是買田買鋪子的,還發買了好些婢女小廝的,

  平素里那些來來往往的馬車都不見了。有人說閔府要倒了。」

  直過了一會,那浪蕩子才聽到柳婧低聲說道:「是麼?」

  吐出這兩個字後,她站了起來。

  緩步走到窗口處,柳婧挺直腰背,拳頭握得緊緊,目視着前方,想道:看來我的計策成功了!

  對於她來說,閔府實在是龐然大物,不這般驅虎吞狼,光憑她個人,那是根本奈何不了的。她當初讓乞丐通知鄧閻王時,心中便想着,便是此舉扳不到閔府,能把這剩下的兩船鹽送到鄧閻王手中也是好的。至少,少了三船鹽貨的閔府一定會大傷元氣。

  現在看來,效果還是很不錯的。閔府應該自顧不暇了吧?恩,再觀察幾天,如果確實不錯的話,就可以對柳二和阿五下手了!

  想到激動處,她心跳如鼓,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柳婧不動聲色地說道:「恩,知道了,你們繼續說……」

  與浪蕩子們會過面後,第六天上午,柳婧帶上一些黃金,與柳母幾人朝着關押柳父的監牢走去。

  與柳父的非常順利,經過柳婧這大把的撒錢,柳父現在住的是極乾淨溫暖的單人監獄,吃食也是豐盛的,他的腿早就好了,饒是如此,還定期有大夫前來給他診脈。柳婧去看他時,柳父正酣然高臥,經過這陣子的靜養,他肌膚白淨,氣定神閒,狀態大好。

  現在,有了那價值幾千兩黃金的私鹽做底,柳府眾人都是信心十足,柳母與柳父相見,也不再像前幾次那樣眼淚巴巴,仿佛人生再也沒有希望。

  等柳母說完事後,柳婧上前,她朝四下看了一眼,示意柳母和眾仆退後,防着有人過來後,她壓低聲音,把自己這近的所作所為跟柳父交待了下。

  當聽到柳婧用調虎離山之計引開閔府眾船,並引來鄧閻王,再到她得了鹽後的種種處置手段時,柳父定定地朝着柳婧看來。

  他凝視了女兒一會,深嘆一口氣,道:「我平生最恨之事,便是我婧兒不是一個男兒!」這六年中,為了讓女兒變得溫雅嫻淑,他這個做父親的,是防着自家孩子去接觸那些兵書和法家書的。他曾經認為,女兒只要按照班昭的《女誡》來做人就可以了。至於謀算千里,陰謀城府,是非爭鬥,還有種種利益盤算,都不應該是一個女孩家沾染的東西。可現在,她還是能憑一已之力救活了家人,更能玩弄那些大府於掌心。這個孩子,生成女兒真是可惜了。

  想是這樣想,柳父還是吩咐道:「如此看來,你現在最要防的便是那什麼鄧閻王。婧兒,以後少與他接觸,還有那些鹽,在那人離開吳郡之前,提也不要提起。」

  「父親,孩兒知道了。」

  「那顧二既然這般態度,我柳行舟的女兒也犯不着上趕了攀附。為父這就修書一封,你讓人送到洛陽顧府去退了這門親吧。」

  「……好。」

  柳父伸出手,他撫摸着女兒的秀髮,慈愛地說道:「至於為父入獄一事,孩子你不用過於擔憂。按這情形看來,為父出獄的日期不遠了。」